第058章 何遇教授
镜头是个很残酷的东西，肉眼看上去还算八十分的美女，在镜头前面，八十分至少能折掉三十分。
因为任何细微的缺陷都会被放大，任何些小的不足都会成为问题。
但同样，真正的美人，是能经得起镜头考验的。
不论从什么角度拍过去，都是轮廓立体无死角，这便是所谓的电影脸。
在何遇教授看来，江棠就拥有这样完美的外形条件。
赞叹之后，何遇教授又摇头惋惜：
“只是可惜，太过漂亮。”
毫无疑问，当江棠的脸出现在大荧幕时，放大到完美无缺憾的美丽，会如磁石般掠夺观众们的吸引力，惊艳他们，震撼他们。
同时也会压住其他演员的存在感。
但是，电影是平衡的艺术，百味调和才能做出好菜。
除了个别剑走偏锋的导演，大部分导演都跟何遇教授想得差不多，认为最好的电影脸是那种浓淡相宜、恰到好处的。
这一话乍听，像是在否定江棠。
但熟知何遇性格的高越，却知道她没什么恶意，单纯地想什么说什么罢了。
便也没客气：“何教授，你这老师还没当，就先给你的学生泼冷水呢。”
何遇恍然，笑着圆场：“我就是随口说说，毕竟演员，外形不是一切，真正打动观众的从来都是内化的情感表现力。”
她说着，特意观察江棠的神情。
见她眉眼一片坦坦荡荡，并没有大部分外貌优秀的年轻人身上那种心高气傲，当下对她高看几分，觉得这孩子心性不错。
“正好我手边有个表演课用的剧本，你选角色演一段吧。”
高越惊讶：“就在你的办公室上课？”
何遇教授：“我这是先摸她的底子。再说了，在这里又怎么了？每个演员要上的第一课就是解放天性，别说是在办公室你我面前，就算是在大街上，说演也必须演出来。”
高越赶紧比划手势闭嘴，不好跟何遇教授在专业问题上多作争执。
何遇教授一挑眉，又看江棠：“小江觉得呢？”
“我没问题。”
江棠二话不说接过何遇教授递来的剧本。
所谓剧本，也就只是一个小片段，浓缩在纸面不过四页，登场人物则有三个，斗嘴吵架的父母与沉默忍耐的女儿。
江棠翻阅几遍后，心里大致有了数。
何遇看她放下剧本：“你都已经记住了？”
“嗯。”
何遇没说什么，只抬手示意江棠开始她的表演。
等江棠拉开椅子坐下，又拿了纸笔当道具，何遇才发现原来江棠挑的是沉默忍耐的女儿角色。
她有些意外。
因为她教导的百分之九十九的学生，在拿到这段剧本后，都会选择父母的角色，因为他们有对话，就表演上来说更有存在感，也更生动。
相比起来，女儿的台词寥寥无几，像是两人的背景板。
江棠的选择，让何遇突然多了期待。
她拿起剧本，叫高越跟她一起帮忙念台词给江棠搭戏。
这是一段父母因女儿而起的争吵，台词的第一句就是何遇这个“母亲”在“女儿”江棠身边念念叨叨，从她的头发开始数落她，从穿衣打扮，一直说到学习成绩，一种望女成凤的失望，皆在台词字里行间。
台词很长，何遇一边念，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江棠——
她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但时不时停顿的笔尖，显露她的心不在焉；
当母亲指责她头发太长不像个学生，她捏紧笔杆，眉心轻皱；
等母亲又开始说她穿衣打扮不合格，她抿住唇角，明显烦躁；
直到提及学习，她绷紧下巴，像是快忍不住了。
此时，高越扮演的“父亲”插话进来。
江棠的情绪适时被打断，像是悄悄松了口气，但听到父母因她而争吵，紧咬的牙齿是她的痛苦，想起身又不能起身，想插话又不能插话，她的纠结跟无奈，全部压抑在攥紧的双手里……
“可以了。”
高越放下剧本，意外的目光就没有从江棠身上挪开过。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江棠在《夏日甜甜甜》的时候，全靠气场撑起的大小姐角色，和莫名符合角色的面无表情念台词行为。
今天陡然这么大的转变，哪怕高越是个表演的外行，也大约明白江棠的进步有多大。
连何遇都忍不住问：“你真的没有学过表演？”
“学过几次，都忘了。”江棠无意隐瞒，直白道，“其实我这段表演，是模仿的一部电影。”
在表演理论课开始前，她就已经有意识地找一些经典电影来看。
但模仿电影里角色的表演，她还是第一次。
何遇听完她的解释，知道江棠说的电影，是前几年的一部家庭剧情片，曾入围过柏林电影节，里面小演员的表演更是拿下过最佳新人大奖，也是影坛近年来寄予厚望的表演新星。
何遇看过那部电影，对小演员的表演印象深刻。
但是，她却完全没把那个小演员的表演，跟江棠的表演联系起来。
“……所以你是在原演员的基础上，加上了自己的理解？”
“嗯。”
何遇沉默良久，才感慨：“你很厉害，也很有天赋。”
高越睁大眼睛。
她竟然能听何遇夸奖江棠有表演天赋？
何遇继续点评道：“我前脚刚说过你太漂亮，会在电影画面里喧宾夺主，你就用实际行动向我证明你能收敛锋芒。所以你特意选了女儿这个角色——很聪明，懂得思考，也有傲气跟坚持……是个做演员的料！”
当然，何遇也不全是夸赞，批评也有，近乎一阵见血地指出江棠表演里的一些缺点。
江棠听得很认真，顺势把何遇的提点消化，重新表演出来，不过两三次就达到何遇的标准。
这种反应速度，已经不是一句举一反三可以形容的了。
何遇的眼睛简直在发光，就像看见一块天然的璞玉。
一旁的高越也明显感觉何遇认真了。
如果说之前何遇是看在高越面子上，收了江棠这个学生。
那么现在，她就是发自内心地想当江棠的老师。
第059章 仙侠剧
江棠在何遇教授的办公室度过了一整个周日下午的时间。
她听何遇教授讲表演，讲演员的专注力，讲情感记忆跟戏剧动作。
她还建议江棠每天最好保持一个半小时以上的形体训练，内容包括体操、舞蹈、呼吸练习和发音练习等等。
其目的是为了帮助江棠掌控身体的每一个器官、每一块肌肉、乃至于每一条神经，只有充分掌控，才能在表演时调动身体力量达到最完美的效果。
在课程快要结束时，她还建议江棠平时生活要多观察多留意——
“表演是生活的艺术，演员在荧幕上留下的任何一种情绪，都是来源于生活的积累。但我们的人生有限，十八岁的你不可能真切体会到八十岁的你的心情。所以你要学会观察别人，收集素材，让这些东西成为你的宝库，最后在必要的时候拿出来。它们就像是画家手里的颜料画笔一般重要，不可或缺。”
看得出来，何遇教授对江棠期望很大。
江棠也是受益颇深，第一次对演员这个身份有了朦胧模糊的认识。
从帝京电影学院离开的时候，原本已经离开的高越，突然从公司过来亲自接她。
江棠一上车，便古怪地盯着她看。
“怎么了？”
“林拂邀请你出演她的新剧了？”
“你怎么知道？”
“这么说是真的？你怎么没告诉我？”
“昨晚饭局，林拂姐喝醉时说的。”
“难怪。”高越了解江棠的性格，她不会把林拂的醉话当真，但是，“林拂是认真地想让你出演她的新剧，下午特意让她的经纪人给我打电话，询问你的意愿。如果愿意的话，就直接带你去剧组见导演。”
江棠短暂思忖，拒绝了。
高越并不意外：“我能问为什么吗？”
江棠：“水平有限。”
先前的《夏日甜甜甜》是原身安妮留下来的工作，而且剧组制作水平一般，对表演没有太高的要求，江棠尚且可以用她的入门级水平糊弄一下。
但是林拂的剧不同，从制作团队到演员阵容，无一不是精挑细选。
江棠有自知之明，她现在的水准进入林拂剧组，不过是借着人情罢了。
大可不必。
高越完全能明白江棠的意思。
她说：“林拂是非常专业的演员，从业十几年，从没有耍大牌、不敬业的传闻。如果你真的不合适，她是不会违背职业道德，为了还人情强行向导演推荐你，这是第一。”
“第二，你上车前，我刚跟何遇教授通过电话，她非常看好你，也建议我可以先帮你接一些小角色，在实战中磨练演技，受益会比上课更大。刚好，林拂剧里你要演的那个角色，戏份并不多，非常符合我们的要求。”
这是高越作为经纪人的建议。
江棠尊重她的专业水准，也不是刚愎自用的人。
听完这番话，江棠不得不承认，高越说得很有道理。
她思索了几秒钟。
“去剧组。”
*
林拂昨天才拍完又累又折磨的《神之试炼》，今天又立刻飞回剧组，穿着十几斤重的戏服，顶着烈日吊威压拍打戏。
她咬牙撑完全程，硬是没吭一声。
最后，不仅完美达成导演要求，还提早结束了她今天的戏份。
此时她已经累到恍惚，肌肉酸痛到快抬不起手。
偏偏还记挂着江棠，下戏后先跟经纪人问起这件事。
“她们应下了，定了明早的机票。”
经纪人看林拂连戏服都没换，还强打着精神关心江棠，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如今这个角色有不少女演员盯着，你就这么轻易送出去，怕是会招来不少闲言碎语。”
林拂神色未变：“说我拉关系走后门吗？你觉得，就算我有这个私心，王导会同意吗？”
“王导也知道？”
“我跟宋导要了一些未剪辑的片段，王导看了很满意，当场拍板定下的江棠。”
说着，林拂脸上浮掠起淡淡笑意。
这可是江棠靠自己得来的机会！
经纪人看林拂像是炫耀又像是与有荣焉，说不出什么古怪滋味。
同时他也更加好奇，到底那天江棠有怎样出色的表现，不仅让宋山明称赞不断，就连严苛挑剔的王执导演也为此折服。
可惜他那天不在……
*
学校那边，有楚校长的特意关照，有江棠的演员身份，向来鼓励学生们多方向发展的明德，没有卡江棠的请假手续，顺利办妥。
周一上午，江棠、高越和严佩琪，便乘八点的航班，早早抵达Z省的影视基地。
林拂主演的这部仙侠电视剧，如今已经临近杀青阶段。
外景拍摄早已结束，剩下的戏份都是Z省影视基地的摄影棚里搭景。
这个财大气粗的剧组，包下影视基地近一半的摄影棚，由获奖无数的金牌美术团队花费了数月时间，才在这些空摄影棚里，从无到有搭建起恢宏巍峨的数百个场景。
有的场景可能在剧里只会出现几分钟，背后却可能是设计团队及工人们几十天的心血汗水。
精益求精四字，在这个剧组体现得淋漓尽致。
相比起来，江棠唯一呆过的《夏日》剧组，寒酸得像是街边讨饭的乞儿。
“江棠！高越姐！”
她们一下车，就看到有人在遥遥招手。
正是江棠见过的林拂经纪人，李成。
他年纪不大，三十来岁，笑起来有种不让人讨厌的圆滑。
见她们抵达，这位影后经纪人热情跑上来打招呼，话里话外都是熟稔。
高越不动声色接下这份善意。
短暂寒暄后，李成领着她们直接进了摄影棚。
一边走一边说：“辛苦你们连酒店都没去就先过来摄影棚，一路上挺累吧。”
高越没摆前辈架子：“当然是正事要紧。还要多亏你们林拂的推荐，才让江棠有了这个机会。”
“这也要江棠本身实力过硬才行，听林拂说，她只是拿综艺片段给王导过目提议，角色是王导亲自定下的。”李成笑着解释，“对了，林拂本来想亲自出来接你们，但这会儿刚好到她的戏份抽不开身，所以……”
