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辅帝
数分钟前。
残破的御林宫号中。
诡异世界邪神的力量早已消失不见，没有人知道祂是死了还是跑掉了，一个重伤的神灵，交出了原初石，祂在这方战场上已经没有任何作用。
而御林宫号里也早已是一片狼藉，这座曾经支撑着帝国称霸星空的庞大战舰从内到外，全都是千疮百孔，到处都是死状恐怖的尸体。
在高种姓的战场中，普通生物甚至连战死都难以实现，他们将在激烈交锋的暗能中被影响、扭曲变异而死。
就连那些被马奇思特意好好安顿的战俘们，也荒唐地死在了他们的牢房之中。
但在这里，也有活人。
帝国的小队早已来到了这里，他们全副武装，从御林宫号的下层一路向上，最终在辅帝寝宫之外停住了脚步。
整个御林宫号中，只有这里才是还算完整的地方。
这不是因为幸运，而是因为天启骑士【鹿蜀】就在这里。
今天混战之中，他一个天启骑士绝对称不上有强，但也不弱，而马奇思不参战、也不搅和，对战场中的任何一方都是没有什么威胁与影响的，因此，谁也没有浪费精力与宝贵的时间来杀他，他反而活到了现在，而他所在的地方，也被各种强者与可怕的力量避开，没有被摧毁。
马奇思坐在门都半塌了半边的辅帝寝宫的门口位置，他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直到帝国的小队接近，他才像是被激活的机器人一样腾地一下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来了。
他一度以为那是暴徒又杀上来了。
但当他看见那些帝国军人鲜亮的甲胄，马奇思便反应过来了。
这艘船上的人，除了他和辅帝，能死的都死光了。
这些人来自于帝国。
马奇思的状态看着不大好，显得有些狼狈，身躯佝偻着，像是直不起腰杆，他声音沙哑地问道：“你们是来杀我的吗？”
那一刻，马奇思甚至如此想到——要是能在这里被帝国人裁决也许也是不错的了结。
他不想被俘虏。
也许是因为他的行为更帝国带来了巨大的损失，也许是因为他不想承认自己做的这么多事情就只是一堆笑话。
也许是因为他不想被帝国人谩骂。
马奇思本来想要带走辅帝，但辅帝不肯走，他也就被困在了这里。
保护辅帝仿佛成为了他最后有意义的事情，仿佛只要辅帝还活着，他就还不算那么失败。
而现在，这些帝国人来接走辅帝、杀死自己，这听起来简直是最好的归宿。
自己死在战场之上，而自己所保护的辅帝活到了最后。
他保住了帝国的辅帝。
也保住了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看好他这个家族次子的人。
对帝国，他有一个交代，对自己，仿佛也能够有一个交代了。
人总是这样的，伴随着情况越来越偏离自己的预期与掌控，又无力改变的时候，便只好一次又一次降低自己的要求，让自己来满足现实情况的需求。
马奇思咽了口吐沫，甚至有些紧张地激动。
如果这些帝国人是来杀他的，他甚至都不会反抗。
但那些帝国人虽然向他抬起了枪口，却没有开枪。
为首的帝国战士冷声道：“鹿蜀，让开，陛下让我们给辅帝陛下带一句话。”
“什么？”
听到这些人的目的竟不是来铲除自己这个叛国之人的，马奇思有些茫然，有些失落，甚至有些愤怒。
他可是堂堂的天启骑士。
天启骑士叛国，那位明轩皇帝、这些人却根本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吗？
他马奇思生来就该是一个笑话吗？
马奇思面甲之下的面孔有些发红，他的青筋暴起，嘶声道：“我不明白，我不明白，陛下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你们不是来杀我的吗？你们为什么不是来处决我的？你们……”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被打断。
那个为首的帝国战士冰冷道：“马奇思，让开，今天这一战关乎帝国存亡、关乎整个混乱星域的人类存亡，你知道有多重要吗？”
“我不在乎！！”马奇思怒吼起来，他瞬间挺起胸膛，佝偻的身躯变得笔直，紧接着他向那些帝国战士们抬起手臂，于是狂风平地乍起。
那些帝国军人或许从心底里漠视马奇思，但他们不是马奇思的对手，一瞬间就被他掀翻在地。
但出于某种心理，马奇思没有杀死他们。
这位马家的次子、靠着幸运成为“临时”天启骑士的马奇思心里还带着那点希望——他想要在这里被处决。
然后就在这时候，在他的身后，宫殿的深处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声音。
那是那位辅帝的声音：“让他们进来吧，马奇思。”
马奇思的身躯一颤，身躯重新佝偻下来，缓缓挪开脚步。
他看着那个帝国战士爬起来，看都没有看他马奇思一眼便跑了进去。
辅帝站在庭院里。
那个战士和她说的话，马奇思一字不差的听在耳中。
“辅帝陛下，陛下让我转告你：你发挥作用的时候到了。”
“这是什么意思？就这一句话？”马奇思费解不已，像是个旁观的老头儿般发问。
但那位战士显然不知道更多。
反而辅帝像是怔住了。
然而琉璃色的面具覆盖在她的脸上，看不出她的表情。
只能看出来，她的身躯微微颤抖，喃喃道：“终于来了吗？”
马奇思有些茫然，但他在辅帝面前仿佛总温顺的像是最忠诚的臣子，辅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那些战士明显不知道那句话意味着什么，马奇思不会也不敢逼问辅帝。
哪怕那只是一个孱弱的女人，他也不敢冒犯半分。
马奇思也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他已没有什么可坚持的了，只好坚持对辅帝的忠诚。
也许是因为，曾经只有那辅帝把他当成真正的天启骑士。
在之前的那些岁月里，谁都知道他马奇思是临时的天启骑士，就连送礼都很少有人送给他，更别说帝王的拉拢。
也许马奇思的心中，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感激。
而这时候，那些帝国战士们道：“辅帝陛下，陛下命我们听您的指挥，您有什么吩咐吗？”
马奇思一个激灵，生怕自己最后的这点意义都没有了一样，同样颤声问向辅帝道：“陛下，有我能帮到你的吗？”
那位辅帝没有看那些战士，只看扭头看向马奇思，脸上微微动了一下，仿佛是朝他轻轻一笑，然后才是道：“马奇思，我需要请你带我站到高处。”
马奇思浑身一颤：“不敢当陛下的请，请陛下移步，我……容臣——护陛下去高处。”
……
……
第八十八章 阿诺瓦尔之环坏了！
巴萨洛姆之眼地表战场。
视野的远端，帝国的舰队已经浮现在这颗陨石星球的地平线尽头，庞大的祈灵宫号于舰队群中若隐若现。
祈灵宫号的舰桥之中，脸色惨白的明轩皇帝在谢远征的搀扶之下站在舰桥的中央控制屏之前，默默地凝视着远方的巴萨洛姆之眼地表战场，沉默不语。
而在战场上。
苏晨缓缓地、缓缓地向白枫摇了摇头。
阿努鲁出现的风险同样巨大，而且，他们并不清楚要怎么才能够唤醒那头怪物。
杀死白枫，如果白枫真的死了呢？
那是苏晨无法承受的后果。
那是他的朋友。
正如在逃亡之路上，苏晨和那头晶簇说的那些话一样。
有些事情，哪怕是到了最后之刻，也不能够去做。
苏晨没有办法做，不想做，也更做不出来。
白枫似乎明白了苏晨的意思，他缓缓向后退去。
更远的地方，林默已经被控制住了。
吕安邦只是普通人，被祖龙带着飞起。
罗文一只手带着吕安邦，一只手抓着林默，向远处的帝国舰队群迎去。
他的能力是最好的、可以用来压制林默的手段——他用光芒护盾编织出了一个金色的牢笼，将不断挣扎的林默控制在其中。
退到帝国舰队群中，他们就安全了。
那位皇帝没有死去，因此他仍然是一个强大的定时炸弹。
而且帝国的舰队仍然庞大，他们在战场上是不容忽视的力量，只要他们不出手争夺苏晨，守望者舰队就没有和他们冲突的道理，更不可能爆发冲突。
从这一点上其实就可以看出来，线体第八种姓之前和苏晨说的那些，基本都是骗人的。
而关灵则站在白枫的身后，在等待他的后退。
白枫后退的很缓慢，他久久地凝视着这个方向。
而苏晨则收回目光。
他的最后一搏，已经开始。
化物世界正在经历最后的崩塌。
两座远辽城已经彻底扭曲变成了其他的样子，在之前的半分钟时间里，它们变化成万端的形态，最后变成一大团模糊不定的光影。
而在光影之中，最后盛放的是鲜花。
那是苏晨投注入最后一点解析力量催生出来的变化。
他要将那个独眼巨人第八种姓变成一簇鲜艳的花朵。
那是苏晨的最终化物。
将物质与暗能，变成“活物”，那是只有在解析力量的帮助之下，才能够实现的魔改与化物的巅峰与奇迹。
毁灭与爆炸不再充斥于战场，大捧的鲜花在天空里盛放。
足足有一座山般庞大的花海出现在天空里，它们彼此堆叠，团簇着，争相盛放着，美丽而梦幻，散发着令人迷醉的芳香。
苏晨跌倒在地，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天空里的那一幕。
仿佛也沉醉在那片迷人的梦幻之中。
而紧接着，花海的中央裂开一道缝隙。
沉重庞大的身影从中飞落，落在与苏晨不到五十米远的地面之上。
正是那个来自于守望者舰队的独眼巨人第八种姓。
它缓缓低下头。
在它的身躯之上，胸口的位置，生长出一朵美丽的昙花。
它的脚步微微停顿，伸出手臂，将那株昙花从它自己身上连根拔起，这扯下它大片的血肉，但它早已伤痕累累，这不过是在它残破的身躯之上再添加一道痕迹罢了。
而紧接着，它才抬起头来，看向苏晨。
苏晨遥遥向它抬起左手。
他的左手血肉模糊，连抬起这个动作都显得困难，但苏晨向它展示的是阿诺瓦尔之环。
阿诺瓦尔之环被次级态原生命那一击砍出了一道明显的裂痕，那是真正的裂痕，物理层面的崩坏。
曾经第九种姓邪神都无法影响的阿诺瓦尔之环，被暗能宏观状态下的次级态原生命用次级态原初石打造的长枪斩开了一个口子。
苏晨凝视着那边的独眼巨人，嘴角勾起冷笑。
没有人能够抓走他。
他要逃进阿诺瓦尔之环的世界。
那才是他的最终手段。
然而，苏晨的冷笑很快凝固在他的脸上。
因为……
阿诺瓦尔之环不再响应他了。
苏晨低下头，脸上的神情迅速垮掉。
阿诺瓦尔之环坏了吗？
他分出暗能感知探入阿诺瓦尔之环中，却发现这似乎也难以做到了——他无法清晰地感知到阿诺瓦尔之环里面的状态，就像是被一扇门给挡在了门外。
而苏晨唯一能够感受得到的是，在阿诺瓦尔之环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冲出来。
是解析力量暴走了吗？
还是阿诺瓦尔之环真的被打坏了？
阿诺瓦尔之环坏了？！！
刚刚苏晨一直处在血战之中，他只知道阿诺瓦尔之环被打出了一个裂口来，却一直没有去观察与研究它的功能是否受到了影响，而在苏晨想来，他的魔改都是正常的，阿诺瓦尔之环应该也没有事情才对。
直到现在……
苏晨的心这回是真的沉了下去。
一直以来，阿诺瓦尔之环都是他最大的底牌与退路，虽然没有真的用过，但如果实在打不过，他是可以用阿诺瓦尔之环跑路的，就算他进了阿诺瓦尔之环也是暂时躲起来，出来的时候还会出现在原本的空间位置附近，可能会面对对手守尸的风险，但他同样可以在阿诺瓦尔之环中累积，一点点积累解析力量，等下一次出来的时候，直接带出解析力量，有大量解析力量的帮助，他跑路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然而现在，阿诺瓦尔之环不再响应自己，苏晨不光人进不去了，暗能感知也不挡在门外，连解析力量都沟通不到了。
