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夺权
纪老爷子没想到萧恒这么快便要回总督府,神情恳切的挽留:“殿下光顾寒舍,寒舍蓬荜生辉,可我们招待不周,实在是心中过意不去。不知殿下能否赏脸,让我们能够将功补过,好好服侍殿下。”
萧恒过来赴宴,结果先是头一晚被设计,然后便遇上他一出门纪家就被围的事,纪家虽然在这期间立场坚定,但是,到底是让人趁机算计了萧恒,因此,心中颇为不安。
纪大老爷跟在一边,也忙附和。
萧恒笑了笑,轻声道:“老爷子的心意,我都知道。只是,如今公务在身,实在不便。何况,正有事要请老爷子帮忙。”
纪老爷子顿时精神抖擞,这位殿下雷厉风行,如今处置了杨参议,还接管了杨参议的兵,他肯让自己帮忙,那是在给纪家机会,他立即恭敬俯首:“殿下只管吩咐,我们纪家上下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请老爷子替我广邀城中士绅,这一次宴会颇多意外,明天,我请他们吃酒。”萧恒挑眉,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里面光芒灼人:“宴席便设在总督府。”
纪老爷子怔了怔,随即便大声答应。
萧恒便点了点头,让纪老爷子他们也都退下去了。
做完这些,天也就真的不早了,廖经续那边先去后院接自己的夫人。
廖夫人这些天也是被这些事闹的有些怕了,见了丈夫才算是安心,夫妻在一块儿,廖夫人难免要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杨参议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了?他真是嫌日子过的太好了不成?”
哪怕是没把女儿嫁成萧恒,也不必这样想不开吧?
现在倒好,闹的家破人亡的。
廖经续洗了一把脸,听见妻子这话便嗤笑:“这你便不懂了,为何如此?还不是因为这些年,土人当真已经越发的眼里没有朝廷,朝廷的政令,到了这里,什么时候能实施过?在他们心里,他们才是能作主的人,对于朝廷的这位太孙殿下,他们一直也觉得,太孙该是跟之前的钦差们一样,都要捧着他们的。当发觉了钦差的态度不对,他们自然要想法子了。”
别小看今天这场民乱。
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伤亡,那么萧恒必定是要灰熘熘回京城的,到时候,为了平息民愤,朝廷也不得不继续抬举杨参议。
人家的算盘打的精明着呢。
他笑了笑,让妻子:“罢了,不要再说这些。殿下说,明天要设宴招待城中士绅,就在咱们总督府,这次可一定不能出任何乱子,你回去便去准备此事吧。”
既然是在总督府设宴,那自然是总督府的女主人来操办。
廖夫人立即便正色:“大人放心,我心里明白的。”
另一头,萧恒分派完了事,见苏嵘要走,便挑眉:“我跟你一起去吧。”
苏嵘真是为难死了。
他是去找苏邀,让苏邀收拾好东西,吃完晚饭就回总督府的,现在萧恒跟过去算是怎么回事啊?
而且,而且这两人之间最近的暗流涌动,他哪怕是个瞎子,也都看出来了好不好?
他为难的踌躇一会儿,还没决定好怎么回话,萧恒便忽然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苏嵘正诧异,顺着他的目光便看见苏邀,顿时啊了一声跳下台阶去:“幺幺!正好有事跟你说,你去收拾好东西......”
萧恒这回也同样下了台阶,拉住了苏嵘,见苏嵘朝自己望过来,他并没有理会,只是正视着苏邀说:“我有事要跟你说。”
苏邀见他朝自己看过来,目光清澈坦荡,便忽然也笑了:“好啊,我也正好有事要跟殿下说。”
苏嵘在边上勉强笑了笑:“啊,也真是巧了,我也.....”
萧恒终于理他了:“永定伯有什么事,稍后再说吧。”
苏嵘瞪起眼睛,凭什么他的话就要之后再说?!
不过,他还没说什么,苏邀喊了一声大哥,语气坚定:“我有话想问殿下。”
好吧,苏嵘向来是听妹妹的。
妹妹既然都这么说了,他虽然心里还是担忧,却只能答应了,自己转身出去,把地方留给他们两个。
屏退了伺候的人,两人看着对方,一时间谁也没先开口。
等到一阵风吹过,苏邀鼻间有些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萧恒忙解开身上的披风,要给苏邀盖上。
苏邀摇头,抬头正视着他,轻声问:“殿下,前天晚上,我听燕草说,你在我院子门口站了许久,结果却并未听说你有什么事。我过来,一是想问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她语气还算是平静,但是其实心里已经波澜起伏,一时掠过了无数个念头。
萧恒很坦诚的看着她,在回来的路上,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所以,他只是略一停顿,就径直说:“我是想要去问一问你,若是我开口,说我喜欢你,你会如何回答。”
....
苏邀不能说自己这几天没有这么猜测过,但是,当猜测成真,她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浮现惊喜。
最大的担忧都没有了。
她给自己想的那些如果全都没有发生。
萧恒给了她一个最肯定最肯定的回答,好像周围的花都开了,苏邀忍住心里的欢喜雀跃,尽量还是平静的问他:“那为什么,你最终又没有说?”
“因为我也害怕,”萧恒轻轻的叹了一声气:“说起来你或许不能理解,但是,我越是珍视的东西,便越是不想唐突。也因此,我怕若是你并不喜欢我,而我又贸然的表达了我的心意,你会不会觉得我是在冒犯你。”
苏邀抿了抿唇:“那你为什么现在又说了?”
“因为,我听说杨夫人母女竟然设计陷害你,简直要气疯了。”萧恒看着她,满心满眼也只有她:“幺幺,我发觉,我应当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喜欢你,所以,不管你是不是喜欢我,我也要先告诉你我的心意。我很喜欢你,想要你当我的太孙妃,想要请皇祖父赐婚,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二十章·心意
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太孙妃。
苏邀没什么出息,她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没有听过比这更好听的情话了。
我喜欢你,但是也愿意尊重你,并且郑重的问你,能不能做我的太孙妃。
苏邀喜欢萧恒,这一点,其实她从在围场时期便已经有些意识到了,但是,真正让苏邀这样看重脸面胜过一切的人也要下定决心来问一问萧恒的意思,还是因为萧恒是尊重她的。
从前世到这一世,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事,萧恒从来都是站在她这一边,相信她尊重她。
她忍住心里的欢欣雀跃,抬眼看着他:“可是我并不是长辈们眼里的好太孙妃人选。”
“那你的意思是,愿意做我的太孙妃?”萧恒紧张的注视着她,虽然他向来冷着一张脸,此刻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但是他漂亮的桃花眼里的惊喜却还是止不住的露出来,他准确的抓住了重点----像是苏邀这种性格,她不愿意,只会说不愿意,不喜欢。
不会抬出长辈不喜欢她的性子这样的话拿出来说。
他的唇角弯起来,见苏邀有些羞恼的瞪了自己一眼,立即便笑了起来:“那是我的事,我一定会光明正大的求娶你做我的太孙妃。”
夜幕降临,微风拂面,苏邀想,幸亏天已经黑了,否则的话,让他看见自己红红的脸,该多窘迫啊?
她下意识的松开紧握的拳头,直到此刻,才发觉自己的手掌心已经滑腻腻的全都是冷汗。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这一声,对于萧恒来说,已经是天下最美妙的声音。
他再是稳重,其实也不过是个还未弱冠的少年,得到回应,他欣喜的顾不得其他,牵起苏邀的手紧紧的握了握:“你放心。”
他所做的一切承诺,都会算数。
纪太太忙了一夜,将那些官夫人们都送走,只觉得身体都好似不是自己的了,腰酸背痛的厉害,忍不住便微微叹了口气,对纪妈妈摇头苦笑:“追逐什么富贵,可其实,不管到了哪一层,还不都一样得劳心劳力?”
人只要活着,就会有无穷无尽的需要操心的事。
纪妈妈轻手轻脚的扶着她下了台阶,闻言便忍不住笑了:“太太这话说的倒是,不过,以后娶了儿媳妇了,便不必这么累了。”
纪太太立即就明白纪妈妈的意思。
是啊,若是云亭真的能娶县主,县主那样子,都不必想就知道,娶回来便是能够撑起一家的事务的。
纪太太的步子更加快了几分,其他官员家卷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廖大人夫妇也先回总督府去料理事务了,苏邀跟袁夫人倒是还没走,她是想着趁着苏邀走之前,再跟苏邀说会儿话。
当然不能直截了当的便跟县主提起纪家的心思,但是,多接近一些,总是没有坏处的。
想到这里,纪太太又忍不住觉得儿子哪里都好,就是不够圆滑会说话,跟县主分明都已经商议过几次大事了,偏偏却半点不知道卖好,此刻还在前头忙碌。
这么想着,纪太太走到苏邀的小院外的拱桥上,正要加快步子,便借着纪妈妈手里的灯笼见到了前面的几个人影,不由便怔了怔。
此时,苏邀也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回头便看见了纪太太她们,想着纪太太应当是过来帮着她们收拾东西的,便笑着冲纪太太打了声招呼。
在这里的这些天,纪家一家人,除了纪二太太脑子不好用犯湖涂,纪家其他的人都很不错,眼明心亮,纪太太就更是比一般的官夫人的眼界都要开阔,苏邀对她很有好感。
纪太太也急忙笑着回应,又跟苏邀边上的萧恒行礼,心里有些犯滴咕,不知道为什么萧恒竟然跟苏邀一起回来了。
哪怕是苏邀当真是帮殿下做事,但是总是男女有别,该避讳的地方,还是该避讳一下的吧?
她心中有些困惑,不过很快就抛到一边了,笑盈盈的跟苏邀说:“我是想过来问问您,还有没有什么要我们做的。”
苏邀摇头,轻声道:“这几天承蒙您照顾,一切都很妥当,并没有什么了,我的东西,袁夫人和我的丫头也都已经帮忙收拾好了,这就走了。”
那些官夫人都说苏邀傲气难相处,但是要纪太太说,苏邀若是还难相处,那那些官夫人可就真是更难以接近了。
她诚心诚意的摇头:“县主快别这样说,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难得您不怪罪。”
她们说的都是些女人之间鸡毛蒜皮的话,说来说去,最多的无非是,招待不周你别见怪,下次若是有机会,千万还要再来之类的话,便是普通的男人,也有许多听不下去觉得烦躁的,但是,萧恒却始终面带笑意在一边站着。
倘不是知道这是皇太孙殿下,纪太太真要以为这是县主的未婚夫,此时她们是正好去逛了庙会要回来的未婚夫妻。
月色如流水,银光静静的淌了一地,纪太太看着苏邀进了院子,忽而轻轻叹了一声气。
纪妈妈见她来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忽然露出这副怅惘的样子,便忍不住问:“太太怎么了?我看县主十分亲近您,并不娇纵。”
纪太太苦笑了一声,是不娇纵,但是,这朵高岭之花,只怕是名花有主了。
这些念头不过是在心里闪现,纪太太并没有说出来,只是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带着纪妈妈走了。
当夜,纪大老爷兴冲冲的从外头忙完了回来,高兴的喊了一声纪太太的闺名:“阿星!殿下让父亲跟我明天过总督府去议事,且,让父亲出面,广邀城中士绅!”