“我们能理解。”
第060章 导演王执
随着脚步前行，在巨大绿幕摄影棚里搭建的九霄天宫场景，在他们面前缓缓展露出峥嵘神圣之貌。
白玉砌成的天阶上，吊着威压的林拂正在拍摄其中一场戏份——
她穿着破败染血的白衣，步步登梯，小腿颤抖，却眼神坚毅不屈，仿佛天倾也压不倒的执着。
偏偏，总有无形力量阻挠着她，使她在天阶上一次又一次的倒飞出去，又狠狠地摔在地上，五脏六腑在震荡下疼痛不已，最后更是径直喷出一口血来。
她仍然没有放弃，站不起就用爬，腿不行就用手。
她咬着牙，望着天梯之上，那是她唯一的希望。
——林拂拍这场戏的时候，是亲身上阵。
用威压吊着她倒飞出去，最后哪怕是有垫子的缓冲，来回摔个五六次，也绝对是种折磨。
而林拂，像是不知道疼。
导演不满意，她也跟着一次次喊再来。
平淡又坚毅的眼神，与剧中她的角色逐渐重合……看上去相当触动心灵。
很难想象在综艺里胆小嘴硬的林拂，这会有这样的一面。
没有一句台词，却用细微的表情跟肢体动作，完美传递出她的情感。
现场甚至有人顺着这份共情，随着她的凄惨遭遇而小声啜泣起来。
比如，已经哭得眼红红的严佩琪。
而江棠，初步接触表演的她，看到的是林拂深入浅出的功底。
那些何遇教授口中的小技巧，圆润自然地融入她的表演里，那种力道适度，那种举重若轻，那种信手拈来……让江棠都生出些赞叹之心，看的愈发认真。
“卡。”导演椅上的人扬声道，“这场戏不错，过。”
林拂一扫角色的痛苦，淡淡的欣喜跃上眉头。
她翻身从垫子上爬起来，在助理帮助下擦去嘴角血浆，又喝了点水。
眼角余光，便瞟见江棠的身影。
笑意渐盛，一取下威压绳索，便迫不及待地走到江棠身边来。
“小棠你来了！”语调微微上扬，任谁都能听出她此刻的好心情。
片场众人不免有些惊讶。
谁都知道林拂性子不算热络，剧组里那些大大小小的演员，想跟她打交道拉关系，最后也只能收获礼貌跟客套。
林拂的冷淡与疏离，像是刻在骨子里，寻常人不得近身。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林拂也会有热情欢喜——这也让他们，对来者生出好奇，打量的目光陆续在江棠一行人身上滑过。
有人觉得陌生，也有人认出了她。
而林拂已经赶紧拉着江棠到导演面前。
“王导，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江棠！”
导演椅上的中年男人朝江棠看来，而江棠也在看他。
来的路上，高越就已经跟江棠介绍过这位王导——
王执，毕业最高学府帝京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以编剧身份起家，与多位大导演合作完成数部经典作品。
后来转行做电视剧导演，十年前靠着一部《后宫》大热，成为电视剧史上不容忽视的经典之作，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
《后宫》之后，又留下不少精品之作，收视率口碑双丰收下，逐渐奠定王执在电视剧圈内的大导地位。
如果要给现在的电视剧导演排列榜单，前十王座上，王执绝对榜上有名。
这样一位当之无愧的大导演，身上多少带着一股岁月浸染出来的威势，尤其是那审视犀利的双目，看人时锋锐直剖心灵，寻常人还真的很难顶住。
此时，他便是这样毫无温和可言地看着江棠，就算坐在导演椅上，比江棠矮一大截，他的气势也足以撑起高度，看江棠的眼神甚至可以说是睥睨的。
一旁的林拂注意到了王导的神情，稍微有些紧张。
平时王导对她还算温和，毕竟她的业绩跟地位足以得到王导的尊重。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王导严厉的样子，见状也不难理解为什么组里总有演员会被王导训哭，就连一米八的铁血大汉也不例外。
担忧随之蔓延，她下意识把手放在江棠肩膀，作出维护的动作。
王执突然哼笑出声。
瞥了林拂一眼，才重新看向江棠，心下不免有些感叹。
林拂还担心自己欺负了小姑娘，可她是不是该看看，那小姑娘脸上哪有半点惧怕敬畏？
甚至丝毫不避讳地与自己对视，而他积攒出来的威势在这小姑娘面前，一下子泄了气。什么锋芒，什么睥睨，落在这小姑娘身上全成了春风细雨。
在江棠的方寸之地，她便是当之无愧的王者，主宰一切。
偏偏这份杀伐果断，又不是外露明显的，反而软化在她周身的随和里，藏匿起锋芒，收敛起锐利，让她看上去像是没什么脾气，不显山不露水。
大概只有在发怒时，才会显露峥嵘。
王执忽然明白，什么叫做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这让他忽然好奇起这姑娘的家庭背景……恐怕不简单呐。
——其实，也就只有王执这种阅人无数、擅识人心的大导演，才能拨开云雾，在江棠身上看到更深层次的东西。寻常人看江棠，不过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罢了。
陷入短暂思忖的王执，让林拂一颗心高高提起。
“别担心。”她还凑近江棠，小声地安慰她。
江棠摇头：“我不担心。”
林拂以为她在反过来安慰自己，心愈发地软得一塌糊涂。
还悄悄地想，如果王导拒绝江棠的话，那她就带着江棠去演她下部剧的女二！
然后，就听见王导说：
“羲这个角色，是你的了。”
一语惊起千层浪！
在此之前，有不少人猜测，江棠是林拂介绍来出演剧中某个小角色的。大演员带小演员，这种事情在圈里很常见，他们也并不意外。
但他们唯独无法想到，这个角色会是羲！
在江棠之前，出演羲的女演员，是一位老牌影后，曾经也是横扫电视剧圈的一线，现在虽然热度不如当年，但口碑跟咖位仍在，在剧里也是特别出演。
只是可惜，在这部剧临近杀青阶段，她被发现与白行文事件有关，两人是多年好友，极有可能也参与进XD事件……
第061章 《仙湖》
白行文事件，就如拔出萝卜带出泥。
表面上，娱乐圈仍是鲜花着锦、光鲜亮丽；其实它早就在白行文事件下，变得不再平静，海波下尽是暗流汹涌。
这老牌影后就是一个典型被牵扯到的例子。
如今外界跟舆论还不知道她被带走调查的事情，而在没有秘密的娱乐圈里，这事早就传开。
眼看她进去数日都没能出来，明眼人心里都有数了。
一时之间，风声鹤唳，该删戏份的删戏份，该撇清关系的撇清关系。
王执的剧组也在其列。
不过，相对于那些已经拍完戏份的剧组，这部剧因为羲的戏份偏向后半段，拍完的戏份不多，所以还算幸运。
只是江棠在确定羲的角色后，就要立马无缝进组，紧随其后就是跟林拂饰演的女主角清湖之间的对手戏……这不可谓不是个挑战！
但是王执似乎很相信江棠，他只给了江棠半天时间休整，要求她明日就正式投入拍摄，简直如同赶鸭子上架。
众所周知，演戏不是那么容易的。
一些优秀的演员，在正式开拍前，会花费大量时间来进行案头工作，从研究剧本建立人物逻辑，到挖掘细节丰满血肉，再到写人物小传完整角色……每一个荧幕上活灵活现的角色，必然跟演员的辛苦工作脱不了关系。
远的不说，就是林拂，在拍摄这部剧前，也用了三个月以上的准备时间。
而江棠，怕是连剧本都没看过，这就让她直接上场？
他人可不认为这是导演王执对江棠的信任，他们反而觉得这是故意为难。
再加上江棠是林拂亲自带来，两人关系又肉眼可见的好到不行。
于是，很多人已经脑补出整个事件过程——林拂一意孤行要让江棠来演这个角色，而王执碍于情面不好拒绝，便只能通过故意为难的方式让江棠知难而退……
在林拂担忧的眼神中，江棠道别众人，回到酒店休憩。
林拂的剧组财大气粗，在影视基地旁包下整座四星级酒店，住宿条件还算不错，跟一些五星级酒店比起来也不逊色。
江棠虽然是个戏份很少的女配角，但因为导演重视，和林拂的这层关系，被安排在豪华房，独自用一间。
进房间后，严佩琪开始帮她收拾行李，高越则在她旁边坐下。
看江棠翻阅着剧本，一路都没怎么说话的她，到底没有掩饰顾虑，径直问：“怎么样，能拿下来吗？”
江棠举起厚厚剧本：“剧本我还没看完。”
她只是在来的飞机上，看过一遍剧本大纲。
完整剧本出于保密考虑，是她签完合同后才给她的。
江棠话不说满，听在高越耳里，就变成没把握。
她当机立断：“这个角色对你来说很重要，不能随便糊弄过去，必须要足够的时间来揣摩角色。等晚上他们忙完，我就去找王导谈谈！”
不能打没把握的仗！
就算惹得王导不快，高越也不能让江棠因为准备工作不够，就留下失败的角色惹人嘲讽。
在何遇教授对江棠的高评价后，她可是对江棠期望颇大，一心要护着她的羽毛，对她的每一部作品都慎之又慎。
这会儿，高越甚至已经做好会被换掉角色的最坏打算。
江棠听完她的话，懂了她的意思，不免有些好笑。
“没那么严重，那位王导也是精益求精的人，不可能为了赶时间而损害作品利益。”
高越迟疑：“那他是……”
“他只是觉得这个角色与我契合罢了。”江棠轻描淡写道。
刚才王执在打量她、判断她，那她何尝不是在观察王执。
他的好奇与慎重，都被她看在眼里，再听林拂经纪人说王执选中她是因为在《神之试炼》里面的表现，又哪里还有不懂的？
要不是她赶了半天的路，需要时间休息，估计王执刚刚就让她上场了。
要的，就是她身上未经雕琢、自然而然的气质！
高越听得有些愣。
虽然仍有疑虑，但看江棠从容淡定，高提的心也慢慢放下。
“只要你有把握就行！”她相信江棠！
*
林拂主演的这部大女主仙侠剧，名为《仙湖》。
讲述的是凡女清湖，原本在宁静如画的小村庄过着简单快乐的生活，却突然一日全家被屠，因外出逃过一劫的她，最后为复仇而踏上求仙问道之路的故事。
剧本改编自同名原著小说，一本表面正统的女主修仙文，内容却是升级打怪热血流，百折不挠的女主角在一次次逆境困难里迎风而上，故事节奏一如樱花国的热血少年漫画。
原著小说不过百余万字，却剧情紧凑，毫不拖泥带水。
作者更是靠着深厚老辣的文字功底，描绘出磅礴壮丽的仙侠世界，以及女主角波澜起伏的求仙人生。
小说在连载期便热议不断、成绩极好，完结出版后更是登上畅销榜榜首，帮原著作者一举奠定大神地位不说，也让这本小说成为经典，是绝对优质的大IP。
为此，背后买下这个IP的公司砸下大笔投资，吸引了倍感兴趣而主动上门的王执导演，更是定下女主角林拂，由请来金牌编剧操刀剧本——这是电视剧内最顶级的配置，毫无疑问的S级大项目！
江棠饰演的羲，戏份不多，但在原著小说里面，被作者用寥寥几笔勾勒出丰富完整的弧线，是一个非常神秘，且有故事的角色。
