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三·促成
两人之间的关系说是叔侄,可是跟亲父子也没区别了。
人么,到了一定境界,对身外之物反而就没什么太大的野心了-----做太监能够做到司礼监大太监,就已经相当于做成了文官中的阁老了,能爬到这个位子上的,还图什么富贵荣华?需要的反而是别的东西。
这个侄子是油嘴滑舌了一些,也是贪了一些,但是好在哪儿?
好在是个有分寸的懂事儿的。
可别小看这几个字,人么,最重要的就是懂分寸。
相处这么多年下来,陈太监无儿无女,已经真的把他当成了儿子,儿子既然这么说,他当然只有高兴的份儿,便哼了一句:“别拍马屁了,说说吧,你打算怎么着啊?”
“也不怎么着。”陈将军搓了搓手,笑眯眯的看着陈太监:“干爹,儿子到底还只是个代指挥使。眼前就有个机会.....若是这次大比,儿子能够出风头,那岂不是就能把这个位子给坐稳了?这也省的您老人家再费心为儿子筹谋了,儿子一定尽力混出个人样来,绝不丢了您老人家的脸!”
陈太监便嘿了一声:“你倒是敢说!”
可他深思熟虑之后,到底还是抬起脚来由着陈将军擦干了,换上了轻软的布鞋:“你有信心?”
“太有了!”陈将军赶忙收拾了盆放在一边,站了起来凑到陈太监跟前,轻声道:“儿子手里那批人,都是徐永鸿带出来的,他们在云南战场上可是出尽了风头。回来了京城,却被打压了这么久,心中早憋着一口气,加上成国公出事,大家都知道是因为跟宋家....”
陈太监皱了皱眉。
陈将军察言观色,又低声道:“加上儿子有您的面子在,弄了一大批神机营的精兵强将过来,大比那天,儿子敢说,就算是比不过京营,也绝不会比西营差!”
只要是比过了西营,就已经足够给陈太监争脸面了。
陈太监有些心动。
最近朝中总有不识趣的言官说他如何如何提拔自己侄子,闹的影响很不好。
若是这次大比能够出个风头,那这事儿也有个说头。
他对侄子多了几分满意。
唉,他如今是个阉人了,家里原本已经算是断了根,如今侄子若是能成器,那他好歹也算是有脸面去地下见祖宗。
他毕竟是圣上跟前的红人,隔了几天,他顺势对着元丰帝提起这事儿。
元丰帝果然十分重视。
说起来,今年还是个不同寻常的年份-----今年东瀛和新罗都派了使臣前来,加上还有漠北王庭的使团,元丰帝早已经让内阁拟出个章程来,看看如何接待这帮使臣了。
如今陈太监提起大比的事儿,他当即便想到了这是一个机会。
因此第二天,趁着廷议,他便将大比的事儿说了,宣布道:“朕欲亲自观战,礼部和太常寺拟定出个章程来。”
皇帝陛下亲自开了口,这当然是一件天大的事儿了,一时各部都动了起来,把这当成了过年之前的头一件大事。
大比就定在了十二月十八,日子倒是比往年有些不同。
可这个节骨眼,谁也不会不长眼的去反对或是多说什么----皇帝陛下这一年时间过的可谓是跌宕起伏,心情不是很好,难得有这份兴致,谁会不长眼的上去给他老人家添堵呢?
几大营训练的更加如火如荼了。
消息传到苏家,苏邀正在临窗的炕上看着围屏上的水仙花,这是一座大约有一人高的围屏,上头布满了水仙花的图案,几可乱真,几乎能叫人闻到扑鼻而来的水仙香气,她歪着头撑着下巴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哥可真是舍得。”
这是苏嵘给她送来的,说是她房间里摆设也太少,送来让她冬天摆着。
沈妈妈高兴的很,听见这话,急忙凑趣:“伯爷有心,对您真是十分用心了。”
是啊,苏邀笑一笑,让人把苏嵘送来的苹果分一些送去二房的六小姐她们那里,这才起身穿了斗篷往议事厅去。
阮小九照例早早的就等着她了,见了她出来,急忙迎上来请了安,而后就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正如您所料,世子让人送了信过来......”
他把宋翔宇令人送来的口信告诉苏邀,又问:“那咱们接下来做什么?”
“接下来?”苏邀看着外头已经开始冒了星星点点的绿芽的西府海棠,好整以暇的吐出一个字:“等。”
她松了口气,果然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太省心,她才说了一个可能,宋澈就已经完全能够领会她的意思,并且付出行动了。
三大营比试根本不重要。
输赢其实也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要给兵部的孙永宁送一份大礼。
她相信,对于这份大礼,孙大人一定会十分震动的。
阮小九不大明白苏邀这话的含义,但是不妨碍他答应:“那我这些时候就不再盯着聚海庄了?”
“先不必了。”苏邀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眼看着快过年了,你先休息几天,好好的放几天假,你妹妹应当快有好消息了罢?”
说起家里的事儿,阮小九顿时高兴得眉飞色舞:“是,都托了姑娘的福,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我娘的病也完全好了,现在逢人就说养了个好儿子......”他难得露出少年人的模样来,挠了挠头笑的一脸憨厚:“妹妹在妹夫家也很能挺直腰杆儿,眼看着都有身孕了!”
苏邀怔了怔。
太早生孩子,于女子其实不是什么好事,身量未足,生产就是一道鬼门关。
可这个事,她实在不适宜提起,便道:“那还是该小心保养,你得了空,拿着我的名帖走一趟,去找申大夫,请他过去帮你妹妹安胎。”
啊?
阮小九一下子有些懵了,申大夫那是谁?
那是给伯爷看好腿的神医!还是汪大太太的弟弟!
人家平常往来的都是什么人家?
姑娘竟然说让申大夫给他妹妹安胎?!
“这怎么行?”阮小九受宠若惊:“这不行的.....”
一百八十四·来访
“有什么不行的?”苏邀却很是坚定:“申大夫医者仁心,从来不会将人分作三六九等,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病人罢了。你尽管去就是了。”
阮小九茫然看着苏邀,半响之后才噗通一声跪下给苏邀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响头:“多谢姑娘.....”
苏邀就叹了口气让他起来:“我记得你说过你妹妹身体不好的,只不过是多一重防备,以防万一罢了,值不得什么谢,你去办事吧。等忙完这段时候,你也该着紧自己的事了,你娘不是催你催的紧吗?”
前些时候阮小九躲到宅子里来不敢回家去,听说就是被阮娘子念叨着要他成亲的。
提到这事儿,阮小九就抿了抿唇,有些欲言又止,可再三犹豫之后,到底什么也没说,很快起身去办事了。
苏杏仪已经正好进来,见阮小九匆匆打了个招呼之后便跑了,还有些疑惑的问起苏邀:“怎么,你又有什么事儿叫他去做,他跑的比兔子还快些。”
“一点小事儿,他跑的太急了。”苏邀笑了笑,见苏杏仪只带着白桃一个人在身边,就问她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是有点事儿。”苏杏仪在她身边坐下,顺手从白桃手里接过了一份单子递给苏邀:“幺幺,这是拟定的客人名单,你瞧瞧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漏的。”
这是苏嵘复爵以来头一次家中设宴,苏家已经没落了这么多年,不管再怎么简便,该有的规格还是要有,并且不能出纰漏,否则以后是要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的。苏杏仪虽然从前在忠勇侯府是当过家的,却还是十分谨慎。
苏邀接过单子看了看,见上面都是一些姻亲或是通家之好,除此之外就是沈家和宋家也在名单之上,想了想便点头:“大姐已经考虑的十分妥帖了,这样便足够了,咱们也不是为了做什么,不必太过高调。只是,我想还要另外再加几个人,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苏杏仪急忙点头:“这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你的朋友,自然是也是家里的朋友,他们要来做客,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自然是欢迎的,你说就是,我回去就让回事处补上帖子。”
“是外头慈善堂的李嫂子。”苏邀对苏杏仪郑重叮嘱:“还请大姐交代给底下的人,李嫂子只怕并不富裕,若是打赏什么的给的不足或是有缺,让他们千万不许对人不敬,把差事办好了,我们自然有赏赐给他们的。”
能够得到苏邀这样郑重其事的叮嘱,苏杏仪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陪着苏杏仪又把到时候请客的地点和菜式定了出来,又添上了德胜班来唱戏助兴,苏邀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见外头管事急匆匆跟苏杏仪禀报:“大小姐,这,外头云章县主来了,说是来找咱们县主的.....”
县主驾到,这可是大事儿,按理来说开中门也是不过分的,可苏杏仪并不觉得高兴,反而还皱起眉头,转身见苏邀已经出来了,便问:“幺幺,你都听见了?”
苏邀嗯了一声,苏杏仪便道:“我去打发了她吧。”
李家真是把人当猴耍,明昌公主分明不喜欢苏邀的,却要让李小爵爷来求娶,问题是,又不是为有爵位的二房求娶,而是为什么都没有的三房求娶,李小爵爷还得兼祧两房。
这世道,但凡是能过得去的人家,都不会把女儿往火坑里推,让女儿去嫁这样的人家受尽委屈。
何况还是公侯伯府?若是答应了,那苏家哪怕是已经复爵,又有了一个县主,也是要被人嘲笑的。
由不得苏杏仪不生气。
苏邀却止住了她:“不必了大姐,请县主娘娘进来吧,我在前头的水镜厅等她,看看她有什么事。”
她对云章县主没有什么太深刻的印象,相对于性格鲜明的其他贵女,云章县主向来淡得像是一抹影子,实在是令人没什么记忆点。
从前云章县主也从来没有为难或是挑衅过她,像是这次一样主动来找她,更是头一回。
苏邀有点好奇她们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
既然苏邀都这么说了,苏杏仪也只好点头,叮嘱了她一定要小心,若是有什么事就去后院报信,才算是放心的去处理家务了。
苏邀便自己去了水镜厅,等到下人的茶水点心都准备好了,云章县主也终于被众星捧月一般进了门。
苏邀站起身,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她一遍,客气的行礼问好。
云章县主还是那副冷静和气的样子,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必如此,长安,我来是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哦,若是她不提起,苏邀都差点儿忘记了自己的县主封号是长安了。
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堂堂明昌公主殿下最宠爱的嫡长孙女,竟然有事要来拜托她。
苏邀饶有兴致的挑眉望着面前的人,也并没有遮掩自己的吃惊:“县主莫不是在跟我玩笑?”
“不,是真的有事要拜托你。”云长公主面色冷静,从容不迫的抬起头看着苏邀:“请你卖我一个面子,这件事了结之后,你不想嫁给我三哥,我会让祖母收手,不会让她为难你。”
苏邀心中就更加狐疑,她沉吟片刻,才淡淡的问:“县主还是先说说是什么事吧。”
“是你伸手就能办得到的事儿。”云章县主开门见山:“前些时候,慈善堂的李文英是否曾找到你,请你帮忙?”