这是对他们纪家何等的看重?
老爷子心心念念一辈子,无非图的就是一个家族复兴,如今势头如此好,哪里能让人平静的下来?
纪太太听了也是高兴,而后,纪太太轻声说:“这也好,便是求娶不成县主,云亭有了出息,也有跟他可堪匹配的人了。”
二十一·看出
纪大老爷不知道妻子怎么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的问:“你怎么这样说?你去问过县主的意思了?”
难道被县主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这也是应当的,人家毕竟是县主之尊,提亲这种事,便是她素来有主见,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够作主的?
他忍不住摇头,觉得妻子有些冒失了,怕唐突了人家。
纪太太笑了笑,不想再说此事。
萧恒中意苏邀,这不过是她的猜测,根本不能当真。
说出去坏人的名声。
她便只是嗔怪的说道:“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哪里是那种人?我是说,哪怕不能有幸娶县主,自己有能耐了,也能娶更好的女孩子呀!”
夫妻俩正在夜话,已经从纪家离开的苏嵘也没有闲着。
他送妹妹进后院去,沿着总督府的垂花门走了一段,看着前面不远处的凉亭,他站住脚认真的看着苏邀:“幺幺,我有些话想要问你,我们去那边坐坐。”
袁夫人十分有眼色,知道他们是有事情要谈,马上便道:“妞妞都已经睡着了,我先把她抱回去吧。”
苏邀点点头,跟着苏嵘进了亭子,便径直道:“大哥是要问殿下跟我说了什么吧?”
苏嵘看着妹妹的眼神十分复杂,他嘴唇动了动,半响才嗯了一声,有些别扭的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这个殿下,不是说好了有什么事,等到平叛结束了再说吗?
看他办的这事儿!
苏邀笑了,见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想了想,便轻声说:“殿下问我,愿不愿意做太孙妃。”
其实早已经有预料,但是苏嵘还是觉得心里沉甸甸的感觉更深了几分,他看着苏邀:“那你是怎么答的?”
苏邀很坦荡。
若是换做上一世,她绝不可能吐露自己的心意。
但是,这一世不同了。
不管萧恒还是苏嵘,他们都是站在她身后的,哪怕她不需要,他们也会永远站在她身后,为她撑腰。
所以,哪怕其实这种话,对于普通人说有些过于惊世骇俗了,但是在苏嵘面前,苏邀还是没有什么负担的坦诚的开了口:“我跟他说,只要圣上愿意赐婚,我就愿意嫁给他。”
......
今晚的月色很好,苏嵘满心的那些担忧和烦躁,不知道为什么,在苏邀说出这句话之后,都奇异的消失了。
他沉默半响,才哦了一声,对苏邀挥了挥手:“行了,没什么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这下轮到苏邀有些奇怪了。
萧恒跟她说了之前苏嵘跟他的一番话和争执,她知道,苏嵘是不愿意她跟萧恒在一起的。
所以她也做好了,苏嵘怎样也得先骂她一顿的准备。
毕竟,没有经过长辈的允准,也没有问过谁的意思,她自己就先答应了萧恒的表白,这到外面去说,人家是要说他们私相授受的。
但是,苏嵘竟然什么也没有说。
苏邀迟疑着没有动,轻声喊了一声大哥。
苏嵘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转过头瞪了自己这个素来疼爱的妹妹一眼:“做什么?你是不是要问,我都跟殿下说过不会同意你们的事的,但是现在,你都已经答应了殿下了,我为什么不生气?”
不等苏邀回答,他就有些牙痛的开口:“你都已经做好决定了,我再骂你有什么用?除了让你不痛快还能怎么样?原本也是担心你嫁给殿下日子不好过,若是我从现在就开始摆脸色给你看,那岂不是更难过了?”
他没好气:“罢了罢了,有什么办法,谁叫你是我妹妹。回去睡吧,以后这件事回京城再说。”
苏邀由衷的轻笑出声。
你看呀,这就是她的亲人。
换做前世,谁会理会她?
苏桉只怕早已经把她当成异端烧死了。
她重来一次,有外祖母有大姐姐,有大哥,还有萧恒,便已经胜过所有了。
她重重的喊了一声大哥,轻声道了声谢,蹦蹦跳跳的跑了。
苏嵘的牙更痛了,捂着嘴转过头,见那个丫头竟然还蹦蹦跳跳的,忍不住气的笑出了声,而后,他便真的笑了。
算了,为何这样拼命,为何明知道跟着萧恒危险,可却还是要一往无前?
还不是为了家中的祖母姐妹?
现在对苏邀也是一样。
他爱护妹妹,妹妹却不一定非得要按照他的要求去过她的人生。
她有自己喜欢的人,为了得到家里人的允许而这样开心。
他之所以这么努力奋斗,还不是为了要她们都能随心所欲吗?
前方路途艰险又如何?大不了他陪着她,不管有多难,总是会过去的。
苏嵘想开了,燕草却紧张的很,她自从知道自家姑娘跟殿下竟然都已经说好了以后的事,便很悬心,尤其是刚才伯爷让姑娘去说话的时候那个语气,她都忍不住捏了把汗。
生怕伯爷会从此远了姑娘。
但是等到苏邀笑眯眯的回来,燕草便知道,事情大约是没那么糟糕了。
她笑着把苏邀迎进来:“姑娘,伯爷没有生气吗?”
苏邀笑而不语。
而后,苏邀对着窗外的明月虔诚的道谢。
谢谢你啊老天爷,谢谢你让我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谢谢你让我有这么好的亲人,有这么好的心仪的人。
苏嵘睡不着,干脆去找萧恒。
夜深了,廖大人从萧恒的屋子里出来,原本他们是刚商议了明天士绅的名单的,萧恒要请士绅,当然不是真的只为了要请他们吃饭,而是要打仗了,该让这些士绅也明白明白朝廷的态度,不要态度摇摆,然后,便是要从他们手里要些银子出来。
廖大人在昆明到底已经多年,哪些人是土人,哪些人是汉人,分别有什么背景,他都已经罗列出来,交给了萧恒。
商议完了没多久,他就见苏嵘这副样子,忍不住有些奇怪的看了苏嵘一眼。
永定伯看起来好像很牙疼的样子,上火了吗?
苏嵘跟廖大人打过招呼,便进了门,一眼看见萧恒正在看什么东西,他哼了一声。
萧恒抬眼。
他就道:“速战速决!快把云南这摊子事解决了!”
二十二·纵容
苏嵘没什么好气儿。
主要是,他真是不大喜欢妹妹嫁给萧恒这种注定大风大浪里行船的人,不过,妹妹喜欢,有什么法子?
在她记忆里,苏邀很少表现出喜欢某种东西某个人。
越是这样,她这一次会说出喜欢萧恒的话,才是真正让苏嵘改变态度的原因。
人生已经很难了,得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余生跟喜欢的人一起结成连理,到时候生活也应当会更加甜一些的吧?
既如此,苏嵘便更想着云南这摊子事速战速决,他好立功了。
立了功,才能往上走,往上走,才能成长为更有力量的大树,将在意的人都护好。
萧恒挑眉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短短时间内都已经闪过了这么多的念头了,笑了笑就轻声道:“我也正有此意。”
其余的话,苏嵘也便不说了,虽然要做大舅子了,但是,谁让他这个未来妹夫的身份不一般呢?他想了想,咳嗽了一声强调:“不过,殿下,我丑话还是要说在前面的,若是以后,您让她伤心了,我一定会给她讨回公道!”
这也就是之前苏嵘为什么觉得萧恒不行的最主要的一个原因了,人家是皇太孙,以后或许要当皇帝,哪怕是没有三宫六院,但是,过日子哪有顺风顺水的?若有一天苏邀受了委屈,可怎么算?
萧恒若有所思的看着苏嵘,轻声说:“我父亲跟母亲至死都在一起,他们夫妻恩爱,在人生的尽头也只有彼此。我,也是如此之想。”
苏嵘童孔缩了缩,最终重重的点了点头:“殿下这话,我记得了。”
聪明人之间说话,点到即止。
话说到这里,实在一句都不必再多说了,萧恒笑着指着自己手里的文书:“来,看看廖大人给的这份资料,接下来,可还有许多事要忙。”
苏嵘也收敛了心神,先接过来扫了一眼,对于其中重要的讯息都默默地记牢了。
不一会儿,崔先生他们也都赶回来了,大家便一起看这份资料。
崔先生率先看完,将资料给了唐青枫他们,自己便摸了摸胡子:“昆明城内的士绅当中,豪富的无非也就是纪家、沉家和白家。这几家,也全都是纯粹的土人,他们豪富至今,是数百年的积累,也是朝廷的恩典----否则,哪怕他们是土人,没有朝廷的恩典,他们也到不了这个地步。的确是时候,跟他们谈一谈了。”
说是要谈一谈,但是其实说到底,就是想要团结这几家人,让他们都为朝廷平乱出力罢了。
但是,想是一回事,人家愿不愿意,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崔四爷在边上道:“还有杨家,但是,经过了杨斌庆和杨参议的事,杨家只怕是绝不肯好好配合的。”
而杨家不肯,其他几家就算是有纪家在牵线搭桥,只怕也不好说服。
这件事,实在是个问题。
商议了一晚上,等到人都散了的时候,天都已经完全黑的看不清五指了,萧恒看着三九熄了灯,原本是要去隔壁的屋子里睡觉的,忽然却听见四周有犬吠声,随即四周的狗好像都听见了动静,纷纷跟着叫起来,一时院子里热闹的很。
三九立即就把火给重新点上了,吃惊的问:“殿下,这是什么声音?”
也不怪三九吃惊,今天白天才出现过土人百姓围住纪家的事儿,现在半夜忽然有这么大声响,真是让人惊怕。
萧恒皱了皱眉,开了门出去,便见许多院子里都亮了灯,逐渐的,也有脚步声和说话声响起,都是朝着自己这个方向来的。
的确是出事了。
他心里闪现过这个念头,静静的在廊下站着,果然没多久,便看见廖经续等人面色惨白的赶过来。
灯笼映照之下,这位封疆大吏的面上表情十分不好看,急的都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但是他也顾不得这些了,踉踉跄跄的跑着过来,看见了萧恒站在廊下,忙道:“殿下,出事了!杨参议卫所底下的士兵发生哗变,听说,听说.....”
那些土兵向来都是被杨参议所统辖,平时也只听杨参议的话。
萧恒之前让唐源前去接管军营,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肯定不会那么顺利,但是,但是真的谁能料得到,竟然直接就发生了哗变?!
那群土兵当真是太过分了!
尤其是,唐源还是永宁长公主的驸马,若是唐源因为哗变死了,那可真是,还没打木桐,先死了一个大将......
大家面上都急慌慌的,哪怕是一向镇定的崔大儒也面色凝重:“这些土人不通教化,的确是令人头痛。现在当务之急,是确定驸马如今情形如何,还有将闹事闹的最厉害的军官提出来!”
但是,这又谈何容易?