在后期的调查里，甚至一度压下女主角清湖，成为“本书最喜爱角色”榜首。
有格调、有人气、能讨好观众，如此众多因素让羲这个角色成为香饽饽，无数女演员觊觎的目标。
最后被那老牌影后拿下，其他人虽然不甘，但也不得不佩服那人的演技跟地位。
谁曾想，老牌影后突然落马，羲这个角色转眼却被一个不知名的小新人拿下？
……虽然安妮在娱乐圈也曾留下痕迹，但在电视剧圈，她仍然是个连作品都没有的名不见经传的小新人。
这让那些输掉的女星如何甘心？
从剧组得到一手消息后，转手就卖给了狗仔。
第062章 强捧遭天谴
当天夜里，来自某娱乐八卦号的爆料，带着【安妮仙湖】的词条迅速登上热搜前三。
文章标题赫然是：#安妮出演林拂新剧《仙湖》#
“近来有知情人爆料，沉寂多日的安妮即将出演林拂的仙侠新剧《仙湖》，饰演羲君一角，并在今天进组。根据先前爆料，羲君一角原本由某大牌影后出演，且戏份早已拍摄完毕，现在《仙湖》剧组已经接近杀青阶段，安妮的突然进组和换掉这位大牌影后的行为，不禁让人好奇背后的故事……”
娱乐营销号向来以能掀动腥风血雨为荣。
一根笔杆子，挑动八方风云。
《仙湖》本来就是备受关注的大IP，从立项到筹备到选角，每一个环节都能引来大波的留言与关注。
特别是在定下王执与林拂这对王炸组合后，连一些路人都对《仙湖》备受期待。
这篇博文，适当地指出重点，顺便在末尾半遮半掩地做一些猜测，留给读者无限的遐想空间……这老套的手法，也是最有用的手法。
安妮是谁？
不久前还遭受全网谩骂暴力的少女，出道后因为实力而备受争议的爱豆，除了脸便没什么能看的明星……
这些，已经成了安妮身上固化的标签。
虽然最后澄清了耳光门事件真相，但是给安妮带来的伤害却不可逆转。
她的商业价值大打折扣，离去的代言早已找上新的流量，她的粉丝也有了新的墙头……就连她的微博账号改名为【江棠】都没人知道，仍然一口一个安妮。
娱乐圈的更新换代就是如此的残酷而血腥。
此刻，大众就算知道安妮是清白的，对她的恶感却很难磨灭，所以在看到爆料的那一刻，第一反应就是不满。
临近杀青却突然换角，这摆明了有猫腻。
于是，闲得无聊的吃瓜路人，各路书粉，艺人粉，都磨刀霍霍大批赶来，果断上了吃瓜第一线。
【好奇安妮到底是什么背景，居然能挤进《仙湖》这种剧组，王执导演出了名的不讲情面。】
【所以这是唱跳不行就转行当演员？果然演员是块砖，哪里不行哪里搬。】
【书粉哭晕在路上，居然让一个十八岁小姑娘来演我大羲君？】
【羲是我《仙湖》里最爱的角色，如果安妮我绝对抵制不看！】
【林拂粉丝强烈要求剧组爱护优秀艺人羽毛，强捧必遭天谴@电视剧仙湖】
【拒绝让一颗老鼠屎毁了一锅汤！】
林林总总看下来，竟然没有一条是正面的，基本是一面倒的反对跟嘲讽。
数个小时过去，舆论不仅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直到凌晨，最先爆料的那条微博，评论转发全部破万。
酒店房间里的高越，正在翻看着微博。
屏幕的光倒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一旁的严佩琪忧心忡忡。
“高董，我们该怎么办，要告诉棠姐吗？”
“江棠在看剧本吗？”
“嗯，我刚给她送了夜宵，她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那就不用说，一点小事。”
*
江棠彻夜未眠。
五十集的剧本，她花了一夜时间看完背下，算是大致掌握了整个故事。
熬夜后的她，不见疲惫，没有黑眼圈。
她的皮肤仍在晨曦照耀下清透又雪白，垂下的睫羽渲染若金，看上去清冷又疏于俗世，在酒店餐厅里，竟没人敢接近五米之内。
直到，林拂的到来。
平时都是早餐送到房间的她，今日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酒店餐厅里，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小助理，帮她挑选喜欢的早餐食物。
而林拂自己，径直坐在江棠身旁。
还不忘用警告的眼神扫向周围人，令得那些八卦的眼神识相地避退。
心情烦躁的林拂对江棠叹气：“抱歉小棠，没想到这次事情会给你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江棠咬着培根，懒懒抬眼：“嗯？”
“……你不知道昨晚微博的事？”
“我在看剧本。”
看着江棠压根懒得理会外界波澜的样子，林拂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好笑。
她拍拍江棠肩膀：“不知道最好，别因为他人言语就扰乱自己的心情，今天你好好表现，我很看好你，王导也很看好你，最后用实力说话好了！”
说话间，她的助理已经端着一小碗绿色沙拉过来。
林拂看得脸都绿了。
“不能给我来点水煮鸡胸肉？”
“姐……”
“好了好了，知道了，要保持身材是吧。”
谁能知道，林拂不怎么来餐厅的原因，竟然是不想看到别人在她面前吃肉呢。
比如面前这位——
江棠面前摆着满满当当的三大盘食物，荤素搭配，看上去很有营养价值……但是！热量爆棚啊！
林拂看得羡慕不已，眼泪都快从嘴角流下来了：“小棠你不用减肥么？”
“我运动量比较大。”江棠看见林拂渴望的眼神，“要吃么？”
林拂在背后小助理幽怨的眼神里，逼不得已摇头拒绝。
“林拂姐，我想问你一些关于剧本的问题。”
“你随便问！”
江棠梳理着脑中的剧本大纲，提了几个疑惑的点。
林拂虽然吃着青菜，但是脑子反应却一点不慢，几个月的拍摄下来已经让她对剧本近乎倒背如流，想也不想就答出了江棠的疑惑。
“等等，这不是前面的剧情么？”
“嗯，我觉得应该对故事有个全面的了解。”
“你说得很对，但是……你把剧本都看完了？”
“差不多。”
林拂肃然起敬。
仿佛又看到那天轻描淡写便将丧尸踩在脚下的江队长。
忽然就觉得她的明星生涯真是索然无味呢。
隐约有点酸的林拂，却没有藏着掖着，只要是江棠的提问，她对答如流不说，还能顺势给江棠讲些别的，不管是对剧本的感悟跟想法，还是多年演戏的心得跟经验。
她没有藏私，近乎掰碎了讲给江棠听。
比起站在老师角度的何遇教授，林拂作为演员及影后身份说出来的东西感觉又不一样。
江棠听得认真，两人聊天讨论，对外界的风风雨雨懒得理会。
第063章 羲君
早上九点，导演王执抵达片场，顺便挂掉来自制片人的第十二个电话。
不用想，又是反对江棠出演的。
毕竟背后公司和投资人对这部剧寄予厚望，眼看网络上对抵制江棠出演的呼声愈涨愈高，担心出现纰漏的制片人首要选择当然是换掉江棠。
江棠并非不可或缺，讨好观众才最重要！
只是，制片人跟公司的意见，任性的王执果断地撇开没有理会。
他选的人，谁有资格指手画脚？
投资人也不行！
我的剧组我做主！
不得不说，作为国内顶级的电视剧大导，王执完全有资格任性，就算是砸钱的金主爸爸，也只能求着哄着这位爷。
王执到片场后，就直接叫来场务，从对方口中得知江棠早就到了，现在正在化妆间。
他二话没说，背着手，悠悠闲闲地往化妆间迈步。
此时，由总化妆师亲自负责的江棠妆发已经接近尾声。
化妆间内众人正看江棠看得有些发愣，突然王执进来，惊得他们一个个赶紧喊王导。
王执见了羲的扮相，也是眼前一亮。
同样的角色，先前那位女演员美虽美，却少了王执想要的东西。
可问王执想要什么，他偏又答不上来，就只好凑合用着。
后来误打误撞用了江棠，王执眼前蒙着的雾障吹之即散，江棠就像是冥冥中的一点灵光突然选中他，让他顿时灵感崩如洪水，挡都挡不住。
他眼睛发亮，走上前看到江棠膝盖上放着剧本。
“角色揣摩得怎么样？”
“有一些想法。”
江棠早饭时才跟林拂议论过，现在正是跟导演探讨的好时机。
她也没有新人演员的扭捏，大大方方就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
听得化妆间其他人一愣一愣，用看勇士的眼神看着她，无比佩服。
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在王导面前也敢大放厥词？
就在他们都以为王执会不满的时候。
相反，王执很认真。
刚开始只是对江棠的尊重，到后来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就有些触动，顺便提点了几句。
不过当他听到江棠提及前几十集剧本，熟悉的模样显然不只是看了梗概。
立马皱眉：“你把剧本都看完了？”
“嗯。”
眉头皱得更紧：“你这是一夜没睡？”
“嗯。”
王执眼睛一瞪，总算有了平日里严苛的大导样儿。
“这怎么行！今天是你的第一场戏，必须要有充沛的精力，你这是本末倒置！”
何况他要的就是江棠身上最本来纯粹的感觉，就像在综艺里带给他的那种最直接的惊艳跟冲击。
要说期待江棠演技，还不至于。
说着说着，王执就有些来气儿。
他最烦擅自做主、不听指挥的演员，江棠无疑踩中他的雷点。
一时之间，化妆间被低气压笼罩，所有人都掐着嗓子不敢说话。
除了江棠。
她像是感觉不到王执语气下的隐隐怒火，直接反问：
“王导，你是想要羲，还是想要《仙湖》的羲。”
王执愣了一秒。
然后他听懂了。
没错，他不是要复制综艺里的江棠，而是要一个《仙湖》里的羲君。
本末倒置的人不是江棠，而是他。
怒气突然消融，心情变得复杂。
“你说得有道理。”
王执低头得太快，让人猝不及防。
不仅如此，他干脆在江棠身边坐下，开始给江棠讲戏。
戏外的老师、戏里的演员、介于戏里戏外之间的导演。
何遇教授、林拂、王执。
三个角度的思维，带给江棠耳目一新的思考。
像是为她打开一扇门。
*
今天的第一场戏就是江棠的。
按照剧情，女主角仙湖为了复仇，一边磨砺自身追求强大，一边苦苦追寻仇人身份。
她得知昆仑有一宝物名为溯源镜，可以帮她寻到真相，便苦苦求得登天梯、叩仙门的机会。
披荆斩棘之后，终于在昆仑之巅，见到了传闻中沉睡的真神。
她是昆仑之主，是雷霆之君。
主善恶，司战乐。
名曰，羲。
世人为示敬仰，便皆以羲君称呼。
羲君，便由江棠饰演。
这段剧情刚好衔接在昨天林拂那场戏之后。
也就是说，江棠的第一场戏，就是跟林拂的对手戏。
此时，剧组众人已经各就各位。
林拂也在，穿着昨天那身血糊糊的衣服，脸上化着受伤过后的妆，看上去凄凄惨惨。
她手里握着剧本，低头看着，直到开拍前一秒也没松懈。
江棠是最后到的。
随着她的出现，那些原本对她晚到有所非议的人，什么怨言不满全部烟消云散，傻傻看着她从身边经过，竟然屏住呼吸不敢喘气。