....
苏邀的面色有了些变化,手里的动作也顿了顿才面不改色的问:“是关于李嫂子的吗?”
其实李文英是苏邀上一世的熟人,她上一世投奔了沈家夫妻,被沈家夫妻雇佣进了苏家的别院照顾苏邀,两人相处几年,算得上感情深厚。
可苏邀来了京城之后,终于有了精力和能力去找她,却并没有找到。
直到前些时候,沈老爷才帮她把人找到了,说是在京城外面的善堂里找到的。
一百八十五·丢人
但是找到了人,苏邀都还没来得及跟她有太多接触,只是通过沈老爷跟她见了一面,听说她在慈善堂帮佣,照顾一些失了庇护的孩子,便给了她三千两银子,算是资助慈善堂。
这一次苏家请客,苏邀还特意请苏杏仪加上她的名字。
可这一切都发生了不久,而且李文英不过就是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人,怎么能惊动云章县主?
她在心里想了想,却知道自己是不能放着李嫂子撒手不管的,便沉吟着问:“恕我多嘴,不知道县主如何会知道她来找了我?”
“说起来,也是一桩旧事了。”云章县主观察着苏邀的脸色,见苏邀态度平和,就皱了皱眉旋即才松开:“她没跟你说吗?”
苏邀便更诧异了:“说什么?”
云章县主端茶的动作止住,耐人寻味的望了苏邀一眼,忽而轻轻笑了笑,整个人都明艳了几分:“罢了,没什么。就是一桩小事,既然她自己都没来惊动你,那也不必再劳动你了,不过,这次还是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她说着就站了起来:“叨扰了,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改天再设宴跟你赔罪。”
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在一边陪着的沈妈妈都有些发懵,挠了挠头不解的问:“这位县主是不是.....怎么话说的不清不楚的?”
苏邀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她这个人向来没有什么好奇心。
跟着程定安久了,她知道,一个人拥有太浓重的好奇心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事关李文英,这就又不同。
上一世李嫂子尽职尽责的照顾她到最后,她死的那样凄惨,也没有什么能力回报她,可是这一世不同,有了能力了,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恩报恩的。
“让坚叔来一趟。”苏邀吩咐燕草去将何坚叫来,等到何坚来了,便将刚才云章县主的举动说了一遍,而后就道:“我想让坚叔你帮我跟着云章县主,查一查这里头的故事。若是可能,最好是查的清楚一些。”
何坚如今已经算是苏邀的人了,苏邀既然这么吩咐,他自然是毫不迟疑的照办。
而在他去办事的第四天,几大营的大比如期举行。
因为元丰帝今年十分捧场,太常寺跟礼部也将规格提的十分之高,跟往年元丰帝去承德避暑也差不多了,众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城,便能见着几大营的旗帜在风中迎风招展,旌旗飘飘,众多将士也严格按照阵列严阵以待,十分威武。
元丰帝最近其实有许多烦心事,比如说南方难见的雪灾冻灾,比如说倭寇之乱还未平息,云南那边刚好一些的局势却又有了反复,但是在这一刻,他看着大周朝的精兵强将,终于还是一扫了胸中的浊气,露出了笑意。
还有空笑着喊了萧恒:“你看见没有?你从前在这里头可没少摔打东西,朕的耳朵都要被那些弹劾你的御史说出茧子来了!”
当初萧恒还是宋恒的时候,最初跟着宋翔宇回京来,就是跟着宋翔宇在京营的,他脾气倔强,不肯服输,很是在京营出了几回风头,光是替京营将士出头,就打了好几个二世祖,把那些纨绔赶出了京营。
这些事儿说起来就好似还在眼前似地,可那时候哪里能想到,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亲孙子?
元丰帝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和怀缅,重重的拍了拍萧恒的肩。
这个孩子好是好,只是到底中间隔着先太子和先太子妃两条命,元丰帝经过这些天的深思熟虑,心中不仅没有决断,反而愈发的举棋不定起来。
好在萧恒自己是个完全不把这些放在心上的,元丰帝心中叹了口气。
几大营的统帅已经上前来行礼了。
元丰帝勉励了他们几句,见东瀛使臣和草原王庭的人都面色凝重,心中多了几分得意,便下令开始。
几大营挑选出来的自然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光是看他们的精气神和那一身的肌肉,就知道这些人必定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兵部尚书孙永宁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心中松了口气。
几大营都这样出色,谁输谁赢其实也不怎么重要了。
反正兵部显见得是在京城防务上下了功夫的。
大比是五局三胜,头一场就是比的肉搏战,几大营显然是将精锐都挑选了出来,比赛十分精彩,惹得文武百官都掌声雷动,十分喝彩。
元丰帝也面带微笑。
紧跟着是比骑射了,这一项也是险象环生,精彩至极,最终是西大营技高一筹,一百多名弓箭手上靶的次数最多。
元丰帝为此还很是夸赞了孙永宁一番----这个顾明川从前只是个流放的犯人,是孙永宁慧眼识才,将他扒拉扒拉,在冀州之战的时候从人堆里扒拉出来的,这人也的确是很得用,西大营之前一直在三大营中是比较弱势的,如今看来已经是大有改善了。
只是这好心情并没有维持多久。
等到下午,比试阵法的时候,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之下,在众多使团的眼皮子底下,京营的战士们的甲胄竟然如同是破棉絮一般,轻而易举就被西营的士兵给用长矛刺穿了。
若是只有一二个人,那还能说是京营的兵本来就技不如人。
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家看的清清楚楚,京营的甲胄不堪一击,穿了等于没穿,不,简直比没穿还要糟糕-----至少没穿还能跑的快一些呢,可京营这些破烂玩意儿还耽误逃跑。
不仅如此,京营战士们的长矛也跟豆腐一样,竟然还有捅在了敌方身上而折断了的。
孙永宁的脸顿时黑如锅底。
台上一直没怎么吭声的萧恒坐在元丰帝身边,忽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丢人现眼!”
元丰帝目光阴沉,虽然一言不发,可这样反而更叫人害怕。
是,萧恒说的没错,这种场合之下,装备上出了这样的问题,这不是丢人现眼是什么?!
元丰帝都不想去看东瀛人跟其他使团的反应。
一百八十六·求救
这么多年以来,元丰帝也就是在夺位之前受过这种丢人现眼的委屈,自从他努力壮大了藩地,将从前那批人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已经没有再这样觉得丢脸过的时候了。他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孙永宁的一张脸都已经不能只是单单用难看来形容,他作为兵部尚书,自然是首当其冲。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大比之上的这一幕意味着什么了。
这也更让他毛骨悚然之余觉得浑身发抖。
知道而底下的人办事各有自己的打算,可他没想到还能出这样匪夷所思的纰漏。眼前这是什么情形?这是三大营一年一度的大比,哪怕圣驾不是亲临,按理来说这也是大事中的大事。
京营更是由宋澈亲自统领的,按理来说,克扣谁也不该克扣京营的用度才是。
文润泽是昏了头了不成?!
本来就已经是十分的难堪了,谁知道草原王庭的那帮鞑子还又闹出了事端来,哄然大笑,嘲笑起了京营的精锐。
元丰帝平生最恨被人威胁,尤其是鞑子这些年屡屡进犯国朝边境,前些年废帝时期,更是曾经有过打到北京来的事情,就更是让他觉得耻辱,现在草原王庭的人当着他的面看了这样的笑话,他心里的愤怒可想而知。
事情完毕之后,孙永宁几乎已经面无人色,都等不及众人散去,他等到换了衣裳,便直奔首辅杨博的营帐,才进了门,便先跪倒在地上:“师座救我!”
杨博的营帐里却并不是他本人坐镇,叹了一声气,高平上前将孙永宁给搀扶起来,菜神情凝重的问:“你怎么会做下如此蠢事?!”
见到杨博不在,孙永宁心里又是心慌又是惊怕,丧气的啐了一口,才长出了一口浊气,用闽南话骂了一声娘:“这他娘的谁想得到那帮人这样胆大包天!?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个文润泽是郑思宇妻舅,往常也是师座说,多让着姓郑的他们一些,姓郑的背后是谁,别人不知道,咱们难道心里还没数?说到底,郑思宇背后是许次辅,咱们师座不愿意得罪次辅,我便也一直都听师座的,睁只眼闭只眼,懒得管他们的事,可谁知道,我不管她们的事,他们倒是真无法无天了。”
要是别的事也就算了,可是这是什么时候,什么情景?
哪怕是仗着有许顺撑腰,文润泽也未免太大胆了!他们竟然对京营的用度克扣至此!
孙永宁半点不傻,摸着自己的眉心,简直愁得要一夜白头:“我看广平侯也是忍无可忍,故意挑着这个日子闹出来的,他怕什么?他本身就是陛下的舅舅,陛下对他宠信有加,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儿。这事儿不闹出来,他吃暗亏,可是这位侯爷,哪里是吃这种暗亏的主儿......”
高平完全能理会孙永宁如今的心情,他卷着手放在唇边咳嗽了一声,见孙永宁还是心慌不安,才叹了声气正色劝告:“罢了,你好歹也是部堂,吓得跟个鹌鹑似地,成何体统?别的事儿暂且先放在一边,这次武库司和器械司给京营的武器,不是你经的手吧?”
“没经过我的手!”孙永宁断然否认:“我傻了我?给那帮人抬轿?”
“那就先不必急!”高平冷哼了一声,眯着眼道:“如今老首辅奉命去勤政殿了,咱们就不能先乱了阵脚,横竖事儿没经过你,先看看再说。”
别宫的勤政殿中,元丰帝大发雷霆,罕有的将进来的众大臣骂了个狗血淋头。
问起宋澈的时候,宋澈尤其茫然也尤其愤怒,一口咬定事先根本不知情,他脸都气的红了:“这批东西都是兵部武库司领来不久的,因为知道有大比,臣一直都没舍得将那批武器和甲胄拿出来,专程就是为了等着大比这一天大显神威的......”
宋澈跪在地上,虽然脊背仍旧绷得笔直,可是头发到底已经是白了许多,他说着话,抿了抿唇,神情有些疲倦的苦笑:“老臣实在是没有料到,兵部给的这批东西竟是这样的.....”
他的未尽之言,人人都能听的明白。
也是,易地而处,换成任何人,只要不是失心疯了,都绝对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的。
宋澈的话矛头直指兵部。
杨博的眉心顿时跳了跳。
而在边上的许顺也眉间有些焦躁之色一闪而过。
元丰帝看着宋澈片刻,亲自喊了他起来:“舅舅何错之有?!是那帮尸位素餐之辈胆大包天,舅舅何尝想发生这样的事?你放心,朕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话音刚落,众人已经面色各异。
而元丰帝当即点了刑部的高平和都察院的杜策等人出来,彻查这次以次充好之事。
元丰帝雷霆震怒,高平跟杜策等人都不及回到京城,便先在营帐中连夜商讨案情。
而事实上,要彻查这件事也并不难-----武库司跟器械司给京营的东西那都是有数的,给了何人,何时给的,都有记录可寻,只要找到了登记的册子,查清楚是何人用印,那么东西的问题是出自哪里,也就一目了然了。
可问题就在于,等到刑部和都察院派人去找兵部的册子,那册子却消失了。
与此同时,早已经急的六神无主的文润泽出现在许崇面前,将头都给磕的红肿出血,但是他却仍旧不敢有片刻的放松,哭的眼睛通红的重重磕在地上,对许崇哭求救命:“大人,大人,您千万要救我一命啊大人!”