看起来，它似乎真的被次级态原生命打坏了。
但苏晨还抱着一点点希望——因为他感知到，阿诺瓦尔之环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冲出来。
苏晨推测，那很有可能是解析力量又暴走了，想要冲出来。
一旦解析力量成功冲出来，那意味着苏晨一瞬间就可以回到巅峰。
阿诺瓦尔之环里的解析力量所剩不多，但那是相对条件下的不多，总量远远超过苏晨今天用掉的三道，如果那些解析力量全部突破阿诺瓦尔之环的封锁，苏晨甚至能够借此屠杀整个战场！
……
……
第八十九章 崩断
屠杀战场的念头在苏晨的脑海中微微转了一下，便被现实所打破。
位于他正面的独眼巨人第八种姓在默默地观察了苏晨片刻之后，直接向他杀了过来。
在恐怖的音爆声中，地面上烟尘被直接冲开，而对于苏晨来说，仿佛只是一个眨眼的时间，对方就已经来到了它的面前。
巨大的利刃直接斩下。
苏晨扬起血色的水晶剑。
金铁交击之声在战场上响彻。
苏晨的身躯跌跌撞撞后退。
他早已不是站立的姿态，能保持不倒在地上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的状态差到极点，化物世界的毁灭意味着他的暗能感知与意识态也几乎快要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而他不断发散的思维，更彰显着这一点。
仅仅一次碰撞的这一击，苏晨都是勉强对抗，身躯向后一路后退，几乎要跌倒在地面上，握着血色水晶剑的右手被震得发麻。
而当他抬起头来。
——第二击已经迎面而来。
这一剑苏晨仍然挡住了。
他的身躯向后跌倒，跌入身后一个巨大的地陷坑中，身躯一路下滑，落在坑底的位置。
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苏晨抬起头。
独眼的巨人站在高处的坑边，像是执掌生杀予夺的神灵，正默默地看着他。
苏晨一点点握紧手里的血色水晶剑，仿佛这样就能够让他发抖的手停顿下来，能够迎接住下一轮的攻击。
但率先被袭击的是那个独眼巨人第八种姓。
帝国舰队群发起了攻击。
密集而强大束能射线贯穿长空，一瞬间就覆盖了那个独眼巨人第八种姓所站立的位置。
烟尘滚滚而起，爆炸的焰光冲上几十米高。
那个第八种姓的身影直接被吞没了。
祈灵宫号之中，那位皇帝正远眺着这一幕，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升腾的火焰。
谢远征低声道：“我们向它们开火，守望者舰队会不会再将矛头指向我们？”
现在的战局几乎已经明朗，次级态原生命即将战败，原初石将重归人类这一边的手中，而守望者舰队压根不是次级态原生命一方的，它们是为苏晨而来，这种情况下，帝国再参与进守望者舰队与苏晨的战斗，更容易引火烧身，引来大麻烦。
那位明轩皇帝面无表情道：“那是我们人类的强者。”
这句话平平无奇，却让谢远征身躯巨震，他低下头来，道：“陛下，我……我明白了。”
那位皇帝依旧神情冰冷地注视着战场，他的目光看着守望者的银色飞船，那股寒意，几乎不加任何掩饰。
而在战场的巨坑中央。
苏晨同样远远地看了那艘祈灵宫号一眼，他的神情同样有些复杂。
他已明白了哪位皇帝出手的意思。
帝国此前历代皇帝是什么样的人，苏晨不知道，但他只知道，这一代的皇帝着实是一个人物。
苏晨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跌跌撞撞爬起身来，向巨坑的边缘而去。
虽然关于阿诺瓦尔之环的遐想是他发散思维的联想，但那是真实的，有可能发生的情况。
那也是苏晨最后的机会。
因此，苏晨将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如果阿诺瓦尔之环里想要出来的东西是解析力量，而它又真的可以冲出来，在那个时候，苏晨得保证自己还能够有一战之力。
但帝国的阻截并不能够给那个独眼巨人第八种姓带去太大的影响。
苏晨才爬出巨坑，便听见身后的音爆。
在冲击波中，那些焰光与烟尘都被震荡而来。
那个独眼巨人又一次出现在苏晨的面前，手中的利刃再一次斩下。
才在巨坑边缘站直身躯的苏晨仓促抵挡，紧接着悬念地在又一次的对抗中落败，跌落到巨坑的坑底。
远处的祈灵宫号还在开火。
但银色飞船已经横在了半空中，一个第七种姓从中升起，在上方天空里展开一道恢弘的护盾，将那些来自于帝国舰队的打击全数拦截下来。
帝国舰队的火力强大，一个第七种姓想要阻拦其全面打击是痴人说梦，根本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但它们也不必支撑多长时间。
守望者舰队只需要一点时间就足够了。
线体第八种姓也来到了巨坑的边缘，它身上的线体扭曲纠缠，散发的光芒却从炽烈重新变为温和，但它没有下来，也是停在那里，默默地观察着战场的边缘。
他们的目的不是杀死苏晨，他们要带走苏晨。
因此，不需要全力一杀，它就没有出手的必要，只需要在一侧掠阵，以免这个拥有第九域力量、手段诡谲的人类还有什么后手逃跑。
而近处的独眼巨人第八种姓已经来到了苏晨的面前。
苏晨躺在坑底，阴影笼罩了他。
巨大的独眼，默默地凝视着苏晨。
苏晨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个独眼巨人的身上，露出染血的笑容，然后遥遥地举起手中的血色水晶剑。
这意味着，他没有放弃，他还在努力。
独眼巨人没有表情，它直接扬起手中的武器，斩下！
血色水晶剑，又一次挡在这一击的面前。
然后是第二击。
激波面在坑底激荡开来，烟尘滚滚震荡。
音爆云紧接着被甩在身后——独眼巨人站在了苏晨的面前，一次又一次地扬起武器，一次又一次地斩下。
它的那把利刃之上缭绕着可怕的力量，每一次斩落，都像是一座山峰轰然压下。
而苏晨的伤势极为严重，每一次仿佛都已经是极限了，但下一次面对攻击，他却仍能够再一次地举起手中的血色水晶剑，挡下独眼巨人的一剑。
一剑、又一剑。
这仿佛变成了一场耐力的比拼。
独眼巨人已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类不可能自己放弃，因此它不再抱有迅速解决的想法，而是想要耗尽苏晨的最后一点力量乃至于心力，然后再带走苏晨。
而苏晨还在等待着解析力量的可能。
直到……
空间中传来一声巨响。
苏晨的瞳孔微微放大。
在他的面前。
血色的水晶剑的剑身上，离开了一道裂痕，紧接着裂痕迅速扩大。
然后……
血色水晶剑，就那样……居中——
崩断。
……
……
第九十章 她就在这里！
血色的水晶剑在苏晨的眼前居中断裂成两段，崩断的那一部分，旋转着崩飞出去，落在另一边的地面之上，尖锐的剑锋插进地面之中。
而苏晨正抬起头来。
崩裂的裂口处、血色水晶剑的碎片落在他的身上。
而他手中还紧握着血色水晶剑的剑柄，而那把剑已经崩断，只剩下一半还握在苏晨的手中。
血色水晶剑的光芒黯淡下去。
这把从东京之战一路跟着苏晨走到今天的诅咒之剑，仿佛也已经走到了它寿命的尽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隐隐约约之间，苏晨仿佛听见了一声幽幽的叹息，在他的心间响起。
而在近处，高大的独眼巨人正默默地注视着他。
然后缓缓地抬起手中的巨大利刃。
然后……
“哇啊啊啊啊啊……”
一道久违的、没有什么中气的声音在苏晨的耳边突然响起。
在那一刻，不断挣扎想要从阿诺瓦尔之环里冲出来的那个“东西”，终于冲出来了。
那不是苏晨以为的解析力量，而是一个在他的预料中，完全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那是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影子，她可能只比巴掌大那么一点点，身上穿着黑色的校服般的衣服，她的背后生长着漆黑的羽翼、黑色的长发在半空中飞舞。
她拼尽了力气从阿诺瓦尔之环里挤出来，似乎想要鼓足气势来发起攻击，但她的声音太过稚嫩，身躯太过娇小，她的冲锋与呐喊看起来都和气势没有任何关系，只有可爱。
她高举着黑色的“长枪”——那把长枪比她的身躯还要高一些，和一根华夏大区使用的筷子差不多大小。
但她却像是一枚炮弹，突然出现，一头便扎进了那个独眼巨人的怀里。
娇小的身躯，撼动了庞大的躯壳。
独眼巨人竟被她撞的身躯摇晃，跌跌撞撞向后，差点就要跌倒在地。
它一边稳住身影，一边伸出手想要抓住这个烦人的小苍蝇。
但她却已经尖叫着升起，凭借着灵魂的身躯飞行，而且，她似乎也不怎么懂得乘胜追击的道理，撞开了独眼巨人第八种姓，她便尖叫着飞了回来，拽着苏晨的衣角摇摇晃晃地往前飞，要带着苏晨逃跑。
这千钧一发的瞬间里，苏晨却走神了，他呆呆地扭过头来，看着那个吃力地拖着自己飞行，表情因为过于用力而扭曲的小小影子。
看着……
就那样看着……
看着她。
看着黯。
从阿诺瓦尔之环里出来的不是苏晨心心念念的解析力量，但眼前的这个小小的身影，对于苏晨来说，却比解析力量更有用，也更为重要。
他不明白，不明白明明还需要裂化生命最后一次帮助才能够复活的黯为什么现在能够“活”过来，不明白黯为什么能够从阿诺瓦尔之环里闯出来……
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黯“死去”的这段时间里她有感觉吗？
这个小小的家伙，真的是自己的那个黯吗？
黯和之前相比似乎发生了一点变化，首先是外观上的变化，她的翅膀、眼睛、头发已经彻底变成了纯暗的黑色。
而同时，她身上的力量似乎也比之前强了不少，但很古怪的是，她的力量虽然强了不少，却难以区分出境界与层次的概念。
这一点苏晨之前就发现了，黯是有力量的，也可以使用暗能，甚至不弱于一般的种姓生物，但在她的身上，却几乎找不到属于种姓生物的特性，便分辨不出她的力量究竟达到了什么层次，因此，黯的实力强度，一直就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不过，在之前这也并不重要，几乎用不到什么需要黯来作战的地方。
而现在也是如此，黯的力量比苏晨记忆强多了，之前的黯连伪第七种姓的天兆都无法撼动，刚刚那一下子，却打的那个独眼巨人第八种姓身躯摇晃。
那可不是偶然，第一个第八种姓不可能被什么弱者偷袭一下就站立不稳。
然而，能够做到这种程度，黯的身上仍没有什么明显的种姓的特征。但总的来说，黯变得比之前厉害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黯为什么会变得比原来厉害了？
是因为裂化生命吗？
他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有太多太多想要说的，但那些话到了嘴边，便只剩下一声嘶哑的呼唤道：“黯……”
阴影正笼罩而来，独眼巨人第八种姓正又一次杀来。
黯仓促中扭头看了一眼，发出惊恐的尖叫：“哇！大怪物杀过来了！苏晨你快想想办法呀！！！上回那个金闪闪的怪物不见了，怎么又出现一个长得更凶狠的，快跑呀快跑呀！为什么哪里都在打架啊！”
