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章·生死
对方有些怔忡,没想到苏嵘开口竟然是问这个,略一迟疑才道:“多谢伯爷关心,我等奉旨办差,自然是准备周全了的。”
“是么?”苏嵘很是担忧的朝他身后看了看,大声招呼王推官,等到王推官也跑过来了,才道:“贼人如此大胆,诸位大人躲得过一次,若是之后再有贼人不死心,又当如何?正好我们家跟汪家是通家之好,又遇上这样的事儿,实在是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不如让在下出一份力,跟着一道护送,如何?”
什么刺客?
这个时候来这么一招,显然是不怀好意。
前后一思索,苏嵘立即就反应过来对方这是想做什么,说到底,分明就是想让汪五太太进不了宫。
只是一击不成,所以才又想着在中途使坏。
幸亏他赶来的及时,也幸亏汪悦榕机警。
那个年轻的武将皱了皱眉,正要反驳,王推官却拍了手掌:“若是伯爷这么说,那又更好了!”
王推官是个敏锐的人,早已经觉察出事情不对,他们顺天府可不想牵扯进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里,光天化日的在街头出现了刺客,若是汪五太太有个什么不是,他们顺天府一个无能的罪名那是被扣定了。
这样一衡量,当然是汪五太太平安无事的进宫觐见最好,其他的事儿,他管不着。
不等那些人再说话,苏嵘已经大笑了一声:“那好!那就劳烦诸位大人了。”
他说罢,便亲自去搀扶了昏迷在地的汪五老爷醒来,皱了皱眉道:“看五叔伤的这么严重,只怕是不能再走了,这样吧,王推官,劳烦您将五叔送回汪家去,既然觐见耽搁不得,我就正好护送五婶进宫。”
王推官当然没什么好推辞的,大声答应了,立即就有衙差来搀扶汪五老爷。
其他的汪家下人护院全都自动自发的聚集在马车跟前,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那个武官见状就冷笑一声,阴沉沉的上了马。
趁着这个空档,汪悦榕迅速借着苏嵘帮忙整理马车的机会低声说:“有人要五婶的命.....”
她眼神清明,虽然害怕却并不慌乱,思路清晰的跟苏嵘分析:“这些人都不安好心。”
苏嵘赞赏的冲她笑了笑,安抚的将马车帘子放下:“照顾好五婶,有我在,你放心。”
汪悦榕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下来,刚才的担惊受怕顿时不知道为什么转化成了委屈,她攥紧手,定了定神,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是,就放下了帘子。
天气晴朗,微风轻拂,宫中桂花香飘十里,老远就能闻得到,可如今没有一人有心思欣赏,御书房外寂静无声。
御书房里传来几声尖利的哭声喊声,在外头等着回事的大臣们眼皮一跳,紧跟着就听见御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夏太监有条不紊的走出来,随后几个太监先后抬出来两具血淋淋的尸体。
出人命了!
杨博抬了抬眉毛,最终还是静静的低下了头。
许顺垂下头,压下即将翘起来的嘴角,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面色如常。
御书房内,元丰帝挥手打翻了砚台,砚台里盛着的朱砂顿时散了一地,落在地砖上,鲜红如血,他凶狠的盯着广平侯:“舅舅!事到如今,你还不给朕一句实话么!?”
广平侯宋澈跪在地上,四平八稳,面上丝毫不见什么惊慌害怕的神色,反而平静的问:“圣上要老臣说什么?”
“说什么?!”元丰帝忽然愤怒起来,在书桌后头急急的踱步,而后从书桌后绕出来到了宋澈跟前,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说说什么?!宋恒到底是谁的儿子?!你们在密谋什么?!”
宋澈诧异极了,他看着元丰帝,讶然的问:“圣上,您说什么?阿恒的身世您都清楚的,他是翔宇的外室所出.....”
“放屁!”元丰帝如同是一只老虎,阴戾的骂了一声:“舅舅诳朕!宋恒为什么两岁才接进府里来,既是外室所出,他的外室在何处?!有谁能证实宋澈的身世?!再有,舅舅怎么解释庄王府出的事?!”
宋澈猛然抬头:“圣上!您此话何意?老臣不明白!”
“你果真不明白?”元丰帝冷冷一笑,忽然伸手将书桌上一个篮子打翻在地,里头的布偶木偶都散落在地上,他紧紧盯着宋澈,不肯错过任何一个表情:“既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让铁丛把赖斌介绍进庄王府,为什么赖斌去了以后,秦氏的胎儿就不稳,闹到要请申大夫,最后还是没保住?!又为何从赖斌的住处,和庄王府内院搜出这么些糟乌东西来?!舅舅是真的不懂,还是筹谋已久?!”
饶是沉稳如宋澈,向来稳定的情绪也忍不住出现了龟裂,他大声道:“圣上明鉴,臣,实在是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什么铁丛,什么申大夫赖斌,臣不知道。”
“你不知道?!好!就算你不知道!”元丰帝怒极反笑:“那张清源呢!?张清源你总知道了吧?张清源为何会出现在你府里?而且一呆就呆了七八年!朕可是听说,这个天师府弃徒可是精通各种画符咒术,赖斌也曾跟他有过来往,从赖斌的住处搜出这些东西,赖斌就失踪了,申大夫也跟着失踪了,这一切难道就真的跟他没有半点关联,这些难道都是假的?!舅舅,你还要瞒着朕到什么时候?!你究竟在做什么勾当?!”
宋澈身体僵硬,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元丰帝,随即就大惊失色:“圣上,您在说什么,老臣真的一句也听不懂,什么张清源?我们只知道他是个道士,功夫了得,身手不错,当年在西北军营中还曾救过翔宇跟阿恒,所以才让阿恒拜了他当了个师傅.....您说他是张清源?圣上!这些老臣全都不知啊!”
实在恨得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元丰帝压抑住内心的暴怒,阴森的探究的看着他。
三十四章·斗智
眼前的人不只是他的外甥,更是天下之主,一怒之下就能伏尸百万,天子面前无亲眷,但凡是有任何一点差错,今天他这个当舅舅的就出不了这道门。
宋澈被这样的目光盯着,不是没有害怕,可是想到早逝的女儿,想到在襁褓中奄奄一息好不容易能够长到如今的宋恒,他心内又生出无限的勇气来。
退无可退,那便只有勇往直前。
这么想着,他目光坦然,思路空前清晰,一字一顿的举起自己的手来:“臣可指天发誓,若是当真有不轨之心,让臣不得好死,断子绝孙!”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保,他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应当明白他问心无愧。
字字铿锵有力。
大周崇尚道教,也重承诺,宋澈敢发这样的誓,多多少少减轻了元丰帝的决心,元丰帝眼里的阴森消散了一些,沉默的盯着宋澈半响。
御书房顿时寂静无声。
里头是龙潭虎穴,外头也同样是水深火热,今天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就没有心里不捏把汗的,自来凡事只要牵扯上巫蛊,动辄就是抄家灭族的惨祸,有跟宋家交情不错的,更是连手心都滑腻腻的,生怕待会儿真的抬出来宋澈的尸体。
虽然秋天的风拂在身上已经是有些冷了,可大家还是都觉得闷得喘不过气,就在这时候,随着风吹拂着树叶,高平总算是姗姗来迟,众人立即都眼巴巴的看着他。
高平顾不得这些,气都没有喘匀,跟杨博和许顺等人恭声打了招呼,就侯在外头听召。
夏太监不一时就传他进去,高平理了理衣裳,郑重的进了门。
元丰帝的情绪缓和了许多,看上去情况还好,高平迅速在心中忖度了一番,拜倒在地行礼,元丰帝不大耐烦的让他起来,沉着脸问他:“如何?”
高平不敢耽搁,目不斜视的道:“回禀圣上,白鹤观当年收养宋恒的几个道长已经找到,当年发现宋恒的一共四人,其中两位道长已经驾鹤西去,还有两位道长在,臣已经将人都带来了,另,还有当年送宋恒到白鹤观的,乃是一个老妪,那个老妪已经死了,但是百般寻访,却查到那个老妪还有一对儿女,如今都是住在白鹤观附近的白家庄的,臣也将他们都带来了。”
宋澈震惊抬头。
元丰帝嗯了一声,也不多加废话,直截了当的问高平:“赖斌跟那个姓申的又如何?”
高平磕了个头,额上已经有冷汗渗出,却还是恭敬周到的道:“回圣上,经过审问铁璇,已经得到了赖斌的去处,只是我们找过去的时候,只找到赖斌的尸体,他已经是死了,经过仵作验尸,发现乃是中毒而亡。至于申大夫......并未找到申大夫的下落,可却有庄王府之前给申大夫打下手的一个小童招认,说申大夫曾让他往城外的永定伯府别庄送过一封信,申大夫自那之后便失踪了。”
还牵扯上了苏家,元丰帝表情莫名,喜怒不辨,面色掩映在光晕中,而后他不置可否,只转头看着宋澈,轻声道:“舅舅,你若是有什么要跟朕说的,如今还有机会。”
高平显然已经将该查的都查清楚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宋澈却丝毫无所惧,他大声的道:“圣上!老臣扪心自问,对圣上说的全是真话,并无隐瞒,老臣不怕!”
“好!”元丰帝轻哼了一声:“舅舅可记得自己的话。”
他言罢,不再看他,只是对高平道:“宋恒呢?”
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高平却并不惊慌,沉着的道:“回禀圣上,按照您的意思,已经提前就宣召了宋佥事,宋佥事此时正在外头候着。”
提到宋恒,元丰帝从阴影当中走出来几步,终于露出了脸。
他对于宋恒的感情极为复杂,宋恒还小的时候,大约是刚回府中的那阵子,他听说了这件事,让宋翔宇带着宋恒来见他。
那时候宋恒也就才两三岁的样子,两只眼睛黑白分明,就像是一只懵懂的小鹿,见到了他,不但不怕,还掰开宋翔宇的手撒手要他抱。
他自来秉承着抱孙不抱子的原则,加上几个儿子降生的时候他都在打仗,其实并未怎么享受过孩子们的依赖,也不曾好好的体会过一个做父亲的感觉。
宋恒的亲近让他觉得新奇,自此他时常让宋翔宇带着宋恒进宫,直到广平侯府内院起火,宋翔宇带着宋恒去了西北,他才一年见宋恒一次。
可饶是如此,他对宋恒总是有种天然的好感,总觉得看他比看旁人顺眼。
哪怕宋恒回了京城这两年,人人都说宋恒嚣张纨绔,他却只觉得宋恒是高傲倔强,小孩子脾气。
不是没有感情,不仅如此,他对先太子也一样愧疚又怀念。
可是,若宋恒真是先太子的儿子,那从前的一切好,就都不怎么好了。
亲近是宋家教的,宋家隐瞒他的身世十数年,培养他到他身边,又布下这么一个局,图的是什么还用说吗?