许崇气不打一处来,见他膝行着靠近自己想过来抱着自己的腿,不假思索便狠狠地抬脚踹了他一脚,冷笑道:“汗邪了你了!你这可真是油锅里的银子度恨不得伸手去捞来使,你就不怕把你的手都给烫熟了!你从什么地方找麻烦不好,偏偏在这等事上犯这样的错,让人家拿捏住把柄!”
文润泽被踹了个四脚朝天,可他顾不上狼狈,哭着爬了起来,又趴在原地嚎啕大哭。
一百八十七·脱罪
“小的也是为了帮阁老出气!”文润泽哭的五官都变了形,他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往年截流是已经约定俗成的规矩之外,其实兵器以次充好也是常事了,底下的军营都是心中有数的,想要东西好,那就得给钱。宋家?
宋家也不例外!只是给的多少,或是兵器好坏多少的问题罢了。
今年是因为宋家得罪许家得罪的太狠,之前郑思宇弹劾了胡建邦,偏偏胡建邦的事儿又莫名其妙的就这么完了,不仅没能用胡建邦扳倒萧恒,反而还让郑思宇和大家花了一番心力杀了胡建邦。
处处都不顺心,所以文润泽才刻意想着给京营使绊子罢了。
本来哪怕知道是大比在即,文润泽也没担心过----在他看来,这等重要的场合,只要宋澈不蠢,那就肯定不会真的用上那批有问题的兵器来比试----这么重要的场合,又不是闹着玩的。
至于到时候再闹出来,文润泽也有法子应对----推出个属下去,说是办错了事,把器械司研制出来的残次品不小心发错给了京营了,这事儿也不是糊弄不过去。
关键是有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
偏偏这次他们赌输了。
文润泽哭的悲惨之余,忍不住咬牙切齿:“鬼才信他们京营之前不知道这批兵器是残次品----上阵之前,难道都不查入库的兵器?这分明就是故意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就等着来找我们的麻烦呢!”
“闭嘴!”许崇冷冷看着他,也十分的愤怒:“你还敢说!如今大比在众目睽睽之下因为兵器出了问题,圣上龙颜大怒,哪怕是宋家有意把事情闹大,那也是兵部有错在先!你看看你干的什么蠢事!?”
文润泽哭丧着脸又跪了回去,嘴唇张了张,最终还是没忍住:“大人!这分明就是宋家故意借着这个时机来找麻烦!否则的话,哪有这么巧?他是谁!?他广平侯可是老狐狸了.....”
见许崇面色沉沉,文润泽再接再厉,急迫的上前几步抱住了许崇的腿:“大人,您一定要救救我!咱们难不成就真的被压着打?”
他哭的几乎都没了人样,许崇看着又是厌恶又是好笑,伸脚踹开他,冷冷坐在了椅子上:“还没到最后一步呢,你好什么丧!?先等等看!”
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徐春才颤巍巍被搀扶着进了大帐。
天气冷,他又素来畏冷,进营帐的时候已经冻得脸色发白了,许崇准备充分,等到他一进门,便先送上了手炉,又将热茶捧上来放在老爹手里,这搀扶着老爹在铺满了软垫的椅子上坐下,对老爷子道:“文大人在这儿哭了一整天了。”
许顺的目光落在文润泽身上,呵了一声,喝了一口参茶,这才觉得四肢百骸都有了热气儿:“有这会子哭的时候,早干什么去了?若是早规行矩步,何至于此?”
文润泽顿时哭的更厉害了,爬上前哭道:“大人,是学生的错,千错万错,学生实在没料到宋家如此心狠手辣,毫无顾忌.....”
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泪:“事已至此,要杀要剐,全凭大人一句话罢了!”
许顺半响没说话,好整以暇的喝完了手里的茶,菜慢悠悠的笑了笑:“润泽这是在将老夫的军啊!你虽然面上哭的凄惨,可心里却想着,老夫无论如何也不能不救你,否则你姐夫回来了,总是要给你出头的,是不是?”
文润泽连声说不敢。
又抖抖索索的解释:“姐夫也是师座您一手提拔,学生如何敢这样想!?”
“敢不敢的,现在都不要紧了,”许顺冷笑一声:“横竖现在大错已经铸成,你猜的对,看在你姐夫的份上,老夫也是要保你的。再说,兵部那么多人,你一个人急什么?”
一句话就给文润泽吃了个定心丸。
文润泽欣喜若狂,几乎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兴奋的给许顺又磕了三个头:“多谢师座!多谢师座活命之恩!多谢师座活命之恩!”
他心里是知道的,许顺既然都这么发话了,那么他的这条性命就是实打实的保住了。
高兴完了,他才忍不住忧虑:“那这件事.....”
“是你签发的出库文书?”许顺摆了摆手,示意下人将炉子拿走,见文润泽急忙摇头,便沉声道:“那就是了,那你就一口咬定不知情就是了。”
文润泽顿时明白了许顺的意思。
是啊,只要他不承认,谁能证明发兵器给京营的事儿是他的命令?
有人证吗?
什么?真的有?
很快就没有了。
当天下午,武库司郎中邱安便在事发之后畏罪自尽,不等都察院来拿人,先一步上吊自杀了。
消息传到元丰帝耳中,元丰帝大怒,当即斥责都察院跟刑部办事不力:“回回让你们办案,回回都”“是你签发的出库文书?”许顺摆了摆手,示意下人将炉子拿走,见文润泽急忙摇头,便沉声道:“那就是了,那你就一口咬定不知情就是了。”
文润泽顿时明白了许顺的意思。
是啊,只要他不承认,谁能证明发兵器给京营的事儿是他的命令?
有人证吗?
什么?真的有?
很快就没有了。
当天下午,武库司郎中邱安便在事发之后畏罪自尽,不等都察院来拿人,先一步上吊自杀了。
消息传到元丰帝耳中,元丰帝大怒,当即斥责都察院跟刑部办事不力:“回回让你们办案,回回都”“是你签发的出库文书?”许顺摆了摆手,示意下人将炉子拿走,见文润泽急忙摇头,便沉声道:“那就是了,那你就一口咬定不知情就是了。”
文润泽顿时明白了许顺的意思。
是啊,只要他不承认,谁能证明发兵器给京营的事儿是他的命令?
有人证吗?
什么?真的有?
很快就没有了。
当天下午,武库司郎中邱安便在事发之后畏罪自尽,不等都察院来拿人,先一步上吊自杀了。
消息传到元丰帝耳中,元丰帝大怒,当即斥责都察院跟刑部办事不力:“回回让你们办案,回回都”
一百八十八·贿赂
孙永宁被元丰帝普头盖脸一顿臭骂,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等到从勤政殿出来,只觉得所有人都在嘲讽他。
深吸了一口气,孙大人气冲冲的回了兵部衙门,才进签押房,便见武库司的主簿袁成等人在里头缩头缩脑的等着,他视若无睹,越过他们径直坐下,一摸茶盏,才发现连茶水也是冷的,登时便忍不住大怒:“孙安,你死到哪儿去了?要冻死你老爷不成?!”
如今但凡是当官的,就没不带自己亲近的长随的,尤其是做到了他这个级别的官儿,带的许多侍应的人都是自己家的仆从,这也成了官场惯例了。
他这么一骂,众人都噤若寒蝉。
外头的孙安急忙一溜烟儿的小跑着进来,低垂着头去外头提了热水重新泡茶。
其实谁不知道孙安才跟着孙永宁回来啊,孙永宁这番发作,根本不是为的发作孙安,只是指桑骂槐罢了。
袁成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唯恐被殃及自身,好一阵儿才你推我我推你的,慢悠悠的推了袁成出来,袁成便陪着笑问孙永宁:“部堂,这是.....”
“这是什么?难道你们这帮人不清楚!?”孙永宁冷笑一声,手里的茶盏砰的一声摔了出去,在众人脚下摔得四分五裂,引得众人都变了脸色,孙永宁也知道,这里头的官儿别看职位都比自己低,但是论起来历论起靠山,人人都不是吃闲饭的,但是这口气他是忍了太久了,今天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继续忍下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孙永宁用力过度,手腕不小心被甩的咔嚓一声轻响,当时便觉得一股剧痛袭来,这痛楚又更加深了他的烦躁,他冷着脸加重了语气:“别以为死了一个邱安就万事大吉了,器械司出库交接,难不成只需要过邱安这一关?你们都把谁当傻子?!识相的,趁早把这事儿给交代清楚明白了,否则,一个也别想有好果子吃!”
袁成等人被这么呵斥了一番,却反而都收了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众人目光一对上,便都心照不宣的装起了哑巴。
邱安反正死了,要拉扯别人,也行,拿出证据来啊?
可是谁能拿出证据来?
证据早被一把火烧了。
孙永宁的目光更加阴沉了几分。
袁成等人陪着站了一会儿,便借口退出来,才出了门,袁成便去了武库司员外郎文润泽那儿。
一进门,他先皱着眉头就道:“老文,你这可把我们害惨了!知不知道才刚部堂大人险些没把我们给就地正法了?”
文润泽正在批公文,闻言啧了一声,头也不抬的道:“得了罢,你这滑不溜丢的跟泥鳅似地,他又没捏住你把柄,哪儿能怎么着你?我看,反倒是你把部堂气的不轻吧?”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了,袁成哈哈大笑两声,坐在了他对面看着他签发给福建那边的火铳公文,笑完了,才正正经经的摇头:“话是这么说,但是你不知道,我这真是悬着心呢!咱们好歹是当下属的,就这么不给部堂面子,怕以后日子难过啊?”
文润泽轻笑了一声。
袁成立即便咳嗽着推了推他:“知道你是不怕,郑大人可是许大人的爱徒,可咱们这底下的人....”
“这件事,还能怎么着?”文润泽根本不慌:“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不会叫你们吃了亏的,顶多就是帮你换个位子,可你不也早就想挪动挪动了吗?大不了,去砖厂一阵子,外头的官儿,可比咱们京城的富裕多了,是不是?”
两人对视了一眼,袁成眼睛亮了亮:“当真能成?”