唯恐声音大了，便惊走眼前这天上人，令一切都化作如梦泡影。
王执：“咳咳。”
众人如梦初醒地看向他。
“愣着做什么？准备开拍！”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
短暂卡壳的剧组，重新开始转动。
江棠已经走到高台之上。
她没要人搀扶，哪怕衣服后摆又宽又长，她也走得从容自若。
一步一步，像是登基为王。
在她坐下的刹那，她周身的气势变了——
风云翻滚，浪起潮涌。
她懒散地靠在破败的神座，一手撑着脑袋，闭眼沉睡。
日月为底，星辰为纹的玄色长袍，顺着神座和她身体的线条逶迤铺开，及踝的长发随性散落其上。
沉睡的她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好像消失了。
冰雪雕砌的轮廓，霜染冷白的皮肤，让她像是神座上的玉雕，完美缥缈得让人捉摸不透。
沉默死寂的神殿，突然被脚步声打破。
遍体鳞伤的少女一步一步走来，手持长剑，步履踉跄。
但她咬着牙、拼着命，硬是走到了高台之前，才单膝跪下，用剑拄地撑着身体，气息不稳地扬声：
“凡女清湖……求见羲君……”
“凡女清湖，求见羲君！”
声声如浪，唤醒了在时光中定格的神殿。
忽然间，神殿醒过来，周围的一切都好似活了。
就连神座上的玉雕，也逐渐有了变化，发丝微动，衣袍窸窣。
然后，那双苍茫空冥的眼睛睁开了。
山河倒映其中，岁月亘古凝固。
第064章 最后的真神
千年前的神战，天地众神身死道消。
唯有羲存活，沉睡于昆仑之巅，成为这世间最后的真神。
于是天地末法，人道大兴。
曾经的昆仑之主、雷霆之君也渐渐被人遗忘，昆仑山成了世人不能踏足的圣地，属于众神的辉煌岁月也遗落在陈旧的时光里。
直到凡女清湖，为求家人被杀真相，靠着一腔孤勇，做成了千年来都没人做成的事情。
她登天梯，叩仙门，终于见到神座上沉睡的真神。
她唤醒了神。
羲君睁开双眼，天地随之变色。
她似乎还裹挟在千年前的那片战火纷飞中，威严、隐怒、杀意……悉数刻在眼睛破碎的神光里。
当她俯身朝着高台下的清湖看来时，巍峨如山的威势几乎要把清湖压倒。
事实也的确如此。
清湖本就在登天梯时身负重伤，在真神之威下更是不堪一击，控制不住地吐出鲜血，染红高台的玉阶。
她神情恍惚，几乎快要晕过去，却仍然咬着牙，撑着最后一股力气：
“凡女清湖……求羲君……借溯源镜一用……”
她宛若泣血的声音，飘过茫茫大雾，抵达真神耳畔。
真神听到了她的声音。
破碎的神光逐渐凝聚，真神眼中有了清湖的倒映。
羲君睫羽微颤，垂眸俯瞰：“凡女清湖？”
随着她呢喃那个名字，蒙在她身上的沧桑尽数褪去。
真神起身迈步，缓缓走下玉阶。
赤着足，踩着尘埃，一步步走下神坛。
最后来到清湖身边，任由华丽衣袍沾染上凡人的血渍，径直蹲下后，伸出一只白玉雕琢般的手，轻轻落在清湖的发顶。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清湖没有长生，她体内却有如万物复苏，所有伤势沉疴尽数消退，涣散的眼睛重振精神，她像是被注入一口仙气，精力百倍。
但她忘了起身，仍然傻傻地趴在地上，仰头望着温柔垂怜的真神。
画面仿佛就此定格……
“卡！”
王执腾地起身，面上显露出难得的激动。
他刚刚指挥着摄影师随着江棠的动作，从神座走下高台，最后真神垂首、凡女仰望对视——这一气呵成的长镜头是连他都没有预料到的精彩跟完美。
最后画面定格时两人的对视更是燃烧着火花，烫得王执兴奋乱叫。
“完美！非常完美！你们两个都太棒了！”
在开拍前，王执心里就对这个镜头有了预设。
但他没想到的是，江棠跟林拂把这一幕完成得比他希望的还要好！
那种强与弱，神与人，气场与气场之间的微妙平衡，成全了他心目中的本剧最完美镜头！
他甚至一本正经地问起江棠，说她是不是骗人，这其实不是她第一次演戏。
不然怎么会演得这么好？
江棠无言以对。
如果要把她在《夏日》里全程走神念台词也当作表演的话，那这的确不算她第一次演戏。
“王导，我能看看效果吗？”
王执当然不会拒绝江棠的要求。
他甚至说：“看！随便看！看了之后记得保持发挥啊！”
说完还让出了自己宝贵的导演椅。
这独一份的待遇，连林拂都没有，足以见得江棠在王执心目中的地位是怎样直线上升的。
坐在导演椅上，江棠第一次看到屏幕上她的表演成果。
看完之后，没有喜悦，反倒是蹙起眉。
跟她猜想的不差，她还是把自己带入了以前。
演出来的羲，至少跟她本人性格有七分相似。
这不对。
何遇教授说，演员是要摆脱自我，尽量变成一张白纸，然后涂抹覆盖上属于角色的色彩。
只能说，羲这个角色与她本人有几分相似。
都是经历过征战杀伐，沐浴鲜血、踩着战火走出的——世界的孤独者。
角色与她本人契合，所以这份完美效果完全是来自于她的本色出演。
这对江棠来说远远不够。
如果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演员，她不可能永远只遇上适合的角色。
“怎么？觉得还不满意？”这时候林拂也来到她身边。
“有些不足。”江棠很诚实。
林拂却不知道她的真正想法，只以为江棠是要求太高。
“你已经很好了，新人演员都需要成长的过程，谁都是从小角色一点点磨砺出来的。”她安慰完江棠，忽的皱起眉，“不行，我要先去换衣服了，先走一步。”
说完，赶紧走了。
脚步匆匆，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无他，实在是那身穿了好几天，在拍戏中被汗反复浸透，在泥土里摸爬滚打，却又因为需要而不能随意清洗的戏服，散发出来的奇妙味道已经逼临她的忍受极限了。
好在这场戏之后，按照设定，真神不仅治好她的伤，连带衣服都焕然一新。
所以她可以换上全新干净且款式一致的戏服。
至于江棠。
穿着全剧最贵手工缝制高定戏服的她，并不能体会林拂的痛苦。
但她觉得林拂的话很有道理，决定把它当成尝试，慢慢积攒经验。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场戏里，江棠表现得越来越好。
连剧组那些对她颇有非议的人，也识相地闭上嘴。
没什么比实力更有说服力。
*
剧组在这一天风平浪静。
网上确实越发的风波不停。
以至于有人爆出更多关于江棠的料，说她是因为现在的经纪人高越，才拿到那么多的好资源。顺便透露她接下来会有一档大综艺，也是靠着高越强行上位。
爆料人顺便科普了高越的地位跟手段，说得高越仿佛是什么娱乐圈只手遮天的大人物。
这可惹了众怒。
就连林拂的部分粉丝都被带了节奏，开始攻击起江棠，为林拂打抱不平。
结束拍摄的林拂，刚拿到手机准备玩几把麻将，就发现了微博上掀起的风浪。
林拂冷笑。
转头找到江棠。
“小棠，合个照如何？”
说完没等江棠反应，就搂着她的脖子，咔嚓一张自拍。
“嗯？”
“没事没事，就是发微博而已。”
林拂摸了两把江棠蓬松柔软的头发，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第065章 摸摸江棠
五分钟后。
【林拂V：摸摸江棠（照片）】
网络喧闹的舆论声浪，有瞬间的安静。
这其中也包括林拂的粉丝，直接傻眼。
只见照片里，向来高冷的仙女林拂笑盈盈地对着镜头，不着粉黛的面孔清丽脱俗，这样的素颜连粉丝们都难得一见。
但这样的她仅仅占据照片一角。
照片真正的主人公，是盘腿坐在地毯上的少女。
少女蓬松柔软的乌发如云堆簇在琼玉般雪白的肌肤上，流畅的侧脸线条像是精雕细琢出来的完美。
那长长睫羽微垂，似是听到声音微微抬眼，碎金般的光芒洒落在她眼里的幽黑天幕之上，璀璨浩荡宛若壮丽星河。
同样是素颜，但少女的美好像到了另一种境界。
它穿破荧幕，攥住人的心脏，霸道地扫清所有感官，最后只在思绪里余留对这份美的震撼。
这种强烈的冲击感，甚至让看到照片的人有瞬间的大脑空白。
照片里充斥着随意——少女捏着的笔，桌面上铺开的试卷，随意摆放的外卖零食，以及放在桌角的厚厚剧本。
偏偏就是这种林拂随手抓拍的随意，牢牢俘获住看众的眼球，教人挪开不得。
就算很久以后，这张照片也仍能在“最出圈神颜图”里占据一席之地。
林拂微博下，先是短暂的几秒空白。
而后，零星的评论才开始出现：
【怎么能这么好看，我死了。】
【我是谁我在哪儿。】
【太过分了！大半夜的放美照！有本事就多放几张啊！】
【屏幕好像有点脏……】
【呜呜呜我脏了我不纯洁了，我必须要小姐姐亲亲抱抱才能起来！】
大家仿佛失了智，连自己先前在做什么都忘了，手指自动反射敲出彩虹屁，大脑里只有对神颜小姐姐的歌咏赞叹！
许久之后，才有人努力摆脱这种状态，试图破坏气氛：
【江棠是谁？我们不是在说安妮吗？】
【安妮的本名叫江棠，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了。】
【所以这算是证实传言咯？安妮，哦不江棠是真的演了《仙湖》？】
【仙女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甚至突然有林拂的粉丝开始狂躁：
【呵呵，林拂可真有你的，我才为你骂了一晚的剧组，你转眼就发自拍来打我脸，到底把我们这些粉丝置于何地？算了心累了，我脱粉了。】
很快有少许粉丝在下面回复附和。
但是更多的理智粉开始发声：
【林拂从来没有要求过，反而是你没弄清真相，还伤害了无辜的人，林拂为了朋友发声有何不可？】
【我向来欣赏这样的林拂，是非公正，自有衡量。】
【要脱粉赶紧脱，别留下来玷污我林拂的名声！】
林拂出道多年，一路跟随她的老粉丝都知道林拂的性子，所以也跟她一样，懂得明辨是非。
所以这次发声指责剧组，百分之九十的理智粉都没有参与。
被带节奏的，多半是新加入的粉丝，年纪小，跟风就跑，却被人当了枪使。
现在林拂发照片澄清，仅有极个别的玻璃心受不住打脸脱粉回踩，而她的绝大多数粉丝都选择平息风波，主动删除先前的不友好评论。
如此一来，没有林拂大量粉丝充当主力军，剩下一些路人评论也就不足为虑。
谁让林拂发的那张照片实在太圈粉！
如今天下，颜狗当道，为了漂亮小姐姐说话出尔反尔又怎么了？我自己说的话自己吞回去行不行？
想当初没有半点唱跳实力的安妮，仅凭一张脸就能让观众疯狂打投送她出道。
现在江棠凭一张照片让路人闭麦，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特别是，晚上又一桩大新闻盖过这股风波之后——