而在战场的远端。
白枫隐隐听到了什么，他扭过头来，听着那些声音从风里呼啸而来，他的眉头越皱越深。
“那是……谁？”
关灵正拉着他超低空飞行，蔷薇骑士对苏晨还抱着一点幻想，并未迅速离开战场，而是缓慢离开，想着如果战场上还有新变化，她也好立刻去帮助苏晨，这时候便问向白凤道：“你要干什么？怎么停下来了？”
“等等……那是谁？那是谁？！”白枫挣脱关灵的拉扯，从七八米的高处跌落下来，重重跌在下面上。
他摔得满脸是尘土，却从怀里翻出他的日记本，在地面上翻动。
听着远处的尖叫，他不断地翻动着手中的日记。
“那是谁？那是谁的声音？那是谁的声音？我记得那个声音……我记得那个声音……”
“你在干什么？”关灵也跟着落了下来，拉住白枫。
白枫却反手抓住她，极为用力，他的目光变得迷离，眼前的世界仿佛化作了一片苍白的原野：“我记得她！我记得她！我有个重要的人不见了！我听见她的声音了！我听见她的声音了！
“她就在这里！她就在这里！”
白枫没有将黯的死记录在他的日记之中，这一刻，他听见黯的声音，恍惚中觉得他仿佛听到了他一直要找到的那个人的声音。
在这片荒凉的大地上，白枫陷入了某种久违的疯狂。
……
……
第九十一章 人的“价值”
千疮百孔的御林宫号中。
马奇思正搀扶着那位辅帝一级级向上。
那些被皇帝派来的帝国的战士被辅帝屏退，于是便只有他和辅帝两个人一级级向上。
御林宫号的内部残破不已，已没有真正向上的道路了，马奇思便为她开辟出一条道路。
马奇思问道：“陛下，臣可以带您飞上高处。”
辅帝缓缓摇头，琉璃的面甲覆盖之下，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似乎已经从刚刚的激动重新归复了平静：“我要脚踏实地地站在高处、站在这艘飞船的高处。”
马奇思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他隐隐觉得，这也许是他人生中做的最后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了。
他便低垂着头颅、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辅帝，向高处而去。
便在这时候，马奇思听见辅帝说道：“你为什么要保我呢？”
马奇思微微怔住，然后他才是笑了笑，一字一句，震声道：“因为当时在祈灵宫号上，陛下您问臣，要不要效忠于您，臣当时没有真正应您，但……臣，心里其实已经应了的。
“而且，刚刚您不让那些帝国军人护送您来，而是让臣来。
“臣，倍感荣幸、感激涕零。”
辅帝嗯了一声，不再开口。
她仰头看着高处，目光显得有些悠远而梦幻，像是思考着什么必要的问题，又像是思绪早已飘荡到了遥远的世界之外。
马奇思却仿佛是被这一句话打开了话匣子。
从今天这一战开始，他就狼狈仓皇的像是丧家之犬，他的幻梦被现实撕扯的支离破碎，而他的所有梦想都在今天破灭，他立而为人的一切仿佛都崩塌了。
他为自己找到的意义，就是保护辅帝。
而在当时，辅帝不愿意跟他走的时候，马奇思感觉自己仿佛一度连这个目标都要失去了，因此他跌坐在辅帝宫殿的门前，看见帝国的军人到来也是只求一死。
直到刚刚，辅帝钦点他陪同登高，他的心中，才又一次焕发出光芒。
那也许是马奇思心中最后的光芒。
马奇思低声道：“陛下，臣的出身，您是知道的，臣生在帝国最大的家族之一，马家之中，却是家族里的次子，我的母亲是酒吧里销售，我的父亲是家族里不争气的偏房、战死在外甚至没有一个体面的葬礼，一出生，我就注定是马家庞大齿轮里面充当一个不起眼的马前卒，就像是那些电影里随处可见的杂牌军。
“然后我得到了一个机会。
“我们马家这一代的天启骑士候选人夭折了，下一代的候补又太过年轻，马家需要在家族之中紧急遴选出一个新的天启骑士的驾驶员来。
“而幸运的是，我成为了那唯一的幸运儿。”
不知不觉间，马奇思对自己的称呼，从“臣”变成了“我”。
“我以为那是一切的转折，成为天启骑士，我将是马家的希望、帝国的天之骄子。
“然而我错了。
“我只是一个替补而起。
“当我成为天启骑士的第二个月，马家就告诉我，我只是暂时填补空缺的存在，一旦等下一届的天启骑士成年，就将立刻从我手中接过【鹿蜀】，而我，将直接退役，可笑的是，我的家族、我的家人在通知我之前，就已经向全帝国公布了这一个消息。
“我马奇思，只是一个替补的消息，就这样被帝国的所有人所知晓。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一个只当几年天启骑士的替补。
“于是，我就从天之骄子变成了一个笑话。
“所有人都瞧不起我，所有势力都懒得接触我。
“那些真正天启骑士应该用的资源，一个也没有，本来在我成为天启骑士第一个月里，想要结交我的那些人统统都仿佛忘了那一切，都对我敬而远之。
“甚至皇帝陛下，都不肯见我一面。
“就连帝国的市井之间，都开始流传我的传闻。
“他们说我是给马家上一代夭折的天启骑士擦屁股的人，是假的天启骑士、是帝国历代天启骑士之中的耻辱。
“我的母亲终日忧虑、我原本那些朋友甚至都离我而起。
“我为马家当牛做马，撑起天启骑士应该撑起的所有脸面。
“但我没有得到哪怕一点我应该得到的东西。
“我做错了什么吗？
“陛下，我……臣心中不甘啊……
“我比所有人都努力、我比所有人都用心……
“每一次战斗我都冲在最前面。
“每一次调试我都全力配合。
“我没有天启骑士的架子。
“我也从不欺压别人耀武扬威。
“我竭尽全力去营救每一个帝国的人民……
“但我明白，帝国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我的家族，为什么要弃我如敝履？
“我也不想走到今天这一步啊！
“我不想叛出帝国。
“我不想让千夫所指说我是叛徒说我毁掉了这一切。
“我其实也根本不想要什么大家族的拉拢、不想要让家族或者陛下重视我……
“我只是……
“我只是想要别人能够认可我。
“我只是想要别人能够认可我啊……认可我的努力、认可我是一个合格的天启骑士、认可我是帝国的骄傲。
“为什么，我想要得到的、这简简单单的东西，就如此艰难？
“只要有人认可我。
“我愿意为他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啊！”
年轻骑士的呐喊在空荡而残破的御林宫号之中久久回荡。
那是一声“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在层层叠叠的回荡之中，仿佛是对他的无情嘲笑。
于是骑士的身躯越发佝偻，曾经的意气风发、野心勃勃，都已成为梦幻泡影。
琉璃的面甲转动，辅帝看向身边的骑士。
马奇思早已涕泪横流。
但他仍在带着这位辅帝一步步向上、向上。
片刻之后，他才低声道：“陛下，臣……臣失态了，还请陛下不要见怪……”
“我不会怪你。
“马奇思。
“你，并没有错。
“大家都只是想要好好活着、想要活出一个人样罢了。
“想要活出人样来，又有什么错呢？
“人活着，只有找到自己的‘价值’，才能好好的活下去不是吗？”
辅帝抬起头来，他们已经快要来到残破的御林宫号的高处，顺着远处残破的结构向外看去，甚至能看见巴萨洛姆之眼黯淡的天空，她叹息着说道：
“马奇思，我也有一个秘密。
“其实，我根本不是帝国人。
“我也不是皇室血脉。
“在辅帝、刘静荣这两个被你们所熟知的人生定义和名字之外。
“我还拥有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真正的人生和名字。
“那才是真正的我。
“那才是真的、属于我的名字——
“叶晓晓。”
……
……
第九十二章 跑！
当女人在鹿蜀的搀扶下，拾级而上，距离头顶的天光和她所希望的最高处越来越近的时候，苏晨和黯却在逃跑。
黯确实比原来强了不少。
起码现在跑的飞快。
刚刚拖着苏晨跑有些吃力，但她很快换了另外的一种方式，就是直接飞到了苏晨的下方，双手向上，直接把苏晨给举了起来。
像是举起一头野牛一样，她拖着苏晨就跑。
黑色的小翅膀闪的像是暴风一样，竟然带着苏晨突破了音速。
后面的独眼巨人追了一下，发现它竟然追不上。
苏晨也立刻发现了这个情况，他心中登时就是又泛起一点希望来。
虽然出来的是黯不是解析力量，但黯似乎现在也很厉害了。
有解析力量，自己也许可以横扫全场，但有黯，自己似乎也可以跑路。
而就在这时候，一点寒芒在苏晨的瞳孔之中急骤地放大。
苏晨变了颜色，道：“快躲！”
黯尖叫一声，急急忙忙的转向。
独眼巨人投掷出的利刃直接划过长空，从苏晨与黯的头顶掠过，砸在不远处的地面之上，将地面都轰出一个巨坑来。
如果不是他们规避的及时，这一下子下来，苏晨就要被直接打个对穿，钉死在地面之上——黯体积小，那东西能穿透苏晨，却未必能打中她几乎被苏晨盖住的小小身躯。
但苏晨出了状况，和黯被打倒也没有什么区别。
黯却吓坏了，没头苍蝇越跑越快。
这个小精灵仿佛没有死而复生的那种抽离感，她就和之前一模一样。
而且，也不是她没头苍蝇，是他们确实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跑了。
苏晨正在和帝国舰队联系，希望帝国舰队方面可以支援给自己一艘快速飞船以供自己跑路。
当然，现在银色飞船也已经来了，一艘快速飞船也是不够的，这还需要那位皇帝和帝国舰队帮他拖延银色飞船一点时间。
宇宙这么大，只要苏晨跑的够快，对方只要耽搁一小会儿，可不一定能追上来了。
而也因为苏晨正在和帝国舰队交涉，所以他和黯没有什么明确的方向可以跑，才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因为他们确实没有“头”——总不能现在就跑向帝国舰队。
把守望者舰队引向帝国舰队，万一帝国生气了不帮自己了那就是因小失大了。
苏晨这时候有些后悔的其实是没有把那头晶簇的水滴状飞船给借过来。
银色飞船是厉害，能厉害的过十连人的飞船？
如果有十连人的飞船在这里，苏晨都不用这么麻烦了，坐上水滴直接跑，你能找到我算我输。
但可惜的是，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苏晨只能做好眼前的事情。
不过眼前的事情苏晨也几乎做不了什么了，他是强弩之末，各项机能都已经达到他的极限，这种情况下，他还能活着喘气、说话甚至和帝国沟通，全要仰仗他这些年不断魔改强化的本体和自己第六种姓的暗能境界加持。
唯一能做好眼前事情的就只有黯。
黯一边尖叫着一边绕圈飞。
苏晨甚至看见了白枫，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知道是出了什么状况。
苏晨又紧急给关灵发去一道消息，让她赶紧把白枫带去安全的地方。
白枫身躯里的怪物厉害是厉害，但它要是不出来，白枫就是普通人，顶多比普通人难杀一点，但在场哪个不是顶级强者？难杀一点也不过是顺手就捏死了。
因此苏晨才是如此焦急。
而便在这时候，黯却率先撑不住了。
帝国舰队开火阻挡住了本准备包抄过来的线体生命，银色飞船仍然不动，帝国的那位明轩皇帝也十分靠谱的答应了苏晨的要求，决定派来一艘帝国现在最先进的快速飞船给苏晨使用。
然而，黯先顶不住了。
苏晨只觉得速度骤降，然后身子骤然一矮。
然后……
他和黯双双栽倒在了地面之上。