他的目光落在宋澈身上,片刻后冷冷牵了牵嘴角,嗯了一声,让高平带白鹤观的那些人进来,如今最要紧的就是弄清楚宋恒的身世。
高平看也不看边上的宋澈,恭敬应是,转身将等候传召的几人带进了御书房。
微风阵阵,相比较起夏天的黏腻暑热,这个天气实在是令人舒爽,丽妃坐在摇椅上,看着底下的宫人将夏天用的那些各色各样的扇子都收起来,转过头看向快步进来的庄王,眼睛微眯,轻声问:“如何了?”
她如今最关注的无非就是这一点。
庄王嘴角噙笑,坐在了她身边,也不用别人动手,自己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才道:“放心吧母妃,好戏开场了,证据都是现成的,便是没有证据的地方,儿子也造出了证据,我不信宋家还能脱身。”
他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宋家插翅难逃。
三十五章·栽赃
万般都是假的,无所谓。
只要有一样是真的,那就行了,元丰帝不会再追究其他的认识事,被欺骗的愤怒还有这么多年对先后乃至于太子的愧疚,足以让他对宋恒和宋家失去信任。
丽妃见他眼角眉梢都是喜意,正是神采飞扬的时候,就知道他心中是极为得意的,心思定了定,她问:“没有纰漏吧?”
“不会有。”庄王顾盼神飞:“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什么宋恒什么广平侯府?
这一次之后都要烟消云散,万劫不复。
只有苏邀和苏家?
当初他想抬举苏邀做侧妃的时候苏家避之不及,苏邀更是连着打了他好几次脸,如今却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次的事情过后,苏邀还想给他当侧妃?
哪怕是送上门给他当个丫头,他也嫌她没有资格。
而被庄王如此肖想的苏邀正在陪着贺太太,她垂下眼帘,听完了阮小九的一席话,还没开口,贺二奶奶忽然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了。
一进来看见了苏邀,不知道为什么,贺二奶奶就松了口气,她脸色惨白的喊了一声娘,就跪在贺太太跟前,哽咽着道:“娘!我家五弟被刺客行刺,现在已经送回家去了,我想回家去看看他。”
贺太太并不意外,实际上这些事她都已经听阮小九禀报过了,见贺二奶奶如此紧张,她也不阻拦,只是镇定的点头:“你去吧,不必担心家里,带足人手就是。”
婆婆向来是好说话的,贺二奶奶放了一半的心,又忍不住呜咽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是招惹了什么事,这是无妄之灾......”
她很担心是因为申大夫的事儿,这阵子京城的风向不对,任是谁也察觉到了。
贺太太很明白儿媳妇的担心,她俯身拍了拍贺二奶奶的手,轻声道:“没事,去吧,到时候我再接你回来。”
等到贺二奶奶出了门,贺太太回头看着苏邀,沉声道:“好在嵘哥儿及时赶到,庄王可真是够阴毒的,分明他铺下的那个局已经处处足够致人死地,可却还要再把事情弄得更大一点,生怕宋恒有什么翻身的机会-----他早料准了,圣上多疑多心,宋恒的身世如何必然会百般查探,也一定会召见晴娘听听晴娘这个素来跟宋恒不对付的姐姐的说法,所以派人刺杀晴娘。晴娘一死,矛头必然指向宋恒杀人灭口,只怕那些刺客少不得身上还得带着宋恒的信物.....”
贺太太一点一点的分析,越是到了关键时刻,她却反而越能沉得住气了。
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呢?
仇人如今已经全都浮出水面,跟多年前甚至都不知道仇人在何处的那种紧张压迫感又不同了,这一次哪怕是死也能死的明明白白。
她早就已经等的太久了。
苏邀静静的听贺太太说完,才伸出手紧紧的握了握她的手,心中又酸又痛,面上却尽力笑着道:“外祖母,我总是陪着您的。”
不管情势如何,不管是刀山火海还是龙潭虎穴,她永远都陪在贺太太身边。
贺太太眼圈微红,至此才终于落下泪来,哽咽着将苏邀搂进怀里:“好孩子,我们一定会赢的,侯爷是极了解圣上的。”
苏邀郑重的说:“是,广平侯是聪明人。”
聪明人广平侯跪在一边,有些狐疑的看着在两个道长说完了话之后抬起头的一对男女,微微皱了皱眉。
元丰帝的目光不动声色的从他身上扫过,落在了跪在地上的两人身上,阴沉不定的看了一阵,他才问:“你们知道朕找你们来是为了什么吧?”
跪在地上的两个人都不自觉的颤了颤身子,惊恐的趴伏在地上磕头应是。
“你们知道宋恒?”
他的声音在上首响起,虽然低沉但是却带着无限威压,跪在地上的那对中年男女越抖越厉害,却还是战战兢兢的点头:“回圣上的话,知道的......”
那个女人忍不住哭了起来:“圣上,小人是无辜的,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啊圣上!”
“什么奉命行事?”元丰帝问了一声:“又是奉的谁的命?”
那个女人哭了一声,随即似乎又想到了这是在御前,顿时又死死地忍住了哭声,惶恐的磕头如捣蒜:“圣上,家母乃是姓宋的,是当年太子妃的乳娘,她是奉了太子妃的遗命照顾太孙,而后找到了广平侯世子,听从广平侯世子的命令将孩子放在了白鹤观的.......”
满室寂静。
一直在边上的宋澈忍无可忍,立即恼怒的冷笑一声,顾不得是在御前:“一派胡言!我说为什么会有什么所谓的身世论传到陛下耳边,原来是有人故意要栽赃陷害!什么先太子妃的乳娘,先太子妃的乳娘早就已经随着先太子妃长眠地下,这一点我们宋家当初是有人跟着当地官府去收敛的,怎么又会有所谓的乳娘冒出来?!分明是一派胡言!”
他冷眼看着那个女人,嗤笑了一声:“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们侯府,我们跟你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们要这样陷害我们?”
他说完,自己似乎想到了什么,震惊的闭口不言。
那个女人却已经真嚎啕大哭起来:“圣上明鉴,天地良心,我们的娘亲真是”一直在边上的宋澈忍无可忍,立即恼怒的冷笑一声,顾不得是在御前:“一派胡言!我说为什么会有什么所谓的身世论传到陛下耳边,原来是有人故意要栽赃陷害!什么先太子妃的乳娘,先太子妃的乳娘早就已经随着先太子妃长眠地下,这一点我们宋家当初是有人跟着当地官府去收敛的,怎么又会有所谓的乳娘冒出来?!分明是一派胡言!”
他冷眼看着那个女人,嗤笑了一声:“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们侯府,我们跟你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们要这样陷害我们?”
他说完,自己似乎想到了什么,震惊的闭口不言。
那个女人却已经真嚎啕大哭起来:“圣上明鉴,天地良心,我们的娘亲真是”
三十六章·心虚
宋澈忍无可忍,锋利的眼神一下子落在了那个女人身上,冷声怒喝:“放你娘的狗屁!你满口胡言!”
他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堆积起来的煞气一下子就将那个女人吓得惊叫了一声,她惊叫完了,哭哭啼啼的连滚带爬离得宋澈远了些,求元丰帝救命。
元丰帝淡淡的看着,看了宋澈一眼:“舅舅先别急,让她说完。”
他看着那个女人,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的平静,连声音都放轻了一些:“你好好说,若是真的,朕自然有所主张,若是假的.....”
他后头的话没说完,但是众人却已经听懂了。
那个女人打了个冷颤,可怜兮兮的应是,就很害怕的看了宋澈一眼,继续说道:“世子毕竟是先太子妃的亲弟,而且太子妃临终之前,也是将太孙托付给了世子爷的,我娘思来想去,不敢拂逆他的意思.....”
她哽咽了一声,捂住嘴还哭了几句,才紧跟着又道:“我娘跟着他辗转来到京城,将太孙放在白鹤观门口,躲起来等着看到白鹤观有道长出来把人抱进去了.....”
“简直荒谬绝伦!”宋澈冷笑,理直气壮的反驳:“且不说你那所谓的娘,就只说我儿子那时候可有正经军务,他能带着你娘千里奔驰来京城,先把孩子放在白鹤观,等到两岁了才故意去发现,再来通知我?你把圣上当成三岁小二糊弄?!”
一直在边上默默跪着做鹌鹑状的那个男人正低声道:“侯爷这话说的,我们就不知道了,可这事儿乃是千真万确的,当时我娘送完了太孙,世子就让我娘收拾包袱走,我娘不肯.....她怎么放心的下旧主的骨血?谁知道当天晚上.....”
他似乎很是痛苦,忍了忍,才抿唇仇恨的道:“当天晚上,我娘住在一户农户家中,深更半夜,竟然有人闯进房中要杀她的性命.....”
高平瞥了这两人一眼,再看看一直跪着但是显然却只是愤怒多过心虚的宋澈,心中迅速的在分析信息。
元丰帝扬手:“别说这戏废话了,广平侯说的是,这都是你们一家之言,你们可有证据?!”
说到证据,两人来了精神,那个女的忙不迭的扬声喊道:“有的有的,圣上!我娘临死之前还放心不下太孙,说是殿下分明是圣上龙孙,合该认祖归宗的,不能叫殿下一辈子都身份不明,当个人人喊打的外室子.....”
这番话说的可真是情真意切,她哭着道:“太孙殿下右手手臂上方,接进肩膀的地方,有一个褐色的胎记.....”
高平至此方认真看了这人一眼。
连这一点都知道啊.....
要么她们说的是真话,要么宋家绝对有内贼。
否则的话,怎么可能连宋恒那等地方的胎记都能知道?
果然,元丰帝也转过头去看着宋澈:“舅舅?”
关于这一点,宋澈却着实有些茫然,他啊了一声:“圣上,这胎记不胎记的,老臣倒是不知道。”
元丰帝顿时有些无语,忖度了片刻又问那两个人:“除此之外,还有么?”