文润泽笑而不语。
等到再过了一阵,他看着下衙的时间到了,才拍了拍袁成的肩,回了家换了衣裳,便嘱咐换了马车出门,一路去了聚海庄。
聚海庄里,经过一段长长的屋舍,他上了楼梯,经过了二层飞桥,就见不少舞女和歌姬已经在飞桥外头等候着客人召唤了。
有小二引着他往里走,见他频频回头看这些女孩儿,便笑了起来:“文大人,这一批都是从闵地那边挑选来的,还有好几个都是闵地选出的花魁,待会儿让她们上来给您瞧瞧,看看有没有哪个可心的。”
文润泽笑了一声,没有说话,等到上了三楼,已经又是老成持重的模样了。
三楼房门打开,许崇正在里头喝茶,见了他来,头也没抬起来:“你们可真是行啊!闯出这么大的祸患来。”
文润泽在他跟前就又是另一幅模样了,急忙上前陪着笑打了个哈哈:“大爷,我们这也是为了给宋家一个教训,眼看着他们越发的眼高于顶.....小的们一时不忿,谁知道宋家一点儿亏都不能吃,故意挑着大比的时候闹大,分明就是为了给我们难堪,打着教训我们的主意。他们也是威风惯了,如今见有个皇长孙撑腰,便更是了不得,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文润泽察言观色,知道许崇没有生气的意思,便坐在了许崇下手,抬手给许崇倒茶,轻声道:“大爷,您看看他们这嚣张的样子!如今皇长孙还只是皇长孙呢,他们就已经如此没有顾忌了,等到真有那么一天,宋家岂不是要踩着我们到泥泞里?胡建邦的事儿......”
许崇冷眼看了他一眼。
文润泽的声音便压得更低了些:“大爷,宋家的事儿就罢了,现在倒是孙部堂那里有些不好交代。”
他恭敬的捧着茶递给许崇,见一桌的珍馐美味许崇动也没动一下,便顺手拍了拍手,伺候在外头的人急忙进来,将这一桌子的菜全都撤了下去,立即又换了一桌菜上来。
文润泽亲自给许崇夹了一筷子河豚鱼,陪着笑道:“大人,尝尝这个,专门去苏州高价挖的厨子,唯有他能将这河豚的毒性去除得干干净净,做出这等美味来,知道您喜欢,我让底下的人搜罗许久了。”
一百八十九·无恐
许崇跟他爹两父子都爱这一口,给许家供鱼的船那都是直接从苏州和南京等地来的,一路上用冰和水养着,等到了京城,仍旧还是活蹦乱跳的。
聚海庄的船就专门给许家父子带这些。
许崇吃鲑鱼那些东西已经是吃惯了,倒是这河豚,他之前一直惦记着,可因为上回礼部的一个官员吃了以后被毒死了,以至于他一直心有余悸而不敢去试。
如今文润泽高价挖了厨师来,且这时节竟然还能弄到河豚,实在是在用心取悦他这位小阁老了。
许崇便和颜悦色的道:“你有心了,只是太过奢靡。”
“这值得什么?”文润泽微微一笑。
他家文家可是江西大族,巨富之家,便是聚海庄,也有他家的份儿。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文员外郎的腰杆儿硬的很,也向来舍得。叹了口气之后,文润泽才跟着又道:“大人,部堂那里大发雷霆,让我们给出个交代来。他心中其实也有数,知道定然是我们。若是我们不....”
许崇丝毫不以为意。
这次的麻烦是不小,大比之上兵器出问题,显然是失了国体。
不过问题是有,许崇却并不多当回事,他理所当然的道:“若是你们都不站出来,他又能如何?原本这事儿就是出在兵部,难不成他还想推脱责任不成?”
说句实话,许崇还没把孙永宁放在眼里。
文润泽就知道许崇是这个态度,可样子还是要装一下的,他便做担忧状:“话是这么说,可孙大人毕竟是首辅大人一手提拔.....就怕首辅大人......”
许崇脸上的笑意便更深了。
宋家就算了,广平侯仗着跟元丰帝的交情跟亲戚关系,横一点儿也就算了,毕竟当朝臣的,哪里有当亲戚的亲?人家有骄横的本钱。
但是杨首辅?这些年看看首辅大人一问三不知的态度,就知道这是个识时务的人。
他没放在心上,不动声色的看着文润泽推过来的一个信封:“这是?”
“是出海的船回来了。”文润泽笑了笑:“这是您的那份,我提前给您拿来了。”
许家早已经在老家盖起了大屋和大宅,如今许家族人上下一千余名人,都在许家的宅子外头再新建屋舍,许家族中由此越发壮大,到如今,已经是家大业大,这些年间发展起来,俨然不下世家了。
而这一切,自然都是金山银海堆出来的。
许顺虽然做着官,可加上各方的孝敬和朝廷的俸禄这些东西,要将一个家族壮大成如此,自然是不可能。
搭上齐云熙开始,许家开始有钱,而等到后来,齐云熙开始带着徐家接触那些势力,许家开始做这些钱生钱的买卖,便更是无法停下来了。
要知道,仅仅只是修个许氏宗祠,那就修了二十多万两银子!
更别提许家如今族人千余人,有名有姓的主子就这么多,底下奴仆更是在老家有数千人,茶园田庄不计其数,这些都是银子换来的。
许崇接过信封来一看,见是一张十万两的会票,便挑了挑眉:“这样多?”
文润泽不慌不忙的笑了:“这是大人的,次辅那一份,之后再奉上。”
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等到晚上回了家,许崇便先去了许顺的书房,将这十万两银票拿出来:“是文润泽给的,他们是怕孙永宁找他们麻烦。”
许顺瞥了一眼,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许崇便紧跟着问:“爹,那您的意思是?”
许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不管。”
什么?!
许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震惊过度的睁大了眼睛:“怎么就不管了?这可是冲着咱们来的!咱们若是不管,岂不是就说明是怕了宋家不成?!”
越说越远了,许顺冷冷看着儿子,有些失望:“这件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广平侯让兵部给这批以次充好的兵器的?”
许崇一下子哑口无言:“可谁不知道老郑是您的学生?文员外又是老郑的妻舅,说到底,广平侯这分明知道,但是却”更别提许家如今族人千余人,有名有姓的主子就这么多,底下奴仆更是在老家有数千人,茶园田庄不计其数,这些都是银子换来的。
许崇接过信封来一看,见是一张十万两的会票,便挑了挑眉:“这样多?”
文润泽不慌不忙的笑了:“这是大人的,次辅那一份,之后再奉上。”
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里就足够了。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等到晚上回了家,许崇便先去了许顺的书房,将这十万两银票拿出来:“是文润泽给的,他们是怕孙永宁找他们麻烦。”
许顺瞥了一眼,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许崇便紧跟着问:“爹,那您的意思是?”
许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不管。”
什么?!
许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震惊过度的睁大了眼睛:“怎么就不管了?这可是冲着咱们来的!咱们若是不管,岂不是就说明是怕了宋家不成?!”
越说越远了,许顺冷冷看着儿子,有些失望:“这件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广平侯让兵部给这批以次充好的兵器的?”
许崇一下子哑口无言:“可谁不知道老郑是您的学生?文员外又是老郑的妻舅,说到底,广平侯这分明知道,但是却”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等到晚上回了家,许崇便先去了许顺的书房,将这十万两银票拿出来:“是文润泽给的,他们是怕孙永宁找他们麻烦。”
许顺瞥了一眼,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许崇便紧跟着问:“爹,那您的意思是?”
许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不管。”
什么?!
许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震惊过度的睁大了眼睛:“怎么就不管了?这可是冲着咱们来的!咱们若是不管,岂不是就说明是怕了宋家不成?!”
越说越远了,许顺冷冷看着儿子,有些失望:“这件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广平侯让兵部给这批以次充好的兵器的?”
许崇一下子哑口无言:“可谁不知道老郑是您的学生?文员外又是老郑的妻舅,说到底,广平侯这分明知道,但是却”
一百九十章·要脸
孙永宁这回倒是真的站得住了,他立住了脚,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这位小阁老,面色不变的淡淡的开口问:“那,小阁老有何可以赐教?”
大家心知肚明,这次的事儿说是出自兵部,但是实际上就是郑思宇的那帮人在故意为难宋家罢了。
现在闹出事端,遮不住了,一个邱安已经是不能打消圣上怒火。
这种形势之下,他倒是真想看看许崇预备说些什么。
许崇见他这么问,便眉目也不动一动的轻声道:“要是依愚弟的意思,永宁兄该拿出态度来,如今那些记录的册子已经毁了,邱安自尽,已经算是死无对证。到了此等地步,由着他们一直追查下去,难不成还真的要为了这件事把兵部闹个底朝天不成?那样一来,成何体统?”
孙永宁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许崇话说的倒是好听,好似很为他着想。
可问题是,这件事本来便不是他该管的事儿!从头到尾,要为难宋家的,和给宋家难堪的都是文润泽那帮人,怎么,做事的时候没问过他这个尚书,现在出事了,倒是要他这个当尚书的出来擦屁股了?
听许崇这意思,分明就是要他来出面把这事儿担下来,真是有这个脸张这个口!
他便微微皱眉:“圣上雷霆震怒,已经下令,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我这个官帽也不必带了.....”
许崇便哈哈一笑:“永宁兄糊涂了!圣上要为宋家出气,这是自然的,于公于私,圣上都是帮着宋家的,这没错。可咱们底下的,难不成就没法子了?永宁兄都是幻海沉浮多年的老人了,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做不成?”
孙永宁眉心狠狠地跳了几下,沉着脸垂头:“恕我鲁钝,实在不知小阁老是何意。”
许崇就有些不耐烦了,他都把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孙永宁还在避重就轻,左右逢源,他原本就不是来跟孙永宁求情的,既然现在孙永宁还是装傻,他便干脆摊开了说:“永宁兄乃是一部尚书,更是一殿大学士,难不成还真的为了这点小事就火急火燎,让下属任人宰割不成?若真是如此,那将来谁能放心的供您驱使?您说是不是?”
他说罢,拍了拍孙永宁的肩膀,很快就走远了。
孙永宁一个人立在廊庑底下,面色变了又变,半响才铁青着脸去了自己的班房。
坐了一会儿,高平才姗姗来迟,见他坐在桌子后头不吭声,顿时有些诧异:“哟,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孙永宁懒懒的靠在圈椅中,指了指外头,而后才冷笑着问:“案子审的怎么样?”
高平瞥他一眼在他跟前坐下:“别提了,还能怎么样?账册都烧了,分明就是早有准备,有恃无恐。邱安死了,我们如今请了兵部几个人来问,一个个都推的干干净净的......”
孙永宁脸上的表情更冷了几分:“才刚小阁老找过我了。”
小阁老?高平放下手里的杯子,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许崇?他找你干什么?”
孙永宁心里的怒火一下子被点燃,没好气的问:“找我干什么!?通知我一声,让我别把文润泽袁成那几个人交出去,保住他们!”
高平就皱起眉头来,饶是他素来稳重,也忍不住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荒谬!他一个礼部的三品侍郎,还真把自己当成阁老了,仗着许次辅,简直是不把人看在眼里!”