土兵都直接哗变了,可见他们不把朝廷的命令和官当回事,这个时候,还会配合你抓人?
廖经续嘴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萧恒却道:“点兵,点一千钦差护卫----羽林卫和锦衣卫各五百人,而后再点三千府兵,随我出城!”
廖经续这下是不说话也不行了,他焦急的问:“殿下!您不可!千金之子戒垂堂,那些土兵现在已然是大逆不道了,您去了,他们那些人.....”
萧恒不为所动,仍旧目光坚毅:“不必多说,我必定要亲去,土兵们既然不通教化,从今以后,便要通了!”
廖经续张了张嘴,忍不住就要叹气,心说道理人人都会说,但是哪里有那么简单,真要是那么简单,怎么会历经四五朝还没解决这个问题?还轮到您这位皇太孙来平叛?
但是,皇太孙的态度已经这么坚定了,看起来断然没有更改的意思,廖经续察言观色,便决定不再多说,只是立即正色应了是,自己去打点那三千府兵的事了,他是必定得跟着萧恒一道去的。
否则真出了点什么事,别说是当官了,他这个脑袋也保不住了。
深夜出这等大事,廖夫人惊得一直等消息,听说丈夫要出城去大营,当即便白了脸。
二十三·哗变
廖夫人是深知此地情况的,更知道那些土兵的彪悍。
之前为什么一直打打停停啊?
还不是因为没有人能彻底驯服这批土兵,他们只听土人将领的话,土人将领遇见难缠的官儿,比如之前的成国公徐永鸿,他们就被逼着出力气,但是一旦这种压力消失,朝廷换了好说话一点的将领,他们就又开始龟缩不动了。
军饷照领,但是却有自己的算盘,一天到晚不是这就是那,闹的当地官府也没法子的很。
现在发生哗变,一想就知道是因为杨家在军中的人因为这次的事不满,故意在跟朝廷唱反调,给新来的钦差一点颜色看看。
但问题是,这帮土人,他们是不懂得分寸和火候的。
廖夫人紧张得都要哭了,但是,丈夫是总督,他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因此,廖夫人强忍着,送走了丈夫,她再也睡不着了,坐在房中好一会儿,等到天边微微露出鱼肚白,她吞了口口水,吩咐丫头:“给我梳洗,我要去看看县主。”
纪妈妈知道她现在的心情焦虑,想着此时县主倒是真的定心丸了----这位县主才是真的临危不惧的主儿,便忙服侍着廖夫人换了衣裳首饰,陪着廖夫人一道去找苏邀。
这件事闹的那么大,苏邀这里自然也听见了消息。
苏嵘跟萧恒都派人过来传了话,袁夫人抱着妞妞也过来跟她做伴,有些不安的道:“幺幺,殿下这么去,是不是太冒险了?”
正好外面有了响动,燕草推门进来轻声禀报:“姑娘,夫人,廖夫人来了。”
袁夫人便急忙站起身来跟廖夫人行礼。
廖夫人摆了摆手让她起来,看见妞妞还困的在揉眼睛,禁不住也放低了声音:“这么早,是听见消息吓着了吧?看孩子困的。”
她说着,伸手去街孩子。
袁夫人迟疑一瞬,还是把孩子递了过去。
廖夫人其实就是心里十分不安,抱着孩子,,感觉孩子圆滚滚的身体在自己怀里,她才心安了许多,长出了一口气。
“是啊。”袁夫人也重新坐下来,有些发愁:“谁能想到竟然真的会发生哗变这种事,也不知道唐驸马人怎么样了,若是唐驸马出了事.....”
那事情就闹大了。
廖夫人比她还要忧虑,看向沉默的苏邀道:“县主,殿下的愤怒,我等都可以理解,只是.....这么去,是不是太冒险了?”
苏邀知道廖夫人的担心,想了想,就道:“是冒险了一些,但是,这个险是必定要冒的。”
她给廖夫人和袁夫人都倒了一杯茶,解释道:“军中发生哗变,不管在哪朝哪代都是大事,尤其是云南这形势复杂的地方,发生哗变,不能及时镇压,到时候其他军营若是有样学样,怎么办?杨参议手里只有三万土兵没错,但是,整个云南,土兵却不只是三万!所以,这件事,不管什么起因,都必须快准狠的止住!而且,必须得殿下亲自去,方才效果更佳。”
能够镇压住哗变的皇太孙,才能让军中上下服气安心。
危险是危险,但是,苏邀自来相信萧恒。
有些事她能帮,有些事她却天然弱势,她信得过萧恒的本事。
廖夫人和袁夫人都被她眉眼之间的坚定感染,两人都不再那么害怕了。
而另一头,萧恒已经飞马带着四千多兵马直奔城外的黑山大营,黑山营得名于这里的大山,是一座十分令人望而生畏的山,当地人都叫它黑山,这里人烟罕至,山里常有勐兽出没,蛇虫鼠蚁和瘴气也让人烦躁。
但是这里的地理位置却十分重要,乃是要冲之地,易守难攻,也因此,杨参议的土兵便驻扎于此。
到了黑山大营附近,萧恒命令先安营扎寨。
而后将舆图拿出来,令廖经续等人都进来了。
廖经续到底是文官,骑了这么久的马,面有菜色的苦笑,但是一眼看见舆图,又忍不住有些困惑的往前奔,诧异的问:“殿下,这是什么?”
这不是一般的舆图,一般的舆图是画在羊皮卷上的,但是萧恒这里的舆图,却是一个沙盘,里面错落的有河流、山丘等物,做的十分逼真,哪怕是不大懂看图的人,也一眼就能看得懂。
萧恒笑了笑:“这是我义父教给我的。”
他跟宋翔宇之间的关系,称呼舅父之类的称呼怎么都好像不对,后来便干脆改成了义父。
好歹是宋翔宇养大了他,后来哪怕是元丰帝也默认了的。
大家都知道,如今萧恒说起这个,廖经续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是啊,宋翔宇本来就是有名的武将。
他精神一振,指着黑山大营跟萧恒说:“这里便是杨参议三万土兵的驻扎处,还有这附近.....”
他指着几个村落,道:“都是军户。”
土人们也不可能天天没事就训练等着打仗,那些军饷发下去了,他们也不够养活一家老小的,因此,闲了的时候他们就去种地,战时便再去打仗,这附近,便演变成了他们的家小的地方。
军户是比良民又要低贱些的,他们也不能从事别的行业,只能种田得些吃食,因此,不管在哪个地方,普通军户都过的比较苦。
黑山大营的军户,便更苦了。
萧恒的目光在其中流连了一会儿,嗯了一声,招呼廖经续和崔大儒他们:“换装,我们去这些地方逛一逛。”
廖经续顿时大惊:“殿下,这万万不行!”
他一开始对萧恒来这里都没表现的这么激动,这回是真的激动了:“殿下,那里可都是土人!全都是听土人的话行事的,而他们十分排外,若是识破了咱们的身份,那咱们可就跟唐驸马一样了!”
到时候总督皇太孙都成了阶下囚,那岂不是真的黄天下之大缪?
萧恒没有他这么激动,目光澹澹的道:“廖大人不必怕,我让斥候先去看一遍。再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听人说,总比不上自己看的清楚。”
他定下的事,从不更改。
二十四·冒险
萧恒虽然和善,但是自来就是言出必行,他身边人早就已经习惯了,听见萧恒说要去,便知道是必定要去的,都没有开口劝的。
廖经续劝了半天,见没有用处,心里虽然还是不赞同,但是却知道已经多说无益了,只好跟着众人一起退出来。
经过这些天的彼此相处,廖经续跟萧恒身边的人倒也算是逐渐熟稔了些,此时他便看向了苏嵘:“殿下千金之体,身份何等贵重?怎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虽然殿下也是军中出身的,但是此地跟蓟州那边情形又不同,伯爷.....怎么也不劝着些?”
平时看苏嵘跟萧恒两人关系好的很啊,昨晚还夜谈呢!
怎么这么大的事,苏嵘都不劝一劝呢?真是愁死人了。
苏嵘知道廖经续在担心什么,笑了笑反过来劝他:“我知道大人是为殿下担心,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不是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何况,自从来云南起,波澜频频,说到底,无非是云南上下官员都不能团结一心,不相信殿下的能力。那么,殿下便只能亲力亲为一些。”
让他们都看到实力,才是最好的凝聚人心的办法。
眼前的时机就是最好的时机。
所以萧恒绝不可能放过,苏嵘怎么会劝呢?这个时候,他只会舍命陪君子的。
其实这些道理,廖经续自己也明白,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说,回去找了一身十分普通的棉布衣裳换上了,便过去跟萧恒他们会和。
萧恒他们穿的也十分朴素简单,若不是萧恒实在是白的有些过分了,也没什么破绽。
不过,萧恒很快便让人拿了锅灰过来,三下五除二便将自己的脸给抹的黑漆漆的,只露出两只亮亮的眼睛。
众人一看,都忍不住笑了,廖经续也得说一句:“殿下这样打扮,倒是瞧不出什么特别了。”
就是个子高了些,土人们普遍要矮些的。
众人说话间就已经准备好了,萧恒便下令出发。
廖经续和他的幕僚对这里的情形知道的还是比京城来的更清楚的,都抽空将此地的几个军户们的村落跟萧恒他们仔细的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其实说是有三万多士兵,可这些土人们,过的也不是很好。”
土人的确得优待,但是那也得是上层的土人。
普通的土人,过的实在不怎么样。
萧恒很快就理解廖经续这番话了----因为他们一上午走了两个村子,这两个村子,无一例外都是泥屋茅草屋顶,到处都破败不堪,前些天才下过雨,黄泥地泥泞难行,这一路走过来,他们所看到的,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在田中耕种,一个个看上去的确如廖经续所说,过的不好。
苏嵘在边上都禁不住皱了皱眉,想着都说云贵穷,在府城的时候还没有什么太大的体会,但是此时来了这些地方,是当真能体会到了。
崔大儒是游历过各地的人,对于这些情形早已经习惯了,并没有露出什么异色来,只是,转了两个村子,他重重的吐了口气,脸色不大好看的说:“杨参议真是吸血无度!”
他突然这么说,大家都纷纷看向他。
廖经续反应的最快,苦笑了一声说:“朝廷年年都给土人们额外恩赏银子,不过,这些银子,到不了普通土人手里,更是到不了军户手里。”
都被那些土人上层给克扣了。
遇上杨参议这种狠毒一些的,便是这种情形----卫所的军户们过的如此贫苦,连立身的地方都没有。
但是,按照朝廷给的军饷和恩赏银子,原本绝不至于如此的。
所以,崔大儒有此一说。
大家的情绪都有些低落,原本认为土人蠢,尤其是之前围攻纪家,现在又抓了唐驸马,实在烂泥扶不上墙,但是现在想想,他们也不过是可怜人,都是为了活着罢了。
大家又陆续再在村子里逛了逛,对于当地的情形算是了解的差不多了,便准备出村。
总算是要回去了,廖经续无声的在心里松了口气。
只是出了村口,在村口老槐树底下,他们被一对祖孙给拦住了。
因为是打着收皮子的旗号出来的,他们是牵着两匹马的,这也是当地商贾常有的装备,一路上都没有引起人的怀疑。
这时候那对祖孙忽然冲出来,吓了众人一跳。
廖经续反应极大,立即便厉声呵斥:“干什么!?”