那个女的显然也被宋澈给噎了一下,等到元丰帝发问才反应过来,着急的道:“圣上,殿下应当还有一个护身符!是一个双鱼玉佩,里头有机巧,拨弄一下,就有刻字的!那是太子妃殿下留给殿下的,我娘特意瞒着了世子,只跟他说这是留着防身的,没有记认。”
话说到这里,连高平也有些信了这两人的话了。
主要是,说到也太真了,从人物到地点到时间,再到各处细节,均都对得上,尤其是他们还能说出宋恒身上的胎记,和宋恒身上有信物。
这个是不是真的,也都简单,查一查也就知道了。
元丰帝沉吟一会儿,让夏太监:“宣宋恒。”
宋澈却气的了不得,他上前两步,毫不客气的指出:“圣上,这些人说的头头是道,可说到底,都是她们一家之言,毫无任何佐证,哪怕是胎记这回事,阿恒自小也有奶娘和嬷嬷丫头伺候,他一个男儿,又不是姑娘家,露胳膊的时候不是没有,胎记被人知道又有什么奇异之处?再加上,什么护身符,老臣跟圣上说句实话,他身上有没有护身符我是不知道的,或许有,可我看这些人有备而来,说不得这东西也是他们借机放到阿恒身上的呢?”
那两人急忙喊冤。
元丰帝摆手看了宋澈一眼:“舅舅不必急,是非公道,朕心里有数。”
他这么说,宋澈虽然是有些不甘心,却也还是噤声不再说。
等到外头夏太监禀报了一声,带着宋恒进来,元丰帝就认真又看了宋恒一眼,目光有些复杂。
看宋恒这长相,两只标准的宋家人的桃花眼......
宋恒已经上前来给元丰帝请安了,又去给宋澈行礼:“祖父。”
宋澈欲言又止,拍了拍他的肩膀。
元丰帝咳嗽一声。
若是这些人说的是真的,那这辈分就完全乱了。
宋恒怎么能管宋澈叫祖父?
他才是正经的祖父。
不过这种想法也只是瞬间而已,他将目光从宋恒和宋澈身上挪开,将宋恒叫到跟前,然后才指着那两个人问他:“你知道这两个是什么人吗?”
宋恒皱着眉头看了他们一眼,肯定的摇头:“没见过。”
他说完了又直截了当的喊了一声圣上,不大高兴的问:“祖父已经年迈,您为什么把我们家里围了?难道是他犯了什么罪过?”
宋恒已经跟在元丰帝身边两三年了。
他自小不知道为什么,就对元丰帝十分亲近,这种亲近是自然而然做不得假的,君臣之间相处也多有随意。
就如此刻,倘若问话的是别人,元丰帝必得大怒,觉得此人僭越,可是因为问话的是宋恒,他哪怕心中其实对宋恒的身世大有疑惑,也还是压抑着怒气坐了下去:“是有些事要请舅舅过来问个清楚,这不也把你一道儿叫来了。”
他随手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坐。”
三十七章·逼出
宋恒站着没动,眉毛扬了扬看了自己祖父一眼。
元丰帝把他带在身边几年,怎会不知道他的心思,一看就知道他是说宋澈没坐,自己不坐的意思。
他心里满腹的疑心到这个时候忽然就消散了一些。
宋恒对宋澈的亲近绝不会作假。
还有,若是如这些人所说,宋恒是知道自己身世的,如果真的知道,那么呆在自己身边这些年,宋恒怎么能掩饰的如此好?
他一挑眉,就道:“舅舅也坐。”
宋澈手摁着膝盖看了宋恒一眼,欲言又止,随即才看着元丰帝道:“圣上,老臣从未听过如此荒谬之事,阿恒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孙儿?!分明就是这两人信口雌黄,故意栽赃陷害!把阿恒的身世编造成.....这不是要我们宋家满门倾覆么?!”
那两个人就急忙又可怜兮兮的喊冤。
宋恒皱起眉头有些意外:“祖父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不是你孙儿?”
宋澈一梗,求助的看向元丰帝,摇了摇头不去看宋恒。
元丰帝却问宋恒:“你身上可有胎记?”
宋恒不假思索的点头:“有,右手胳膊上有个胎记,自小就有了的,怎么?有胎记又如何?”
元丰帝的目光沉了沉。
果然是有胎记,那这两个人说的话就不全是假话。
但是看宋恒这样子,分明理直气壮,半点没有心虚的意思,宋澈之前也是一直据理力争的。
他心思一动,又问:“你是不是有个护身符自小一直带在身上?”
宋恒显然是疑虑颇深,不过却还是坦诚的道:“说是我那过世的娘留给我的东西,是块玉佩,您见过的。”
元丰帝沉吟不语。
而后他朝宋恒伸手,让宋恒把玉佩拿出来。
宋恒倒也爽快,点点头把玉佩从腰间摘下,正要递给元丰帝,却忽然咦了一声,有些惊诧莫名。
元丰帝立即问:“怎么?”
宋恒的面色微变,看向旁边的宋澈:“祖父,这不是我的那块玉佩!形状是一样的,也是双鱼玉佩,但是我那块上头没有这样的龙纹!”
他将玉佩摊在手里给他们看,又想到了什么,目光森寒的盯着那两个跪在地上的人,又干脆直接的道:“圣上,您对我的身世有所怀疑?”
他问的十分直接,高平却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不过饶是他这等老练的精于世故的官场老滑头,看宋澈跟宋恒两人之间也丝毫看不出不是亲祖孙的兆头来。
这俩人默契十足,亲近更是十足,显然跟铁璇口供中所说的什么太子遗孤,宋家人奉着他要谋夺帝位之类的话没什么关系。
他如此想,元丰帝却不知道作何感想。
元丰帝看着宋恒半响,见宋恒目光坦荡,毫无避讳,忽然笑了一声:“是有些疑惑之处,这两人说你是先太子遗孤。”
此话一出,整个御书房顿时死一般的寂静,连向来自问忖度元丰帝心思十分精通的夏太监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着实摸不透元丰帝的半点心思。
众人都去看宋恒的反应。
宋恒立在原地,而后忽然转头,长腿一伸,准确无误的踹在了那个男人身上,直把他给踹翻了。
“谁让你来陷害我家?!”
那两人大惊,没想到宋恒竟然敢在元丰帝跟前动手,一时瞠目结舌。
还是那个女人反应更快,呜哇一声就大哭起来,一面朝着宋恒膝行过去:“殿下!好殿下!您是受了宋家的蒙蔽了殿下,您可是堂堂正正的太孙啊殿下!您的父亲乃是先太子,您的母亲乃是出自广平侯府的宋氏,她临终之前将您托孤给了广平侯世子,谁知道广平侯世子却违逆太子妃的意思,不肯将您归还给圣上,反而让我娘将您放在白鹤观,又装作您是他的外室子.....”
她哭了一阵,见宋恒面露凶光,顿时高喊:“我可怜的殿下啊!”一边又发狠的朝着御书房那尊三角铜铸的紫金瑞兽鼎炉撞去。
高平顿时伸手去抓,却哪里来得及,心里正在发紧,宋恒却已经抢先一步一把拽住了那女人的肩膀往后一扳,把她重重摔在地上,才冷冷注视着她的眼睛冷笑:“别忙着自尽,先来说说,怎么个说法,我是太子的儿子?啧,胎记算是你说准了,可从小跟我到大的玉佩却不是这一块,这你又怎么说?”
女人顿时掩面:“殿下怎么能这样说?!这块玉佩乃是我娘亲自给您挂在身上,是先太子妃所赐,里头刻着太子名讳的。您是不是被宋家蒙骗了?殿下,您是正儿八经的皇孙,您可千万不能听宋家的,恨上圣上,做出那等糊涂事啊!”
“呵!”宋恒讥诮的笑了一声,转头看着元丰帝:“圣上,您听听这说的这刻毒的话,这是想把庄王府上的事儿栽赃在我们宋家头上呢,连我的身世都给改了。我带在身上那块玉佩,您可是见过的,您自己看看,是不是这块?”
他直截了当的把这些人一直遮遮掩掩想要带去的方向直接说了,丝毫没有任何惧怕。
元丰帝接在手里,一看就知道:“的确不同。”
他又看向那两个人。
女人就急忙道:“圣上,我说的全都是真话!我娘临终之前还跟我们说过,当年跟在世子身边,帮着世子隐瞒的,是世子的义兄陈浩辉,不信,您尽可宣这位陈大人一问,就什么都清楚了。”
终于来了。
宋恒牵了牵嘴角,没有半点惊慌。
连高平也在心里啧了一声,原来如此。
宋翔宇的义兄啊,陈浩辉跟广平侯府何等亲近大家众所周知,既然如此,那能知道宋恒身上的胎记,能偷换宋恒身上的护身符玉佩,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他挑了挑眉。
元丰帝自然就道:“宣陈浩辉。”
宋澈急的简直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咬着牙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怎么有此指鹿为马之事,简直太荒唐了!”
那个女人挣脱不开宋恒,却还是咬着牙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先太子妃只想殿下平安一生,你们却推着殿下做此等事,怎么有脸去见太子妃?!”
三十八章·反水
他又气又怒,但是唯独没有心虚,显然只当这是一场纯粹的陷害,咬了咬牙,他看向元丰帝,再三忍了还是没忍住:“圣上,老臣自来不对诸位皇子评头论足,也自知没有这个资格,便是当年对太子,也是一样如此,可如今......”
元丰帝饶有兴味的看着他,问道:“如今如何?”
“如今臣不得不说一句抱怨的话,今天的事儿,老臣觉得是冲着我们宋家来的。我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庄王殿下或是秦家,以至于要把谋害皇嗣的屎盆子扣在我们头上!”他就干脆直说了,显然是气的狠了:“哪怕不是庄王,也必定是有人要借此生事陷害我们!而能在庄王府做下这等诅咒之事的人,我也不信能瞒得过庄王殿下去。别人我不知道,但是我们家是跟赖斌素无任何往来的,更不曾跟铁丛有什么勾结,这桩桩件件,我只觉得是别人挖了的圈套,就只等着我们往里头钻!”
旁边两人正不意他竟然矛头直指庄王,顿时都有些错愕和惊吓。
元丰帝却并不生气,他意味深长的点点头:“舅舅不必如此恼怒,是非公断,待会儿朕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宋恒也一样冷冷的看着那两个人,语气虽轻却无比冷淡的道:“若是查实了是诬告,我一定扒了她们的皮!”
那两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谁不知道宋恒是真的曾经把徐睿的皮真的扒了一层的?他们顿时有些慌张,但是想到陈浩辉,心里又安定下来。
筹谋已久,加上人证物证环环相扣,如今的陈浩辉更是能够一锤定音,只要陈浩辉来了,这事儿就铁板钉钉的成了。
只是不知道,到底那玉佩为什么会被换掉?