他们好歹是一殿大学士,哪怕是论资排辈得排在许阁老后头,那也是得是排在许阁老后头才罢了,许崇算什么?就因为有个好爹?
这种让人背黑锅的事儿,他竟然还理直气壮的来通知一声就想罢了?
屋子里静默了一会儿,孙永宁才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要走。
高平急忙问他:“你去何处?”
“找师座去!”孙永宁面色阴沉:“许崇如此肆无忌惮,分明是得了次辅的准许,他们父子也够专横了,我要问问师座,咱们是不是就得一直这样当缩头乌龟忍下去!这次的事儿,圣上大怒要我兵部给个交代,许次辅却还打算让我压着,我怎么压?要压下去,圣上的怒气就得朝着我来!我为他们背这个黑锅!?我傻了我?!”
要是真按照许家父子的话做,他不仅得失去元丰帝的欢心,还等于是跟宋家父子结仇,等于彻底的断了以后靠近皇长孙的路。
虽然如今皇长孙的前途未卜,可政治家哪里会做赔本的买卖?当然是哪一个押注也不会放过。
许家就凭着一张嘴巴就想让他吃屎,这事儿他孙永宁不做了!
高平站着没动,过了一会儿,才重重的点了点头:“是要去,问问师座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许家父子真把这内阁当成他自己的内阁了,长此以往,他们这些跟着杨博的人,以后还有什么前途?
值房里一片静悄悄,许崇轻手轻脚的进了自己父亲的值房,就见他正靠在躺椅上假寐,他急忙走近几步想要替他盖上毯子,只是才一动,许顺就被惊醒了,见了他回来,挑了挑眉问:“跟孙永宁说了?”
“说了。”许崇点点头:“他倒是没说旁的什么,只是也没正面答应,爹,他不会心中不忿吧?”
“心中不忿是自然的。”许顺指一指桌上的茶,见儿子拿了过来,才哼了一声:“你这是让他背黑锅呢,他又不傻,心里自然要不高兴。”他说着,又话锋一转:“可话说回来,不忿归不忿,做不做,却由不得他。”
许崇刚才还有些担心,现在听见父亲这么说,松了口气,笑着道:“爹您怎么这样有把握?杨首辅那儿....”
许顺瞪了儿子一眼:“明知故问!”
许崇顿时了然的笑了,是啊,杨博怎么会跟许家硬来?他这么多年都十分的识时务的。凡事都不肯强出头,这次这件事,许顺都亲自表态了,于情于理,杨博更不会多管了。
一百九十一·拒绝
“杨首辅当真不会继续装聋作哑?”此时,宋翔宇正在给自家老爹数佛豆,这些佛豆捡起来十分的麻烦,宋翔宇素来没这个耐心,奈何宋澈就是喜欢折腾他,每每都非得逼着他捡,他作为儿子也没法子,只好认命的捧着个笸箩放在膝盖上,一面捡一面问自家老爹:“若是他还是继续忍着怎么办?那咱们的计策岂不是白想啦?”
折腾这么一回也拐不容易的。
西营跟东营都没事儿,唯有他们京营的武器出了问题,这下子,兵部有人针对京营,或者说,针对他们父子的事儿闹的天下皆知了。
如果这种情形之下都不能让格局改一改,那以后的路就更难走了。
宋澈见儿子埋头捡佛豆的样子,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不会的,忍的够久了,他不动,别人也会要他动的。”
你要别人跟着你,总不能光让人家跟着你挨打受委屈吧?
这个道理放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宋翔宇半信半疑。
宋澈却已经问起来:“你是不是要进宫去?”
元丰帝亲口让宋翔宇有时间多进宫去找找萧恒,宋翔宇去的次数却并不多,只是一月一两次的频率是有的。
算一算,又隔了大半个月了。
他便放了手里的佛豆嗯了一声,抬起头看着自己父亲:“怎么?您有什么话要我告诉他?”
“是。”宋澈笑了笑:“你跟阿恒说,火候差不多了,过几天就是除夕了,趁着除夕,让阿恒抓紧时机吧。”
宋翔宇皱起眉,有些迟疑的问:“您怎么这么有把握?若是杨首辅....”
宋澈却已经不再多说了。
兵部的事儿闹的有关联的人家都心慌慌,苏家虽然扯不上关系,但是却也是关注这事儿的。
苏老太太便心情不是很好:“当真是不知道怎么办的事儿,如此明目张胆的针对,难不成就不怕圣上怪罪?”
她还是忧心萧恒的处境,一天不把名分定下来,萧恒的身份就还是尴尬,他们这些绑在萧恒身边的人的前途也就仍旧是岌岌可危。
人如果没有希望也就罢了,但凡是有了希望的人,便没有谁能接受的了失去一切。
苏邀很明白苏老太太的心情,见她忧虑重重,几乎已经到了食不下咽的地步,便特意安慰她:“祖母不要担心,不会有什么事的,很快那些人的目光就不会一直钉在我们身上了。”
不知道苏邀怎么会如此笃定,苏老太太有些诧异,但是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的感觉,这段时间以来,苏邀桩桩件件的事儿都猜准了,她既然这么说,必定就有这么说的道理。
她勉强笑了笑,知道自己担心也没用,便干脆转移话题说起了请客的事情来,又问苏邀:“你不是说,要请一位李嫂子?请了么?”
说起这件事,苏邀也正担心,对着苏老太太却并不表露,只是点了点头:“是,已经送了帖子去了。”
说了一会儿话,她才从里头出来,才出了苏老太太的院门,就见燕草在边上等她,她点了点头,燕草急忙小跑着过来,都顾不得喘口气,就道:“姑娘,阮小九回来了,在外头等着您。”
终于回来了!
苏邀片刻不停的往花厅去,果然见阮小九已经等着了,便立即止住了阮小九行礼,沉声问他:“查到了什么没有?”
“姑娘,李嫂子不见了!”阮小九面色沉重:“云章县主从咱们家走了之后,过不多久,就有人去了慈善堂找李嫂子,只是那时候慈善堂的人说李嫂子去外面买东西了还未回来,公主府的人就一直等着。谁知道,李嫂子并未再回善堂去了。”
什么?
苏邀心情有些复杂。
从云章县主找到家里来那一刻,她就知道李嫂子的身上怕是有事情。
现在看来,李嫂子跟公主府有关系是肯定的事儿了。
可看公主府的态度,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离骚阿紫想必也是听见了什么风声,才会从慈善堂消失。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时没有说话,隔了一会儿才问:“那公主府还有没有别的动静?”
“别的倒是没有,只是派人去李嫂子租赁房子的地方守着,还搜了一遍里头的东西,像是在找什么。”阮小九压低了声音:“姑娘,好似是件麻烦事儿....”
“我知道。”苏邀沉吟片刻,吩咐阮小九:“去找一找李嫂子的下落,去门头沟附近找找。”
她记得上一世李嫂子就是在门头沟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公主府势大,若是李嫂子真的得罪了公主府,到了需要逃亡的地步,公主府是不会放过她的,若是不先一步找到她,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阮小九也不敢多问,急忙应了一声。
晚间的时候,苏嵘传话回来说不回来吃饭了,苏老太太难免有些失望,问庆坤苏嵘是去了哪儿。
庆坤低下头轻声道:“伯爷是被小爵爷拉着走了。”
又是李小爵爷!
苏老太太抿了抿唇,才摆手让庆坤下去,坐在圈椅里有些心神不宁。
李小爵爷此时却也正跟苏嵘坐在一块儿,笑意盈盈的旧事重提:“不知道贵府考虑的如何了?”
在他看来,他能够纡尊降贵跟苏家提亲,让苏邀做正房夫人,其实已经是对苏家十分的谦让。
要知道,苏邀虽然是被封了县主了,可是谁都知道苏邀还是在外头被接回来的,那能跟真正的县主一样吗?
可李家却是货真价实的大族。
苏家之前不答应,是女方的矜持,这也能够理解,可矜持的过了头了,那就太过装蒜了。
苏嵘面色淡淡的,不卑不亢的放下酒杯:“小爵爷,只怕是不匹配,您还是另外寻找合心意的名门贵女吧,我那妹子,跟小爵爷实在不怎么合适的。”
他说罢,见长廊上有个身影十分眼熟,顿时眉心一跳。
李小爵爷却面色铁青,一下子就沉下了脸。
真是给了几分颜色,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一百九十二·威胁
他将手里的酒杯翻了个个儿,倒扣在了桌上,冷冷看着苏嵘,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伯爷真的这样想?”
作为明昌公主最受宠的孙子,他就算是在元丰帝跟前也被高看一眼。
哪怕不是以小爵爷的身份,而是以三房嗣子的身份去求娶苏邀,自问也不算是辱没了她,可苏家竟然这样不识抬举?
苏嵘并不为他的冷淡所动,很诚恳的道:“承蒙小爵爷错爱,可我家妹妹是个脾气倔强的,只怕是不能适应深宅大户的规矩,更不能服侍好公主娘娘。您芝兰玉树,更当择名花相配,您说是不是?”
“若你是真心实意问我的意见,那我就得说一句了。”李小爵爷不耐烦再跟他虚已委蛇,伸手拦住了苏嵘要给自己倒酒的动作,倨傲的扬起下巴,带着几分轻视:“伯爷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我说的那番话不是玩笑。”
他说罢,也不再等苏嵘说话,先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似笑非笑的摇头:“这酒就不必再喝了,已经够了。若是将来伯爷还想跟我喝酒,不如先回去仔细再想一想这件事,这样对你对我都好,伯爷说,是吧?”
他推开长随,二话不说的出了门,片刻也没有停顿的下楼去上了马飞奔而去。
苏嵘自己站在二楼窗边,看着他飞驰而去的背影缓缓地将窗户关上,面无表情的吩咐庆坤:“去打听打听,孙大人的公子是不是在这里?”
庆坤早已经跟着何坚历练出来了,一听苏嵘的意思就明白他是有要紧事要找这个人,马上便下了楼拉了个小二,过了会儿才上楼来回话:“伯爷,问清楚了,孙阁老的公子是在这儿,听说今天是国子监休沐,所以他们一班监生约着一道来吃饭的。”
他说着,又低声道:“孙公子跟唐驸马家的唐公子一道,好似还跟许大少爷有些误会,两方的包厢才刚还闹了一阵,听说又被掌柜的给劝好了。”
苏嵘嗯了一声,靠在圈椅中想了想,才道:“你这样,替我叫一桌酒菜送去许大少爷的包厢,而后再去天香楼把柳大家请来,让柳大家也去许大少爷的包厢,而后......让柳大家再去孙少爷那儿。”
柳大家是教坊司挂籍的头牌,如今算得上在京城是少年公子哥儿们中炙手可热的女史,不少公子哥为了一亲芳泽,宁愿一掷千金。
可柳大家也不是什么客人都接的,人家傲气的很,再加上隐约有传说她背后有不少大人物撑着,因此能够当她入幕之宾的人少之又少。
苏嵘却能请的动她。
庆坤急忙答应了一声,他自有见柳大家的办法,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把事情办好,走了个来回了。
那边许大少爷桌上气氛正好,众人酒至半酣,说起孙公子的事儿还是觉得好笑:“孙文才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跟渊博你较劲儿,你如今的文章,连先生都夸赞过好几次,说是火候已到,等到下场,这次举人无论如何是稳住了。孙文才呢?他都考了两回了!还是不中!这一次我看还是不中,哈哈哈哈哈!”