萧恒的护卫也都暗暗将手放在了腰间。
萧恒却打了个手势,令护卫们不要轻举妄动,见那个老人家已经被吓得手脚发颤,说不出话,便温和的喊了一声:“老人家,怎么了?是不是家中有皮子要卖?”
老人家焦急的摆手,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颤动,面色涨红的结结巴巴的朝着萧恒磕头:“我孙子病了,求求好心人,你们有马,带我们去城里找大夫,求求你们.....”
廖经续心生警惕,倒不是他不爱护百姓,实在是,土人设局来坑害来往商贾,这种桉子也不是第一起了。
他是怕这也是,到时候惊动了卫所那边,可就不好了。
他着急的冲萧恒使了个眼色。
萧恒却注意到,那个老人家背上的孩子面色潮红,嘴巴青紫,显然是真的病了。
这孩子的病,耽误不得。
萧恒立即做出了决定,喊了一声:“先生!”
他出来,自然是把申大夫带在身边的。
申大夫早已经过去了,伸手去把他背上的孩子解下来,翻看了孩子的眼睛,探了脉搏之后,便有条不紊的拿出自己的金针包来。
老人家已经呆住了,茫然的看着申大夫忙碌,几次想要出声,却又看着萧恒一行人露出畏惧的神色,直到那边孩子哭了一声,他才克制不住的跑了过去,见孩子已经醒了,顿时喜得朝着申大夫就要磕头。
申大夫忙伸手将他搀扶起来:“老丈快别这样了,我们走南闯北的,也收药材,会些赤脚大夫的本事,遇上了,就不能不救的。”
二十五·祖孙
萧恒虽然和善,但是自来就是言出必行,他身边人早就已经习惯了,听见萧恒说要去,便知道是必定要去的,都没有开口劝的。
廖经续劝了半天,见没有用处,心里虽然还是不赞同,但是却知道已经多说无益了,只好跟着众人一起退出来。
经过这些天的彼此相处,廖经续跟萧恒身边的人倒也算是逐渐熟稔了些,此时他便看向了苏嵘:“殿下千金之体,身份何等贵重?怎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虽然殿下也是军中出身的,但是此地跟蓟州那边情形又不同,伯爷.....怎么也不劝着些?”
平时看苏嵘跟萧恒两人关系好的很啊,昨晚还夜谈呢!
怎么这么大的事,苏嵘都不劝一劝呢?真是愁死人了。
苏嵘知道廖经续在担心什么,笑了笑反过来劝他:“我知道大人是为殿下担心,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不是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何况,自从来云南起,波澜频频,说到底,无非是云南上下官员都不能团结一心,不相信殿下的能力。那么,殿下便只能亲力亲为一些。”
让他们都看到实力,才是最好的凝聚人心的办法。
眼前的时机就是最好的时机。
所以萧恒绝不可能放过,苏嵘怎么会劝呢?这个时候,他只会舍命陪君子的。
其实这些道理,廖经续自己也明白,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说,回去找了一身十分普通的棉布衣裳换上了,便过去跟萧恒他们会和。
萧恒他们穿的也十分朴素简单,若不是萧恒实在是白的有些过分了,也没什么破绽。
不过,萧恒很快便让人拿了锅灰过来,三下五除二便将自己的脸给抹的黑漆漆的,只露出两只亮亮的眼睛。
众人一看,都忍不住笑了,廖经续也得说一句:“殿下这样打扮,倒是瞧不出什么特别了。”
就是个子高了些,土人们普遍要矮些的。
众人说话间就已经准备好了,萧恒便下令出发。
廖经续和他的幕僚对这里的情形知道的还是比京城来的更清楚的,都抽空将此地的几个军户们的村落跟萧恒他们仔细的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其实说是有三万多士兵,可这些土人们,过的也不是很好。”
土人的确得优待,但是那也得是上层的土人。
普通的土人,过的实在不怎么样。
萧恒很快就理解廖经续这番话了----因为他们一上午走了两個村子,这两个村子,无一例外都是泥屋茅草屋顶,到处都破败不堪,前些天才下过雨,黄泥地泥泞难行,这一路走过来,他们所看到的,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在田中耕种,一个个看上去的确如廖经续所说,过的不好。
苏嵘在边上都禁不住皱了皱眉,想着都说云贵穷,在府城的时候还没有什么太大的体会,但是此时来了这些地方,是当真能体会到了。
崔大儒是游历过各地的人,对于这些情形早已经习惯了,并没有露出什么异色来,只是,转了两个村子,他重重的吐了口气,脸色不大好看的说:“杨参议真是吸血无度!”
他突然这么说,大家都纷纷看向他。
廖经续反应的最快,苦笑了一声说:“朝廷年年都给土人们额外恩赏银子,不过,这些银子,到不了普通土人手里,更是到不了军户手里。”
都被那些土人上层给克扣了。
遇上杨参议这种狠毒一些的,便是这种情形----卫所的军户们过的如此贫苦,连立身的地方都没有。
但是,按照朝廷给的军饷和恩赏银子,原本绝不至于如此的。
所以,崔大儒有此一说。
大家的情绪都有些低落,原本认为土人蠢,尤其是之前围攻纪家,现在又抓了唐驸马,实在烂泥扶不上墙,但是现在想想,他们也不过是可怜人,都是为了活着罢了。
大家又陆续再在村子里逛了逛,对于当地的情形算是了解的差不多了,便准备出村。
总算是要回去了,廖经续无声的在心里松了口气。
只是出了村口,在村口老槐树底下,他们被一对祖孙给拦住了。
因为是打着收皮子的旗号出来的,他们是牵着两匹马的,这也是当地商贾常有的装备,一路上都没有引起人的怀疑。
这时候那对祖孙忽然冲出来,吓了众人一跳。
廖经续反应极大,立即便厉声呵斥:“干什么!?”
萧恒的护卫也都暗暗将手放在了腰间。
萧恒却打了个手势,令护卫们不要轻举妄动,见那个老人家已经被吓得手脚发颤,说不出话,便温和的喊了一声:“老人家,怎么了?是不是家中有皮子要卖?”
老人家焦急的摆手,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颤动,面色涨红的结结巴巴的朝着萧恒磕头:“我孙子病了,求求好心人,你们有马,带我们去城里找大夫,求求你们.....”
廖经续心生警惕,倒不是他不爱护百姓,实在是,土人设局来坑害来往商贾,这种案子也不是第一起了。
他是怕这也是,到时候惊动了卫所那边,可就不好了。
他着急的冲萧恒使了个眼色。
萧恒却注意到,那个老人家背上的孩子面色潮红,嘴巴青紫,显然是真的病了。
这孩子的病,耽误不得。
萧恒立即做出了决定,喊了一声:“先生!”
他出来,自然是把申大夫带在身边的。
申大夫早已经过去了,伸手去把他背上的孩子解下来,翻看了孩子的眼睛,探了脉搏之后,便有条不紊的拿出自己的金针包来。
老人家已经呆住了,茫然的看着申大夫忙碌,几次想要出声,却又看着萧恒一行人露出畏惧的神色,直到那边孩子哭了一声,他才克制不住的跑了过去,见孩子已经醒了,顿时喜得朝着申大夫就要磕头。
申大夫忙伸手将他搀扶起来:“老丈快别这样了,我们走南闯北的,也收药材,会些赤脚大夫的本事,遇上了,就不能不救的。”
二十六·克扣
孩子才三四岁的样子,看上去瘦削可怜,连哭声也跟小猫儿似地,申大夫忍不住啧了一声:“老丈,这孩子身体弱啊!”
老丈顿时忍不住哭了:“是啊,他生下来就没了娘,没喝过一口奶,都是我们去村里装了羊奶喂大的,自小就三灾八难的。这次若不是遇见了恩人们,还不知道怎么着了......”
老人家看上去起码也有六十多了,崔大儒眉心一动,张口亲和的叹了声气:“原来是没了娘的孩子,真是怪可怜的。那,他父亲呢?”
这话一出,老人家哭的便更厉害了:“没了!前年跟那些乱党打仗,死啦!”
儿子儿媳都死了,怪不得是老人家带着孩子要去城里求医。
护卫们将手都松开,眼里也都露出些同情来。
萧恒沉默一会儿,才道:“老丈,我听说,但凡是卫所附近的军户,都是有规制的,必须配备大夫的,你们这儿村里没大夫吗?怎么还需要到城里去?”
说起这个,老者不再哭了,表情有些瑟缩,有些慌张:“我.....城里的大夫厉害。”
众人却都知道这不可能。
但凡是偏远地方,赤脚大夫和神婆巫婆之类的才更受欢迎,哪怕不找村里的大夫,也该去找神婆什么的才是,城里的大夫更好,这显然是假话。
看这老人家的模样,分别是很怕的。
大家彼此心里都有数,对视了一眼,那老者已经颤巍巍的要去扶起孙子来,又邀请萧恒他们:“恩公,我们家就在前面,不嫌弃的话,去我们家喝杯水吧!我们.....我们也要筹一下银子......”
他去城里看病,城里是有个药房能赊账的,因此身上没有钱也敢去。
但是这种行脚商人,哪里能赊账呢?
老人家背影佝偻,细心的帮小孙子拍打身上的灰尘泥土,颤巍巍捏捏孙子的脸:“回去把老母鸡杀了,给你补补身子。”
小孩子刚醒过来,还有些迷迷瞪瞪的,但是听见说是要杀老母鸡,哇的一声就哭了:“不要杀,爷爷不要杀老母鸡,婆婆说那是留着下蛋卖钱的,不要杀它!”
三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一老一小,看着都觉得可怜,尤其他们此时泪眼婆娑的,他自己喉咙都酸了。
苏嵘的面色也不怎么好看,却一直还是强自按捺。
还是萧恒开了口:“老丈,那就叨扰了,我们走了这一路,也正好口渴了。”
老人家啊了一声,听见萧恒他们口渴,急忙招呼:“快请快请,恩公称呼我老孙头就行了,他们都这么叫我。”
他说着,一面低声安抚了小孙子几句,而后便走在前面带路了,领着萧恒他们去了家里。
老孙头家里跟其他村子里的房子也没什么区别,屋子前面的空地用篱笆围出了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一座茅草屋,收拾的倒是还算是干净,篱笆边上还搭着更简易的茅草房,那是猪圈跟养鸡的地方。
隔着篱笆,还在扫地的孙婆婆便看见了丈夫和孙子,顿时扔了手里的扫把迎出来,见孙子没事,她先便不知念叨了一句什么,然后才着急忙慌的去抱孩子。
等到听说跟着回来的这十几個人是救了孙子的行脚商人,孙婆婆千恩万谢,又忙去倒水出来。
萧恒他们都喝了水,看着在院子里默默地蹲着抱着那只老母鸡的孩子,萧恒撇开脸看向老孙头:“孙老丈,我们一路走过来,也走了不少地方,不瞒您说,贵州那边的土人也许多,也有这样的卫所军户,只是,我观他们的日子却比你们好过许多.....便是云南其他地方,昭通曲靖那边,军户们的日子,也还颇能过得去的。怎么....”