分明陈浩辉说过他是通过宋恒身边的亲近的人去换的,按理来说应当神不知鬼不觉才是的。
这一点还是让他们稍有不安。
而且圣上的反应也不大对,按理来说,戏都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他早该暴跳如雷才是-----毕竟这一直以来,先太子的事情在他这儿就是一个天大的忌讳,巫蛊就更不必说。
现在失去皇孙、巫蛊诅咒和先太子遗孤疑似是真被宋家抚养长大,他的反应也太过平淡了。
反应平淡的元丰帝的确是不着急,可等在集庆宫的丽妃却担心的食不下咽,她推开了底下人送上来的燕窝粥,有些着急的再次要获得儿子的保证:“你确定一切都安排好了?这可不是玩的,但凡有一点儿不对,咱们母子可就都完了。”
庄王见她慌乱不安,不大在意的笑了笑:“母妃怎么还是这么不放心?”
正好外头一个小太监跑进来,低声回禀:“殿下,太极殿宣召了陈浩辉。”
庄王顿时得意的看向了丽妃,挥手让小太监退下,自己接过了宫人手里的碗亲自服侍丽妃,又笑意盈盈的挑眉:“您看,最后的底牌都来了,好戏都快唱完了。”
陈浩辉其人,丽妃也是听过的,她迟疑的张嘴含了一口燕窝,有些不可置信:“你什么时候收买了他的?”
他可是宋澈的义子,京城谁不知道他是宋澈的心腹,对宋澈也忠心耿耿。
他若是站出来,那这意味当然是不同了。
丽妃的心情总算是好了许多,儿子心中有数,总比莽撞乱来的好,她咳嗽了一阵,靠着引枕有些忧愁:“若是这事儿成了,那你的日子便也好过了。”
庄王笑着应是:“是啊,孩儿保不住是先太子一脉心存不忿故意诅咒,父皇当然得可怜可怜我这无辜被牵连的,加上这些时候我在工部协理也算是尽心尽力,修葺行宫的事儿我也办的很漂亮,于公于私,都该是我出头了。”
母子俩少有把话说的这么明白的时候,丽妃知道他是当真胸有成竹了,就凝眉道:“便是如此,也不要倨傲,你的路还长着,前面还有五皇子呢。”
说起五皇子,庄王嗤笑了一声:“就他那样儿,成的了什么事?”
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庞贵妃太过小心翼翼,追求父皇欢心,反而把五皇子养的万事不知,这样的人,也只能当个富贵闲人罢了。
父皇难道会心中没数?
他是真不把五皇子当回事。
丽妃皱起眉头来,觉得他有些太过骄傲了,只是想到如今的情势,她也并未说什么,只是道:“也不知道御书房那边说的如何了。”
御书房内,陈浩辉一进来就跪下了。
元丰帝挥手叫他起来,先不谈正事,只是问他:“听说你长孙洗三?”
陈浩辉急忙应是,又迟疑着看了宋恒一眼。
“你认不认识这两个人?”元丰帝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那对男女,问陈浩辉。
陈浩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怔住,有些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那个女人已经激动的喊了一声陈大人:“您难道不认识我了?您后来去白鹤观看小殿下的时候,还遇见过我,您不忍心杀我,只让我从此远走高飞,永生不得再提小殿下的身世,您忘了吗?!”
陈浩辉顿时面色惨白,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宋澈就有些着急:“浩辉,你快说,这些人根本就是胡说八道,故意陷害!”
陈浩辉却有些迟疑了。
元丰帝盯着他,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来的张了口:“怎么,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宋澈瞪大了眼睛:“浩辉!”
陈浩辉闭了闭眼睛。
那个男人却也开口了:“陈大人,我们知道您是重情重义,但是难道您不明白天地君亲师的道理吗?!小殿下到底是什么身份,难道您还要继续隐瞒下去,看着宋家推着小殿下做下更加无可挽回的事?大人,您只顾着宋家的恩惠,却要做个不忠之人吗?!”
宋澈恼怒之极:“简直无稽之谈!”
陈浩辉却痛苦的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苦涩的道:“义父,儿子不能再昧着良心说假话了......”
三十九章·捅刀
陈浩辉这么一跪,宋澈当即就有些不大稳当,面色惨白的看着他,手指抖了又抖,可竟然一个字都都说不出来。
再怎么能征善战,到底年岁摆在那里了,见他气的面色通红,脸色紫涨,元丰帝想到当初他深陷敌军之中,是舅舅拍马来将他护住,还淡淡的摇了摇头:“舅舅先别急,听他说完。”
他对夏太监使了个眼色,夏太监急忙亲自端了椅子去请宋澈坐。
宋澈面色难看,被宋恒一把搀扶住了才没摔倒,忍着眼皮一阵一阵的发痛,对着陈浩辉狠狠地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真是看错了你!”
都已经撕破了脸面,陈浩辉就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什么看错?
如果不是他投靠了庄王殿下,得知了宋恒的身份,那么他到现在都还被瞒在鼓里,根本不知道宋家私藏了太子遗孤!
宋家若是真的待他亲近,怎么能瞒着他这种要命的事?天底下谁不知道他陈浩辉是宋家的义子,以后宋恒如果真的有那个命能认祖归宗,那这富贵不关他什么事,可若是一旦事败,他却是要跟着家破人亡,这世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他早就不满很久了。
也因此,他半点儿愧疚没有,一脸的诚恳:“圣上明鉴,宋佥事的确是.....先太子之子,当初我义兄把宋佥事送到白鹤观一事,是我亲见......”
他闭了闭眼,跟那对男女说的话差不多,又道:“臣心中惴惴,每天都睡不安枕,总苦口婆心的相劝世子,让他务必慎重对待殿下身世一事,可是世子并不听我的,而且一意孤行,我虽知这样不对,可心中却顾忌宋家恩惠,摇摆不定......”
这番话真是说的情真意切,令人神伤,陈浩辉不等宋澈宋恒发难,又径直道:“直到我有一回去府中碰见了赖斌,才知道世子竟然一直跟先太子那些势力有往来,后来,赖斌进了庄王府给王妃安胎,王妃的胎儿却并没保住,我心中已经是沉甸甸的......再后来,我长孙洗三,因为这孩子出生颇有些不太平,所以请了先生特意看了,先生说,必须是得属虎的人镇着方才能让孩子平安成长,我为人祖父,自然只有盼着孩子好的,便想去找人.....侯爷却让我请宋佥事抱着,只怕是那时候侯爷就知道庄王府的事儿闹大了,有人在查......”
高平在心里不得不替幕后之人叫了句好,真是事无巨细每一个步骤都合上了,让人想要怀疑都怀疑不了。
陈浩辉歇了片刻才接着说:“谁知道,或许当真是举头三尺有神明,我让宋佥事去了,当天孩子就出了事.....闹的鸡飞狗跳,还险些让孩子置于险地。这也是上天对我的报应,我经此一事,已经下定决心不能再助纣为虐,所以圣上,哪怕您认定我是个恩将仇报的人,我也不得不实话实说了,圣上,宋佥事的确是先太子遗孤绝不会错,不信您可以查这两人的身份,想必广平侯府一些老人还是能认得出她们的,她们的母亲的确是先太子妃的乳娘,再者,还有张清源.....”
宋澈指了指他,终于没有控制住,猛地起身朝着他走了几步,可随即竟然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宋恒顿时顾不得什么,血红着眼睛看向陈浩辉:“若我祖父出事,我要你的命!”
哪怕陈浩辉已经得了庄王的再三许诺,也仍旧被他被惊了一跳,从前因为跟宋家亲近还不觉得如何,如今真的要跟宋恒做对了,才知道这勇气当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他顿时嘴里发苦。
元丰帝却已经立即让人请太医了。
他对舅舅还是在意的。
太医很快便来了,着了小太监把宋澈带到配殿去诊治了,元丰帝看着诸人,终于不再试探,只是径直问高平:“你有什么看法?”
高平能有什么看法?
他也觉得这一路查过来实在是太顺利了,要人证马上就能找到,人证马上就能招认,物证也马上就挖出来了一堆,加上还来了个宋家义子陈浩辉反水,他还能有什么说的,恭敬道:“臣不敢妄断。”
元丰帝凝视着宋恒,片刻后道:“再查!”
不过也不必再查了,他的话说完没多久,就有内侍小心翼翼的进来禀报,说是贺太太进宫求见。
贺太太是元丰帝小姨子,也是元丰帝十分尊重之人,她要进宫来求见,哪怕是庞贵妃不知道为什么,思量过后也让人过来递话。
元丰帝果然还是见了。
贺太太不单是自己来的,她还带了另一个人来。
元丰帝对小姨子向来是和蔼的,还问她:“你怎么来了?”
贺太太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她面色不大好看,但是语气却还算得上是镇定的:“圣上,臣妇刚得知一件要命的事,须请圣上圣裁。”
眼见她如此郑重其事,元丰帝也肃然了脸色,想到宋家,淡淡的问:“什么事。”
贺太太深吸一口气:“回圣上,是关乎宋恒身世的事。”
又是关乎宋恒身世。
想到宋恒若真是太子的孩子,那也该叫贺太太一声姨奶奶,他略微挑眉:“宋恒什么身世?”
想到之前那两人说苏家也有份参与这次庄王府的事儿,他认真看了贺太太一眼。
贺太太却语气凝重的道:“圣上,宋恒乃是太子遗孤!”
什么?
元丰帝到此是真的不可避免的有些惊讶,他着实没料到贺太太竟然也是为了此事来的。
他有些困惑。
若宋家苏家贺家真的沆瀣一气,那贺太太怎么也该是为了宋恒遮掩才对。
这么想着,他皱眉问:“有何凭证?你又如何得知?”
贺太太有些急切:“臣妇如今也不大清楚,是京营把总陈大人的儿子求到我们家里来,让我带他进宫陈情,事关太子血脉,臣妇不敢作主,更不敢耽搁,因此立即带着人求见来了,圣上一问便知!”
呵,这可真是,父子之间的说法截然不同。
第四十章·阴沟
贺太太趴伏在地上,是一个完全臣服的姿势,她自小被胡皇后带大,说是姐妹,其实如同母女,如今她跪在那里,脊背始终绷得笔直,元丰帝透过她,恍惚竟然觉得是胡皇后回来了。
少年夫妻,结发原配,共同患难,只要想一想陪伴自己刀山火海闯过来的发妻,元丰帝的心肠就不自觉的软下来。
他默默地盯着贺太太看了半响,没有急着喊贺太太起来,反而开口说:“小姨,你可知道,庄王府发现有人在王府行巫蛊厌胜之术,诅咒皇家没有婴孩诞生?”