少年郎们意气风发,忍不住哄堂大笑。
许大少爷也同样被吹捧得心中熨帖。
大人们别苗头,小孩子之间自然也是能察觉到的。
何况孩子之间的对立就来的更加明显而且直接了,他们才不跟你来那套虚已委蛇,看你不爽当然就当即就恨不得给你颜色看。
孙文才算什么?
许大少爷自来就知道,祖父虽然是次辅,但是其实跟杨博怎么也算得上旗鼓相当,甚至更胜一筹,只是杨博一直不肯乞骸骨罢了。至于孙永宁,那更不过是杨博底下的一条狗,等到杨博卷铺盖走人了,祖父难不成还容得下孙永宁?
孙永宁在许家面前尚且要低一头,孙文才不过是孙家一个后辈而已,竟然还如此气焰嚣张,不知收敛。
才刚还敢跟他抢雅间。
当着么多同窗的面,孙文才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许大少爷不动声色的举起酒杯:“不说这些,不说这些,喝酒,喝酒!”
气氛更加火热。
已经有二世祖提议要行令了,许大少爷还没说话,便有人先扬声:“说起来,咱们也该请几个女史来助兴才是,好容易休沐一回,咱们自己干喝,有什么趣儿?”
大家都是喜欢玩的,又是这个年纪,听了这话哪有不高兴的,当即就引来一阵应和。
做东的许大少爷哪里会在意这点银子,自然是大手一挥就答应了。
不一会儿,雅间的门被敲响,小二陪着笑:“各位少爷,下头有客人听说贵人们在这儿用饭,特意送了一桌五十两的席面,说是一番心意。”
“哟!”许大少爷边上那个少年叫了起来:“咱们许大少爷真是走到哪儿都吃香,这京城还有谁不认识咱们许大少爷啊!”
许大少爷更不问这酒菜是什么人送的,他经历这样的事儿确实经历的多了。
只是从前他看不上,如今这人送的却正好是他跟孙文才起了争执之后,正对了时候。
他大手一挥:“不说这些.....”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又响起敲门声,随即小二的声音便响起来:“诸位贵人,天香楼的柳大家来了,说是来赴约的。”
啊?!
包厢里顿时静了静。
随即就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诸纨绔都不敢置信的看向许大少爷,这跟之前的调侃可就决然又不是一样的羡慕和震惊了-----柳大家虽然是女史,但是女史里头能被人叫一声大家的,那可是百里无一的角色,这等大家,宫宴上也是常去助兴的,诸位大人们想要请她,那也得客客气气的看人家的心情。
她们一般也自矜身价,不会轻易出山。
说实话,像他们这种在家中还没有当家的纨绔子弟,想要请动这种级别的女史,是十分之难的。
可这次,许大少爷竟然请到了柳大家!
一百九十三·群架
这是何等的面子?!
他同窗看他的眼神顿时都不一样了,毕竟红袖添香,自来就是男人心中的梦想,谁不喜欢美人儿呢?年少慕色,本就是人之常情,一时里头的气氛都沸腾了起来,大家争先恐后的跟许大少爷追问起来:“渊博,你是如何请到了柳大家的?!”
“渊博,你竟然能请到柳大家!那你之前为何不说?!”
其实许大少爷自己也还迷迷糊糊的,他的确是让人去天香楼请女史了,可怎么能想到,这一请就请到了天香楼镇场子的人物啊!?
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柳大家可是连他父亲都拒绝过。
据说柳大家背后是有人撑腰的,所以十分任性自我,很少给看不上眼的权贵脸面。
他张了张嘴,但是如今这样的气氛,也不容许他说出什么煞风景的话来,便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柳大家赏光罢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渊博这话说的,真是教人没法儿接了!柳大家怎么不赏我们的光?!”
气氛更加欢快:“我要请柳大家唱菩萨蛮!听说柳大家唱这个乃是一绝!”
“我还没见过柳大家呢!听说柳大家如同出水芙蓉,美若天仙!”
大家七嘴八舌的嚷嚷起来。
许大少爷前所未有的满足,欢欢喜喜的笑了,亲自去开门请柳大家进来。
谁知道他打开门,却没见到柳大家的影子,不由怔了怔,才问小二:“人呢?”
小二挠了挠头,满脸难色的支支吾吾,实在被逼的含糊不过去了,才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答:“回大少爷,这.....柳大家说是走错了,又去了孙少爷的雅间了......”
许渊博懵了,一时只觉得浑身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将他给浇了个透心凉。
里头的诸人已经觉得不对,出来没见着人,还都忍不住问起来:“咦,不是说柳大家来了吗?人呢?”
许渊博面色难看。
才刚跟孙文才吵了一架,把孙文才压下去了,现在柳大家竟然不再他这儿而是去了孙文才那儿,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他一时没有吭声。
此时,许大少爷让人去请的几个女史也都或是抱着琵琶,或是抱着古琴来了,虽然也都风姿绰约,可是哪里能跟柳大家相比?众人的期待之前早已经被柳大家拉的满满的,如今却只见几个寻常女史,一时哪里能接受的了?不由都抱怨起来。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一阵清越的琴声,随即便是一串悦耳如清泉的琴声流淌而出。
琴声悠扬,一时如同水珠落玉盘,一时又如清风拂面,众人听的如痴如醉。
而不远处的雅间已经传来了阵阵喝彩声。
有人耳朵尖,一下子就尖声道:“这不是孙文才那帮人吗!?柳大家怎么被他们给抢去了?”
少年郎们都忍不住去看许渊博,一个个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争先恐后的叫嚷求来:“渊博,你就让孙文才那个孙子这么欺负咱们?!”
“柳大家分明是先来咱们这儿的,怎么就被他请走了?!他也配?!”
许渊博面色铁青。
他才刚跟孙文才起了冲突,两帮人闹起来,他这边还略胜一筹,把孙文才弹压了下去,现在若是被孙文才把人抢走了,那他脸上哪里过得去?
只怕明天这件事就会传遍国子监和河东书院。
本身就已经十分难堪,加上身边这帮纨绔煽风点火,许渊博忍无可忍,气势汹汹的踹开了孙文才的房门。
而此时孙文才他们正兴奋的不知所以,听完了柳大家弹琴,正拍手叫好,赞不绝口,房门忽然被踹开,大家一时都懵了,等到看清楚是许渊博一行人,又都冷笑起来。
美人在前,旧仇在先,孙文才头一个蹦起来:“许渊博,你干什么!?”
许渊博面色阴沉的环顾了一圈,落在面罩轻纱的柳大家脸上,顿时忍不住一怔,便是隔着面纱,也能从那双眼睛上就看出来,眼前这位美人儿的面纱后头的脸该有何等的国色天香。
他哼了一声,二话不说就要朝着柳大家那去。
孙文才哪里能让他如愿,当即便横挡在柳大家跟前,声色俱厉的推了许渊博一把:“我问你干什么?!柳大家是我请来的客人!”
“滚开!”许渊博不耐至极,见孙文才满脸义愤填膺的挤上来更是心烦,等到孙文才竟然还动起手推了自己一把,他便忍无可忍的伸手重重的往孙文才脸上抡了一拳。
柳大家身边的婢女惊叫了一声。
孙文才这边的人回过神来,哪里能让他吃这个亏,顿时也都火了,纷纷挤上前来你一拳我一脚,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孙文才自己更是已经忍无可忍,原本之前为了雅间的事儿,他就已经吃了个闷亏了,分明是他先定下的雅间,但是许渊博却死活要跟他抢,好,他最后也让了。
可现在许渊博这算什么?!
柳大家分明说是因为有个贵客相请,所以才过来给他们演奏的,结果许渊博却还明目张胆的到他们这儿来抢人!
哪怕许渊博是次辅的孙子,也太过分了!
真当他孙家是泥捏的不成?!
他毫不迟疑的骂了句脏话,提着袖子便上前跟许渊博打成了一团。
等到小二他们听见动静急忙上来劝架,哪里还劝得住?许大少爷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了。
可相比较起来,许大少爷还不是最惨的,因为孙文才更是被打的口鼻流血,袖子也烂了个口子,另外一截袖子还不知道是被什么时候给扯断了,他露出半截手肘,整个人都狼狈不堪,也出离的愤怒。
小二跟掌柜急的团团转,哪里有这帮二世祖的谱儿?
不过幸亏他们也没有为难太久,楼下五城兵马司的人正好在巡街,听见这里头有人闹事,便急忙赶上来了,正好赶上双方打得你死我活。
掌柜的顿时松了口气。
五城兵马司的千户却顿时头皮发麻,看见这帮二世祖,连头都痛了。
一百九十四·驸马
他接到举报说这里有人闹事,还以为是跟寻常那样有人喝醉了,没想到却遇上这么些人。当五城兵马司的千户当久了,这些人的面孔他哪儿能认不出来?
更邪门的是,从前专门跑人家家里去送礼都见不着的人物,今天一下子在这儿聚齐了。
可聚齐了为的也不是什么好事儿,而是两方聚众斗殴,闹市行凶.....
他一看许大少爷,就觉得满头的包----许大少爷被打的不轻,鼻青脸肿的,差点儿他都没认出来。天哪,让许大少爷这样回家去,都不知道许家该是何等的震怒,许家大爷可是出了名的疼儿子的。
结果他才凑上去喊了一声许大爷,边上的孙文才先喊了他一声:“大表哥!”
吴千户顿时怔住,这才发现不远处头破血流的那个还是自己表弟,不由得就脑子里嗡了一声。
夭寿啦,他那宝贝疙瘩蛋的表弟怎么会在这里?!
吴千户能坐上这个千户的位子,还正是因为家里绕来绕去的能跟孙家扯上一点儿亲戚关系,他哪里不认识孙文才啊?他还费尽心思天天都想着怎么哄好这个表弟呢,为此,表弟什么时候休沐他都打听的清清楚楚的。
可他没想到,表弟休沐头一天,就能跟许大少爷起冲突啊?!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孙文才当真是伤的很重,吴千户为人圆滑不错,但是他心里也清楚的很,他跟孙家是亲戚,跟许家却什么都不是,不帮孙家帮许家,那他才是脑子坏了。
因此他冷着脸盯着众人看了一眼,没好气的道:“吃醉闹事,聚众斗殴,全都带回兵马司去!好好盘问!”