以超音速摔在地上，那可不是好受的。
黯七荤八素，天旋地转，苏晨倒是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捞在了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身躯承受住了这一次的重摔。
这一回，苏晨是真的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的脊椎都摔断了，大半部分的身躯都没有知觉了。
虽然冲击全都被苏晨承担了下来，但黯也是七荤八素，哭丧着脸，眼睛里仿佛还在转圈圈，她坐在背苏晨的手上，却分不清楚苏晨到底在哪里，背对着苏晨的脸哭丧道：“老板我飞不动了呀！大坏蛋就要来了！怎么办啊！”
“跑。”
苏晨斩钉截铁地说出这番话。
坠地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做出了正确判断。
黯的力量很诡异，她不是种姓，力量也不可以种姓计，而这就意味着，她不可能是第八种姓的对手。
这种情况，当然要让黯跑。
有机会大家一起活命，没有机会，苏晨怎么可能带着黯陪葬。
“什么？”黯似乎没有听清楚。
苏晨却反应过来，自己不能让傻瓜黯直接跑，他扭头一眼，看见仍然遥远处的白枫，心中微微一动，便立刻托起黯，揉了揉她的脑袋，用急促的声音道：“黯你清醒了没？我是说，咱们不行啦，你快去那边找白枫来帮忙啊！快去，要不然我们顶不住了呀，要死啦！”
听到苏晨夸张地喊出要死了这句话来，黯一下子清醒了，眼里不断旋转的圈儿也不见了，她扑闪着小翅膀从苏晨的掌心之中飞起来，慌慌张张看了一圈找到白枫的位置：“咱们一起去呀！你快起来呀！”
苏晨摇摇头，夸张地嚷嚷道：“我脊椎摔断啦，力量用光啦，一秒两秒修不好，所以动不了啦，你快去喊白枫来救我。”
黯紧张的耳朵都立了起来，毫不犹豫，立刻向白枫那边飞了过去，尖叫道：“小枫枫救命呀！”
而苏晨则将关灵波动去最后一句话：把她和白枫都带去帝国的舰队。
最后一眼，苏晨看着黯的背影，露出淡淡的笑容。
而随后，苏晨脸上为了忽悠黯而露出的那些夸张的表情迅速褪去——他的缓缓转过头，躺在地上看向自己的另一边。
高大的独眼巨人正一步步向自己的位置逼近过来。
……
……
第九十三章 记忆的毒牙
苏晨倒在地面之上，他看见地面上的石子微微颤动，仿佛要直接飞起来。
在微弱的引力下，独眼巨人的沉重脚步即可以震动那些细小的碎屑。
而它正抬起手臂，向虚空中遥遥一招。
刚刚被它投资出去、深深插入地面之中的利刃便拔地而起，直接落入了它的手心之中，而它巨大头颅当中的独眼，也是死死地锁定了这边的苏晨，脸上却露出些许失望的神情。
因为看起来，苏晨已经彻底失去战斗力了。
独眼巨人不再有出手的空间了。
天空中，银色飞船开始向苏晨的方向靠拢，它们想要直接带走失去反抗能力的苏晨。
而帝国皇帝许诺给苏晨的快速战舰才要从祈灵宫号之中出发，而线体第八种姓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从炮火的轰击中升起，全面张开自己的战力，阻挡从帝国舰队正面而来的、包括打击在内的任何东西。
而刚刚被守望者舰队派出来的那个防御力量惊人的第七种姓，则是退了回去，在帝国庞大舰队群的轰炸之下，它也是勉力维持，只是这么片刻，它便已受了重伤。
次级态原生命与原生之母的战斗还没有结束，被锁死的那一个空间错乱无比，像是战斗更深入与剧烈了一般。
不过看起来，在那锁死空间之外的、这一方的战斗似乎就快要结束了。
战场的另一端。
与苏晨的波动同时来到关灵的耳中的还有来自于明轩皇帝的提醒。
那位帝国的最高领导者只说了一句话：“让白枫看御林宫号的顶端。”
关灵有片刻的诧异，这个白枫只是苏晨带来的一个普通人罢了，在这种关键的时候，皇帝怎么会想到让这个白枫做些什么。
但关灵对那位皇帝极为敬重，很清楚对方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行无用之举。
刚刚帝国舰队群炮轰独眼巨人，就已经说明了帝国的意图。
那位明轩皇帝不想要让守望者舰队带走苏晨。
关灵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但这个想法和她的想法一致。
多次的作战与敌对，她对那个成长飞速的人类有一定的好感，她并不希望对方死在这种地方。
不远处，那个小精灵一样的小小生命正在向这边飞过来，关灵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她踏前一步，拉起地面上的白枫，不顾对方的挣扎，指向远处的残破御林宫号舰船之巅，道：“白枫，往那边看……”
说着，关灵自己的声音先微微有些失真了。
因为她看见了两个人。
御林宫号的顶端。
两道身影矗立在废墟之舰的高点。
最前面的人，面带琉璃面具，正是帝国被掳走的辅帝陛下。
而另一位，则是身穿银色的流动战甲，乃是帝国叛国的天启骑士“鹿蜀”。
而这时候，鹿蜀正恭恭敬敬站在那位辅帝的侧后方，身躯佝偻、头颅低垂，仿佛这世界上最恭顺的臣子。
这是……
关灵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
而那位辅帝，似乎也正在看向这边，探手向自己的脸，缓缓摘下自己脸上的琉璃面具。
露出她真正的面容。
然而，在那张面具之下面孔，却与传说中辅帝的面孔不同。
据说，那位辅帝陛下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妹妹刘静荣，在此前的乱战之中被大火烧伤了面孔，而她坚持不进行皮肤优化与修复，因此才戴上了琉璃面具，自此以冰冷的“面孔”示人。
但今天，在那张面具之下的面孔，却根本不是那一张烧伤的脸，也不是此前流传在外的、皇家之女的面孔。
那张脸出现在战场上的刹那，看见那张脸的帝国人，都露出惊骇的神色。
因为那个顶着辅帝身份的女人，根本不是辅帝刘静荣。
祈灵宫号中，谢远征震惊地看向身边的帝王：“这……”
他的话才到嘴边就顿住了。
因为明轩皇帝神色平静，像是早知道这一幕。
而谢远征想到之前种种，他忽然意识到——这一切，就是这位皇帝谋划的。
战场中，唯有站在辅帝背后的刘承明面色不动，他只是更低地垂下头颅。
当然，战场上的绝大多数人，并不关心这个叛国的鹿蜀的行为。
而便在这时，关灵忽然听见自己的身边传来一声轻响。
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扭过头来，便看见白枫呆呆地站在原地，连刚刚一直紧紧抓着的日记本都不要了。
刚刚的那声轻响，正是日记本跌落在地的声音。
白枫的嘴唇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却又什么也听不清楚。
他挣开了关灵的手臂，开始向御林宫号的方向奔跑。
他的力量突然间大到恐怖，竟然直接挣脱了关灵。
但白枫似乎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清醒意识，他只是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向着远处御林宫号的顶端奔跑，却在路上被碎石绊倒，跌倒在地，鲜血横流，然后发出嚎叫声。
不远处的御林宫号顶端的女人看见这一幕，本能地往前迈动了一步。
但马奇思忽然上前，一把拉住了她，女人不解看向他。
而马奇思的目光，变得无比凝重。
白枫所发出的嚎叫，不是疼痛的惨叫，而是某种疯狂的癫狂怒吼。
“呃啊啊啊啊啊……”
战场上，一道恐怖的气息，突兀地升起，瞬间横扫战场。
银色飞船中，警报声瞬间响起。
“警告！检测到极限能级突破……”
“警告！能级水平已突破阈值……”
“警告！能级水平已达到第一层级灵振……”
“警告！能级持续攀升中……”
“警告！当前能级突破速度已超出记录极限，即将达到第二层级灵振……”
“警告……”
前方阻挡帝国舰队的线体第八种姓震惊回头：“他们还有一个隐藏的神灵！”
“不对……不对……这个气息是、这个气息是……”独眼巨人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无比剧烈的变化，惊恐与不敢置信交加，最后它疯狂地怒吼起来：“那是阿努鲁！那是复苏的阿努鲁！！！！杀了他！快杀了他！！！！”
它的身躯在第一时间拔地而起，手中的利刃如一道闪电般穿空而去！
遥远的帝国祈灵宫号之中。
那位皇帝半张面孔隐在阴影之中，露出深重的冷笑。
……
……
第九十四章 深空（六）
这是属于叶晓晓的回忆。
她同样是那颗拥有美丽的苍白色原野的星球之上的实验体。
但她参与的实验与白枫兄妹的完全不同，她被送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成年了，他们要参与的似乎是一种直接性的实验。
好吧，其实叶晓晓并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她和一群人被关在肮脏而简陋的巨大笼子里，像是一个巨大的鸡笼，每天坦旦人都会从这里带走几个人去进行它们可怕的实验，而那些人从没有人回来过。
也许他们直接死在了坦旦人的实验里，也有可能是被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
但无论是怎么样，最终实验体的结果都是死罢了。
如果用鸡笼来比喻，像是白枫兄妹那样的实验体像是能下笨鸡蛋的高等级，而叶晓晓这样的人只是一群要做成鸡肉的肉鸡。这看似一者比另一者高贵，但本质上并无区别，只是承受的痛苦和绝望不同罢了，唯一的区别，可能是活着的时候待遇上可能要高一些而已。
不过也因为没有人回来，叶晓晓他们这个笼子里的人，从不知道他们所被分配到的实验是什么，只能每天祈祷着自己不要成为下一个被带走去实验的人。
当然，哪怕一直幸运，成为笼子里最后剩下的那个人，最终也是不可能逃离被送上坦旦人实验台的命运的。
叶晓晓很清楚这一点，但人类总是如此，在绝境的时候也会抱有一丝丝的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自己可能是故事里的主人公，别人不可能遇到的好事儿和转机，总会在自己的身上出现。
叶晓晓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她真的迎来了机会。
某一天的深夜之中，暴乱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趁着混乱，叶晓晓侥幸蹭上了那艘逃亡船。
可惜，白枫的妹妹变成了怪物。
所谓承载希望的逃亡船变成了另一个地狱。
怪物吃人、人也吃人的地狱。
那时候叶晓晓就在思考。
为什么人非得要吃饭才能生存呢？而且又那么能吃，如果人类不是那么能吃，是不是他们就可以一直猫在控制室里，只吃自然死亡的倒霉鬼就够了？身为实验体，叶晓晓并没有多少知识，只大概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人类要通过进食来维持“活着”，直到后来，她才知道，人类那么吃是因为落后。
可悲的落后。
再后来，她遇到了白枫。