孙老丈重重的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苦笑着摇头:“这....我们也不知道......”
他这么谨慎害怕,苏嵘便也出声问:“我刚才听老丈你说,你儿子是打仗死了的,朝廷对阵亡战士的抚恤银也还算重,若是土人,只有更多的,你们得了银子,怎的还过的这么艰难呢?”
听见这话,老孙头放在膝盖上的手抖个不停。
出来倒水的孙婆婆也露出愤怒的神色来,不过却也还是没有多嘴。
倒是抱着老母鸡的孩子哭了:“没有银子,爹死了,没有银子。爷爷去要,被打的腿断了,躺在床上好久!”
众人面露惊怒。
杨参议还有脸自称是代表土人,他对待自己的同族,都是如此刻薄寡恩!竟然连朝廷的抚恤银子都要克扣!
大家都看向孙老丈,这才想到,刚才孙老丈走路,确实还是一瘸一拐不大稳当的样子。
那个孩子一哭,孙婆婆就快步过去抱着他了。
祖孙俩哭了一会儿,孙婆婆哭着解释:“真是没有办法了,只有城里的药铺因为从前还有几分交情,肯赊账给我们,才要送到城里去。说是每个村里都有大夫,其实哪有呢?附近哪个村子也没有!以前儿子还在的时候,虽然少,每月也总还有八钱银子拿回来,后来.....”
苏嵘挑眉看了看廖经续。
廖经续同样震怒气恼。
杨参议贪得无厌!
但是,土人们的事情,真的很难插手管理,一不小心就是惹得一身骚。
廖经续自己也是为难的很。
萧恒忽然开口:“孙老丈,孙婆婆,你们可知道现在卫所里管事的是谁?”
孙老丈面色晦暗的回答:“是杨参议,不过听说他不知怎么的被抓了,也正是因为这个,昨天晚上,卫所里来了许多人,把在家里的男人都叫回去卫所了,说是朝廷欺负土人,他们要给杨参议出头什么的。”
萧恒就心中有数了。
一路走过来,这个村子不是最破败的一个,孙老丈这样的情况,也不可能只有一家。
也就是说,卫所的普通士兵的日子实在是很不好过的。
杨参议倒了,现在起来的那些,无非就是杨参议的心腹。
萧恒顿了顿,又问:“那,老丈知道除了杨参议,其他卫所的军官们,都在哪儿吗?”
推荐自在观新书《穿书后,我娇养了反派首辅》现代杀手李重楼穿成虐文女主,落难皇子吃她喝她却又非常嫌弃她?
什么破剧本!
姐只扬灰,没有火葬场。
甩了渣男的李重楼治病救人,钻研美食,发家致富……那是痴心妄想。
一穿来她就得罪了隔壁邻居未来这个大反派,搂了抱了还打了人家的头。
那小子站在家门口天天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她。
是不是要给“全家捅?”
不然先下手为强?
楚中元觉得隔壁小娘子并不是害羞的人,可每当他暗送秋波,小丫头就跑的比兔子还快。
如何能抓住这只粗野的小兔子?
“在线等,挺急的!”
二十七·憋着
说起这个话题,老孙头夫妻俩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害怕和警惕,闭口不再说了。
孙婆婆叹了口气摇头:“唉,问这些有什么用呢?这都是命,我们家已经倒霉了这么多年了,只要日子还过的下去,
我们两个老不死的......能把孩子勉强拉扯大,也算的对得起我那儿子儿媳了。”
孙婆婆面带难过的去看抱着母鸡的孩子,眼里泪光点点,她急忙拿了袖子去擦眼泪,强颜欢笑的劝大家喝水,而后又急忙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今天的事,
真的要多谢诸位恩人了,
穷家穷舍的,也没什么可招待大家的东西,
今天留下来吃饭!”
土人中的等级森严比汉族人的豪门之间还强得多,光是看木府就知道了,现在孙老丈一家显然也是观念根深蒂固。
否则,杨参议私吞抚恤银子,这已经是不给人活路的做法,但是孙老丈他们提起来的时候,虽然不是没有愤恨,却还是强行压制,而且打算息事宁人,就看得出来。
原本是不打算多留的,但是萧恒跟崔大儒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萧恒便笑着对孙婆婆道:“那就麻烦婆婆了。”
孙婆婆忙摆手:“穷乡僻壤的,没什么好东西,都是粗茶澹饭,各位恩人不嫌弃才好。”
众人自然都说不会,孙婆婆便跟孙老丈进厨房去做饭了。
廖经续早已经忍了许久了,借着这会儿功夫压低声音问萧恒:“殿下,
您刚才问起那些军官的住处.....是不是已经有所打算?”
杨参议贪得无厌,这样的行为显然也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早已经养成了习惯,可怕的是,这件事必定也不是杨参议一人就能做出来的,必定还得勾结其他土人贵族,否则的话,早会有风声泄漏出去了。
萧恒这是打算,连锅端吗?
萧恒看了廖经续一眼:“廖大人也看见了,土人深受其害,朝廷有恩典,但是这些恩典,何曾真的倒了土人头上呢?所以,朝廷的恩典,只是养肥了杨参议这种又蠢又毒的人罢了!这也是云南混乱的根源。以后,不需要这些二道贩子了,他们喝血吃肉到如今,也该还了!”
这短短两句话,
但是却一针见血,简直是道尽了缘由,
哪怕是廖经续也说不出其他反对的话了,
便跟着点了点头。
崔大儒又低声将四周的村子都说了一遍:“这些村庄,像是孙老丈这种情形的,若是都能联合起来,那么,这么多人,总有些是会知道些卫所之事的,再说,他们的儿子兄弟便可能在卫所当兵.....”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
只是,孙老丈他们显然都是很害怕杨参议他们的,怎么能让他们放下心里的顾虑,也是一个难题。
大家商议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晚了,孙老丈擦着汗出来,热情的招呼萧恒他们进去吃饭。
屋子里摆着一张破烂的八仙桌,桌脚底下还垫着一截木板,凳子是没有那么多的,只有三把,老孙头十分不好意思,反复的说:“家里穷,真是让各位恩公受委屈了......”
他是真的不好意思,十分困窘。
大家看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便是廖经续,也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只是惭愧的摇头:“老丈快别这么说,这就已经很好了。”
大家围在一起,见桌上已经摆了两道菜,一道是清炒菌孤,是云南山上的特产,另一道是青蒜炒腊肉,就知道这也肯定是把过年的腊肉都拿出来了,萧恒心下一叹,压下心里的不忍,笑着对孙老丈道:“真是丰富,瞧着都饿了。”
孙老丈原本不安的厉害,听见他这么说,忙着摆快子:“快吃,快吃!”
萧恒尝了一口菌孤,眼睛一亮:“鲜!”
大家便也都纷纷夸起来。
正说着,孙婆婆小心的端了一口铁锅上来,在孙老丈的帮助下放在了桌上,伸手去把锅盖给揭开。
一股浓郁的鲜香顿时蔓延开来,里头是黄澄澄的汤,汤里还飘着虫草孤。
萧恒的脸色便变了。
其他人也都一时静默。
这锅里的鸡,显然就是刚才孩子抱着的那只鸡。
孩子自己都知道,这只鸡是家里下蛋的鸡,不能杀的。
但是为了招待他们,孙老丈夫妻还是杀了。
如廖经续这种做官做久了的,此时此刻也忍不住心酸:“老丈,你怎么把鸡给杀了?”
孙老丈憨厚的摸了摸后脑:“没什么好招待的,老婆子炖汤的手艺好!诸位恩人快喝,快喝点汤,这汤好喝呢!”
崔大儒心里叹了一声,却还是伸手去盛了一碗汤,笑着夸赞:“真是好喝!好喝!”
萧恒默默地寻了个借口出来,在外面转了一圈,在篱笆外的那棵老桃树底下看到了蹲在地上的孩子,不由得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摸了摸那个孩子的头。
小孩子抽泣了一声,带着哭腔奶声奶气的看着萧恒:“大哥哥,我不是舍不得鸡,你们是好人,救了我,杀鸡给你们吃是应该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默默地跑到这外面来看着一地鸡毛的原因吧?萧恒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喉咙酸痛,半响问他:“想爹吗?”
小孩子无措的拨弄着地上的鸡毛,眼泪啪嗒落在手背上,他小声的应了:“想的。”
萧恒沉默下来,和他一起将鸡毛埋到土里去,轻声说:“对不住,过几天,我给你买许多只鸡来。”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叫桃蛋。”桃蛋瘪了瘪嘴,想哭却又忍住,坚强的摇了摇头:“不用了,你救了我,我们如果不能招待你们,爷爷婆婆心里会很难过的。”
这么小的孩子,说话却如此老成懂事,萧恒盯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不哭呢?”
他分明这么难过,看他的背影都觉得他悲伤。
桃蛋抿了抿唇,明亮的眼睛垂下去,又重新睁开认真的看着萧恒,忽然说:“我憋着呢。”
我想哭的,但是我憋着呢。
那一瞬间,萧恒的感受无法言喻。
二十八·抵押
桃蛋虽然小,但是经历过母亲难产,父亲战死的惨事,他小小年纪就已经历经沧桑。
他不是不想哭,他难过的都不能进去吃鸡汤。
他什么都懂,他只是把一切都放在心里,偷偷地憋着。
他知道,爷爷婆婆不容易。
不拿出这只鸡来,还有什么可以招待这帮人的呢?
萧恒看了他半响,伸手将这个孩子抱在怀里,揉了揉他的脑袋:“你还小呢,不要什么事都憋着,会憋坏的。哭吧,想哭就尽情的哭出来。”
桃蛋起先有些僵硬,抿着唇角去推萧恒,不好意思的想要下去。
但是被萧恒抱着下不去,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父亲抱他的时候。
其实记忆已经很模湖了,未必他还记得父亲抱他是什么感觉,但是此时此刻,他趴在萧恒的肩膀上,就是想起了父亲,然后,他想到自己的鸡,想到爷爷和婆婆。就真的哭了。
萧恒肩膀上的衣裳很快就被他的眼泪打湿了,他心里酸胀的厉害,任由桃蛋哭了一会儿,便发现,桃蛋已经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小孩子本来就才生了病,刚才又大哭了一场,肯定是累了。
他抱着桃蛋回了家。
孙老丈正急的去鸡窝里找孩子,见了萧恒从外面把桃蛋抱进来,忙一瘸一拐的走上来:“这孩子,吓了我一跳.....”
萧恒轻声道:“没事,桃蛋真的很懂事,我抱他进去睡吧。”
孙老丈不怎么好意思的陪着他一道把孩子抱进去安置好了,长长的叹了口气:“让恩人看笑话了,孩子还是太小,不懂事。”
萧恒摇头,示意孙老丈出去说话。
孙婆婆已经进去看了一回孩子了,也跟出来。
众人聚在一起,萧恒看着孙老丈夫妻俩,沉声开口:“孙老丈,孙婆婆,你们的儿子战死沙场,是为国尽忠,朝廷该给的抚恤银已经给了,这笔银子,本来就是给你们的,也是给孩子的,你们便不要了?”