贺太太皱起眉头,她抬起头直视元丰帝,思虑过后才道:“圣上,若是诅咒黄家,为何要单独从庄王入手?也非只有他一人是圣上血脉。再者,臣妇冷眼旁观,不信这事儿会跟宋家和宋恒有关。”
她坦坦荡荡,元丰帝跟她对视一眼:“可人证物证俱在,所有线索都的确指向了宋家,若如你所说,宋恒当真是沛儿的血脉,那么宋家就是欺君!这么多年,他们因何不报上来,反而让我们祖孙不得亲近?!他们是什么样的心思?!”
这一番拷问处处陷阱,稍有不慎就容易全盘倾覆,贺太太稳住心神,不掩饰内心的悲苦和愤怒:“圣上,您难道不觉得时机太过巧合了?宋家人未必就得知宋恒身世,否则的话,这么多年为何先世子夫人处处为难宋恒,几乎酿出兄弟相残的血案?再说,宋家若真有这个心机城府,要掩饰宋恒身份,那又为什么会如此冒进?”
她终于忍不住,悲声喊了一声姐夫:“姐姐在天之灵,也盼望着将此事查一个水落石出,先太子夫妇泉下有知,也一定想要求一个真相!”
元丰帝能够夺位废帝,又能毫不留情下手整治儿子,实不是个心肠软的人,可贺太太一声姐夫,实在戳中了他的心肠。
他沉默一瞬,才让贺太太平身,又对外吩咐:“宣陈文清。”
陈大爷陈文清在外头整理了衣冠,深吸了一口气,踏上了陛见的台阶。
天已经逐渐的冷了,外头不时有风将檐下的风铃吹的叮咚作响,从前丽妃很喜欢坐在高台听这声响,可如今,她着实坐不住。
小太监来了一趟又一趟,但是始终没有带来他们希望听见的消息。
哪怕是沉着如丽妃,也有些沉不住气了:“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不然为何这么久了,没有半点动静?”
若是按照计划,这个时候应当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有那么多证人证物,这个时候,早该是御前震动了,可如今却还毫无反应,这怎么不叫人心慌?
庄王沉吟着,他倒是不如丽妃那般着急,毕竟事情是他安排的,他最清楚这件事是三分真七分假,但是有那三分就已经足够了-----宋恒真是先太子的儿子!
仅仅只需要落实了这一点,那么宋家的覆灭就不可避免。
因为宋家隐藏了宋恒这么十几年,他们说不清。
至于如何落实宋恒的身世,庄王也是下足了苦功的,有陈浩辉这个内应在,他先是找出了那个陪着先太子妃死了的奶娘的儿女,编造了一整套严丝合缝的说词让他们去御前说。
然后又有玉佩在,再加上还有陈浩辉的证词,又有张清源在他身边-----谁不知道张清源乃是太子心腹中的心腹,他能隐姓埋名呆在宋恒身边,难道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吗?
“不急。”庄王坐在高台上,看着已经长的几乎参天的古树,缓缓道:“再等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傍晚。
丽妃再也沉不住气,她双手紧握,面色苍白:“此战关乎你我前程生死,不能容许任何差错,要想一想退路了。”
这句话刚落,又有一个不起眼的陌生小太监狂奔着进了集庆宫。
丽妃在高台之上,一眼就看见了这个小太监,当即心中咯噔一声,心跳的飞快,压低了声音对庄王道:“来了!”
或许是他们想错了,事情太过繁杂,又涉及先太子,所以元丰帝才速度慢了些?
庄王深呼一口气,扶着丽妃从高台下来,才下楼梯,就见小太监飞奔着到了近前,不知道为何,他忽然就觉得喉头一阵难受,有些不好的预感----倘若一切顺利,来报信的人不该是这样的神色。
果然,小太监都顾不得下跪,压低了声音道:“殿下,娘娘,圣上召秦太太和庄王妃入宫。”
什么?!
丽妃完全没有料到元丰帝竟然会忽然召见秦太太跟庄王妃,因为也没有这个必要啊,不说庄王妃是儿媳妇,只说庄王妃如今正小产养身子,若无什么要命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该惊动她的。
她心中瞬间已经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念头,下意识转头去看儿子。
庄王也全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是他仍旧还怀揣着希望-----不一定,他安排的已经如此谨慎,哪怕是宣召了秦太太跟庄王妃,也改变不了什么,她们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么想着,但是庄王仍旧从一开始的镇定变得焦灼不安,一直等到天都已经要黑了,他终于有些按捺不住,站了起来。
先前是一切顺利,他进宫来陪着母妃,一是因为要彰显他的仁孝,二来是为了避开这件事,让自己显得干干净净,毫无嫌疑。。
可如今,若是事情不成,那么他就成了瓮中之鳖。
他的一颗心如同是坠了石头,一路沉到了谷底。
丽妃更是面色惨白,几欲作呕,连饭也吃不下,一直催促着庄王再差人去打探打探,庄王借着当初的程定安跟徐家,在宫里收买了不少人手,虽然不敢结交重要部门的太监,但是一般的小内侍和小火者却是收揽了不少的,总能问到一点儿蛛丝马迹才是。
庄王被她一催促,心中越发的难受,皱着眉头正要说话,外头却忽然一阵喧嚣,随即集庆宫的掌事就奔进来:“娘娘,殿下,圣上召见。”
四十一章·翻船
丽妃顿时一怔,随即不可抑制的开始发起抖来,她对儿子的耐心到此刻终于用尽了,忍不住又急又慌的埋怨:“都是你如此贪功冒进,是不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她在宫中小心翼翼缩头缩尾的熬到现在,容易么?
若是这一次失败,那真是让她彻底完了,她如何能受得住?
庄王自来知道自己母亲那性子,他不顾一颗心已经即将跳出喉咙,只是皱眉对母亲道:“先稳住,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您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他不信宋家跟元丰帝的感情能够经受得住如此考验,帝王总是多疑敏感,加上元丰帝对先太子的死要负上不可推卸的责任,若是宋恒身世证实了,元丰帝哪里还顾得上追究什么细节,头一件事就要把宋家赶尽杀绝,哪怕那是他的舅家。
他到底是已经自己封王出宫开府多年的人了,关键时刻,还是能够稳得住。
见他这样说,丽妃虽然已经慌乱的要哭,却也只能按下不安去换了衣裳,跟着庄王去御书房。
太极殿灯火通明,道旁的几尊半人高的宫灯中燃着小儿手臂粗的蜡烛,气势恢宏,再走近一些,那些纱织的羊角宫灯中也放上了大颗的夜明珠,此刻这座宫殿在暗夜里熠熠生辉,如同是神仙府邸,可庄王跟丽妃却根本无心欣赏。
夏太监仍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笑着上来请安,庄王看他一眼,不动声色的打探:“天色已晚,父皇不知道有何要事?”
夏太监笑着摇头,引着庄王上了台阶,恭恭敬敬的道:“请娘娘和殿下进去。”
庄王就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只好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扶着丽妃的胳膊进了门。
相比较外面,这里头更加的亮如白昼,庄王和丽妃一进门,都被晃得有些睁不开眼,适应了片刻才重新睁开,而后就看见了坐在书案后一脸平静的元丰帝。
他心头一跳,几步上前认真道:“父皇!”
元丰帝喜怒不辨,望了他一眼,点点头:“你们来了?上前来。”
庄王看不出他如今的心情到底如何,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却还是勉力稳住心神应是,看了丽妃一眼,扶着丽妃上前。
元丰帝起身,看着丽妃问她:“身子好些了?”
他忽然问这么一句,丽妃跟庄王紧绷的精神一下子就得到了纾解,丽妃急忙道:“臣妾已经觉得好些了,多亏了胡太医和孙院判.....”
元丰帝笑了笑:“不,还得多谢你养出的好儿子,若不是他将分量算的这么准,你哪儿能撑到太医救治呢。”
仿若是晴天霹雳,原本还一脸笑意的丽妃瞬间就惨白了脸色,不可置信的看向元丰帝,惊恐的一时忘了反应。
庄王也是一样睁大了眼睛。
不等他们继续反应,元丰帝已经嗤笑了一声,靠在了椅背上冷淡的看着他们:“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耍这些手段,你们母子当朕已经昏庸老迈的不行,预备取而代之了?”
这话一出,丽妃直接瘫软在了地上。
庄王也是面色雪白,惊恐的喊父皇:“儿臣惶恐,父皇,儿臣不知.....”
元丰帝忽然拍拍手,庄王妃跟秦太太被推搡着进来,两人都是形容狼狈,尤其是秦太太,鬓发散乱,嘴角还带着血迹,丝毫没有从前的半分雍容华贵了。
“受人谋害,被巫蛊诅咒,所以才保不住孩子?”元丰帝讥诮笑出声来:“还是你们苦心孤诣,借此做局,要肃清绊脚石,让朕给你们让路?”
他冷声喝了一声,庄王顿时打了个寒噤,他双手发麻,一时之间脑子完全空白一片,好容易才克制住了内心的恐惧为自己辩白:“父皇明鉴,儿子从不敢说有人谋害皇嗣.....”
“你是不敢说,你是全都做了!”元丰帝忽然上前,一脚将庄王踹翻,见庄王已经是吓得魂飞魄散,才冷漠的望着他:“你何时跟你三哥勾搭在了一起?”
只这一句话,庄王顿时真的连神魂都不稳了,惊恐至极的看着元丰帝,根本不知道到底怎么事情就反转成了这样。
他顾不得胸口还在作痛,胆战心惊的摇头:“父皇,不是儿臣.....”
“还在狡辩!”元丰帝冷笑:“既然你不到黄河心不死,那就让你看的清楚些!”他看了夏太监一眼:“带他们进来!”
夏太监面色不变,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看了庄王一眼,方才下去,不一时将陈浩辉和陈文清等人都带了进来。
陈浩辉额角破了一大块,如今那伤口还未结痂,正在往外渗血,看着十分的惊心动魄,此时已经是要崩溃了,一进门,他直接扑到了庄王跟前,拉住了庄王的手:“殿下救我,殿下!殿下救我啊!”
这个蠢货!
庄王心中气的简直要冒烟,他没想到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看着最稳定的一个棋子反而出了问题,以至于满盘皆输。
这个银样镴枪头!
他恨得欲死,但是此时此刻却不是能算账的时候,只能一把撇开陈浩辉极力撇清:“父皇,儿臣跟他并不.....”
陈浩辉却拉着他不放,俨然是已经被元丰帝吓破了胆,天地良心,刚才元丰帝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那是真的没有留情,显然是动了杀意的。
他惊恐的摇头:“殿下怎么能这样撇清!殿下!臣都是听了您的吩咐,才去找了登州的旧人,查清了那奶娘的儿女,带到了京城,也是听了您的吩咐,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曝光宋恒的身世啊殿下!”