她最开始只是觉得白枫可怜，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她打心底里觉得，人吃人是不对的。
她觉得可以吃死掉的人，但不能把活人杀了再吃掉。
而那个白枫失魂落魄，像是丢了魂的人。
叶晓晓听和自己被关在同一个笼子里的年长笼友这样说过。
丢了魂的人，你再杀了他，如果吃了他的肉，你的魂也会变成他的魂，去追逐然他丢了魂的原因。
这是一个绕口令般的说法，叶晓晓却听懂，而是毛骨悚然。
但那时候的叶晓晓从没有想过，她会因为白枫而活下来，甚至……当时逃亡船上的那些人、吃人的、将要被吃的，都死了，而她却还能活着。
最开始，是她救了白枫。
后来是白枫救了她。
叶晓晓惊讶的发现，自己搭救的这个男人被自己要懂的多多了，他甚至知道该怎么跑、怎么活下去，虽然叶晓晓几乎听不懂，但她觉得对方说的是对的。
然后她知道了白枫兄妹的实验。
然后，在那个黑暗的廊道之中，她看见了那个女孩。
女孩的身躯被植入了名为“世界之树”的部分，而且进行了重新的变化，这让它能够在活体中承载，并且赋予宿主强大的力量，但就和坦旦人众多疯狂的尝试一样，这个实验并不成功，女孩需要大量的抑制剂才能够避免那份力量在她脆弱的身躯中过度成长。
但进入逃亡船，却断绝了抑制剂的来源。
可悲的是，看起来很懂的白枫也不明白。
直到他的妹妹在他的面前生根发芽，生长成一头半能量半实体的怪物，以整个飞船与血肉为食，他才幡然大悟。
但那已经来不及了。
然而变成怪物的妹妹却仍然残留着最后的一丝意识。
在那条绝望的廊道里，她在自己的哥哥面前停了下来，然后退去。
那是落后人类所拥有最强大的力量。
丰富的感情。
复杂的灵魂。
随后，他们就遭到了坦旦人的打击。
一艘坦旦人的军舰出现在他们的航道上，对他们的飞船实施了攻击。
逃亡船确实在最开始在坦旦人的“视野”里丢失了，因为那颗实验星球的大混乱，这艘逃亡船一度被坦旦人认为是执行运输任务的飞船。
但这里是坦旦人的实验场，而那些可悲的实验体甚至连飞船和宇宙的意义都不甚了解，也根本没有明确的逃亡路线，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而坦旦人其实并没有立刻向逃亡船发起攻击，它们在意识到两个关键实验体都在这艘飞船中，而且有一个已经失控、另一个处在失控边缘之后，它们特意地等待了一段时间，想要观察这一自然进程。
因为在坦旦人的实验思想中，有一部分对人类实验的态度更偏向于“自然生长”的开放性实验，即让人类自己发挥也许能够得到它们更希望看见的结果。
末日实验实验场就是这其中的代表。
这一观察在白枫身躯之中的阿努鲁开始苏醒时结束。
因为它开始呼唤同伴。
那头阿努鲁是一头即将成年的个体，它与那些只比原始人强一点点的人类完全不同，它很清楚自己遭遇了什么、在什么地方、面对的是何种可怕的文明，因此，它才刚刚在白枫的身躯之中苏醒，便开始求救。
伴随着白枫身躯中阿努鲁苏醒的越来越彻底，它的危险也就越来越大。
坦旦人不能坐视这一幕的发生，所以在那一刻，出手袭击了那艘飞船，准备结束这场观察，回收这一切。
于是，逃亡飞船中，最疯狂的一段时光到来了。
……
……
第九十五章 深空（七）
直到后来很久，叶晓晓才意识到，阿努鲁的“食量”，应当是人类的疯狂。
它将人引向癫狂，摧毁人的意志，从而从中汲取养分，重获新生。
而疯狂的类型有很多种，当时在那艘运输船中，白枫的疯狂是亲人之死、还有阿努鲁施加给他的、记忆的混乱。
白枫的记忆开始颠倒混乱，那是比间歇性失忆症还可怕的一种状态。
他时而把叶晓晓当成他的家人、时而把叶晓晓当成坦旦人、时而又把叶晓晓理解成她不知道也不认识的人。
但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将叶晓晓当成他身边的、熟悉的、友善的人。
白枫是个很聪明的人。
他失魂落魄只是因为那时候他不想活了，但事实上，他比所有人都清楚自己的处境。
他知道自己的身躯之中有一个怪物，也知道他自己处在何种的状态之中。
因此他反过来利用这种状态和那个名为阿努鲁的怪物为他们开路。
那是连坦旦人都畏惧的生物，抓它过来，就是为了研究它、复制它、创造它。
阿努鲁的强大使得白枫和叶晓晓面对着坦旦人的紧逼也能够步步前进，接近他们准备逃生的、位于整个运输船中后部位的逃生舱的位置。
白枫的计划是乘坐小型的逃生舱离开这里，并借助阿努鲁引发的混乱，彻底离开坦旦人的控制——原来，白枫悄悄地看过运输船里的路线图，他找到了一条跃迁通道，前进一段距离，在一个空间薄弱点的位置，他们可以从坦旦人的实验场封锁区直接跳出去，顺着宇宙中自然存在的虫洞跳到混乱星域去。
然而白枫的情况不容乐观。
他的意志力虽然极为强大，但他面对的是远超人类想象的可怕生物，它无时不刻地在对白枫造成影响。
如果不是坦旦人为它与白枫构建了生物体的一体共生模式，两者的生命密不可分，也许这头怪物早已撕碎了这具孱弱的血肉之躯杀出来了。
白枫与他妹妹的实验十分类似，都是用人类的身躯来承载高能生物，但两者之间所承载的生物不同，导致了结果的不同。
白枫想要去逃生船所在的位置，而阿努鲁想要留在这里和它的同伴汇合。
而白枫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就必须使用阿努鲁的力量，白枫并不知道什么能够唤醒阿努鲁，他就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他用尖锐的飞船破片撕裂自己的身躯，想要用伤害的方式来让阿努鲁发挥作用。
剧痛让他的疯狂加剧。
白枫以为自己的办法成功了，但实际上，他的自残并没有给他身躯之中的阿努鲁带去刺激性伤害，反而是对他自己的伤害起到了作用。
然而，他使用阿努鲁的力量，阿努鲁反过来也在影响他。
这就像是饮鸩止渴。阿努鲁的干扰渐渐取得了上峰。
它迫使白枫与叶晓晓前进的脚步停顿，被迫留在了飞船之中。
而坦旦人却借此抓住了机会，派驻大股的部队登船——实验体宝贵，坦旦人并不想要杀死他们，而是要重新带回，不光要带回白枫，就连已经彻底失控的、白枫的妹妹对于坦旦人来说也是拥有继续的再研究价值的。
不过坦旦人仍然晚了一步，白枫身躯之中的阿努鲁用一种叶晓晓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的方法呼唤来了一头它的成年同类。
那是真正的阿努鲁，不是被“捏碎”了装进人类身躯的扭曲怪物。
坦旦人不可一世的军舰破碎了。
那时候，叶晓晓还不清楚宇宙、飞船、文明、坦旦人之类的概念，对于那个时候的叶晓晓来说，什么宇宙什么大地其实都是一个世界，而坦旦人与坦旦人的飞船是恶魔与恶魔高高在上的铁甲船。
而铁甲船不可战胜。
但就在那一刻。
站在破碎运输船的叶晓晓透过舷窗的边缘看见了令她终身难忘的那一幕。
空间里亮起一层又一层的光弧，一道闪光从视野的极尽头急速拉近。
那头阿努鲁像是凭空出现的，从远处看就像是一个球体，但它在一瞬间便把那头恶魔不可战胜的铁甲船撞穿了。
庞大的坦旦人战舰在顷刻之间被摧毁过半，大量的小型飞船被抛射而出来，而那头可怖的怪物就在星空中纵横往来，一一绞杀那些恶魔们。
坦旦人投放在运输船里的电子机械部队因此过半当场失控，剩下的则被遍布在飞船里的植物疯狂攻击。
而火光将叶晓晓的整张面孔都照亮了。
她的眼睛里有火焰在燃烧。
原来恶魔也可以被击败。
但紧接着她就被身后的声响所打断了。
她扭过头来，却惊悚地发现，白枫尝试了一次自杀，他从一侧破碎的舰体中抽出一根长长的金属，直接插进自己人类那半边的身躯之中，划开触目惊心的伤口，鲜血井喷出来，达到夸张的地步。
白枫的思路很简单，他和阿努鲁一体共生，阿努鲁远比他强大，他能够感受到它正在一点点蚕食、想要掌控自己的身躯，一旦让它成功，后果可想而知。
于是他选择自杀。
这样不能杀死阿努鲁，但能够最大限度的影响它。
因为一体共生之下，阿努鲁将“分享”白枫的伤势。
也许这更有助于它占据自己的身体，因为这将极大程度地削弱白枫的意志，但起码在这一刻，白枫身躯之中阿努鲁因此被迫重伤，无法再干扰白枫和叶晓晓的脚步。
在火焰照亮的漆黑廊道里，白枫浑身是血地跌倒在地，他把逃生的方法、找到逃生船之后该怎么做、如果借着混乱通过那条路线跃迁出去，通通告诉了叶晓晓。
白枫没有说那些事情的原理，他知道说了也听不懂，便只让叶晓晓记住一步一步该怎么操作。
叶晓晓记住了。
白枫也彻底陷入了昏迷——他要拖着阿努鲁一同坠向深渊，这是人类以小博大的胜利。
他昏迷中嘴角甚至勾起冷笑。
叶晓晓甚至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白枫一定是在梦里嚣张地说：你牛叉怎么样，嚣张又能怎么样？恶魔都打不过你们的种族，但我还不是压你一头？
……
……
第九十六章 深空（八）
位于深空中的运输船早已千疮百孔。
四处冒着浓烟，火焰在蔓延，而一些巨大的绿色藤蔓从中蔓延而出，像是一条条毒蛇，在内部侵吞一切。
而在这样毁灭的景象之下，运输船的角落里，叶晓晓却一时顿住了脚步。
在她的面前，名为白枫的男人早已跌坐在地。
他浑身是血，脸都被血糊住了大半，头颅歪在一边，仿佛这时候就已经死了。
但叶晓晓知道他没有死。
只有他身躯之中的那头与他伴生的怪物死去，他才会真正死去。
或者那头怪物在与他争夺身躯的过程中取得最终的胜利。
因此，现在不是。
白枫没有死，他只是带着那头可怕的生物“昏”了过去。
——他拥抱着怪物陷入长眠。
嘴角的那一抹自大的冷笑也渐渐淡去。
他是想要死了的。
叶晓晓记住了白枫和他说的那些关于逃生船操作和逃离的所有流程，她不懂原理，白枫也没有和她说原理，只是一遍遍地和她重复到哪里该怎么行动。
白枫说了三遍。
叶晓晓记住并重复了一遍。
然后白枫看着叶晓晓的眼睛对叶晓晓说：“我后悔登上这艘船，但我庆幸我能够在这里帮到你。”
那是在刚刚的最后，叶晓晓和白枫最后的对话。
没有其他任何内容。
就是如此。
就只是如此。
然后男人向后跌倒，歪着头沉沉睡去，既像是陷入永世的长眠，又仿佛只是想要小憩一会，似乎下一刻，他就会笑着睁开双眼。
叶晓晓明白他的意思。
他想要死在这里。
白枫知道的东西比他们这些实验体都要多，他甚至在这种情况下都能够找到逃生的可能，如果他想要活着走下去，他可能早就走了。
不必于留在那个控制室里，被人盯上成为下一个口粮的目标。
那只是因为他想要一死。
也许逃上来的时候他满怀希望。
但在这艘船上，他的那个并无血缘关系的妹妹“崩溃”了，当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生根发芽”，变成一头吞噬一切的怪物的时候。
他就已经快要疯了。
他就已经不想要活下去了。
最后那句话，就是他的答案。
他宁可留在坦旦人的实验场里，起码他的妹妹可以活下去。
还有那一句……
但我庆幸我能够在这里帮到你。
在坦旦人的实验场里，每个人都挣扎着为活着而活着。
这个人也在努力活着，但在他自己的那份生命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是在他的认为中，比他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
那种东西应该是什么呢？