五城兵马司本来就有负责治安的职责,如今这帮人犯在他们这里,按照规矩,那也是该先由他们盘问,这是符合规矩的。
等到底下的人把这些难缠的少爷公子哥儿们都给拘走了,他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落在最后,扶住了孙文才,问:“怎么回事?表弟,你怎么跟许大少爷起了冲突啊?”
孙文才没好气的咬牙切齿起来:“他欺人太甚了!”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孙文才满心的委屈和愤懑:“我并未主动招惹他们,反而是他们一直无缘无故的来找我的麻烦,要换雅间我也换给了他们,可许渊博还不知足!不过是因为柳大家在我这儿,他便冲过来打人!”
他一时情绪激动,摇摇摆摆险些没站稳一头栽倒在地上,吓得吴千户哎哟了一声赶忙去搀扶住他:“得了得了!我的祖宗,你可快消停些吧......”
孙文才身体自小就差,他娘简直为了他到处求神拜佛,这事儿吴千户是知道的,若是人在他这儿出点什么事儿,那他也少不得被迁怒。
可就是怕什么来什么,他话音才落,孙文才在他身上就一软,随即支撑不住的往后倒去。
吴千户这才真的慌了,一面死命的拉着他让他没有后脑勺着地,一面让人快去孙家打声招呼,自己急忙小心翼翼的找了一辆马车,把孙文才送到医馆去了。
闹的一片狼藉,掌柜的哪里还坐得住?急忙去东家府上报信了。
隔窗看着掌柜的也走了,苏嵘才站起来弹了弹自己身上的灰尘,面色淡淡的道:“走罢。”
庆坤熟门熟路的跟在他后头,陪着他出了门牵了马,问他:“伯爷,咱们回家?”
“不。”苏嵘摇了摇头,自己拿了马缰:“你回家去吧,跟家里说一声,今晚我就不回去了,请老太太和大姐不必等我。另外,你再去跟四姑娘说一声今天这事儿,让四姑娘不要担心。”
他自从腿脚好了,身边便不肯再带着许多伺候的人,庆坤早已经习惯了,恭敬的应一声是,等着苏嵘跑的远了,才自己去找了一匹马回苏家去。
苏嵘去拜访了唐源。
唐驸马正在指点外孙女儿咸宁县主射箭,从演武场上下来,就听说苏嵘来了,不由皱了皱眉,随即才松开了眉头,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吩咐下人:“请伯爷去书房稍候,不许怠慢。”
而后又笑着回头看着咸宁县主:“去后院找你外祖母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去书房一趟。”
咸宁县主笑着答应,唐源才去换了衣裳,再去书房见苏嵘。
他到的时候,苏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正在书房外头的廊下看着院中的几个鸟笼。
他就咳嗽了一声,见苏嵘转过头来,才示意跟进来的下人退下,一面自己率先引着苏嵘进了门:“你这人,平时请你还不来,怎么这回倒是主动上门来了?有什么事儿让你过来啊?”
苏嵘坐在他对面自如的笑了笑:“驸马真是料事如神,的确是有一件事要请驸马帮忙。”
唐源这回就真的有些诧异了,他跟苏嵘相识虽然不算很久,可是却自问还算是清楚苏嵘的为人,苏嵘这个人,向来是个十分自尊自爱的,若是不是十分紧急的事,基本不会见到苏嵘求人。
他深思片刻,才不置可否的问:“什么事?说来听听。”
苏嵘先说了今天在酒楼苏文才跟许大少爷一行起了冲突闹事的事儿。
唐源的面色逐渐变得凝重,他是驸马,自然消息灵通,更明白这些天兵部已经为了京营兵器的事儿闹的暗潮涌动,许家跟孙文才也正在博弈,更准确的说,是许家在跟杨首辅角力。
是啊,这次是欺负到了孙永宁头上了,孙永宁是谁?兵部尚书,杨博的爱徒,也是杨博的得力干将,这些年杨博一直在尽量避免跟许顺正面交锋,可这次的事儿若是再忍下去,别说是外头的人该怎么看首辅大人,便是首辅大人自己这边的人心,只怕也要浮动了。
谁敢跟着一个都无法护住自己人的人呢?孙永宁今天的遭遇,所有人都在看着,等着看杨首辅如何应对,他如何,以后跟着杨博的人大抵也差不多。
杨首辅也是被逼到了该表态的时候了。
一百九十五·借钱
这个节骨眼上,分明是形势一触即发的时候,孙文才跟许大少爷偏偏还起了这样的冲突,闹进了五城兵马司。
唐源立即便意识到这事儿跟苏嵘有关----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苏嵘偏巧就在那儿,还偏巧能见证全场。
“你小子。”唐源是当了几十年驸马的人了,还能在贵州呆着这么久,哪里能不明白苏嵘这么做的深意。是啊,苏家是板上钉钉的皇长孙一党,而宋家就更不必说了,如今苏家跟宋家天然的利益一致。
许家损坏的是宋家的利益,要充当郑思宇文润泽的保护伞,那么就是苏宋两家的敌人。
加上许多之前的仇怨,苏嵘这么做,挑拨许家跟杨首辅之争,几乎是最好也是必然的选择,只是苏嵘的做法算得上是巧妙罢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抬头看着苏嵘问:“你都这么做了,那还需要老夫帮什么忙?”
苏嵘这个年轻人,他的确也是相当喜欢的,毕竟没有谁不喜欢聪明人,再说苏嵘也着实是帮过唐家几回。不过事涉朝堂纷争,唐源自然不会轻易下决定。
他是在等苏嵘拿出诚意来,求人办事,向来该有求人帮忙的样子啊。
“不瞒您,驸马这不算是在帮我,更是在帮驸马府和永宁长公主殿下。”苏嵘笑了笑,缓缓从袖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唐驸马眼前。
唐源只看了一眼就认出那是什么东西,由不得面色大变,一扫之前的镇定自若,有些激动的站起来去抢苏嵘手里的玉佩,面色凝重的问:“你这是从哪儿得来的?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苏嵘并不争抢,见唐源伸手来要,半点没有迟疑的便松开了手,等到唐源将玉佩紧紧攥在了手里,才面无表情的道:“看来真是唐驸马的东西,这玉佩,是我从李小爵爷那儿得来的。”
李小爵爷?
不必苏嵘再多说,唐源立即就反应过来他口里的李小爵爷正是明昌公主府的李小爵爷,紧紧攥着手里的玉佩,唐源闭了闭眼睛,郑重的问他:“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
“实不相瞒,李小爵爷非要求娶我四妹,我觉得此举颇为怪异,因此便让人盯住了李小爵爷,的确是知道了一些事。”苏嵘也不再卖关子,开门见山的道:“也因此,我也知道您在贵州的时候,收养了一个故人的孩子.....”
唐源面色冷肃,手里握着那枚玉佩,久久没有出声。
过了许久,他才呵了一声:“永宁长公主看来在我们身上,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从刚进京的时候的为难,到现在暗查他们在贵州的事,真可谓是苦心孤诣了。
可问题麻烦就麻烦在这里。
唐源跟永宁长公主在贵州这些年,其实一切都算得上是循规蹈矩,偏偏却有一件事的确是犯了当今的忌讳-----他们在贵州的时候,出于情分,收养了一个朋友的孩子,可问题就在于,那个孩子,是云南木府土司的孩子。
当初木府的主人还不是如今这一脉,土司更替,他们兄弟互相残杀,前任土司的儿子尚在襁褓之中,被送到了唐家。
唐家世代镇守贵州的,跟当时的土司自来关系亲厚,因此一直都有来往,而木府的变故,本身也是弟弟篡位夺权,当时他接纳了孩子,谁知道还未等他跟圣上陈情,现任土司却已经因为贿赂了朝廷而得到了朝廷的承认。
这样一来,他手里的孩子就成了烫手山芋。
他们身份本来就敏感,大局已定,这个孩子的身世是万万不能曝光了,可他们又不忍心对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孩子下手,最终只能把孩子充当养子养在身边。
这么多年下来,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几乎已经死的死,走的走,根本没有什么人了。
就连唐源跟永宁长公主自己,几乎都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可现在,苏嵘拿出的这块玉佩,唐源一眼就能认出来,跟那个孩子身上佩戴的是一模一样的,两块合起来正好是一对。
苏嵘说这东西是从李小爵爷那里得来的,那么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李小爵爷在查这件事!
明昌公主府在查他们!
唐源想到这一点,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转头盯着苏嵘问:“你还知道多少?”
“不知道了。”苏嵘实话实说:“但是李小爵爷好似对这个东西十分看重,派了不少人在寻这样东西,只是我的人一直跟着他,所以我先行一步,找到了这样东西,还有保存这样东西的人。”
唐源松了口气,几经挣扎之后,终于问苏嵘:“那你知不知道,那个故人是谁?”
苏嵘摇了摇头,见唐源要说,便十分谨慎的摆了摆手:“具体是什么人,驸马不必多说,我也并不想追问。只是想给驸马提个醒,若是牵扯繁多,最好还是早下决断。”
唐源嘴唇有些干燥,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勉强嗯了一声,这才恢复了镇定,请了苏嵘坐下,这回他的语气也要轻缓多了:“你可真是个聪明人,有你们兄妹俩,永定伯府的前程不止于此。说罢,你想让我帮什么忙,这回,我真是要倾尽全力了。”
他有心里准备,苏嵘送这么大的人情给他,不管要求再过分,他都该答应。
哪怕苏嵘要他明天就去御书房参奏许顺一本,他也得照办。
可苏嵘却笑了:“简单,不必驸马倾尽全力,只需要驸马去结个账就是了,一共需要五百五十两银子。”
啊?!
唐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苏嵘是在跟他取笑,惊疑不定的看着苏嵘半响,才确信苏嵘这话是真的,不由便懵了一会儿才迟疑着开口:“阿嵘,你这是在玩什么把戏?我怎么摸不准你的意思?你莫不是在跟老夫开玩笑吧?”
“怎么会?”苏嵘哈哈笑起来:“当真只是想让驸马去酒楼和天香楼分别结一下账,没别的,驸马若是舍不得银子,这笔银子我来出,也可以,只是需要用一用驸马的名头。”
一百九十六·疯狂
卖了一个这么大的人情,结果苏嵘只想着要借五百五十两银子。唐源目光复杂的看着苏嵘,一时不知道苏嵘是不是在戏弄自己。
但是根据这么久以来对苏嵘的了解,他当然知道苏嵘不是开玩笑的。
见苏嵘这么说,他也马上就反应过来,止住了苏嵘:“阿嵘说笑了,虽然不是什么巨富之家,不过这区区五百五十两银子,哪里还需要费这些事?”他让苏嵘稍等,自己起身出去吩咐了一句,很快便让人去帮苏嵘办事了。
而后他才自己折返回来,挑了挑眉对苏嵘问起:“这账竟然算在了我头上,那么到时候我自然是请柳大家去孙文才宴上助兴的人了?”