他身为武将,不是没见过血的,但是刚才元丰帝杀气腾腾的当场把那对男女斩杀了之后,他就知道这件事不成了。
他是要荣华富贵,但是荣华富贵哪里有命重要?
铁璇跟赖斌已经被证实都是被收买了的,庄王妃跟秦太太也都扛不住,他还能有什么办法?继续硬着脖子走下去,那也只是死路一条而已。
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呢?当然是保住性命要紧!
四十二章·交锋
陈浩辉没料到竟然能一败涂地,一直到被真庄王一脚正中心口,他的脑子里也还是混沌的,如同是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重。
胸口传来剧痛,他咳嗽一声,一口血便忍不住喷了出来,随即才开始觉得不对-----他的计划不敢告诉儿子知晓,陈文清对这些该是一无所知的,除了那天孩子吃了药昏睡的事儿,他不该知道其他事。
可陈文清说起来却每一个环节都说准了,包括他在何时何地跟詹长史见面,包括他收了詹长史什么东西,也包括他找的是太医院的秦太医拿的安神药......
他猛然睁大了眼睛,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们一直以为是他们自己设了一张大网等着人钻,可事实上,从一开始,他们就落进了别人的圈套。
想到了这一点,陈浩辉顿时手脚发麻,抖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庄王已经气疯了,多年经营,无数布置,都在今天功亏一篑,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他脑子里嗡嗡嗡的,一时有无数个小人在说话。
元丰帝的态度怎么会前后变化如此之大?
他的反应不对,绝对不对-----他身边幕僚门客众多,加上得到的指点,他分明已经能确定元丰帝的逆鳞在何处,而且已经精准的戳到了那个地方。
既然都戳中了,元丰帝怎么却不按照大家预判的方向走?
他差点也跟着陈浩辉呕出一口血来,但是脑子却飞快的在转,电光火石之下,他猛地朝前一扑跪倒在地上,声嘶力竭悲苦的喊了一声父皇,满含眼泪的辩解:“父皇,儿臣不知,儿臣真的半点不知啊!”
元丰帝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目光如同刀锋,一寸寸在他身上扫过,如同凌迟一般,过了许久,元丰帝才轻轻的牵了牵嘴角:“老四,当年你太子哥哥出事的时候,你几岁了?”
庄王心脏猛地一缩,如同是被一只大手无形的拽住了心脏并且瞬间捏紧,他面色紫涨险些呼吸不过来,惊恐的打了个哆嗦。
连丽妃原本正准备喊冤的哭声也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捏住了脖子的鸟儿,一下子就噤了声。
怎么会?!
她瑟瑟发抖,一时之间连思索也不能了,下意识的看向儿子,喉咙里一阵阵的冒烟,随时都能晕过去。
元丰帝不顾这俩母子惊恐的表现,他上前一步,忽然笑了起来:“老四,你是不是把朕当傻子?”
他嗤笑了一声,轻快的拿起桌上的一封奏折,噗的一声扔在庄王额角,冷声道:“看看吧!”
庄王手都已经颤抖的拿不稳奏折了,却还是坚持着伸手将奏章拿起来,才看了一眼,他就忍不住面色惨白-----这封奏折开头就写着:臣登州卫指挥使卢炳生有本奏.......
卢炳生!当年登州卫副指挥使。
他顿时一阵眩晕。
元丰帝冷冰冰的看着他,静静道:“你可真是有个好母亲,是吧,丽妃?”
被点了名的丽妃魂飞魄丧,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战战兢兢的喊:“圣......圣上......”
元丰帝已经懒得听她多说,眼睛轻轻一瞥,夏太监已经知机的上来,小心的将一个匣子放在丽妃跟前。
丽妃看了一眼,顿时眼前一黑。
那是当年三皇子为了保命送给她的东西,她早已经交给庄王了,谁知道如今却出现在这里!
事到如今,她的脑子已经一片混乱,全然已经想不到任何的应对,瘫在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元丰帝就嘲笑的望着庄王:“好心机啊老四,不声不响的就勾搭上了你三哥,这么多年借着秦家水师提督的便利,养了不少人吧?否则怎么能招揽的了天师来呢?”
他手指轻轻的在桌面上敲了敲,戏谑的啧了一声:“你看看,这遍地撒钱还是有些用处的,否则怎么能从慈济堂弄到这么多婴孩尸体,来为你搭桥铺路,助你来清除异己呢?!”
庄王越听心里越是胆寒,他所做的一切如今已经明明白白摊开在了元丰帝跟前,可是他不明白。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陈浩辉也不可能会清楚所有的计划的,比如说这布下风水局用来陷害宋家的事儿,就是张清风一手去做的。
可是现在他做的每一个环节都被摆在了元丰帝跟前。
这是为什么?
宋家?
如果宋家早就知道了他的计划,那又为什么要忍到现在才来揭破?
他们应该在一开始就当机立断的阻止这件事发生才对,否则的话,宋恒的身世岂不是一样要曝光?
宋恒的身世.....
庄王忽然想到这一点,一时忍不住猛的攥紧了拳头。
是啊,宋恒的身世这一点,他总没有作假,那宋家打算怎么应对?
元丰帝难道就会这么轻轻放过?
他不明白!
可随即元丰帝已经转过头去盯着陈浩辉:“卢炳生在奏章上说,当初他带兵赶去救先太子的时候,曾见你在出事现场出现,你当时,是去做什么的?”
陈浩辉瞠目结舌。
他一时弄不清楚元丰帝是什么意思,狠狠地抖了抖,汗水已经是从耳后流到了地上,然后他忽然心有所悟的看了儿子陈文清一眼。
陈文清面色沉静,轻声道:“父亲,事到如今,您就实话实说了吧,还有什么好隐瞒的?您为了殿下,连自己的亲长孙也狠得下心对用安神药......我亲耳听见您曾跟那对男女密谋,说是当年的掉包计只为如今......”
陈浩辉不仅手脚发麻,他连头皮也跟着发麻了。
至此,他终于明白了宋家为什么明知他背叛却还一直纵容他,只当不知的配合他。
原来是为了今天。
原来是为了顺理成章的引出宋恒的身世,又不牵连宋家!
宋恒!
宋恒可真是够狠啊!
他的舌头有些不受自己的控制。
宋家真是把所有事都算完了,他如今能说什么?能否认吗?
如今他为庄王做的那些事已经全都被翻了出来,但是儿子却是站在宋家那一边来当证人的,他若是反驳儿子的说法......
四十三章·胜利
陈浩辉只觉得从胳膊到手肘汗毛在一点一点的竖起来,他到如今方察觉出来宋恒真正的可怕之处,他来参加洗三宴的时候,到底是怎么看待的自己?
想到这一点,他几乎都想要大哭一场。
人总是要在不可挽回的时候才会真正的后悔,深深的看着儿子的眼睛,陈浩辉缓缓的张了张嘴,眼睛已经酸痛得要流泪。
是自己拉着一家人一起死,还是保全他们?
这个选择题若是放在从前,陈浩辉真的不知道怎么做,可是这一瞬,看着儿子恳切的眼神,想到刚刚诞生的长孙,他痛苦的闭了闭眼睛,终于做出了决定,趴伏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个头:“圣上,是臣猪油蒙了心,是臣罪该万死......”
他诚心实意的痛哭失声:“圣上,是臣当年奉了三皇子的令,原本打算就地灭杀先太子遗孤......可是臣到底曾经受先太子和先太子妃恩惠,更是宋家养子,臣不忍心......就将孩子带回了京城,可是先太子妃的乳娘不肯放心,始终要把孩子送回宫中,臣那时候已经骑虎难下.....就干脆借着帮义兄寻找他的外室的时候,谎称在白鹤观的就是他的血脉.....”
他的话越说越顺,连自己都差点要信以为真了:“因为先太子妃到底是宋家人,这孩子.....宋佥事自小就跟义兄极为相似,因此大家都没有怀疑.....”
元丰帝面沉如水。
他沉默的盯着陈浩辉,如同是一只蛰伏着蓄势待发的豹子,随时准备将人一击毙命。
屋子里的气氛压抑的令人喘不过气,庄王出离愤怒,对于这个忽然反水坏事的陈浩辉深恶痛绝,听见他竟然越说越是离谱,显然是在给宋家人开脱,顿时气疯了。
他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做成的这个局,现在看起来完全是成全了宋家。
宋恒的身世是一个多大的定时炸弹啊,可以说根本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掩饰宋家隐瞒宋恒身世的过错。
哪怕他这次是陷害宋家,但是宋家藏了宋恒也是不争的事实。
就算是他得不到好下场,本来宋家跟宋恒也不应该能全身而退。
可现在,他苦心孤诣做的这一切,竟然是在帮宋恒做嫁衣裳,他在高度的紧张和愤怒之下,终于有些失控,朝着陈浩辉扑了过去:“本王杀了你!”
可他根本不能再动,训练有素的夏太监早已经眼疾手快的过去挡在了陈浩辉前面,挑了挑眉仍旧谦卑恭敬的劝阻他:“王爷不可胡来!”
元丰帝阴鸷而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到如今已经完全对这个儿子失望透顶,他是个雄主,看不上这些玩弄阴谋小巧的人,尤其如今,他收到的信息实在是太多了,正是需要好好消化处理的时候。
“带下去!”元丰帝淡淡的说了一声,没有再看庄王一眼。
夏太监应是,庄王只觉得乌云罩顶,嘶哑着声音辩白:“父皇,儿臣没有,儿臣没有......”
可没有人再听他说话,被夏太监拖着出了门扔给了外头候着的金吾卫,他挣扎着要朝御书房跑去,却又被拦住,只好看着那座宫殿逐渐远去。
月色给太极殿镀上一层温和的银光,这座宫殿如今正熠熠生辉,庄王痛苦的嘶吼了一声。
丽妃已经醒了,听见儿子被拖下去了,她顿时就两眼一翻又要晕,只是元丰帝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冷冷看了她一眼,才道:“你真是好心机,好手段,这么多年呆在朕的后宫委实是委屈了你,既然你这样不甘心屈居人下,那就换个地方呆罢。”
换个地方?
丽妃呜咽一声,只是才哭出声,就已经被早有准备的内侍上来堵了嘴。
元丰帝已经叫来慎刑司主管,冷冷道:“丽妃宫中召金吾卫把守,凡是丽妃宫中人,皆归你好好审问,丽妃禁足不得出,直到审出结果!”