说起这件事,孙老丈夫妻俩的情绪都有些激动。
孙婆婆实在忍不住,拿手背抹着眼泪,实在忍不住哭着摇头:“这怎么不想呢?老头子年纪这么大了,田里的事儿许多已经做不成了,而且收成也不好,家里就指望着那笔银子救命,但是,但是有什么法子?”
孙老丈的面色灰败,闻言也苦笑着说:“十里八村都是这样,也不是没豁出去过闹过,结果全都被打回来了,家里还要在这儿讨生活,若是闹的厉害了,说不得明天就没了.....”
萧恒静静的都听了,挑眉问:“若是我能给你们要回来呢?”
孙老丈夫妻一时都没反应过来,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是一副惊疑不定不敢相信的样子。
若是能要回来?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卫所的官儿都是势力最大的那几家在当,他们是称王称霸的,上次打仗,死了不少人,但是没听说过哪家要到银子了的。
要从他们嘴巴里抢吃的,是难如登天。
还是萧恒想了想,诚恳的喊了孙老丈一声,站起身道:“老丈,实话实说,我也不瞒着您了,我并不是行脚商人,只是装扮成行脚商人过来打听打听村子里的军户们的情形的。”
孙老丈夫妻都无法反应。
萧恒便道:“我们是朝廷官员,之前的杨参议,这次就是扇动杨家祠堂的人闹事,所以才被抓了。他被抓了,军中跟他狼狈为奸的人慌了,将朝廷派来接管军营的官员扣押起来,闹起了哗变。所以我们才会过来。”
若是这番话在村子口的时候跟孙老丈说,孙老丈是绝不会理会的。
因为他们十分排斥朝廷的官员,朝廷的官员一个个在他们眼里,都是凶神恶煞。
但是现在,这将近一天的相处下来,他已经看得出来,这帮人都是好人。
当时孩子正是危急的时候,他们毫不迟疑的就出手相帮,来了家里,也都是热情和善。
他们很难对这样的一帮人有什么不满。
孙老丈想到刚才萧恒抱着桃蛋的样子,低头了半响,才问:“那,那你们想知道什么?”
都说来村子里查看情形了,那肯定是有想知道的事的。
萧恒的眉眼平静,道:“我们想知道,除了杨参议,其他卫所的高官的去处,或是说,军营生活都是枯燥的,他们那种人,不可能安静的呆在里头,这外面肯定得有安置的地方,你们知不知道在哪儿?”
孙婆婆紧张的攥着衣摆。
孙老丈谨慎的抿着唇,似乎是在思索。
不仅萧恒很沉得住气,其他的人,这个时候也没有一个急着开口逼孙老丈快些说的。
孙老丈仔细想了一会儿,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点头:“我知道!我儿子之前是个小旗,他跟着的就是一个叫做杨鑫的千户,我之前为了找他要银子,时常去找他,所以我知道,他在卫所边上的西南村里,有个相好,平常经常过去。”
众人都露出喜色来,重重的松了口气。
萧恒已经站起身了,他认真的看着孙老丈夫妻,郑重的道:“老丈放心,我今天所说的话,永远算数,以后家中有事,便来找我。你们的抚恤银,一定会一分不少的到你们手里,以后也绝不会再过这样的日子!还有,还请老丈再帮我个忙。”
孙老丈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很相信萧恒的话,总觉得萧恒是个靠得住的。
所以萧恒这么说,他便下意识的就点头:“恩人你说,你说,只要老头子我做的到的,一定会尽力!”
萧恒便挑眉:“我们现在就要走了,劳烦老丈去找一找跟你们家情况一样的人家,能找到多少找多少,然后,一起去卫所要银子。”
孙老丈有些害怕:“这行吗?”
他之前已经白杨鑫打断过一条腿了。
萧恒冷笑了一声:“这回一定行,您听我的,我不会骗您。”
他说着,从要带上解下了自己的一块玉佩:“这个,便当作我的抵押。”
二十九·依靠
那块玉佩通体碧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隐隐的散发着光辉,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孙老丈下意识的摆手拒绝,根本不敢去接,急忙摇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信得过你的......”
萧恒却很坚决,伸着手没有收回,对着孙老丈点了点头:“拿着吧老丈,我没有别的意思,桃蛋很喜欢,跟我投缘,头一次见面,就当是给孩子的见面礼了。”
他说见面礼,孙老丈就更不敢收了。
哪里有人给这么贵重的见面礼的呢?他是见过杨鑫的相好带着的一个玉牌的,听说那玉牌便得要一百两。
一百两,是他儿子抚恤银子的三倍了。
现在这块玉佩,看上去比杨鑫相好的那块要好的多,而且也这样大,价钱一百两还不止。
孙老丈不敢收。
孙婆婆也瞠目结舌:“这怎么行?您救了我家桃蛋,我们还没给您银子呢,您倒是给我们这么重的礼物,我们心里哪里过意的去.....”
苏嵘忽然从身上摘下一个荷包,凝眉道:“既然不接他的,就接我的吧,这里没什么,就是几个小玩意儿,留着给桃蛋买回他的鸡来,想买多少买多少。”
才刚看见桃蛋哭的红红的脸,便是苏嵘也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孙婆婆迟疑着不敢动,苏嵘干脆便将荷包塞到了她手里:“接着吧,这对于我们来说不算什么,不过是一点小小心意。如同我们公子所说,这真的是有缘。”
他都已经这么说了,孙婆婆只好收下,还是一叠声的连声道谢。
萧恒又进去看了桃蛋一回,而后才带着一行人跟孙老丈和孙婆婆告别。
孙老丈让萧恒放心:“我一定把您交代的事情办好。”
萧恒嗯了一声,又将地址再复述了一遍,跟孙老丈确认了地址没错,便走了。
孙婆婆跟孙老丈在昏黄的气死风灯底下站了半天,直到连声音都听不见了,才对视了一眼,互相搀扶着回了屋子。
厅里暗暗地,桌上的杯盘还没收拾,孙婆婆跟孙老丈道:“你先去看看猪仔,咱们花了一两银子抓回来的,不能再出什么事儿了。”
孙老丈点点头,拿了桶便要出去剁猪食,才走出门槛,便听见屋里的孙婆婆震惊的惊呼了一声。
声音吓了他一跳,孙老丈顾不得其他,急忙朝着屋里跑,见孙婆婆傻站着,急忙问:“怎么了这是?”
孙婆婆转过身来,手里拿着那只荷包,都有些颤抖,哆嗦着递给孙老丈看:“老头子你看哪!这,这怎么给这么贵重的东西啊?!”
孙老丈的眼睛不好使了,走进了几步去看,就看见孙婆婆将荷包的抽绳拉开了,里面躺着一袋子的金豆子。
整整一荷包的金豆子!
孙老丈的眼睛也瞪大了,哎呀了一句,下意识颤巍巍的上前一把就将荷包给捂住,声音发颤的摇头:“小点声!小点声!”
财不露白,孙老丈活了一辈子了,十分信奉这个道理。
他们拿着这么多金豆子,若是被外人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孙婆婆的手不受控制的发抖,又是困惑又是震惊:“这,这怎么给这么多......”
孙老丈已经不那么震惊了,示意妻子将东西收起来,轻声道:“是我们眼拙了,恩人们那气势,怎么可能只是普通的官员?想必是有更尊贵的身份的,这是他们在安我们的心,也是他们的一片好意,收起来吧。”
他说着,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有了这些东西,我就算是死了,也不用担心桃蛋了。”
说起这个话题,两人都情不自禁的有些难过,相对无言的静坐了一会儿,才收拾了心情。
孙老丈也不去喂猪了,他道:“我这就先出门去,先去老九那边,这件事,哪怕是豁出命去,也得给恩人办妥当了!”
孙婆婆忙不迭的点点头,点了油灯给他提着,又不免叮嘱:“别说什么死呀活呀的,看着孙子,也得保重你那身子。”
夫妻俩相视一笑,浑身都轻松,孙老丈很快就走了。
孙婆婆收拾好心情回来,将碗快收拾好,去了里屋陪着孙子。
桃蛋睡着的时候都在哭,不知是受了什么惊吓,扑腾着手脚一下子哭出声来:“别打我爷爷!”
孙婆婆忙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过去:“桃蛋,桃蛋!婆婆在呢,婆婆在呢,没事,没事!”
桃蛋揉着眼睛醒过来,哭着跟孙婆婆说:“婆婆,我梦见他们又要打爷爷了。”
孩子是被那些人给吓怕了。
孙婆婆搂着他,心疼的安慰他:“不会的,以后他们都打不着了,别怕。”
抱着孩子,孙婆婆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咯着,疑惑的去找,发现桃蛋脖子上系着一块玉佩-----正是之前萧恒说要给的那块。
原来刚才他进来说是再看看孩子,是把玉佩留下来了。
孙婆婆怕孩子不懂轻重把玉佩弄坏,急忙给他解下来了,握在手里,很长一段时间手都还在发颤。
早上还在发愁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晚上就得了这么大一笔横财。
人生的际遇当真是.....
她带着桃蛋走到外面的厅里,对着神台郑重诚恳的祈求祖宗保佑,保佑刚才的恩人们一切顺遂,万事如意。
恩人们这个时候刚出了村子不久。
到了约定好的地方,早已经跟斥候对好了消息的几个亲卫便已经带着马匹在等着了,众人都翻身上了马,马不停蹄的赶了回去。
留守在帐中的崔四爷他们全都赶到,见他们回来,便急忙跟萧恒他们禀报今天的情况。
“卫所那边听说爆发了两场骚乱,但是都被弹压下去了,今天还有一小股土兵过来我们这边打听消息,被我们的斥候发现,给抓了。”崔四爷一一禀报清楚,道:“审了审,他们说是听说抓了朝廷派来的人,但是没动刑,好好的关着呢,只是,死了几个人,具体是谁,什么官职,他们说不出来,只知道是那个大官身边的人。”
有伤亡是必然的,唐源身边的亲卫怎么可能不拼死护主?
三十章·偷情
但是唐源身边也带了几个唐家亲近的子弟的。
众人心中齐齐一声叹息。
随即便是更强的愤怒,是时候该给这些土人一点教训了,让他们知道,到底谁才是真的主人!
萧恒让众人都先回去休息休息,孙老丈也说了,杨鑫虽然好色,但是却还算是精明,他去那个相好的那里,都得等到那人的丈夫出去做生意的时候才去。
他已经派了斥候过去了,一旦有消息就会过来通知,在这之前,还是要先养精蓄锐才是。
大家走了好几个村子,也的确都是累了,便各自都散了。
苏嵘留了下来,言简意赅的说:“孙老丈他们能喊动的人,我估计也就是一两百人,再多必然是不可能的了。”
一两百人,这都还是建立在孙老丈的人缘和威望都不错的前提之下,否则的话,看孙老丈之前的表现就知道了,普通土人是不敢跟上层做对的。
这么多点人,能起的作用也是有限的。
萧恒明白他的意思,见他皱着眉头,便挑眉道:“也差不多了,这么多人,他们都是有亲朋好友在卫所的,只需要他们闹起来,人就不怕。”
苏嵘真是不愧是跟着他许久的人,立即就明白他的意思:“安排些人混进去?”