羲君角色原定的那位女演员，出道多年口碑良好的老牌影后，与白行文事件有关的消息终于瞒不住曝光了。
一时之间，粉丝哀嚎，路人吃瓜，影迷叹息。
谁还记得江棠这点事？
*
“安妮这件事算是炒不下去了。”方和宇的经纪人接了电话后，告知方和宇这个不好的消息，“毕竟我们也不好牵连太深，最多只能稍稍推波助澜。”
说完又唏嘘不已。
“谁能想到和姐居然跟白行文那件事情有关，这麻烦可就大了。”
身在娱乐圈多年，经纪人深知有什么事情是沾之即死，哪怕牵连不深，星途也基本算就此终结。
他突然想起什么。
“哎对了，你跟和姐关系不是不错吗？最近还在联系吗？”
方和宇沉着脸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经纪人只以为他报复安妮这件事情不顺利，所以心情不好，就自顾自继续道：
“这都是圈里第几个被牵扯进去的大咖了，拔出萝卜带出泥啊……也是安妮运气好，和姐这事不但帮她压过风波，还把角色拱手相让成全她，一举两得……”
后面的话方和宇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只能感受到惶恐。
刀剑已经悬在头顶。
随时都会落下。
*
之后《仙湖》的拍摄很顺利。
千年间唯一登上昆仑山神殿的凡人，清湖得到了这世间最后真神的青睐。
羲君借予她溯源镜，给了她寻找仇人的线索。
离开昆仑山前，清湖也曾得到过羲君短暂的教导。
她的修炼突飞猛进，实力一日强过一日。
羲君给她讲神战，讲千年前的世界，温柔得仿佛和蔼的长者；
清湖就给羲君说凡间，说这些年来她一路遭遇发生的故事，单纯快乐得像是回到曾经小村庄的少女。
终于到了清湖离开的时候。
她泪眼婆娑，恋恋不舍，这座神殿仿佛成了她的第二个家。
她像是要离家的游子，就算内心充满对家的依恋，也必须踏上远行的脚步。
因为这世间还有更大的天地等着她去闯，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她说：“等事情了结后，我会回来看您的。”
羲君神秘微笑：“这一天不会久。”
但清湖怎么也没想到，羲君说的再见，竟然会是在那般绝望濒死的境况下。
第066章 杀青
清湖按照羲君从溯源镜中得到的线索，一路追踪仇人下落，却无意撞进天大的阴谋当中——
千年前的神战，陨落的神祗不计其数。
那日，星落如雨，血染长空，天地同悲，万物哀鸣。
神无所不能，就连死去后的神躯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藏。
可若是死于战争，身怀怨气呢？
无数神祗陨落后积攒的怨气积聚，在千年的孕育后，终于生出灵智，诞生出所谓的魔神。
魔神生来就是要毁天灭地，对世间乃至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充满仇恨。
而魔神与羲君也是天生的敌对，两神之间必有一战，也必有一死。
到此处，清湖才终于知道家人无辜被屠的真相。
原来，她的祖辈曾是守护弑神器的神族，千年神战之后隐姓埋名，护着弑神器在宁静小村庄定居。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侍奉魔神的附庸者们，想要得到弑神器，助主人杀掉羲君，才让一场灭门灾祸降临在清湖家里。
只可惜，一番搜索下，他们并没能发现弑神器的下落。
直到遇见清湖，得知她的旧恨，才知道原来是误杀他人，把邻居家来串门的姑娘当成是清湖，却让真正的清湖得以逃之夭夭，与弑神器也擦肩而过。
因为，弑神器自清湖生下来起，就被封印在她的体内，与她伴生成长。
如今一切真相水落石出，大战一触即发。
清湖决不允许自己被利用成杀害羲君的工具，她奋力挣扎，带领同道组成正道联盟合力抵抗魔神大军。
正魔大战打得昏天黑地，清湖也并非出于本意地从一介孤女，成长为引领正道抗魔联盟的领袖，就像是一块绝世玉璧在磨砺中逐渐展露出光华。
她的坚韧与强大，也成为光明中飘舞的旗帜。
遗憾的是，魔神来势汹汹，就算正道联盟不畏生死，但在前所未有的魔神面前，也仍然难有抵抗之力。
正道联盟节节败退，魔道大军气焰高涨，眼看着无数生命消亡，山河日月都被染上悲恸的血色，世间的末日仿佛就要降临……
这是天地浩劫，是众生苦难。
意识到这点的清湖清醒而又绝望，她感觉到个人力量的渺小，在倾塌之势下，她脆弱的身躯根本不足以撑起这片天。
她与魔神几度交战，根本不是对手，最后只能遍体鳞伤，无力地看着魔神试图解开她身体的封印取出弑神器。
羲君突然降临。
就算是在神战中伤了根基至今没有痊愈，作为世间最后真神的羲君，仍然强大到天地寂静，连魔神都忌惮不已。
只见披着日月星辰流光神袍的羲君，赤足踏地，长发飞舞。
她独自挡在魔神大军之前，身影缥缈纤细，却震慑得魔神大军不敢前进半步。
她回头，朝着清湖的方向而来。
然后，伸手落在她的发顶。
就像是第一次见到她时，为她抚平伤口时的样子。
清湖抬头仰望她，怔怔出了神。
却见，羲君朝她胸口的封印伸出手，轻而易举地破开封印，取出弑神器。
与神躯天生相克的弑神器，灼伤了羲君的掌心，她却淡笑着像是感觉不到疼痛。
羲君用弑神器的力量封印了魔神，也被弑神器的力量反噬杀了自己。
她的身体化作灵光消散在天地间。
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清湖，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她抱着沾染羲君鲜血的溯源镜，僵硬地跪坐在地，眼中的所有色彩都随着羲君的离去被带走。
良久之后。
撕心裂肺的痛哭响彻天地。
那一天，清湖失去了她的神。
*
“卡！完美！”
王执满意地从导演椅上起身。
顺便不忘炫耀般的瞥两眼身旁的制片人孙正言。
《仙湖》制片人孙正言抱着手臂沉默无声，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从制片人的角度，他必须承认江棠就是羲君最好的人选。
羲君在原著的描写里，相貌稚嫩若二八少女，但心境却是看破世间悲欢离合的沧桑真神，这在选角时也是一大难题。
符合羲君外貌的，演技跟气势不足，演技气势过关的，外貌又与羲君相差甚远。
之前的那位老牌影后，已经是千挑万选后的结果，最后跟林拂对戏时，仍然不能彻底压住林拂气场。
但是，江棠却做到了。
明明有张灿若春晓晨曦的少女脸庞，偏偏又糅杂着历经沧桑后的岁月沉淀感。
当她抚摸比她大好几岁的林拂的头时，不仅没有故作成熟的矫揉做作，而且真的仿佛一位亲切的长辈，与林拂对戏时更是完全不落下风，隐约还有更高一筹的气势。
饶是先前反对江棠入组的孙正言，到现在也是心服口服。
他紧随在王执身后，走到无法停止哭泣的林拂身旁。
王执知道这是林拂还没出戏，赶紧把江棠叫过来。
“羲君在这儿呢，没死，别哭了啊。”
林拂二话不说抱住江棠，狠狠痛哭发泄一场，才算慢慢走出角色。
她揉着眼角，还有些抽噎，更多的却是作为专业演员的冷静：“我好像更能明白清湖在羲君死后的转变了。”
江棠杀青后，差不多还有十集左右的剧情，对于女主角清湖而言又是一个新的阶段。
先前跟那位影后对戏时，林拂完全没有这种触动，对角色转变的把握也很模糊。
但现在不同，没有人比她更明白羲君死后清湖的转变跟成长。
所以说，好的演员从来都是互相成就。
“今天是江棠杀青的日子，晚上有杀青宴，千万别缺席。”王执笑着说。
“今晚由我做东吧。”孙正言突然开口，并朝着江棠道，“我是孙正言，这部剧的制片人。先前我对你可能有些误会，但在今天看过你的表演后，不得不说是我太狭隘。你的表演很精彩，你也是非常优秀、前途可期的演员。”
江棠没在意：“谢谢。作为制作人有顾虑是应该的。”
孙正言特意仔细打量她，确认她不是口是心非后，不免对江棠的评价又上升一个台阶。
“希望以后有机会再合作。”这句话是真心的。
第067章 棠哥
紧密锣鼓的三天拍摄之后，江棠杀青。
庆贺她杀青的饭局定在拍摄基地附近的一家火锅店，来的人不多，一间大包厢便装下，但个个都是重量级人物。
还有几位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从影数十年，拍摄期间曾多次帮助指导江棠，给她带来很大的启发。
江棠性子淡，却不是不识礼数。饭间主动起身向几位老前辈致谢，话语虽少，却字字恳切，听得老前辈们眉开眼笑，看她的眼神越发柔和。
林拂坐在江棠身旁，也是笑盈盈、与有荣焉的样子。
当然，她也没忘记帮江棠的红酒换成牛奶，美名其曰还是学生。
在座众人恍然，这才想起在戏里经历过沧海桑田的真神羲君，在戏外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
感慨之余，对江棠的赞叹又深几分。
演戏时，最难的就是年长者扮嫩，少年人装老。
江棠正式的第一部剧就能有这么炉火纯青的表现，未来可期呀！
于是言语间，不免多了结交之意。
身在圈内，谁不想提前照拂未来不可限量的潜力股？
一时之间，全世界都对江棠友善无比，世间的所有黑暗阴诡都仿佛在灿烂骄阳下消弭无形。
江棠端着牛奶杯子，淡笑如常，不显山不露水，像是完全忘记刚进组面临的各种刁难。
这顿火锅，最后自然是乘兴而来，乘兴而归。
次日，江棠带着严佩琪启程回京。
抵达时午饭才过，正好赶上周五下午的课。
江棠拒绝严佩琪回家休息的提议，决定去学校一趟。
她先去办公室见班主任楚亚林，顺便递上她在片场空暇时间里完成的几本题集。
楚亚林看着被填得满满当当的题集，上面字迹工整而独具风骨。
她有些意外：“你都写完了？”
她只是听到江棠请假后，随手送出几本习题册，本意是让江棠不要因为忙碌工作而耽搁学习，实则没有抱希望认为江棠真的会写完。
所以江棠交作业的行为，实在是让她出乎意料。
惊讶立即转为笑意，楚亚林看江棠的眼神越发亲切友善。
毕竟老师们都会喜欢自觉主动的学生。
“题集放在这里，待会儿我帮你改改。”楚亚林知道江棠有金牌家教，却也还是说，“或者加个微信，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问我。”
江棠颔首接下善意。
离开办公室，走进教学楼，身边走动的学生也多了起来。
奇怪的是，他们都在悄悄打量江棠。
江棠虽已经习惯在学校的备受关注，但今天的关注度似乎上升到新的台阶。