女人忽然想到之前，在那个运输船的路口里，她直面那些绿色的藤蔓，白枫都已经跑掉了，却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
那么……
那是他的答案吗？
叶晓晓的嘴唇在微微发抖，她盯着白枫看了大概半分钟，直到这艘运输船的船身又一次发生剧烈爆炸引起震动，她才回过神来。
那种东西是什么不重要不是吗？
有什么……能比自己活着更重要呢？
有什么，能够比生命更重要？
女人勉强稳住自己的身躯，然后头也不回地跌跌撞撞冲向另一边。
冲出这条廊道、打开一扇扇通道门，前往那幽深的黑暗深处……白枫所说的、逃生船的所在。
在这条破裂的廊道里，远处燃烧毁灭的坦旦人飞船缓缓“蠕动”的火焰仍透过圆圆的、小小的舷窗投射进来，照耀在白枫的身躯之上，在他被鲜血染红的身躯上披上一抹神圣般的光彩。
仿佛是圣战里谢幕的战士。
他一动不动。
似乎再不会醒来。
深空仿佛一个巨大的无底洞，无数的生命将被它所吞噬。
今天，本应该不会例外。
直到某一刻，笼罩他的光芒突然消失了。
那不是毁灭的坦旦人余烬不见了，而是因为有一个人，挡在了透光的舷窗和白枫之间。
叶晓晓是狂奔着跑回来的。
她因为剧烈奔跑而大口的喘息，然而她却不敢休息太长时间，她用力拖起白枫的身躯。
他身材瘦削、看起来没有多少尽量，实际却很沉重，这不光是与他陷入无意识状态有关，更与他身躯之中的那头怪物有关。
但再沉重，也还没有超出叶晓晓的承受极限。
她搀扶起了白枫，半拖半搀着他，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
她没有立刻去逃生船所在的位置，而是跑到了医务室，在这里胡乱拿了一堆药物。
在这个过程中，外面的世界像是上演了一场烟花秀，坦旦人军舰中抛洒出来的大量攻击舰遭到了一面倒的屠杀，但坦旦人的意志远比人类坚定，那些攻击机本身就不是要在这里杀死这头阿努鲁，而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到来，并阻挡外面那头阿努鲁进入运输船。
而伴随着白枫的“自杀”，他身躯之中阿努鲁向外发散的信号中断了，外面那头被它所喊来的同类一时间也定位不到他们的位置。
但运输船本身就要爆炸了。
它已千疮百孔，不光是因为坦旦人的打击，更因为盘踞这其中的植物怪物也在膨胀，仿佛要将整艘飞船扯碎。
但叶晓晓仍然来到了医疗室，带走了大批她看都看不懂的药物，才来到了逃生船的位置。
这里也被摧毁了大半，三艘停靠在这里的、大概有一辆轿车大小的球型独立逃生船，就放在这里。
叶晓晓将白枫拖了进去，放在逃生船后侧类似一个床榻的地方。
其实那是坦旦人“章鱼”们用来停靠它们的飞盘的区域，但正好够白枫蜷缩着躺进去。
而随后，叶晓晓才是按照从白枫那里得知的那些步骤，启动逃生船，从运输船中弹射而出。
光线交织的变化之中，叶晓晓紧张到了极点，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
但她觉得自己一定能够成功。
她扭头看着身后蜷缩成一团的白枫。
她必须成功。
因为她找到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那是人活着的意义。
别人赋予你价值，而你赋予别人价值。
这份价值变成一条纽带，让价值彼此的双边都成为彼此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那一部分。
如果说努力是为了活着，那么这，就是活着的目的。
而说一千道一万。
叶晓晓只是想让他活着。
仅此而已。
……
……
第九十七章 深空（九）
叶晓晓成功了。
无论是坦旦人、还是外面的那头阿努鲁，都没有想到，在这种层次与级别的战场上，可以有普普通通的人类在这时候跑掉。
她按照白枫所说的，从运输船里一出来，就俯冲向下，操控着那艘球体逃生船迅速向下方一直飞。
这使得她避开了阿努鲁与坦旦人交锋的正面。
坦旦人的军舰已毁，没有注意到这小小的细节，而阿努鲁更不可能注意到。
直到叶晓晓在下方宇宙深处进入跃迁，坦旦人才终于抓到一点端倪，但当时的坦旦人只剩下的那些飞船还在和阿努鲁缠斗，根本顾不上了。
而且，坦旦人当时还动了其他的念头——既然这头成年阿努鲁跑到了它们的实验场里面来，为什么不干脆让它有来无回？
而这时候，白枫也好、叶晓晓也好，甚至是坦旦人都不知道的是，这一次小小的意外以及坦旦人后续对白枫对那头跑到实验场里的成年阿努鲁的追踪，给了伽勒法26上的人类逃生创造了最关键的契机和空窗期，使得联邦得以平稳度过逃亡前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准备期。
当然。
叶晓晓不关心实验场，也不关心坦旦人，更不关心她都不知道的伽勒法26上的人类。
当时的叶晓晓，只是按照白枫一步又一步的指示前行，手忙脚乱的给白枫使用那些她根本看不懂的药物。
期待着他能够醒来。
但她的用药毫无作用。
真正在修复这具躯壳的是白枫身躯之中的那头怪物。
叶晓晓不懂，也没有办法，她只能在白枫的身边，一遍遍地和他说话。
而白枫的计划也不是完全周密的，他所设想的，那条通往混乱星域的道路确实存在，但它并不能够直达混乱星域。
叶晓晓他们的逃生船出现在一片荒芜的星空之中。
对于一个没有任何星空知识，甚至连星空观念都没有的人来说，这种环境对于她来说和深处所谓的地狱世界几乎没有区别。
不。
那是有区别的。
起码叶晓晓可以掌控飞行的方向，她可以在飞船里守着白枫等死。
那成为她最后的目标。
在那片无边无际、上下左右都没有任何区别的宇宙里的时候，叶晓晓真的差点绝望了，她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但她却又必须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她必须带着白枫活下去。
她在那些药物中找到了一种似乎可以用来饱腹的白色药片，靠着它的支撑，她开始了漫无尽头的深空之旅。
这期间，过了多长时间，叶晓晓也不知道。
她每天只做两件事。
操控着逃生船飞行。
和白枫说话。
飞行，叶晓晓其实不知道该去哪个方向，她也不知道该在这一片虚无般的世界里寻找些什么，只是朝着一个方向飞，她期盼着也许能够遇到些什么。
而和白枫说话，她觉得也许……白枫就能醒过来了呢？
那种白色药片，她也给白枫吃。
每天都是如此。
她仅有的知识告诉她，不吃饭，是会死的。
因此，哪怕白枫在昏迷，她也不会忘记分给他吃的。
但叶晓晓找到的白色药片并不多，那其实是坦旦人特制的某种营养素，在运输船中只少量储备。
因此……
没有过多长时间。
白色药片吃光了。
叶晓晓把最后一枚药片塞进了白枫的嘴里。
然后是没有食物的漫长一天半。
然后，叶晓晓终于看见了希望。
她在视野的极尽头看见了一颗星辰。
当然，那时候的叶晓晓并不清楚那是所谓的行星。
她只是记得自己乘坐运输船离开苍白色的世界的时候，苍白色的世界仿佛也是那样的一个球体。
于是，那成为叶晓晓的希望。
她开着逃生船向那个方向飞去。
然而，宇宙是望山跑死马这句话的实现地。
那颗星球距离叶晓晓是如此遥远，她不会使用跃迁，就只能一点点地飞呀飞呀飞，而这样需要漫长的过程。
而在这个漫长的过程里，她和白枫没有食物。
在断粮的第三天。
这么长时间里，白枫第一次睁开了双眼。
但他的双眼没有聚焦，仿佛变成了一个植物人。
然而白枫醒过来，就意味着希望。
叶晓晓饿的几乎要昏迷，她坐在白枫的面前，沉默了好久好久，然后拿起了刀。
叶晓晓是实验体，身上没有多少肉，就大腿上有些肉。
一天两条肉，一人一条。
幸运的是，坦旦人设计逃生船的时候没有设计腿的作用，哪怕是这样，叶晓晓仍能够控制着飞船前行。
她越来越虚弱，仍每天在和白枫说话。
因为她觉得，白枫正在一点点恢复意识。
从最开始睁着眼睛，渐渐变成了会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
某一回，白枫甚至回应了她的喋喋不休。
他茫然地看着叶晓晓：“你是谁？我在哪？我是谁？我有点……冷……”
这让叶晓晓狂喜不已，哪怕她越来越虚弱，但和白枫说话的时候，却永远地振奋与精神，她将所有能找到的东西盖在白枫的身上，自己则一遍遍地重复着同样的话：“我是叶晓晓啊，你是白枫！我们在……啊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你得记住呀，我是叶晓晓，你是白……”
哪怕从那之后，白枫再没有回应与说话一句话，叶晓晓还是喋喋不休，不知疲倦地自顾自说着。
仿佛这样，白枫就能够记住她和他自己的名字。
而最让叶晓晓振奋的是，白枫身上的伤口，就在这漫长的飞行旅途中，奇迹般的愈合了。
而这样大概两天多，远在天边的那颗行星，终于出现在了叶晓晓的面前。
叶晓晓和白枫很幸运，这艘逃生船的燃料在接近这颗星球的时候才彻底耗尽，而他们的娇小逃生船被行星引力所捕获，顺势坠向这颗星球。
叶晓晓甚至不知道自己的飞船没有燃料而是引力在帮他们前进，她兴奋地还在操纵着飞船，不断地说着什么。
“我是叶晓晓，你是白枫……”
“一定有救的、一定有救的，白枫，我一定能救活你，我一定能救活你，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我们会成功的，我们一定能逃出来的，我们……”
“你感觉怎么样？你还冷吗？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你别死啊白枫，你……”
逃生船坠落大地的最后一刻。
叶晓晓听见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晓……晓……”
他念出了她的名字。
他记得她的名字。
……
……
第九十八章 深空（十）
那是间歇性失忆症。
白枫又一次战胜了它身躯之内的那头怪物。
他们之间的战争不发生在真实的物理层面，而是意识态之间的角逐。
而阿努鲁为了修复这具残破的身躯消耗了太多的精力，然而，哪怕白枫取胜了，他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他的记忆变得混乱。
这将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像是疾病，最初只能看见一点端倪，最终才能彻底吞噬一个人。
但那时候叶晓晓还并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他们坠落在那颗星球之上。
那是洛根十七号行星。
位于混乱星域的边缘，在深空与帝国的夹缝中存在的一颗宜居行星，而这里也是一颗混乱的星球，在旧政府崩塌的统治下，这颗星球几乎是一颗开放行星，每天都有各式的生命与飞船出于各种目的与原因离开或来到这颗星球。
而也因此，他们的到来几乎没有引起任何其他人的注意。
他们坠落在一座破败的城市之中，在一栋残破的烂尾楼之前。
白枫的醒来带来了好处。
阿努鲁的修复让他的身躯恢复到了全盛状态，他可以外出狩猎，抓来那些生活在这个半座城市都被黄沙掩埋的、大概有两个老鼠那么大的蜥蜴生物。
那是食物。
在落地的那时候，叶晓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她发了高烧，一条腿已经废了，虚弱无比，动弹不得，只能缩在残破的烂尾楼深处。