深夜被叫来候命,慎刑司主管早已经有预感不是什么好水,但是听见说是丽妃娘娘倒台,还是震惊了一下,以至于他这等早已经修炼成精的人物也变了脸色。
真是怪了,眼看着庄王越发的受重视,在朝中的声势也越发的火热,丽妃的地位也都跟着水涨船高,从前在宫中不争不抢的仿佛是个透明人,可如今却能跟庞贵妃也别别劲儿了。
更别提庄王侧妃定的还是国公府的田蕊,太后娘娘的侄孙女儿。
谁知道,说出事就出事。
他按捺住心中惊悸,老老实实的应是。
丽妃体面全无,回到宫中的时候还在瑟瑟发抖,深秋的天儿,她一面冒冷汗一面发抖,等到回了宫,一下子就病倒了发起了高热。
可这时候已经无人顾得上她,她宫中得用的宫人,全都被送进了慎刑司。
这一夜对于很多人来说不过是人生当中最寻常的一个夜晚,可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改变人生命运的一章。
众人散去,元丰帝独独看着剩下的高平,许久才道:“继续审陈浩辉张清风等人,朕要个清清楚楚的结果。”
高平抑制住心中惊涛骇浪答应下来,转身回了西苑的班房,一夜辗转反侧未睡。
宋恒竟真是先太子遗孤!这可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而对于他们这些朝中大臣来说,更重要的是宋恒既然是先太子的遗孤,那么宋恒的身世是不是会得到证实?
若是会,那宋恒往后就是元丰帝的头一个孙辈了。
如今庄王倒台,元丰帝只剩下五皇子和六皇子七皇子等几个儿子,除了五皇子,年纪都还小,宋恒应当是比六皇子他们都要稍大一些的.....
那宋恒是皇孙,还是太孙?
先太子的事,是不是真的要重新梳理?
谁能想到,早以为已经是彻底被抹去的太子一系竟然还有一个遗孤呢?还竟然是宋恒!
这些事千头万绪,他一个内阁老臣,想的真是差不多都快要白了头发。
主要是,这次的事儿过后,只怕是容易更增纷争啊。
他发愁,元丰帝也枯坐书案后头许久无言。
四十四章·曙光
夜深了,夏太监蹑手蹑脚的进来,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圣上,见元丰帝抬头,才轻声问:“圣上,已经三更天了......”
早上可是还要早朝的。
元丰帝抬起头来,分明才过了一天,这一夜都还未完,可他却像是已经度过了半生。
他站起身来,淡淡的吩咐夏太监:“摆驾坤宁宫。”
夏太监微微色变,却还是恭敬的马上去准备。
坤宁宫一应陈设都还是如同胡皇后在世时,所不同的,只是正殿当中如今悬挂着一副孝慈皇后的画像。
画像上,孝慈皇后穿着皇后礼服,端庄自持,看上去面目可亲。
元丰帝摆了摆手,夏太监就会意的带着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只余元丰帝一个人在空阔的正殿当中。
什么都是新的,唯有旧人永不会再回来了。
他想着,忽然觉得有些可悲,那些陪着他一路从废帝的打压当中熬过来夺得至尊之位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到如今只有他一个了。
月色温柔的遍洒在这殿中,并不吝啬它的光辉,元丰帝在这月色下看着画像上的孝慈皇后,忽然走了两步跪在前方的蒲团上。
而后他痛惜的伸手去摸孝慈皇后的画像,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气:“明姿,你一定对朕很失望吧?”
这些年一直不可触及的话题开了头,接下去的话好像也就没那么难了,元丰帝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哽咽:“明姿,是朕对不住你,明明你是为了朕才不能再生育。朕把沛儿给你抚养的时候就跟你发过誓,沛儿就是你的孩子,朕将以嫡子视之......”
可他没有做到。
胡皇后在世的时候,他们父子的关系还很不错,可胡皇后一去世,他就觉得太子哪哪儿都不大妥当。
加上那时候老二老三野心勃勃,不断设计,他终于彻底对太子失望,尤其是在围场之事过后,更是连苏家贺家也一道疑心了。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子会死在山东,再也没有回来。
其实在得知太子的死讯那一瞬,他就已经后悔了。
可他还能以太子本身就有罪来安慰自己。
可从去年开始,太子遇刺的事情就开始显露出不对劲来。
直到如今,那些证据明晃晃的摆在他的面前,他终于无法再对自己和胡皇后撒谎。
太子不是死于倭寇之手,而是被二皇子三皇子联手绞杀。
这个他跟胡皇后一手带大的孩子,连为自己自辩都做不到,就死了。
烛火燃烧的久了,发出噼啪的声音,元丰帝久久的坐在蒲团上,仿佛是一尊石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抬手从眼角拭过,恢复了平静望着孝慈皇后的画像,轻声说:“好在,还有阿恒。”
月色深深,银白的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落在竹椅上,沈妈妈快步从台阶上下来走到树底下,给苏邀披上了一张薄毯,有些担忧的喊了一声:“姑娘。”
苏邀正在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天上的星星,听见沈妈妈喊,才轻声问:“妈妈,几时了?”
沈妈妈有些发愁,毕竟贺太太进宫这么久了,到现在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
可她还是尽量镇定的回答苏邀:“已经三更天了,姑娘,夜深露重,进去睡吧.....”
就算是有什么事,那也留着明天去操心,她觉得苏邀实在是太累了。
苏邀笑着摇摇头,直起身子来将薄毯往上拉了拉:“再等一等吧。”
人人都当她是主心骨,苏老太太跟汪家都担心得夜不能寐,她就更加不能露出任何的软弱来,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若是扛不住露出痕迹,那说不得就要前功尽弃。
可她其实也不是真的就跟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大无畏。
她靠着上一世的一些信息,勉强能够拼凑出元丰帝的大致的心思,可是如果说要能揣测准确,她自问没有这个本事。
一切都已经做的尽量完美,任何的细节她都跟宋恒苏嵘和广平侯他们再三推敲商量,力求做到不留任何的破绽。
可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完全算得准的。
她也不能保证元丰帝一定就会按照她们计划当中的那样去走。
也不知道元丰帝到底能不能接受陈浩辉掉包过的那个版本。
这是宋恒的身世能否顺利解决的关键。
沈妈妈就忍不住叹了口气,有些心疼她这么连着好几天熬夜,可她也知道有大事发生,因此只好忍着,吩咐燕草去准备一些暖胃的清粥来:“多少总要吃一点儿,这么大冷天的熬着,胃怎么受得住?”
苏邀答应了一声,正好听见燕草轻声喊了一声大少爷,就急忙站了起来。
苏嵘已经从外头走进来了,见了苏邀和竹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忍不住就微微皱眉:“天凉了,怎么还这么不注意,冻着了可不是玩的。”
虽然已经适应过很久,可是每一次见到苏嵘走路,苏邀总是不自觉从内心泛起欢喜,她跟着苏嵘进了堂屋,看着人上了茶,才问苏嵘:“白天的时候我就已经听小九回来说过,说你陪着汪五太太进宫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苏嵘喝了口热茶,直截了当道:“汪五太太跟纷纷一道,却在大街上遭遇了刺客,险些出事。那些刺客分明是庄王一系派出来的,汪五太太一死,宋恒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我岂会不知?就硬是跟着一道,送了汪五太太到西华门才止住,然后又在宫外等了一会儿......”
苏邀点点头:“宫里有什么动静?”
他们在宫中并无关系,也并没有得知消息的渠道,苏嵘守在宫门外,至少能安心一些-----不管哪方落败,总是会有大动静的。
“庄王妃跟秦太太被宣召入宫。”苏嵘言简意赅,见苏邀的手顿了顿,继续道:“不久之后,金吾卫指挥使郑涛出宫,应当是去了庄王府。”
那也就是说,这些动作都是针对庄王府的。
如果庄王府诬告成功,这些人应该都是往宋家或是苏家来才对。
四十五章·依靠
风又起了,长廊下的灯笼都被吹的晃起来,在窗户投出模糊的影子,苏嵘见苏邀熬得已经眼睛都通红,就有些怜惜的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苏三太太至今都还是不知道悔改,对苏邀冷冷淡淡不说,前几天更是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突然求老太太替她把苏杏璇找回来。
那一刻连苏嵘都替苏邀愤怒难堪和不甘心。
一个死人,在苏三太太的心里,或许也正是因为已经死了,所以那些不好的地方都已经被她忘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在过去的十几年里相处的积累的回忆和好处。
苏三太太或许是回忆苏杏璇,或许是在怀念当初苏杏璇还在的时候她自己过的那种潇洒的日子。
可是无论是哪一种理由,对于苏邀来说,都是莫大的羞辱。
她一个人跌跌撞撞的走到如今,连原本应该得到的东西也要付出万般的努力才能得到,苏三太太怎么能对她一丝一毫的心疼也没有,冷心冷肺到这个份上?
苏邀不知道苏嵘已经想的那么远,她垂下头,睫毛如同小扇子将眼里的情绪遮掩的严严实实,过了好半响,她才轻轻的出了一口气:“若是这么说的话,那大约事情是有利于我们的。”
苏嵘也是这样想,见苏邀这么说,他伸手把茶盏往苏邀手边推了推:“只是今天宫城附近气氛不同寻常,我也不敢久待引人瞩目,所以后头的事儿我不大清楚。可若是按照我们的推测的话,事情对我们是有利的,只要看宋恒怎么应对了。”
说到这个,他有些担忧:“宋恒......他可以吗?”
先太子妃夫妇是死于三皇子二皇子的算计没错,是死于别人的陷害也没错,但是元丰帝也绝不能推脱责任。
是他的不信任和一系列的打击,才让太子被贬谪到登州,任人宰割。
宋恒的出生当天,同样是他父母的忌日。
这么多年,他是怎么度过的?
宋家的人,除了宋澈和宋翔宇对他维护,其他的人几乎都恨不得要他的命。
如果不是他命大和有能耐,他甚至都根本活不到这么大。
他心里真的没有怨恨吗?
苏邀明白苏嵘是什么意思,她看着窗外朦胧的树影,静静的坐了一刻,才道:“他可以,不是为了他自己,为了这些支持他,把前程压在他身上的人,他也可以。”
天边蒙蒙亮,苏老太太那边就派人过来了,她也担心了一夜都睡不着,只想着能得知些什么消息才能安心。
苏嵘跟苏邀一道过去,苏老太太还吃了一惊,看看苏嵘又看看苏邀,见他们两个面色都还好,不像是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才在心里小心翼翼的松了口气,招呼着苏邀跟苏嵘坐了:“都在这里用早饭吧,我知道你们定是还没吃的。”
等她们两个都答应了,苏老太太才犹豫着喊了一声幺幺,有些担心的问她:“事儿还妥当么?”