她随意回看过去，被捕捉的男生立刻吓到缩起脖子，扭身就逃。
就好像江棠是什么活阎王。
“那个传闻是真的吧……”
“看着不像啊……”
隐隐约约的交谈飘进江棠耳里，她略有不解，偏了偏头。
直到踏进教室，她才终于明白这些人看她的眼神为什么会奇怪——
“棠哥？”
曾经在江棠面前扭捏害羞的小少年唐堂，突然摇身一变，成了江湖义气的小弟，匆匆几个健步上前，朝着江棠郑重抱拳后，开始说起不知哪儿听来的不伦不类的武侠小说台词，振振有词道：
“多谢棠哥上周美救英雄，在职校混混们的手下以一当百护住我裴哥！裴哥跟我亲哥没差，你救了他，就等于救了我！小弟没什么别的本事，只好以身相许……啊不，说错了说错了……”
怎么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要你有什么麻烦，叫我唐堂一声，我唐堂就没有怕的，裴哥除外！棠哥，我以后就叫你棠哥，或者棠爷唔唔唔……”
一只大掌从后面伸来，死死摁住唐堂的后脑勺。
大掌的主人，裴纪，脸上变幻的神情，从欣喜，到震惊，到羞耻，到怒火，最归于现在的面无表情。
绯红爬上他的耳廓，悄悄泄露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情，
“哦，你那个，回学校了？”
裴纪强装镇定，按着唐堂的力道不自觉大了点，疼得唐堂嗷嗷直叫。
江棠嗯了声。
瞥见教室里的同学，都在明里暗里地关注这边。
便提议：“出去说吧。”
裴纪当然觉得好。
无情甩开唐堂，跟着江棠去了走廊。
没等江棠问，他就主动解释起现在状况：
“职校那群人把上周你帮我的事情说出去了，传得挺疯的，基本这片的学校都知道了你……唔，能一个打十个。”
裴纪说得还是比较含蓄。
职校那群手下败将抹黑起江棠来，却是不遗余力。
大概是疼痛不足以让他们记住教训，深感被侮辱的小混混们，怀揣着阴暗的心思，到处散布起江棠的流言。
再加上先前陈菲的事情，口口相传，越传越离谱。
江棠的形象也变成了又凶又恶的母夜叉，体重两百斤，一拳能打晕十个男生。因为觊觎裴纪，而故意尾随他保护他，还用武力镇压裴纪，与他发生了不可描述的关系。
——威名赫赫的明德校霸裴纪，在江棠的故事里，就只配当个娇弱无能的被救美男子。
听着就扯。
偏偏就是这种三岁小孩儿都觉得假的段子，有很多人信了。
原因无他，就是那群混混们浑身裹纱布的凄惨模样，在各大学校的论坛、群聊等地疯传，侧面证实了明德中学冉冉崛起的新校霸江棠的存在。
唯一庆幸的是，除了明德的人，外人很难把江棠本人跟传言里所谓的母夜叉联系到一起。
这才算是保住江棠最后一点清名。
说完这事儿，裴纪闷着头不敢看她：
“抱歉，是我连累了你。”
江棠没来这几天，他已经当众发过三次火，差点揍了七个男生。
却还是不能挽回崩溃的流言堤坝。
裴纪又气又愧疚：
“职校那群家伙，之前就乱造谣说我把人打进ICU，还找家里人摆平关系……没想到这次居然扯到你身上！江棠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会给你交待！还你清白！”
裴纪觉得，他能做的也就这点事儿了。
第068章 就这？
江棠平静地听完。
“哦，就这？”
“就……就这？”
裴纪以为他听错了。
江棠想了想，又说：“不用太在意这件事情。”
裴纪不解：“这么过分的话，难道你听了就不生气？”
“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话，影响我的情绪？”
江棠说得太坦然，太豁达。
有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从容。
她说：“如果谣言是敌人对付我的办法，那我陷进去就等于输。与其愤怒，我宁愿把心思放在寻找敌人的弱点上，然后，一击即中。”
她话说得随意，就像是在探讨今天天气不错。
但裴纪却听出她淡定话语下的果决，像是冷静无情的绝世剑客，怀里的剑不出则已，出必见血。
他看着那双沉静安谧如夜色大海的眼睛，忍不住捏紧发麻的指尖。
不是害怕，而是觉得她……好厉害！
裴纪突然觉得铁憨憨唐堂的那声“棠爷”，真是贴切！
他强忍着兴奋：“那你打算怎么做？打断那群家伙的腿？”
看他这个样子，要是江棠当真点头说嗯，他立马就能递凶器帮忙善后一条龙。
江棠睨着他：“你想进少管所？”
一盆冰水浇了裴纪个透心凉。
他嘀咕：“你上次不也打得挺狠的。”
江棠：“我有分寸。”
裴纪：有分寸还打成那个样子，要是不按分寸来呢？
他越发好奇：“那你打算怎么办？”
江棠缓缓道：“当然是用法律武器解决。”
裴纪脑袋上冒出个问号。
威风凛凛的霸王少年，这会儿在江棠面前憨厚得像只金毛犬。
江棠轻笑：“据我所知，那群人敲诈勒索、校园暴力是常事？”
裴纪当即撇嘴：“那可不是，一群连小学生钱都抢的垃圾。”
他虽然顶着校霸之名，打架逞凶也挺厉害，可欺负弱小的事儿从来不干，反而还会偶尔帮助那些受欺负的人。
只是他脾气不好，凶名太盛，就算帮人也没谁会信。
“所以，我只需要请一位律师，让他为被欺负的同学提供帮助，收集证据，告到教育局……”后面的事情不言而喻。
对抗霸凌这种事，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自然会有更多的人站出来。
毕竟勇气是一种会传染的东西。
裴纪听得眼睛发亮。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对付垃圾人，就不该用常规的手段才对！
他迫不及待道：“这件事情交给我，我这就给我的律师打电话！”
裴家在帝京根基深厚，不是乍富，而是掌握权财的老牌大家族。
裴纪从出生起就拥有独立的家族基金与股权分红，更有专业的律师团队帮他打理事务。外人难见的金牌律师，对他而言就是一个电话的事情。
江棠不在乎是谁来解决这件事情。
裴纪想做，就让他去做。
等裴纪消失在走廊，拐角才慢慢出现一道身影。
江棠头也不回：“会长觉得这办法如何？”
眉眼间寒意料峭的少年，忽而一笑，顿时春暖花开，草长莺飞。
陆沉称赞：“光明正大的阳谋，很精彩。”
江棠：“精彩不至于，裴纪不傻，就是太耿直。”
别人看裴纪不是个好东西，但江棠看裴纪，却是脾性耿直、心怀热烈的少年。
他单纯而直接，糟糕的坏脾气下，却是一颗赤子之心。
很难得。
陆沉含笑：“手段简单，但是有效。而且很多人都难以跳脱思维的困局，总以为别人泼脏水给自己，自己便要泼脏水回去才算解气，殊不知最后只会成为他人眼中的笑话，就像之前的裴纪。”
在陆沉看来，裴纪就是蠢。
跟一群混混较劲，成天怨来仇去，这有什么用？跟他们比谁更没下限吗？
“所以他是裴纪，不是陆沉。”
陆沉竟也觉得这话有道理，还赞同点头。
“对了，找我有事？”
五分钟之前江棠就发现陆沉来了。
但她任他听了一会儿墙角，没有戳穿。
“下周就是月考，听说你来上课，所以准备过来问问你目前的学习情况。”陆沉难得开起玩笑，“毕竟答应了当你老师，总不能学生成绩太差，丢老师的脸。”
“……月考？”
陆沉抬眉：“你不知道？”
江棠揉着眉心：“最近太忙了。”
陆沉想了想：“我那里有套题，不如你试着做一遍，看看现在的水平？”
江棠觉得陆沉的提议很有道理，趁着午休时间还没过，就跟他去学生会办公室拿卷子。
两人到学生会办公室时，门外有人正在等陆沉。
那是位清雅又漂亮的少女，见到陆沉便露出轻盈温柔的笑容。
“陆会长，你回来啦！”她尾音微挑，带着些雀跃，之后才把注意力放在江棠身上，“这位同学是？”
陆沉没接她的话。
“有事吗？”冷淡而直接。
“这是校庆活动上要表演的琴谱，我特意给你送过来。”
陆沉看了眼少女抱在怀里的纸页。
“麻烦发邮件给我。”
随后稍稍侧身，这是送客的意思。
少女像是感觉不到陆沉的疏离，乖巧地哦了声，走前还特意跟江棠介绍说她是苏依依。
江棠颔首，没有要介绍自己的意思。
苏依依只好失望离开。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成为江棠和陆沉之间的话题，他们不约而同地忘记遇见过苏依依的事，倒是对那套试卷中数学卷的最后一道大题比较感兴趣，还谈论了很久，直到上课铃声提醒，两人才各自回教室。
*
打过电话后的裴纪，迟迟没有见到江棠进来，有些焦躁。
还时不时望向门外，总期待她下一秒就会出现。
唐堂悄悄观察着他的表情，不慎发出嘿嘿嘿的笑声。
裴纪斜睨过来，眼里明晃晃写着“找死？”二字。
唐堂头铁，故意凑上去。
“裴哥，你喜欢棠爷吧？”
砰地一声，烟花在裴纪心头炸开。
裴纪回忆起初见江棠时的触动，心脏狂跳，像是装了失控的起搏器。
但这份燥热很快冷却。
因为他的初恋早就无疾而终。
“你想多了。”裴纪不耐烦地推开唐堂的头。
唐堂不依不饶：“明明就是，我都看穿啦……放心吧裴哥，我不会跟你抢的，兄弟妻不可欺！棠爷一定是你的！”
裴纪无语地看他。
这得多自信？
第069章 有人在叫我？
唐堂浑然不觉，还笑嘿嘿的：“怎么样裴哥，兄弟够义气吧？自打几年前你帮我教训过那些抢我钱的孙子后，兄弟我这辈子就认定裴哥你了！所以不用太感动！只要你把你的游戏账号借我玩两天……”
“滚！”
唐堂仍不死心，换个方向继续旁敲侧击。
“别啊，裴哥，毕竟小弟也是有过五任女友的男人，怎么来说经历也要比裴哥你丰富多了，诸葛亮称不上，狗头军师可以当吧？”
面对唐堂的奋勇求职，裴纪冷笑。
“五任女友，五次被甩？”
唐堂笑容僵住。
半晌，才叹气摇头：“所以说兄弟太熟了也不行，底裤什么颜色都一清二楚。”
裴纪很想捶人。
他没有兴趣知道唐堂的底裤颜色。
他在心里重复三遍“兄弟是自己人”之后，勉强压下火气。
“行了，别乱扯，江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对她只有感激之心，没有别的。你千万别去她面前口花花，不然脑浆子给你打出来。”
唐堂在裴纪的残暴下，总算消停。
他偷偷摸摸地想，是不是该换个大哥了，整天脑浆子脑浆子的裴哥，让人很有压力啊。
棠爷怎么样，长得漂亮又会打架，大姐大的头号人选啊？
内心蠢蠢欲动的唐堂，早已忘了他刚说过的一辈子兄弟。
呵，这可笑的塑料兄弟情。
*
江棠踩着铃声回的教室。
她刚到，老师就来了。
江棠正襟危坐，摆出认真听课的架势，坐在她斜后方的裴纪根本不敢打扰。
直到下课，才小心地戳戳她。
江棠正在整理试卷，头也不抬：“电话打了？”
裴纪嗯了声。