而换成白枫来照顾她。
这仿佛是一种轮回，当前一个人倒下，后面的人站起来帮扶着前面的人行走，重新变成前面的人。
叶晓晓从坦旦人的运输船里找到的药物没有帮到白枫，但帮到了她自己。
白枫比她更了解那些东西是什么。
在药物和食物的帮助下，叶晓晓一直在鬼门关的边缘徘徊。
那些东西没有办法拯救她，她用来割肉的左腿已经废了，如果没有基因再生技术的支持，她必须要节肢才能够真正活下来。
但他们没有那样的手段，短时间内，他们似乎也找不到帮助，只能用那样的方法吊着叶晓晓的命。
然而白枫很清楚，这样下去，只是延缓叶晓晓的死亡罢了。
叶晓晓自己却不明白，她的心思似乎完全不再自己的伤势上。
她更欢喜于白枫醒了过来。
白枫好了。
她那时候才恍惚里觉得，她似乎明白了自己在运输船里最后领悟的那个道理。
人活着是为了“价值”。
有些人活着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社会价值、拥有财富、地位或者其他的什么，好让自己取得心理与生理上的多重满足。
也有些人活着是为了和其他人建立联系，那是另外的一种价值，却拥有更深的纽带。
她每天都在白枫说话。
无论她有多么虚弱，感到多么不舒服。
因为伴随着白枫的苏醒，另一种不安在她的心中滋生。
最开始的时候，白枫像是恢复了正常，他记得自己是谁、记得叶晓晓是谁、记得之前发生过的一切。
之前在运输船里，他所表现出的那种神志不清、记忆混乱的样子仿佛伴随着他身躯中阿努鲁的被压制而彻底不见了。
白枫开着不着调的、叶晓晓听不懂的玩笑，没完没了地说话，会把自己和小蜥蜴搏斗的每一个过程都事无巨细地说一遍，而且相当风趣。
每天夜色降临，白枫都要在烂尾楼里点燃一堆篝火，篝火上靠着小蜥蜴，伴着诱人的肉香，她可以听着白枫喋喋不休地说上一整夜的话。
然后当白昼降临，她将沉沉睡去，而白枫则外出狩猎。
因为伤势与血肉，她一睡就会睡上一整天。
白枫说他会在每天的上午狩猎，下午回来睡觉，晚上和叶晓晓共进晚餐一整夜。
叶晓晓虽然无法行走，只能感受痛苦、被困在几乎要被黄沙淹没的世界里，她也觉得也很幸福。
她不用担心自己会被坦旦人抓走杀死，也不用担心自己喜欢的人的状况。
她很喜欢每天晚上和白枫说话。
不是因为白枫的风趣幽默、或者是与她相比多么地有见识，只是因为他们能一起说说话。
小蜥蜴也很好吃。
虽然白枫最开始烤的不怎么样，但后来白枫的技艺渐渐成熟，便越来越好了。
但后来……
有时候白枫会渐渐地忘记某些事情。
比如，说话的时候他忽然停顿。
或者今天说的东西其实是昨天说过的，但他自己却不记得了。
叶晓晓指出了一次。
白枫却怔住了很长时间，然后他再也没有说过重复的内容。
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问题。
那只是偶然的记性不好了。
叶晓晓却觉得不对劲。
再后来，白枫会在某些时刻变得格外沉默，坐在角落里皱着眉头发呆，像是在努力思考着什么。
而他却显得越来越疲惫。
叶晓晓的心中开始涌起巨大的不安。
她更加细致地观察着白枫。
甚至连白昼，她都难以入睡。
而她终于发现了某种异常。
白枫每天确实是中午回来的，他带回来他所猎杀的小蜥蜴。
但……
白枫的下午却没有睡觉。
他跑到的沙堆里不知道干着什么，时而忙碌，时而停顿，一停顿，往往就是几个小时。
直到夜色将至，他才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一如既往地来到叶晓晓的身边，开始今夜的长篇大论。
而当第二天，当白枫外出狩猎，叶晓晓再无法等待，她用曾经贯穿白枫身躯的那根钢筋支撑着自己的身躯，半走半爬地来到了那个白枫在下午会停留、不知道干什么的角落。
那里堆积着成片的沙子。
而在沙子上面，记录着大量的文字。
近段时间，白枫在教叶晓晓文字，她虽然看不懂其中的大部分，但她却仍能够从只言片语中意识到那些被白枫写在避风角落沙子上的文字是什么。
他在记下他的一切。
他们没有纸张，便只能用这样的方式。
他正在丢失自己的记忆。
他不敢睡觉，因此每一次闭眼再睁眼，他过去的记忆就会模糊一分、流逝一分。
因此，他和叶晓晓说他每天下午会睡觉休息，那是根本没有的事情。
……
……
第九十九章 深空（十一）
在叶晓晓发现之后，白枫不再隐藏。
他的状况每况愈下。
记忆像是被抓在手心里的沙子，正不受控制地从他的手心之间流走。
而每一日入睡，他都将流失大量的记忆。
间歇性失忆症，正逐渐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那一夜在叶晓晓的记忆里格外黑暗深重，烂尾楼里的火堆和火堆上炙烤的蜥蜴都像是不曾存在一样。
叶晓晓颤声问道：“你已经有多久没有睡觉了？”
“不是很久，三天？四天？中间我似乎睡了一小会——我还有记忆可以‘消耗’，每一次丢失，都是较早的记忆作为主体流失，近期的记忆只会流失一小部分。”白枫的回答显得有些轻松。
“那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白枫想也不想地就做出回答。
“可是我在你在那片沙子里找到了我的名字，叶晓晓——我的名字——那是你最开始教会我写的字，你还说我的名字看似有三个字，实际只是两个字，很好学。”
“我当然记得，那是为了加深记忆。”白枫平静地回答，“这样我就不会忘记轻易你的名字了。”
叶晓晓看着他：“你要记住我……白枫……我是你的重要的人……我……我……是叶晓晓……你要记住我……”
白枫笑着说：“你得知道，要是我真的严重起来，可能什么都没有用，故事里那种、什么凭借着强大情感和意志力而留存的记忆是不存在的，现实就是现实，我的脑袋出了问题，我只能记得住我脑袋允许我记住的东西。而只有有效的诱因才能够帮助记录记忆、甚至是唤醒记忆，比如日记，可惜我没有一个日记本，沙子难以长久——最近我打算往更远的地方走一走，也许能够遇到什么人，可以给我一本日记，并帮你进行一次手术。
“我必须在我的状况更糟糕之前解决你的问题。
“这样你就可以反过来带着没有脑子的我行走了。”
白枫的思考完全从最坏情况、现实的角度出发。
叶晓晓的眼睛都红了，她道：“什么叫没有脑子的你，你明明那么聪明，那些药……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你不是说我之前还给你喂过有毒的药吗？要不是……要不是你……比较厉害……可能我都把你毒死了……”
“人的认知由记忆组成，我现在还无法判断我的常识记忆会不会丢失，一旦连常识记忆都丢失，我的认知都将降低为零，我将是活着的孩子、行走的植物人，那和没有脑子没有什么区别，我和丧尸唯一的区别将是我不会咬人。”
叶晓晓的泪珠在通红的眼睛里面打转，哽咽道：“不管你，我是你重要的人，我是叶晓晓，你要记住我，你得记住我，别的你都可以……但是我你得记住……还有你的妹妹……我……”
白枫看着她，平静地应道：“好。我不能保证，但我会努力。
“我有一个重要的人。
“我要记住她的名字。
“她叫叶晓晓。
“放心，情况也许不会那么糟糕。我的这种变化也许和我身体的那头怪物有关，它想要摧毁我，让我疯狂，我不会发疯，也不会再使用它的力量。
“那么，我的状态就可以维持在一个比较好的状态。
“这样，就算我会丢掉大部分记忆。
“应该也不会达到最坏的程度。”
叶晓晓问：“真的吗？”
白枫说：“真的。”
叶晓晓就又笑起来。
白枫无奈地摊开手：“你为什么刚刚还在哭现在却还能笑？”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我就是……我也不知道……”
“来吧，吃东西吧，上回我和说你说的故事是什么来着？哈哈，看你那紧张的样子，我记得，我记得，我们说到住在深海里的黄衣之王‘海绵宝宝’、沉睡之神‘章鱼哥’在‘带头大哥’潘大星的带领之下向‘地主老财’蟹老板发起攻击，这时，‘观察者’大牙潜水松鼠出现了……”
……
长夜终有尽头。
白枫在第二天出发，他留下一部分蜥蜴肉干，并再一次交代了药物的使用，然后出门去找人。
能帮到他们的人。
叶晓晓这一等。
就是整整两天。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叶晓晓不知道，带白枫带来了好消息。
他在破败城市的尽头找到了一处聚集点。
他说这颗星球似乎有外星人，但它们似乎能给他们帮助，可以拆了坦旦人的逃生船卖给它们以换取帮助。
当时已是黑夜，沙暴吞噬了整座城市，这一夜于是格外黑暗。
白枫说了很多，他立刻就要忙碌起来，甚至要顶着沙暴出去拆解坦旦人的逃生船。
他希望明天一早就出发。
白枫似乎在烂尾楼里寻找什么，但没有找到，他放弃了，准备出去拆飞船。
但叶晓晓喊住了他。
她把白枫喊到自己的面前，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那些外星人，它们……是好人吗——它们有办法治你的病吗？”
白枫的目光有些呆滞，他似乎片刻才回过神来，笑着说：“没有办法。我这似乎不光是病，它和我身躯里的怪物有关。那些外星人是好人，不过它们那里有纸张，只要我们拆了飞船卖给它们，它们就愿意给我纸甚至是电子设备，到时候我就可以有日记了。”
叶晓晓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我是谁？”
白枫答道：“对我很重要的人。”
“那我的名字是什么？”
白枫重复答道：“你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叶晓晓的嘴唇开始发抖，她的脸色早已在多日的病痛折磨之下惨白一片，现在更是如同一张白纸，她颤抖着手臂指着黑暗的角落：“你刚刚是在找你记东西的地方吗？在那里啊……在那里啊……在那里啊……”
白枫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原来那是那边啊……”
他迈步走向那片黑暗。
叶晓晓在他身后轻声道：“我不相信电子设备，咱们……到时候……买个日记吧，纸的、可以写的。”
“好。”白枫站在他曾经在沙子上记录的那些记忆之前，看了片刻，然后才缓缓道，“叶晓晓，在这两天里，我可能睡了一小会儿。”
“累了就得睡一会呀。没关系的、白枫……没关系的……”叶晓晓在他背后笑着说，“我也是你的日记。
“我可以告诉你你记不起来的一切。”
……
……
第一百章 深空（十二）
白枫的计划没有那么顺利。
他虽然掌握着绝大多数实验体都没有的“知识”，但那些知识并不包括拆解坦旦人的飞船。
尤其是这艘飞船远比白枫想象中的要先进。
哪怕它已经几乎坠毁、燃料耗尽，正面的未知材料的玻璃碎了一地，但它仍难以拆解。
白枫没有找到什么关键的类似于螺丝之类的东西，也没有暴力拆解的能力，他尝试了整整两天，都没有从这东西上弄下来哪怕一点东西。
这是一个坏消息，本来计划第二天就可以出发，却整整拖到了第三天。
而在这三天里，却也有一个好消息。
白枫的状况似乎控制住了。
他已经太长时间没有睡觉了，在过去的三天里，有一天夜里，他在和叶晓晓说话的时候，终于挺不住了，沉沉睡去。
叶晓晓没有打扰他。
在燃烧的、明灭的火光里，女人只默默地凝视着自己对面的男人，沉默、沉默。
直到第二天来临，男人从睡梦中醒来。
他的记忆没有减少。