他心情有些复杂,虽然说苏嵘这是把挑起许家苏家的矛盾转嫁给了他,但是比起苏嵘帮他的这个大忙来说,又显得十分的轻拿轻放了。
不过苏嵘显然并没有那么多顾虑,他本身也就只需要唐源做到这个份上就行了,毕竟交浅言深乃是最忌讳的,关系总得慢慢的来才能更稳固一点儿。他朝着唐源拱了拱手,还不忘提醒唐源小心明昌公主府还有下一步的举动,这才站起身来告辞。
唐源千恩万谢的送他出门,他想了想又站住,对唐源道:“那个拿着玉佩的人,不知道驸马要不要见一见?”
不必苏嵘说,唐源当然也是必定要找出拿着玉佩的主人来的,否则人落在了李家手里,那也同样是大事。
现在苏嵘自己主动提起来,唐源几乎不假思索:“伯爷有这人的下落?”
苏嵘微笑着顺水推舟:“不如请县主往寒舍做客走动走动?”
唐源立即一口答应,等到苏嵘一走,忙不迭的便回了后院去找永宁长公主,神情凝重的跟永宁长公主说了苏嵘来的事,又把玉佩拿出来给永宁长公主看。
永宁长公主顿时面如土色,她这些年一直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便万劫不复。
可人活一世,哪里能什么事都算无遗策?唐家在贵州经营已久,她嫁给唐源,两人夫妻情深,夫唱妇随,本身感情就极好,自然是什么事都要为唐家打算的。所以当时唐家要接收那个孩子,她最终也同意了。
因为唐家本身也的确跟前任土司关系匪浅。
这么多年,她为了此事担惊受怕,等到时间一点点过去,这件事始终没人再提起,她都快忘了。
谁知道有时候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经不住念叨,怕什么来什么。
永宁长公主缓了好一会儿,才眼神阴鸷的冷笑了一声:“自来就是如此,她自己过的好,就要把别人给踩进泥泞里才满意。这件事查出来对她有什么好处?分明没有!她只是为了要对付我,要报复我不肯听她的,不肯继续当她的狗和应声虫,所以才要苦心孤诣的去查我的错漏罢了。”
这世上哪儿有这样的姐妹?
这样的姐妹当起来到底又有什么意思?
由不得永宁长公主不心灰意冷,她攥紧了那块玉佩,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又道:“云南那边叛乱又起,这个节骨眼上,她忽然派人来查起从前的旧事......我倒是觉得,她虽然疯狂,行事却不至于没有章法,必定是有什么缘故。”
他们自然都是知道李家那个小子要去云南当监军的事儿的。
会不会是为了这个?
唐源眼睛一亮,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心思已经无论如何都静不下来,好半响才咬了咬牙:“再等一等,再等一等,至少等到朝中的风波有了个定论,咱们再做决定。”
永宁长公主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猛然睁开眼问唐源:“苏嵘就只让你担下了请柳大家去孙文才那儿的事儿,没有再要求别的?”
唐源摇了摇头,说罢自己也是满腹的心事:“这一回,就要看这把火烧的够不够旺了。”
吴千户已经觉得自己浑身都要被烤焦了,这么冷的天儿,他愣是急的出了一脑门的汗,如同一阵风似地卷进了孙家的门,一叠声的喊人。
吴千户寻常也是经常来家里的,当然了,以他的身份,顶多也就是在外院见见孙家其他几位不理事的公子或是大爷,可到底还是混了个面熟,底下的下人们都是认识他的,见他这么火烧屁股一样的跑进来,不由都有些吃惊。
吴千户都顾不得让人通禀了,深吸了一口气:“快去通知一声老爷夫人!七少爷出事了,人现在还在医馆呢!”
吴千户不重要,但是七少爷却是家中的宝贝疙瘩,这谁不知道?下人们都不必吴千户再催促,争先恐后的往里头跑着去通传了。
孙永宁正好跟孙夫人说起来:“胸口憋闷的慌,你看看叫老三拿了名帖,去请孙院判过来给我瞧瞧,别什么时候我就被那帮人气死了!”
孙夫人瞪了他一眼,急忙逼着他呸了好几声:“你可真是,活了这么大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口无遮拦,什么话都能说的出来!这种丧气话也能说得的?若是婆婆在,非得被你气出个好歹来。”
孙永宁哼了一声,气的吹胡子瞪眼,又不知道该如何排解,只好催促她:“我说正经的,胸口当真刺痛难忍,让孙院判来看看也放心。”
听他这么说,孙夫人才真是有些慌了,急忙让人去外院通知三老爷,去请孙院判。
“你也是,何必跟他们硬顶着来?许家大爷那德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便不说他,光是他那夫人,就实在让人吃不消,总是一副旁人欠了她多少银子似地的嘴脸,都这么久了,忍一忍不就过去了?”孙夫人去倒了杯茶过来递给他:“何必要动这么大的火,闹的不可开交?”
说的倒是简单。
孙永宁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了,正要训斥几句妇人之见,便听见屋外管家隔着门急匆匆的禀报:“老爷,不好了,出事了!才刚吴千户来报,说是咱们七少爷在外头跟人家起了冲突,被人打了,现在还在医馆呢!”
一百九十七·火旺
什么?!
孙夫人一下子面色煞白,惊恐的没端住丈夫递过来的茶盏,茶盏顿时噗通一声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随即孙夫人便不顾一切的打开了门,几乎是嘶吼着问管家:“你说清楚,七少爷怎么了?!”
孙文才是孙永宁的老来子,两口子对他爱若珍宝,偏偏孙文才又自小到大身体不好,七灾八难的,险些养不大,所以就更让他们俩牵肠挂肚。何况孙文才跟一般的纨绔也不同,是个有良心的孝顺孩子,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把爹娘放在头一位,老儿子大孙子,老一辈的命根子,他们平时连孙文才多咳嗽几句都恨不得把他捧起来,现在听说孩子被打的都进医馆了,哪里还忍得住?
孙永宁更是皱着眉头,听管家说不清楚,干脆推开管家,大步朝着外头去了。
孙夫人根本来不及思考,也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两夫妻着急忙慌的去了前院,一眼就看见吴千户正在外头着急的徘徊。
“大人!”见了他出来,吴千户松了口气,也不等他问,先飞一般的把今天自己碰见的事儿都说了,末了就苦笑道:“七少爷伤的实在是不轻,我没法子,又怕送他回来路上会有个什么意外,因此只好先就近送了医馆,再过来通禀您一声。”
这事儿吴千户是帮了忙的,孙永宁忍着怒气强笑了笑:“嗯,多谢子峰你了,快带我去瞧瞧。”
吴千户二话不说,急忙引着他出了门去找医馆里的孙文才。
孙夫人早已经让人去请了孙院判来家里候着了,又让人快些去收拾出各种珍贵的药材来备着,自己咬牙切齿的冷笑了一声。
若是儿子有个什么不好,她就算是豁出去这条命,也要跟许家人拼了!
孙永宁很快就接了孙文才回来,孙文才面色苍白,头上破了一个大口子,虽然已经处理过了,但是纱布上头还是渗出鲜红的血来,看得孙夫人几乎要晕过去,她哽咽着喊了一声儿子的名字,便去看孙永宁。
孙永宁只是沉着脸:“孙院判来了没有?先请孙院判来看!”
孙家乱作一团,吴千户也跟着跑前跑后,一直等到折腾到了第二天,孙文才的状况才算是稳住了。
可还没等孙家的人缓过神来喘口气,外头就通报说是许家来人了。
孙永宁顿时面色特请。
孙夫人也没好气:“他们来干什么!?来看我们家小七伤的如何吗?!”
谁知管家面色也一样难看的低垂了头小声摇头:“不是,许家的管事是来找吴千户的。”
孙永宁跟孙夫人对视了一眼,都掩饰不住心里的震惊。
他们还以为许家的人是来赔礼道歉的呢,如果是那样的话,虽然生气,那也总算是做了一件人事儿,可谁知道,他们竟然根本就不是来道歉的,只是来找吴千户。
来找吴千户是为什么?那就更不必说了啊,除了让吴千户放了还关押在五城兵马司的许渊博,还能是为了什么?!
是可忍,孰不可忍!
孙永宁扬手止住了还要说话的吴千户,冷着脸道:“子峰不必多说,此事我心中有数,你该如何就如何,一切按照规矩办事便是,其余的,你不必多管了。”
吴千户正发愁不知道怎么办,听见孙永宁这么说,就明白孙永宁这是没打算把自己牵扯进去,心中有些感激,随即便拱了拱手恭敬的应是:“您放心,侄儿心中有数,一定不会让表弟白受了这委屈。”
等他一走,孙夫人便拉着孙永宁气的发抖:“简直是欺人太甚,老爷,难道这事儿咱们就这么算了不成?!”
都让人骑到头上来拉屎了!要是别的事,她还能忍一忍,可是现在许家是打伤了她儿子!孙院判看了都直呼说是好悬,但凡是伤口再深一点儿,那可就难说能不能救的回来了!
什么深仇大恨,值得许渊博下这么狠的手?!
孙永宁右眼皮狠狠地跳了跳,他满脸阴沉的哼了一声:“算了!?不会就这么算了!”
新仇旧恨,一起算,再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此时的许家同样闹的人仰马翻的,许慧仙早已经发现兄长一晚上没回家了,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齐氏那里去,见哥哥还没回来,急忙就把事儿跟齐氏说了,齐氏这些天都忙着操持过年的事,一时还真不知道儿子回来了没有,听说儿子休沐了却未曾回家,才急忙让人去把他的随从找来,这一问才知道是出了事。
人给关押去了五城兵马司,不惊动许崇是不能的了,齐氏只好让人去给丈夫送了消息,等到许崇回来,才把这事儿告诉了他。
许崇心情也不是很好。
孙永宁拖延了这么几天了,眼看着衙门都封印了,他竟然还是没有个说法,分明是不情不愿,不想担下事儿来放文润泽跟郑思宇过关。他正烦孙永宁不知好歹,现在两家的孩子又起了冲突,他便更加厌烦生怒,找来儿子的长随一问,知道儿子被打了个好歹,而且被吴千户关押在了五城兵马司一整晚,便更是冷笑了一声:“好!好个孙永宁!”
谁不知道姓吴的一天到晚往他们家跑的勤快?关押了许家的人,却放了孙文才,这是什么意思?!
他冷然哼了一声,挑了挑眉就道:“京城治安,顺天府和大兴县衙或是宝坻县衙都能管,五城兵马司没成想也这么热心。拿了我的名帖,去问问顺天府,是不是他们顺天府已经管不了京城的治安了!再去个人问问吴千户,我儿子究竟是犯了什么大罪,要他扣押至今!”
许苏两家的事儿还是由苏嵘告诉苏邀的。
苏邀正在满城找李嫂子,听见苏嵘说起许渊博跟孙文才起了冲突,两方都受了伤吃了亏,就看了自己大哥一眼,心照不宣的彼此笑了笑,才语气轻快的摇头:“这把火烧的好啊,烧的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