刚好凑过来的唐堂：“什么什么？什么电话打了？你们之间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裴纪不耐烦地推开他，继续问江棠：“你刚才去哪儿了？”
说完又觉得这样打探江棠行踪太唐突，便添了句：
“我担心跟律师说的话有遗漏，觉得问问你比较妥当。”
“律师经验丰富，比我们更清楚要怎么做。”江棠总算抬眼，“刚刚遇见陆沉，去拿试卷了。”
裴纪沉默片刻。
“……你跟陆沉，很熟吗？”
“还好。”
裴纪忽然觉得自己太过小肚鸡肠。
他跟陆沉关系不好，并不能成为江棠跟陆沉保持距离的理由。
江棠是他什么人？
他又是江棠什么人？
这般想着的他，反而豁达了许多，不觉挺直脊背。
“江棠，你明天晚上有空吗？”
“有事？”
“明天我生日派对，想邀请你参加。”
江棠短暂思索了会儿。
这周没有通告，周末安排的日程全是学习，抽出一晚应该没问题。
况且她对裴纪印象也不错，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当即应了声好。
*
奶茶店里，四五名穿着明德校服的女生正在聊天。
因为店里人不多，仅有角落坐着个平平无奇的格子衫男生，所以女生们说话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
“你们今天看到她的样子了吧，那叫一个得意啊！”
“都巴结上裴纪了，能不得意吗？”
“哼，她神气什么，要不了多久萧渔就回来了，只要我们把这件事情告诉萧渔，到时候有她好果子吃！”
“萧渔要回来了？什么时候？”
“她集训终于要结束了吗？”
女生们提及萧渔兴奋不已，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在这份热闹中，唯独一名女生显得格外安静。
其他女生奇怪，推推她：“陈菲，你怎么不说话呀？我们这些人里，你跟萧渔关系最好，到时候你去说吧。”
陈菲不知想到什么，瞬间脸色惨白，还抱着手臂打了个哆嗦。
“不！我不去！”
其他女生困惑：“陈菲你怎么了？”
陈菲头摇得像拨浪鼓。
她牙关紧咬：“你们别去招惹江棠，她……”太可怕了。
那天被江棠按在墙上的经历，至今仍如跗骨之蛆深深影响着她，阴影刻骨铭心，也彻底掐灭陈菲与江棠作对的心思。
可其他女生却做不到与她感同身受，反而不满起来。
“什么啊，起初明明是你开始的，现在你要抽身，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就是，难道你还真的怕江棠不成？”
“我都已经问过了，帝京里有头有脸姓江的家族里，根本就没有江棠这个人。也不知道她是用的什么龌龊手段进的我们明德，但她也没什么好怕的，除了裴纪，就是个纸老虎罢了！”
剩余女生纷纷附和。
唯有陈菲，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这时，角落里穿着格子衫的男生突然抬头。
他头发凌乱，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身上的格子衫就像是计算机专业批发的普通和不起眼，看上去就是大学里一抓一大把的典型理工科男。
他合上磨得光滑发亮的笔记本电脑，站起身时才让人发现他其实很高。
只是含胸塌背的姿态抹掉他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他看上去很是不起眼。
男生来到女生们旁边，用略微嘶哑的声音问起：
“你们认识江棠？”
“你谁啊？”里男生最近的那名女生，用眼角斜睨着他，轻蔑跟不屑溢于言表。
另一名女生觉得不对劲：“等等，你认识江棠？”
这下可算是水炸了油锅。
提问劈头盖脸砸向格子衫男生——
“你跟江棠是什么关系？”
“你了解她有多少？快点告诉我们！”
“你该不会是江棠的男朋友吧，哈哈目中无人的江棠居然也会有男朋友？”
“你哑巴吗？怎么不说话？”
女生们的语气绝对算不上友好。
她们像是把在江棠身上受的气，尽数发泄在面前的格子衫男生身上。
一张张饱含讥诮跟傲慢的年轻脸庞，在男生眼中扭曲。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
黑框眼镜后的双眸，极快闪过一丝不耐。
叮叮当当。
挂在奶茶店门口的迎客铃铛响起。
江棠抬脚步入，漫不经心的视线在店里扫过，最后看着几名脸色变幻的女生。
她懒懒抬眸。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
第070章 郁西
江棠没来时，女生们口口声声说要教训她，那叫一个嚣张跋扈。
等江棠真的出现了，她们却像是被捉住翅膀的小鹌鹑，惊恐又慌张。
“没有没有！”
“我们不是在说你！”
“对，我们没有说你！”
可笑拙劣的掩饰，并不足以把事情敷衍过去，这点女生们也很明白。
她们在江棠沉静的目光中变得安静。
而陈菲，早就缩到角落去了。
见江棠横扫看来，她浑身汗毛都跟着竖起，脱口而出：“是她们在说！跟我没有关系！”
急于撇清关系的陈菲，顿时惹来女生们的怒火。
只是碍于江棠在，她们还不敢发作。等江棠走了，这群女生之间必然少不了一场大战。
江棠看出她们的暗流汹涌，没戳穿。
她径直越过众人，来到柜台前。
站在柜台后的年轻女孩握着手机，朝她笑得勉强：“要，要点什么？”
江棠瞥了眼。
看到亮着的手机屏幕上，世人再熟悉不过的那三个数字。
她笑了笑：“放心，我们不打架。”
年轻女生浑身一抖。
感觉自己并没有安慰到。
然后江棠开口要了杯芝芝莓莓。
燥热残存的天气，正适合这样一杯杯壁挂着冰珠儿的果茶，混合海盐芝士奶盖，恰到好处的甜跟冰凉能一直沁到人心里去。
江棠咬着吸管，惬意地眯起眼睛。
眼尾拉长上挑，倦懒得像只猫儿。
就是不知道为何，在她等待奶茶的期间，店里没一个人敢出去，就连格子衫男生也安安静静站在角落，像是对女生们的争斗唯恐避之不及。
“你们也想喝么？”
江棠友好的询问，在女生们看来却像是恶魔的低语。
她们齐刷刷地摇头：“不不不！我们没有！我们不想！”
江棠哦了声：“我以为你们站在这里，是等着我请客。”
迟钝的女生们总算发现，江棠是在赶她们走的意思。
这可让她们难掩喜色，迅速拽上漂亮小包包，一溜烟儿跑掉。
转眼奶茶店空下来。
江棠却没急着离开，而是来到那格子衫男生面前，上下打量一番。
“又是你。”
笃定的语气，不带一丝疑虑。
格子衫男生不动声色：“你认识我？”
“今天是我们第三次见。”
第一次看他，像个不修边幅的艺术家，但江棠却在警惕他；
第二次看他，仿佛疏于人群的流浪汉，但江棠却在怀疑他；
第三次看他，他又变了样子，成了背着电脑包的工科男。
三次碰面，三种装扮，三个身份。
虽然江棠已经弄清楚上次是误会，那个在学校附近游荡的变态怪汉身高仅有一米七，还秃顶地中海，种种条件都与面前的男人相差甚远。
但是，她并不觉得这个男人就是安全无害的。
她至今能记得，当男人离开人群时，那种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讥诮，看人如看刍狗，像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猎食者，冰冷和危险是他唯一的色彩。
偏偏现在，他又能装出泯于众人的样子。
这份伪装手段，连江棠也要赞声精彩。
又怎么能不对他心生警惕呢？
谁知道，在江棠的注视下，对方忽的笑了。
没有掩饰的声线，低沉的笑意像是大提琴的吟鸣。
“我知道你能认出我。”
他不过稍稍直起身子，挺阔的肩膀便不再是畏缩的模样。
如山的巍峨迅速占据这片空间，不算狭窄的奶茶店顿时就因他变得局促起来。
“只是好奇想再确认一下。”
江棠面不改色：“你确认之后呢？”
“想认识你。”
“……”
“或许你对我有误会。”他顿了顿，“我是郁西，一名演员。”
演员？这的确出乎江棠的意料。
若说这一切伪装都是演技，那能蒙骗过她的眼睛，令她都感知到几分危险的演技，恐怕不会是什么默默无闻的演员。
这些日子江棠也恶补了一些娱乐圈知识，从两眼一抹黑，到现在对华国娱乐圈的艺人名字有了初步了解。
但她不记得有演员叫郁西。
江棠没有掩饰自己的怀疑。
郁西看在眼里，又笑了起来：“我没骗你，我的下一部电影角色是伪装成流浪者的杀手，所以我特地换了装扮，想看有没有人能认出我。”
江棠捕捉到要点：“所以你很有名？”
郁西：“唔，你猜？”
江棠也不强迫他。
“能看看你的手吗？”
郁西这倒没犹豫，抬起宛若艺术品的双手。
人可以说谎，身体上的痕迹却不会说谎。
江棠的目光寸寸扫过郁西修长坚韧的手，没发现可疑的厚茧，反倒是一看就知保养很好、养尊处优。
“你给了我灵感。”郁西也跟着打量起双手来，“一个真正的经验丰富的杀手，不可能有这么完美漂亮的双手。”
黑框眼镜后的灰蓝色眼眸蕴光流动，像是想到什么，略显兴奋。
看到他这样子，江棠才确认，他可能真的是演员。
她收回视线，颔首后准备离开。
郁西在身后叫住她：“你就这么走了？”
江棠头也不回：“不然呢？”
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郁西笑意不减。
“没有好奇心的人。”
真是绝佳的取材对象。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郁西拿起一个破旧老式的国产手机，看着上面的名字。
轻嗤了声。
接起电话时，声线再度变化。
“表哥？”
“郁西你小子在哪儿呢。”男人的不耐烦隔着电话传来，“快把地址告诉我，我来接你。”
“表哥是有什么事吗？”
“还不是我妈，叫我带你去吃饭，本来我今晚还有局的，烦死了……快点告诉我你在哪儿！”
郁西神情闲适，却用慌张的语气报出地名。
电话啪地挂断。
郁西摇头叹气：“真是没有耐心。”
说完迎上奶茶店小姐姐的震惊眼神。
他全部被撞破的尴尬，还朝小姐姐浅笑颔首，身上忽然多了格子衫也掩盖不住的矜贵绅士气度。
小姐姐不觉脸红了红。
郁西抬脚离去。
灰蓝色眼眸像是凝霜的冰湖，笑意未达眼底，只有冷淡疏离。
第071章 少爷
半个小时后，郁西坐上跑车副驾驶座。
他把电脑包放在膝盖，规矩端坐得像个小学生。
不起眼的打扮，瑟缩拘谨的举止，都让表哥郁晟对他很瞧不上眼。
“来华国这些天还习惯吗？”郁晟冷不丁问。
郁西像是被惊了惊。
他抬手推推镜框，颇为紧张地回答：“好，挺好的。”
郁晟呵呵笑了声：“你们老外不是一向讲究个热情奔放？怎么搁你身上，说个话都吞吞吐吐的？”