这意味着，间歇性失忆症停止恶化了。
这仿佛印证了白枫自己的推测，他的失忆症不是病，那是他与自己身躯之中怪物交战的影响。
那头怪物很强大，它在这具身躯中和白枫战斗，再怎么样也不会怎么样，但白枫只是人类，他使用它的力量、他与它交战于自己的身躯之中，都将给他这具脆弱的人类之躯与孱弱的人类灵魂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
他的大脑无法支撑那样的力量。
因此它损坏了。
不过损坏的似乎并不严重，失忆症也只丢掉了一部分，就像是飞船与飞船的一次撞击，小部分的东西因为撞击而损坏，继而被抛洒在无垠的星空之中，但大部分的东西仍然是完好的。
只要不再发生撞击，飞船就可以一直平稳地行驶下去。
只要不再使用它的力量、不让它再醒来，这种情况，就不会恶化下去。
这是一个好消息。
白枫和叶晓晓都为此而感到高兴。
对于白枫来说，记忆也很重要。
因为那是他唯一的财富。
这并不漫长的人生里，他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都在他的记忆里。
他付出的爱。
以及别人给予他的爱。
都承载在那份虚无缥缈的记忆之中。
那是他的价值。
当然，除了那份记忆之外，他还有一份价值。
此刻就在他的面前。
他必须拯救叶晓晓。
叶晓晓的每一天都在变得更虚弱。
女人正挣扎在死亡的边缘。
白枫不想要她死。
在运输船上，他曾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妹妹死去，那其实不是他生理学意义上的妹妹，但她和白枫的妹妹没有关系。
人们常说只有血缘才能建立关系。
但血缘关系也往往并非牢不可破。
那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究竟是靠什么建立的呢？
白枫没有什么时间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第四天的清晨降临，他又一次出门了。
今天，他没有在那艘坦旦人的逃生船上努力，经过过去的两个白昼的努力，白枫已经意识到了，凭他的能力，根本无法对这艘坦旦人的飞船进行拆解，他只能使用另外的办法。
——把这艘逃生船整个儿带走。
白枫要找一辆交通工具。
可以用来载货，并且载人的。
这座城市虽然现在早已破败不堪，是一座毁灭与黄沙之城，但这座城市曾经仍也很先进，城市的角落里有不少能用的东西，这些天里白枫沿途看见了很多像是车一样的载具，其中有不少体积庞大，可以带走相对体积小一些的坦旦人的逃生船。
但……
道路两侧报废的车辆很多，想要找一辆适合的、可能自己来用的却很艰难。
白枫晃荡了整整一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他甚至没有找到一辆可以用的车。
深夜，他回到那栋烂尾楼，将今天的行程全部告诉叶晓晓。
叶晓晓却满不在意的样子，她笑着说：“我倒是觉得挺好的，我没事的，而且，我觉得这里也挺好的，我们在这里生活了好长时间了，这里像是家一样，如果真的离开了，我还有点舍不得呢。”
叶晓晓其实没有家的概念。
那是一次偶然间，白枫说到家这个词，叶晓晓一下子就来了兴趣，在经过白枫的解释之后，更是对这个所谓的家充满了浓厚的向往。
她觉得家应该是人类生活最温馨的地方。
那是最后的避风港与心灵的归属。
白枫闻言却是嘴角抽搐，他看了看四面漏风的烂尾楼，道：“家不是这个样子的，这里大抵是流浪汉住的随机落脚点。”
“是吗？”叶晓晓皱起眉头，也打量着周围，她看着烂尾楼的目光和白枫的嫌弃截然不同，她的眼睛里闪着光。
她不太理解家的概念。
白枫只好又解释了一下，并描述了一下正常的人类的家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起码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有上回我和你说过的家具，然后这个空间呢，可以做饭、休息，而且不会受冻、受热，还有窗户——窗户可以保证沙子不会随随便便地飞进来。”
叶晓晓迷惑地眨了眨眼睛：“没有沙子，你在哪里记日记啊？”
白枫为这个问题瞠目结舌，然后大笑起来。
叶晓晓就也跟着笑，然后说：“你在笑什么呀，我觉得这挺好的呀，哪里说的不对吗？”
片刻之后，白枫才道：“对对对，哪里不对？你说的都对，叶晓晓，你等着呀，等我明天找到一辆能用的车，咱们把那艘坦旦人的飞船拖到外星人那边去卖掉，我们不但能治好你的腿，还能够买一个真正的房子，到时候你就能够知道真正的家长什么样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了。”
叶晓晓还是很困惑，有些舍不得这栋烂尾楼，但她向往着白枫规划的未来，她向往着白枫为她规划的一切，于是笑着点头，说：“好呀，那太好了，我觉得，咱们能一直这样，就挺好的。
“只要咱们在一起，这个样子，家长什么样我都能接受。”
白枫听了，却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叶晓晓不明白白枫在笑什么，但白枫笑的开心，她也开心，于是也跟着笑，心里格外安宁。
但当时的叶晓晓不知道，这样的安宁的夜晚，将是她在洛根十七号的最后一夜。
……
……
第一百零一章 深空（十三）
第二天，白枫仍然在外面游荡了一整天。
他今天终于成功了。
他找到了一辆破烂的悬浮车，这辆悬浮车停在一栋楼的仓库里，虽然同样蒙上了厚厚的沙子，却仍可以用。
虽然它开起来的时候到处漏沙，嗡嗡作响，内置的智能电子设备完全失效，只能手动驾驶。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这东西都已经行将就木，但这让仍让白枫兴奋不已。
因为他们可以拖动那台坦旦人的逃生船了。
只要卖掉它，一切就都可以步入正轨，向好的方向发展。
从运输船上，自己的妹妹死去之后，白枫第一次对生活开始期待起来。
他和叶晓晓可以在这里卖一栋房子，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未来如果能够再好一些，他们也许可以搬到其他的星球去。
白枫听说，附近有一个人类帝国，人类帝国里的随便一颗行星的环境都比这里要好。
如果能到那里去生活，他们就可以彻底安定下来。
再远的事情，大概就是平稳地生活到老。
白枫很兴奋。
但他没有驾照，不大会开车，尤其是悬浮车，他生怕把这个破破烂烂的悬浮车撞坏了，花了好长时间来适应驾驶它。
幸运的是，这座城市已经化为废墟，不再有复杂的交通环境，这给白枫带来很大帮助。
尽管如此，当他回到烂尾楼的时候，天色也已经彻底黯淡下来了，夕阳的余晖在天空的尽头挣扎着不肯离去。
这颗星球的地表温度正在迅速下降。
赶在天黑之前，白枫回到了烂尾楼里。
然而让白枫想不到的是，叶晓晓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她的伤势是那样严重，几乎是爬出来的，天知道她从烂尾楼深处来到外面花了多长时间。
她远远地看见白枫，便尖叫道：“快走！快走！快走啊！！”
在今天下午，她躺在烂尾楼的深处，透过烂尾楼残破的结构，看见一艘熟悉的小飞船从天空里划过。
在拥有苍白原野的星球上，她曾经无数次见过类似的飞船，椭圆形、像是一个没有煎好的荷包蛋。
那是坦旦人的飞船。
它们找过来了。
叶晓晓缺乏很多必要的知识，但这种程度的判断，她很容易弄清楚。
因此她要跑出来，她必须要跑出去找到白枫，告诉他坦旦人来了，他们才可以一起逃跑。
然而她的身躯太过于脆弱了，从烂尾楼的深处移动到外面，就花去了她全部的时间。
白枫把她搀扶起来，安置在了悬浮车里，才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女人的伤势因为动作而加重了。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只抓着白枫的手，一遍遍地说着同样的话：“我们快走……白枫……我们快走……白枫……”
但白枫走不了了。
一道光芒从半空中落下。
坦旦人的小型飞船停在了这栋烂尾楼之前。
光芒照亮了因夕阳褪去而变得黑暗的世界。
也照亮了白枫的身影。
白枫将叶晓晓的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将自己这些天狩猎小蜥蜴所使用的、同样在废墟里找到的一把铁斧塞进叶晓晓的另一只手里，他说：“你的右脚踩着油门，一直朝西北方向开，你就能够抵达我所说的外星人的营地。你先走，我随后会去找你的。但，如果明天天亮之前我还没有找到你。你就直接进营地里面去，把这辆悬浮车卖给它们，让它们帮你，但记住，别相信它们，抱歉我骗了你，那些外星人不是什么好人，你需要让你自己一直保持清醒，你要时时刻刻抓住这把武器，趁它们不注意劫持它们之中的一个人，再进行这场交易。你听明白了吗？”
叶晓晓脸色苍白，冷汗直流，她摇头、又点头：“我们一起走……”
她松开方向盘，伸手要来抓白枫的手。
“坦旦人是冲我来的，它们要的是我身躯里的那头怪物，而你对它们没有价值，你现在走了，它们不会追你，我和你走，我们谁也走不了。”白枫将女人的手重新摁回方向盘上，帮她启动了这辆悬浮车，“它们只有一艘飞船，我解决它们，就会去找你。
“记住，天亮之前。
“如果我没有找到你……”
悬浮车缓缓动了起来，女人的右脚也被白枫放在了油门之上，悬浮车缓缓向前。
叶晓晓却扭头看着他，嘴唇蠕动，但她却连说出一句话的完整力气都没有了。
白枫最后说道：“我会去找你的。”
然后他关上了车门。
悬浮车向前驶去。
叶晓晓拼尽所有的力量支撑起身躯，扭头看向车后的方向。
坦旦人的小型椭圆形飞船果然没有来追叶晓晓，它们的目标是白枫和他身躯之中的阿努鲁。
一部分的回收机器人被投放下来，想要带走白枫。
但白枫……
他没有食言的打算。
他是一个行动派。
他想要实现他找到那辆悬浮车后所幻想过的生活，他想要实现他刚刚给叶晓晓的承诺。
他会去找她。
他会找到她。
白枫捡起了叶晓晓作为拐棍的那根尖锐金属。
在曾经的运输船上，白枫曾经用它扎进自己的身躯，以同归于尽的方式换取阿努鲁的沉睡。
而现在、今天，他要唤醒自己身躯之中的那头怪物。
他要用那头怪物战胜坦旦人。
活着走到天亮，然后去城市的尽头，找到叶晓晓。
鲜血在光影中飞溅。
伴随着人类的疯狂嚎叫。
沉眠的怪物缓缓苏醒。
黑暗里，怪物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那是连坦旦人也会颤抖的力量。
而白枫没有注意到的是，那辆破烂的悬浮车没有开出去多远。
女人的手松开了方向盘，她的脚也从油门上滑落，她只拼命地撑起身躯，努力瞪大眼睛，绝望地看着那一幕。
黑暗之中，怪物从人类的躯壳中被唤醒，脱生而出。
它将吞噬坦旦人。
而那……
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它也将彻彻底底地吞噬那个人类的意识？
黑暗里，有泪水从叶晓晓的眼角滑落，顺着她苍白的面孔流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