“保证孙老丈他们的安全,防止有人下黑手。”萧恒简单的叮嘱一句,又强调:“若是有人动手,那也不用怕。”
言外之意,不怕事情闹不大,就怕事情闹不起来。
苏嵘心领神会,立即下去安排了。
接下来的一两天,还是有小波的土兵过来,鬼鬼祟祟的探听消息,全都无一例外的被抓了起来。
等到抓到第三拨之后,那边便不鬼鬼祟祟派人了。
第四天,他们派了一个使者过来,要求见萧恒。
萧恒问崔大儒:“这人官居何职?”
“是个书吏,负责起草文书的,姓何,人称何先生。”崔大儒早已经摸清楚了,笑着看着萧恒:“殿下听他说话,殿下请忍住怒气才好。”
一看崔大儒这么说,就知道是个眼高于顶的土人,嗯了一声。
晚间的时候,萧恒见了这个何先生。
何先生果然也如同崔大儒所说,实在是有些非同凡响,他见了萧恒,先行了礼,而后便问萧恒:“从太祖时期起,朝廷便允我们土人自己领自己的兵,何故殿下如今一来,便要朝令夕改?”
萧恒嗤笑一声:“你们也知道这些年朝廷对你们恩深,可你们当年答应朝廷的,又可曾做到?杨参议公然扇动百姓围攻朝廷官员,此举是何用意简直昭然若揭!他如此狼子野心,难道我们还没有惩治的权力?你们的权力,都是朝廷赋予你们的,但是这些年,你们不曾感恩,反而欺上瞒下,不知所谓!”
何先生没想到这位殿下的态度如此强硬,忍不住叫嚷:“我们的土兵只能听命于我们自己的人!再说,你们的驸马,现在还在我们手里!”
“很快就不在了!”萧恒拍了一下桌子,三九和三省立即便将那个何先生给控制住,毫不客气的将他整个人往下一压,压在了桌上。
何先生的脸都被压得变了形,气的不断叫嚣:“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们想怎么样?!”
萧恒目光冰冷:“说这话便更是该死!两国交战?云南难道不是我朝疆土?来人,带下去!”
三九三省把人交给了兵卒,萧恒便跟崔大儒道:“这些年,朝廷优容土人,以至于如此。”
优容得他们都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独立的小国了。
怪不得杨参议之前那么大胆。
可不是么,他只怕是觉得自己是昆明的王了。
崔大儒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殿下深谋远虑,要平叛,根基还在土人身上。这一次,便是大好的机会。”
萧恒点点头。
只差一个引线了。
当天,斥候送回消息来。
引线可以引燃了。
萧恒点了三百多人,径直奔赴西南村。
西南村中,杨鑫正抱着自己的老相好,他素了好些天了,如今寻满意足了,喟叹了一声倒在床上。
女人不满的推了他一把:“怎么这么几天不来了?死鬼,你不是又在附近看上什么别的女人了吧?我告诉你,那我可不依啊!”
杨鑫跟这女人是干柴烈火,两人不知怎的就分外的合拍,这么多年了也没断过,听见她这话,就摸了摸她的下巴啧了一声:“行了行了,动不动就吃醋,老子现在忙的脚打后脑勺,哪里还有心思去偷吃啊?”
女人娇媚的斜睨他一眼:“平时也不见你有什么可忙的,怎么最近就忽然忙成这样?”
杨鑫说起这件事还有些心烦:“你知道什么?我们老大被朝廷的人抓了,朝廷还派了个大官过来,要接管卫所!这岂不是就是从我们嘴里抢饭吃?上头现在都忙着呢,那几位都不肯,把那大官儿扣住了,现在正准备跟朝廷谈判,我这都是偷了机会跑出来的,否则你以为能看得见我?”
见他说的信誓旦旦,女人也有些一愣一愣的。
她直起身子啧了一声:“咱们土兵不是一直都是咱们族长管吗?怎么的,朝廷现在还要派他们的官儿来管啊?”
杨鑫烦得很:“可不是,说起这事儿便真的心烦!”
两人说了几句,杨鑫就不愿意再说了:“别说了别说了,烦得很,我先睡会儿,待会儿还得赶回去军营,怕到时候上头找不到人,拿我撒气。”
女人看着泼辣,但是其实很有分寸,也就不闹腾了,乖乖的陪着他躺下。
两人才刚闭上眼睛,门却忽然砰的一声被踹开了,那巨大的响动,震得床都抖了抖,他们两个都下意识的缩成了一团,杨鑫到底是当兵的,短暂的害怕过后就回过神,勐地支撑起身子来问:“谁?!”
“你七舅老爷!”外头勐地飞来一只鞋子,当头砸的杨鑫七荤八素的。
杨鑫顿时暴怒:“草你娘的,给老子滚出来!”
三十一·收服
虽然这是他老相好家里,但是他这也不是就怕谁,只是给老相好面子,怕他的女人难做罢了。
如今他正是快活完了的时候,竟然有人不长眼的这个时候来找事,不管是谁,他都懒得给脸了!
男人跟女人是不同的,杨鑫能够理直气壮,女人却尖叫了一声扯过了被子就忙忙把自己裹成了一团,只留出一张脸对着外面,惊恐又急躁的推了杨鑫一把:“快快快!出去把门关上!”
她是急的昏了头了,男人对这种事没什么感觉,但是她到底是女的,被别人暗地里如何如何猜测她无所谓,但是真被抓了现形,被人戳嵴梁骨,她可受不了。
尤其是,她还有孩子呢!她不要做人,孩子总要做人吧?!
杨鑫原本也一肚子的气,伸手扯过衣裳便下了床,气势汹汹的冲出去,随即就没了动静。
女人还以为不管是杨鑫的仇家还是自家丈夫回来捉奸,总该有一场大闹的,但是杨鑫出去却没再有什么声响了,她又忍不住吓了一跳,有些不安的试探着朝外面喊了一声:“杨鑫!?”
杨鑫此时此刻腿已经软了,门一开,他便发现外面的空地里站满了人,密密麻麻的,哪怕是夜黑风高的,借着昏黄的光也能看出来,少说那也得有两三百人。
两三百人,就是一人一脚,都要把他给踩死了。
到这个时候,杨鑫就很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多带点人手出来,只带了几个心腹。
但是转念一想,他本来就是来偷情的,总不可能轰轰烈烈带个几十上百人吧?
脑子里的人虽然多,但是却整齐而肃穆,根本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儿杂声,以至于杨鑫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的清清楚楚。
世上没有几个人是不怕死的,杨鑫自然也怕,而且,他不是一般的怕,他怕极了。
面对这些不知道来路的人,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跪倒在地,开口求饶。
刚才踹门的是唐青枫,此刻,唐青枫站在边上冷哼了一声,面上全是不屑,伸手勐地拽住了杨鑫的发髻将他给提了起来,冷然发问|:“就你这猥琐样儿,竟然也敢绑国朝驸马?!”
杨鑫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他是知道这帮人来者不善的,但是,心里总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不过是哪里来的土匪,是求财的。
但是现在,希望彻底破灭了。
杨鑫素来认为自己还算是机灵善变,此刻也是,看着情形不对,他马上就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头求饶:“大人饶命饶命!不是我,不是我,我哪儿敢绑驸马啊?是我们将军干的,我,我就是个打下手的啊!”
通常来说,人都喜欢有骨气的人,但是碰上这种情况,当然是软骨头更不必费那么多事。
萧恒对着唐青枫抬了抬下巴,唐青枫就将杨鑫给提到了空旷处,萧恒的马下。
萧恒居高临下的看着杨鑫一会儿,忽然问他:“你既然自诩聪明,那想必,你是会听朝廷的话的,是吧?”
杨鑫忙不迭的磕头应是,苦笑着点头表忠心:“是是是,大人说什么,小的就听什么,绝对不会有任何的违逆!”
这个节骨眼了,自然是保命要紧。
要说,还能觉得这云南是朝廷的唯一的地方,大约也就是因为长年累月的给土人巨大的恩惠,总算是让这些土人们都学会了汉话了,此时跟杨鑫交流起来,便没有太大的问题。
之前跟桃蛋他们也同样是如此。
萧恒澹澹的看着他,沉默片刻之后才道:“那好,为了保证你的忠心,你吃了这药丸,我就信你。”
他说着,三九已经翻身下马,递给了他一个小瓷瓶。
杨鑫茫然的看着,猜到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都到这个时候了,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狠了狠心,一仰头将药瓶里的药丸吃了下去。
萧恒就笑了一声:“很好,你是土人,应该知道,有些毒药是刚开始没事,却要定期服用解药的,否则就会肠穿肚烂而死,希望你为了自己的性命也要将接下来我交给你的事做好,否则的话.....”
杨鑫欲哭无泪,却不敢再有丝毫别的念头了,大声的应了是。
萧恒就挑眉:“那你听好了,我这人说话,向来只说一次,有半分差错,你的命可就没了。”
为了自己的命,杨鑫也不敢不听,他把耳朵竖起来,听的聚精会神,出了一身的汗,等到都听清楚了,才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怔怔的看着坐在马背上俊美如神祗的那个男人。
这些人是朝廷的人,要救唐驸马。
那么,这人.....
他打了个激灵,便听见上面的人轻飘飘的开口:“听清楚了吗?”
杨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蹦了起来:“是,听清楚了!一定不敢耽误您的大事,若是耽误了,小的,小的罪该万死!”
不理会他的语无伦次,萧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扬了扬手,便带着人马又走了。
杨鑫还站在原地怔怔的出神。
里面的女人已经趁着机会穿好了衣裳,但是听见外面动静不对,她也不敢出来,一直躲在屋子里瑟瑟发抖,等到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了,她才又惊又怕的悄悄的挨到门口,往外面看了一眼。
外面的气死风灯还在摇晃,她看到杨鑫一个人站在空空的坪里,一下子松了口气,冲出去在杨鑫肩上拍了一下:“要死啊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在这外面半天没动静,刚刚什么事啊?!”
杨鑫的面色煞白,跟从死人堆里捞出来的也没什么区别了,听见她说这话,不回答她,只是回过头闷头往房里冲,在经过门槛的时候,他特意往左右看了一眼,这一眼就看见了自己几个心腹的尸体。
想必是因为他们反抗,才被杀了的。
可怕的是,竟然一点儿声响都没能弄出来。
他面色凝重。
女人十分不满他的沉默,原本还要再推搡他几下的,但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便软了。
三十二·投诚
再胆大的女人也是女人,她平时的泼辣也就是对付对付无赖和丈夫,哪里真的看见过什么尸体?