郁西揉揉头发，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其实不用郁西说，郁晟也知道。
都是穷的呗。
人穷了，没见过世面，做事当然就畏手畏脚。
郁晟自觉见过很多这种人，便理所当然把郁西也划成这一类。
他想起父母提过的郁西母亲，也就是他的姑姑，当年也是名震帝京的大美人，求娶者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当时郁家盘算，把这位郁家明珠送出国读书镀金，等回来就能以才名嫁到更好的家族。
那会儿他们连联姻对象都挑好了，郁西母亲也争气，考上牛津，顺利出国。
郁家本来高高兴兴，原来的联姻对象都瞧不上了，挑挑拣拣想选个更好的。
谁知道，郁西母亲这一去读书，就再也没回来。
还在那边找了个穷学生，誓死都要跟那人结婚。郁家阻止不得，几次飞过去都没找到人，后来郁西母亲更是狠心地跟家族断掉联系，好些年都没有动静。
直到十几年前，郁晟的奶奶，也就是郁西的外婆，生了场大病，郁西母亲不知从哪儿得到这个消息，突然回到华国，这才与郁家重新有了交集。
郁家虽然不满郁西母亲当年的选择，但事已至此，也只得无奈接受。
不过，郁家人上上下下对郁西母亲的态度早不如当年热络宠爱。
谁让她嫁的人，至今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职员呢？
这些年，郁西也随母亲回来过几次，每次回来待的时间都不长。
郁晟贪玩，跟这个不起眼的表弟没怎么打交道，印象也不深。
也就是这次，郁西独自回国探望外婆，郁晟才碍于爸妈要求，正正经经地当了回表哥。
本来郁晟想着，带郁西随便吃顿饭就算给爸妈交差。
可等接到人，郁晟起初的想法变了。
“你这样子下去可不行，走出门都不好意思说你姓郁！”郁晟念头一转，笑里多了些别的意味，“不如哥带你去见见世面？”
说完也不等郁西发表意见，就轰起油门，一路朝着常去的酒吧飙驰而去。
酒吧包厢。
郁晟突然出现，让他的狐朋狗友们很是意外。
有人问：“你先前不是说你有事儿来不了了吗？”
郁晟把着郁西肩膀，大大咧咧地说：“这不是带我的小表弟开眼界来了么？”
他人惊讶：“你表弟？没听说你有个表弟啊？”
郁晟直接把人往前一推：“郁西，我姑姑的儿子。”
“你姑姑不是……”众人忽的噤声。
帝京权贵圈里向来没有秘密，当年郁家明珠的事儿也是闹得沸沸扬扬的，至今仍是众贵妇名媛口口相传的反面教例。
在场的都是人精儿，看在郁晟的面子上也不会冷场。
很快有人岔开话题，也没人再提起这事儿。
郁西坐在沙发一角，暗下来的灯光隐没他的身躯。
此时已经没人在意他。
就连一开始说着要让他开眼界的郁晟，也在朋友们的簇拥下喝起酒来，兴致盎然间，又哪里还记得什么表弟。
郁西也不在意。
黑暗里，他不必继续演戏，往后靠着沙发显露几分从容。
他很享受这份安静，甚至饶有兴致地欣赏起包厢里虚浮又靡丽的画面。
眼前却不期然浮现那道在日光里模糊晕染的背影。
在他思索走神的片刻里，郁晟打电话叫了人。
几分钟过后，漂亮女孩们鱼贯而入，各自挑了男士间的缝隙位置落座。
郁西左边的女孩儿细声细气地跟他搭话，郁西没理，看似无意地避开女孩的手，拿起矿泉水喝了口。
女孩儿端酒的动作停在半空，许久也不见郁西有反应。
她暗骂了声死直男，尴尬笑着放下酒杯。
这时候，其他女孩儿忽然被起哄要求跳女团舞。
女孩们也不扭捏，她们这行能唱能跳，也有曾经当过练习生的，女团舞自然不在话下，便直接挑了首气氛活跃的歌。
郁西的目光忽的定格。
他看到屏幕上出现了江棠的身影。
她站在几名女孩中间，染着粉红色长发，穿着小短裙，跳得并不算好。
郁西看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屏幕上的少女很陌生，不像是他认识的江棠。
总算注意到他这边动静的郁晟：“怎么了？在看谁？”
说着顺势看去。
有人揶揄：“那不是安妮，前段时间特火的一小明星。长得确实挺漂亮，看来你表弟看上人家了！”
其他人纷纷笑起来。
还起哄：“郁少，你这个当哥哥的不如帮你表弟实现梦想呗！”
郁晟捏着酒杯，伸手大气地拍拍郁西肩膀：“不就是个小明星，哥改明儿就带你认识认识！”
话语间的轻蔑，就好像安妮是什么可以任意挑拣的货物。
郁西没接话。
黑暗遮掩他的情绪，也让郁晟错过他瞬间沉下的脸色。
没多久，郁西借口离开。
郁晟也没拦，跟女孩们玩得正起劲儿。
郁西走出喧闹的酒吧，来至僻静的街角。
停在路边的劳斯莱斯，黑色车身倒映着绚烂霓虹。
西装严谨的银发老管家，笑意慈祥柔和地看着郁西。
郁西手插进发间，丢掉的眼镜被踩过碾碎。
“少爷。”
郁西抬起脸。
浮世靡丽的灯光镀上他的轮廓，万物生灵因他容色有片刻沉寂。
上帝亲手雕琢的完美线条，在夜色下依旧光芒万丈如苍穹上的太阳。
唯有那双灰蓝的眼眸，沉着碎玉浮冰，不慎泄露他此刻并不算好的心情。
银发老管家也问：“少爷心情不好？”
郁西没答。
只回头，沉沉看了眼酒吧招牌，随即上车离开。
第072章 先导片上线
周六一大早，江棠就被微信群消息提示声给吵醒了。
她睡眠浅，床头柜上的手机稍稍震动，她便很快睁开眼。
江棠的微信好友乏善可陈，唯一加的群就是神之试炼嘉宾组。
嘉宾六人，整整齐齐，没有导演，也没有经纪人。
大家在经历过上次拍摄后，自认已是同患难共生死的交情，在群里聊天时也比较肆无忌惮，没有娱乐圈里人与人之间常见的疏离隔阂。
江棠拿着手机往上翻了翻。
这才几分钟的功夫，就已经刷出99+的消息。
第一个打破群聊安静的是陆深。
阔绰的他大手笔砸出一万块的拼手气红包，随后姚之玉第一个冒泡。
高兴不过几秒，姚之玉发了个愤怒砸墙的表情。
【姚之玉：陆深你是不是搞后台操控了？】
然后配图，上面是姚之玉抢到的“0.99元”的大红包。
【陆深：哈哈哈哈哈。】
第二个领红包的林拂淡定发言：
【林拂：想多了，你只是单纯的运气差。】
她随随便便，抢了个三位数。
跟姚之玉刺眼的“0.99”简直形成鲜明对比。
陆深生怕两人掐起来，赶紧跳出来。
【陆深：你们女演员都不睡美容觉的？】
【姚之玉：能怪谁？】
【林拂：拍戏。】
陆深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宋谈：谢谢陆老板大手笔。】
【陆深：好说好说，宋哥最近有新电影要上了吧？到时候我包场给宋哥助阵！】
【姚之玉：就你能，我也包二十场。】
【林拂：五十。】
眼看硝烟味儿渐起，好在时白及时出现，岔开话题。
江棠是最后一个领红包的，到手却足有9000+。
群里一片沉默。
【陆深：江锦鲤你好。】
【姚之玉：锦鲤我能摸摸你的红包吗？】
拿着手机的江棠，嘴角微微勾起，心情愉悦地起身。
她一边用手机回复群聊，一边起身往客厅去。
客厅茶几上摆着几本厚厚的题集，清瘦刚劲的字体填满大半题集，是昨晚江棠奋战到凌晨两点的战果。
江棠刚倒杯温水喝着，大门就被人打开。
进来的是严佩琪。
为了出入方便，江棠早早就把密码告知给她。
她提着大袋小袋，艰难地迈步，看到江棠站在客厅还愣了愣，大概没想到她会起这么早。
不过正好她买了早饭，按照江棠食量，大大小小的碗摆满餐桌。
江棠吃得很慢，不再像是刚来时的风卷云残。
吃饭时，还不忘翻阅语文课本默背。
这份刻苦简直让严佩琪叹为观止，咸鱼道心险些不稳。
哎，在这样一位勤奋的大佬手下做事真的好难。
“咦，快八点了，棠姐，今天《神之试炼》的先导片上线，要看吗？”
“看。”
严佩琪拿出iPad，熟练登入企鹅视频。
M台的《神之试炼》，还没正式开始录制，国内最大的网络平台企鹅视频就以高价签下网络独播权。
正式节目是M台每周六晚十点播出，而企鹅视频则延迟到零点更新。
因着先导片不算正片，所以没有上线电视，只在企鹅视频作为福利独家放送。
这会儿离八点还有两分钟，《神之试炼》的先导预告片却提前上线。
就在江棠跟严佩琪吃着早餐，准备开始看先导片的时候，微博热搜榜第一已经悄悄换成【神之试炼】——
先前是宋导卖关子卖得太好，把观众的胃口吊得高高的。
再有宋山明的金字招牌，和M台的收视保证。
就算没有提前官宣任何一名嘉宾，众人依然抱着极大的期待，知道今天会正式官宣，早早就开始在网上蹲守，#神之试炼超话#里面更是沸沸扬扬的讨论到底六名嘉宾有谁。
终于！《神之试炼》先导片上线！
*
画面一片黑沉。
只有碎碎窸窣声，和毛骨悚然的嘶哑声。
然后，六个人的声音陆续响起。
“我要鲨了宋山明！”
“哎不管了。”
“这节目真的能播？”
“跑！”
“我有一个提议。”
“啊啊啊啊啊——”
整齐惊恐的真实呐喊，打破画面的黑暗，紧接着出现的不是嘉宾们的脸，而是夜色里古典静谧的小院子。
弹幕在空白几秒后，像是崩泄的潮水涌出。
【刚刚发生了什么？】
【感觉很精彩的样子。】
【居然有我爱豆的声音！】
【是陆深吧！我绝对不会听错的！】
就在弹幕已经开始热烈讨论声音主人的时候，第一辆保姆车停到小院外，时白从车上走下，迎接他的是弹幕里的热情尖叫。
时白不愧是当红顶流，他闻讯赶来的粉丝们很快占据弹幕，刷屏般覆盖住时白所在的画面。
等过了几分钟，时白在包厢内落座，第二名嘉宾也出现了。
她站在保姆车旁，与经纪人在说着什么。
慵懒精致的侧脸，在路旁暖黄灯光下，被光晕包裹，却并不温暖，反而有种疏离于世的清冷。
【是我看错了？】
【安妮？】
【不，是江棠。】
【她怎么会在这里！】
弹幕里不觉流露出抵触。
虽然也有人为江棠的颜值倾倒，但这还不足以跟厌恶她的力量所抗衡。
就连后面姚之玉、林拂、陆深、宋谈接连出现，也抹不去他们的烦躁，反而越发意难平。
【这种神仙阵容为什么会有江棠？】
【简直是老鼠屎！】
【节目组能不能把她的镜头删掉，我看她就烦。】
也有弹幕中肯的：
【江棠也没做错什么吧，当初耳光门事件不是已经澄清是莉娜自导自演吗？】
【耳光门不算，她跟XXX的绯闻呢？倒贴XXX的事呢？撩骚XXX的事呢？真当互联网没记忆呢！】
【emmmm你们不觉得陆深助理看江棠的眼神有点……】
【原来不只是我这么觉得。】
江棠留给大众的记忆仍是负面的、不好的。
弹幕里的恶意，扑面而来。
*
严佩琪浑然僵住，不知道是该关掉视频，还是继续看下去。
“要不……我们把弹幕关掉吧？”
江棠咬着包子，眸光沉静无波。
“不用。”
尽管严佩琪坐立难安，却也不得不耐着头皮继续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