现在一看这明晃晃的两具尸体,当即受不住,两眼翻白的晕了过去。
杨鑫苦笑着将她扶起来弄到房里,自己想了想,抄起了锄头在院子里挖了个大坑,把人给埋了。
好在他身强力壮,挖坑也很快,没费什么功夫就把事情给处置好了。
等到收拾好了,他去了屋里把女人给弄醒。
不等女人喊叫,他先出言厉声警告:“别号丧了!听我说,我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人了,但是,只要我帮人家卖命,人家还是给我留活路了的。你也一样!好好给我听着,今天晚上的事,你就当没发生过,我估摸着,这么多人马过来,动静不小,虽然是深夜来的,但是肯定有蛛丝马迹落下。不过我跟你说,不管是什么人来问,你都一口咬定,跟咱们没关系,跟你也没关系,那些人在哪儿,去的哪儿,你都不知道!”
女人还从来没见过杨鑫这副样子,一下子下意识就吓住了,呆呆的点了点头。
杨鑫还怕交代的不够,一把拽住了女人的衣襟把她提了起来:“你给我听清楚了!这可不是小事,关乎着你自己和我的性命!想活命的,就给老子记清楚了!”
他再度看着女人死命的点了点头,这才放开她,整理了自己的衣裳,冷着脸走了。
回到军营的时候,哨兵看见了是他,还特意打了声招呼,又问他:“杨千户,顺子和辉子不是跟您出去了吗?他们没一起回来啊?”
杨鑫心里一紧,面上却还装作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别提了,一出去就跟我告假,说是得去看看家里,我这一心软就答应了,结果这俩兔崽子,还没回来呢!”
这种事也经常有,哨兵没当回事,笑着调侃了两句,便放行了。
杨鑫便回了自己的营帐。
才坐下没多久,便有传令兵过来知会他,说是符将军让他过去一趟。
符将军就是副将,也是军营里仅次于杨参议的人,这一次唐驸马过来,出主意要扣下唐驸马的人,也正是符将军。
杨鑫本来是他的心腹的。
此时听见符将军的召唤,他却一下子就悬了心。
到了符将军的营帐,他便听见里面传来争执声,没过一会儿,邹千户气冲冲的跑了出来。
符将军在里面喊了一声:“谁在外面?”
杨鑫便忙答应,赶着进去了。
一进营帐,符将军便没好气的问:“你他娘的跑哪儿去了?到处都找不到你人,都这个火烧屁股的时候了,你别跟老子说你还有工夫去撒你那尿泡啊!”
杨鑫忙不迭的陪笑:“这哪儿哪能呢?大人是不知道,之前那一回的抚恤银子的事儿,那帮人缠着我,我这也是没办法啊!”
这事儿他自然是知道的。
杨参议要吃肉,底下的人总得跟着喝口汤。
符将军之前仅次于杨参议,自然是跟着喝了一回大大的肉汤。
听见说是这事儿,符将军更烦躁了,冷笑道:“真是一帮不识好歹的东西!不是我们护着,他们还想安安生生的活着?还敢要银子!反了他们!”
杨鑫不接这话茬儿,殷勤的问:“将军,这是怎么了?您刚才骂了邹大人?”
“能不骂吗?一群废物!”符将军提起这件事就又骂了几句:“让他干点正事儿,什么都不会!让他派人去打探打探朝廷那边有多少兵马,来的是谁,他们可好,派出去几拨人,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人都是有去无回!真是蠢钝死算了!”
杨鑫心里一跳,给他倒了杯茶:“您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哪里经过什么大事儿?也是被吓怕了。怎么了大人?朝廷那边,人已经到了?按照以往的惯例,倒是也不必太怕,只要咱们每次闹的凶一些,朝廷总会妥协的。”
这些年毕竟都是这么过来的。
符将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次不同了,以前朝廷来的官儿,哪个不是客客气气的?就算是刺头,咱们也能先见到人,这回不同了,来了几千人,就驻扎在咱们十里地外,他们这是想干什么?”
虽然符将军自己手底下说是有三万人,但是,朝廷那些兵马看起来当真是有些吓人。
再说,真正要打仗,符将军还是怕的。
他只想跟朝廷谈条件。
杨鑫就自告奋勇:“这,既然将军是为了此事心烦,小的愿意给您去探听探听情形,看看朝廷这回是怎么打算的。”
其实符将军等的就是这句话。
刚才的邹千户根本不肯亲自去,符将军气的要命。
他嗯了一声:“还是你敢于任事,行,你就带着人去一趟吧,事成之后,我亏待不了你。”
杨鑫急忙答应了,正说着,外面响起一阵阵吵嚷声。
符将军更恼怒了:“军营重地,什么事如此喧哗?!”
杨鑫急忙出去喝问,没一会儿,杨鑫便跑了进来:“大人,又是那抚恤银的事儿!这次不是那老孙头一个人了,说是附近几个村子没拿到银子的都来了,在军营门口闹起来,不小心伤了一个人,两边便起了争执,这不是.....”他压低声音:“咱们军营里,也还有好些跟他们都沾亲带故的呢,这一打起来,有些人便过意不去的,这下子,就两边都控制不住了.....”
没想到这个节骨眼竟然偏偏出这样的事,符将军厉声怒喝:“简直是胡闹!这里是他们那帮刁民能胡闹的地方?”
说是这么说,但是他也到底知道这是什么时候,怕真的闹的不可开交,便哼了一声出去查看情况了。
杨鑫趁着这个机会,偷偷的去了关押唐源的帐篷。
唐源虽然被关起来了,但是却丝毫没有任何慌张惊惧,听见有动静,也只是抬了抬眼:“不必多说,我是不会写什么信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杨鑫几步走上前去:“唐驸马,可还记得木青庐?”
三十三·说客(求月票)
时间紧急,而且杨鑫支开看守的人也十分不容易,他顾不得其他的了,一来便先将之前萧恒交代的话问了出来,见唐源目光深邃的看着自己,他吞了口口水,紧张的道:“唐大人,我是奉命来营救您的。”
不知道怎么的,对上唐源的目光,他有些紧张:“您一定要相信我。”
唐源瞥了他一眼,理了理自己的衣摆站起身来:“走吧。”
竟然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也没有问。
杨鑫迟疑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忙跟上叫住他:“唐大人,这,您就这么走?”
唐源站在原地看着他:“不然呢?”
将杨鑫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唐源忽而挑眉道:“他们让你把我从营中带出去?”
杨鑫挠了挠自己的头:“这.....倒也没有,他们只让我一定要保证您的安全,我,我是想先放您出去。”
“笑话!”唐源立即冷笑,对上杨鑫的目光,威望十足的开了口:“本驸马乃是殿下钦点接管三万土兵的新将军,我怎可弃之逃跑?!”
哈?
杨鑫一下子懵了,被他这话说的都没能想到应对的话。
这叫什么话?现在他哪里是将军?就是个阶下囚啊!
但是到底是性命还拿捏在人家手里呢,杨鑫忍着气,不敢露出一点儿不满来,陪着笑小心的劝说:“话是这么说,但是您也知道现在军营的情况,那些人是不管您的身份的,咱们军营里除了杨参议便是符将军,杨参议一出事,现在作主的便换成了符将军了,大小事大家都只听他一个人的......现在好不容易趁着他出去了,不然的话,我也不能这么简单支走人,您看.....”
还是配合些快走罢!
什么将军不将军的,人家也得把你当回事啊!
唐源笑了一声,只是问他:“外面出什么事了?这几天他每天都要过来两次,听他们谈话,他是常驻军营的,如今出了什么事,他要出去,还被你抓住机会准备放我走?”
杨鑫不明白他问这个干什么,但是眼下也没办法,毕竟要走都得人家配合,他忍着气解释了一遍那些军户闹事的事。
唐源的眼睛便一下子亮了。
他看着杨鑫:“不走了!你接下来听我的,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只要你配合我,我保证,这件事之后,你能得到解药,而且能得一笔银子,如何?”
时间一点点过去,杨鑫急的满头的汗都冒出来,很怕唐源闹出什么动静把别人吸引过来,便只好压低声音问:“您想干什么?”
唐源冷静的望着他,目光清亮的笑着问:“你是个千户,你手底下有多少人?”
杨鑫怔住了。
他一时不知道唐源是在嘲讽他还是在问真的,但是看唐源始终在等回答,便只好咬牙答道:“属下乃是千户,跟朝廷其他的千户一样,辖下一千一百人。”
唐源哦了一声:“你们这里,也是从土人里头征兵,每家每户出男丁一人,是吧?”
看他什么都清楚的样子,不知道还问什么,杨鑫心里腹诽,但是又不敢表露出来,只好讪笑着应是。
“三万人,你们这里便要有三十个千户,这里面,你有几个相熟的?”唐源面上仍旧带着微笑,丝毫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轻声道:“你好好想一想。”
杨鑫已经明白过来唐源的意思了,他随即又有些匪夷所思,觉得唐源莫不是在异想天开。
唐源却不想跟他继续废话,冷声问:“我在问你,你只需回答我,有没有?有多少?!若你不知道,便换邹大人来,也是一样的!”
邹大人!
杨鑫瞪大了眼睛。
之前邹大人还刚刚被训斥,符将军说邹大人是没用的废物,派人去朝廷那边的大营探听消息,但是他每次都是铩羽而归,毫无所获。
难道之所以这么敷衍,是因为邹大人已经被唐源收服了?!
疑心一旦生起,便是燎原的野火,杨鑫打了个颤,下意识的说:“有三个都是过命的交情!”
“那就足够了。”唐源不再废话,冷眼看着他:“我实话跟你说,殿下也不会要我现在出去,你听我的便是了。”
杨鑫不听也不行啊!
他听唐源说了一会儿话,面有菜色的从里面出来,这时候,换班的兵士也回来了,杨鑫跟他们打了声招呼,便游魂一般的在外面转了转,而后,直奔千户所。
营中的千户所其实就在符将军的军帐不远处,杨鑫直奔那里,顾不得回他自己的帐子,先冲进了千户所,便见到七八个人正在外面空地上洗澡。
这其中就有他平时走的最近的一个叫做同顺的,还有他的堂弟杨峰,松了口气,杨鑫招呼了他们两个一句,就先进了自己的帐子。
同顺跟杨峰也跟进去。
杨峰奇怪的看着他:“哥,你不是有事儿出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以前可是会在外头过夜的,都是堂兄弟,谁不知道谁啊?
同顺也有些稀奇:“是啊,怎么回事儿这是?看你表情不大对啊。”
杨鑫抹了把脸,苦笑了一声长出了一口气,招呼他们两个:“同顺,阿峰,咱们都是自己人,我就懒得跟你们来那些虚的了,我决定投奔朝廷,你们跟不跟我?”
他毫无铺垫,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两人都吓住了,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完全不能反应。
还是杨峰先反应过来,喊了一声:“大哥你疯了!?这话也是能随便乱说的吗?!”
一面警惕的出去转了一圈,没发现有别人,这才微微放心。
饶是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拍了拍胸脯,紧张的瞪了杨鑫一眼:“大哥,你是不是嫌命长?这种话也能说出口,你就不怕符将军听见?!”
自家哥哥还是符将军的心腹。
以前杨参议管着的时候,杨鑫还不是很得意,上头杨参议自然是要提拔自己的心腹的,但是现在是符将军上位了啊!符将军可是很器重杨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