她的头发已经花白,皱纹密布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苏邀望着她担心的眼神,忽然有些鼻酸,却又努力的忍住了,轻松的道:“应当没什么事,哥哥守了许久,只知道郑涛带着人去庄王府了,既然没人来咱们这里,想必事情是顺利的。”
苏老太太一直紧绷的心弦松开了,眼角的皱纹更深:“那就好,那就好。”
人一旦经历过失去再拥有,就会更加担心失去。
苏老太太就是这样,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苏嵘能够站起来了,也把爵位重新拿了回来,她经不起一点儿波折了。
若是再出什么事,她已经没有那个能耐再熬下去。
“幺幺。”苏老太太真心实意的看着苏邀,轻声说:“多亏了你,幸亏你回来了。”
幸亏你回来了。
苏邀前世一直是个多余的人。
她其实也很努力的在付出,很努力的活着,可是不管怎么努力,怎么付出,没有人需要她,没有人肯定她的价值。
哪怕是她亲手养育出来的孩子,最后都抛弃她回了程定安身边。
看来努力真是有用的,她终于成了一个被别人需要的人。
分明是该开心的,可苏邀的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下来。
苏嵘立即就发现了,他跟苏老太太说:“祖母,才刚我过来,好似听见有丫头说姐姐不大舒服.....”
苏老太太变了脸色,急忙紧张的道:“怪不得我说她这么久都没有过来,这丫头也太倔强了,不管怎么不舒服都不肯说一声的,我过去瞧瞧去,否则她肯定又要瞒着。”
苏嵘应是,等到苏老太太扶着纪妈妈出了门,苏嵘才转过头深深的看了苏邀一眼,而后叮嘱余夏:“让小厨房煮些粥来。”
“幺幺。”苏嵘喊她一声,见她抬头,心中忽然一滞,然后他的语气变得很轻很轻:“幺幺,是三叔三婶对不住你,也是我们对不住你。你不要想着你要怎么样。你其实什么都不必做,因为你本身就很委屈。”
他伸出手,见苏邀的眼睛越来越红,就叹了口气:“幺幺,不要永远这样谨小慎微,你高兴的时候就笑,不高兴也不必强装自己开心,有我一天,我就会护着你一天,除非我死了。”
她从前很羡慕那些可以随意发泄脾气的人,因为她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她不配拥有情绪,想活着就要竭尽全力了。
哪怕到如今,她的处境已经天差地别,她也很能忍得住脾气,她几乎不曾对谁翻过脸,谨小慎微四个字已经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人可以重生,心却还是重生之前受过无数磨难,才历练出来的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过得很累,直到如今听见苏嵘这句话,她终于伸手捂住脸,像是小兽一样哭出声来。
苏嵘的眼眶也跟着红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伸手去抚她的头发:“会好起来的,幺幺,从此以后一定都会好起来,不管什么时候,我都站在你这边。”
四十六章·猜度
夏太监侯在廊檐下,天色微微亮了,空气中都带着些微的凉意,坤宁宫种满了奇花异草,到此刻都散发出阵阵香气,他打了个喷嚏,半点睡意也没有,只觉得紧张。
昨天晚上发生那么多事,事情已经很明白了,但是到底该怎么处置,元丰帝到现在也还是没有一句准话。
到底有多少人被牵连还不一定。
他这么想着,忽然听见正殿传来轻微一阵铃响,忙答应了一声,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推开门,小心翼翼的在不远处站定,问元丰帝:“圣上有何吩咐?”
元丰帝睁开眼睛,头也不回的道:“把宋恒领来。”
昨天召见庄王之前,他已经把宋恒和宋澈他们都给安排去了东宫等消息。
夏太监打了个激灵,急忙应是。
东宫已经荒废许久了,自从先太子死后,这里就再未有主人入住,因此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有宫人定时打扫。
夏太监到的时候,门口的金吾卫冲他摇了摇头,示意宋恒并未睡,他就心中有数了,敲了门看见宋恒立在门口,还是昨天的装束,恭敬的道:“圣上召您过去。”
其实到这个地步,宋恒的身世已经很清楚了,可元丰帝还未发话,那宋恒就还只是宋恒,他冲着宋恒笑了笑:“您请。”
好在宋恒也并未问出任何叫人为难的话来,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率先走在了前面。
夏太监亦步亦趋的跟着,抬头看向天边的彩霞,微微出神。
宋恒到的时候,元丰帝已经起来了,见了宋恒过来,他盯着宋恒看了一会儿,才道:“阿恒,这是你祖母。”
宋恒的目光落在当前那副画像上,一瞬过后就转过头看着他摇头:“圣上,我的祖母不在这里。”
他喊圣上喊的诚意十足,跟从前没有任何区别。
元丰帝垂下眼睛,手放在膝上无意识的敲了敲,轻声道:“不,阿恒,你的父母是先太子和先太子妃,你是先太子遗孤,你是朕的孙儿。”
宋恒决然摇头:“我父亲是原广平侯世子,我母亲出身不详,生下我就把我扔了,我被人放在道观门口,被白鹤观收养,到两岁时才被接回家。”
元丰帝终于抬头看他,这个眉眼俊朗的少年,这个小时候跌跌撞撞来抱着他腿的小孩子,他走到如今,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知道。
在这一晚上,元丰帝想到许多东西,想到徐睿勾结宋志斌对他的算计,想到这些年宋翔宇进宫来每每提起家事的为难,想到宋大夫人在庞贵妃和太后那里对宋恒的贬低。
他终究轻声叹了口气,闭了闭眼睛望着他。
其实心中对于宋家这件事,元丰帝心里不是真的一点儿疑虑都没有。
但是这一刻看着宋恒的眼睛,他终于相信宋恒是当真不知道他自己的身世。
顿了顿,元丰帝面色沉沉的开口:“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是如此,阿恒,你不姓宋,你姓萧,是萧家的子孙。”
宋恒丝毫不为所动,他挺直脊背,倔强而强硬的对上元丰帝,忽然哂笑:“然后呢?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是先太子的孩子,又如何?先太子可是背负着子弄父兵的罪名,哪怕没有人提,也改变不了事实。我若真是他的孩子,我又算是什么?罪人之子?那是不是又要遗祸我祖父和父亲他们?”
说到这里,他苦涩的笑了笑:“圣上,这些年我祖父和父亲从来都忠心耿耿,这件事分明就是庄王殿下有意嫁祸,您是圣明之主,难道看不出吗?还是说,您偏袒自己的儿子?”
夏太监在边上替宋恒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元丰帝却不生气,他沉默的看了宋恒一眼,把宋恒扔在坤宁宫,自己转身走了。
夏太监急忙跟上,转头见宋恒沉默的立在殿中,顿时抹了把冷汗,他才搀扶着元丰帝上了御驾,就听见元丰帝说:“今天罢朝,回太极殿,你去把贺太太请来。”
虽然元丰帝的登基方式有些令人诟病,但是这位主上算是个明主,这是大家的共识。
毕竟他的脾气虽然暴躁了些,可说起来,他在位的功绩也着实不少,提拔的官员也基本上都能够任实事,原本废帝时拉的饥荒这么些年过去,都填补上了。
其余的诸如倭患和西北瓦剌,在他上位后,都在他强硬的手腕下收敛了许多,百姓们也得以休养生息。
而且他还是十分勤政的皇帝,登基以来罢朝的次数屈指可数。
无非也就是胡皇后去世,他哀痛过度曾经罢朝十日,从那以后基本没有什么事能够让这位恨不得把一个人当成三个人来用的皇帝陛下罢朝了。
如今他忽然罢朝,满朝震惊。
众人从殿中出来,都急忙去跟几位阁老打听消息。
杨博等人却守口如瓶,全都是一问三不知。
汾阳王心神不宁,见杨博这个老狐狸半点不露,不由往许顺那里看了一眼,许顺却皱着眉头,并未注意到汾阳王的脸色。
汾阳王因此越发的郁闷了,昨天一天,广平侯府被围,宋恒被召进宫,随后汪五太太被刺杀,庄王妃跟秦太太和陈浩辉全都被召进宫中了。
按理说事情是按照他们的计划在发展,暂时是还看不出什么不对的,但是他心中就是没来由的不安。
以他这些年对元丰帝的了解来说,他今天应当就马不停蹄的发落了宋家和有关人等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能容忍人背叛他的人,而对于背叛他的人,他是没有功夫去怀缅的。
可元丰帝却罢朝了。
他下了轿子,到了宗人府以后还险些打了个趔趄摔倒,思量半响,他沉声吩咐了跟来的心腹:“去看看詹长史如何。”
心腹有些意外,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毕竟汾阳王向来是很忌讳光明正大的跟詹长史联系的,通常都要十分谨慎。
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会意的应是,随即立即就出去办事了。
四十七章·震动
多亏了改朝换代不是通过和平方式解决,大周皇室萧家的人一下子少了一多半,皇室的人不剩几个了,扒拉扒拉就那么些,宗人府的事儿向来是不多的。
汾阳王一如既往的在衙门里喝茶,听听秋季发下去给宗室们的礼单,平常时间过的快,可今天不知道怎么,他都已经定了明昌公主大寿的规制了,时间竟然也才过了一个时辰。
他不由得有些心慌意乱,随手啪嗒一声将礼单扔在桌上,站起身来出了门,见檐下笼子里挂着一只画眉,挑了挑眉过去心不在焉的逗了逗它。
心神不定的在衙门几乎都转了一圈,他正想叫人去看看怎么还未有动静,忽然见自己的那个心腹跑进来了,顿时就住了脚咳嗽了一声,率先进了屋子。
他的心腹也跟着进了门,把门掩上就焦急的道:“王爷,詹长史死了。”
死了?
王府长史可是正五品,虽然说在权贵如云的京城不算什么,但是也实在不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了,哪怕是三司,也没有不问而诛的道理,怎么人会这么快就死了?
看出他的震惊,心腹没有半点耽搁的解释:“昨天晚上,郑涛带着人出宫直奔庄王府,搜查一番之后出来,再去了詹长史家,詹长史不知道为何,纵火自焚了。”
纵火自焚。
这几个字如此轻飘飘的,可是听在汾阳王心里,却有千钧重。他坐在椅子里,闭起了眼睛。
出事了。
他攥紧了拳头,很快就镇定下来,面无表情的吩咐心腹:“按照我之前的吩咐,那些人都撤走了吧?”
“您放心,早就撤走了。”心腹很谨慎:“王爷,就算是铁丛的事儿,您也不必担心,虽然赖斌的事儿是由您透露给圣上的,但是除此之外,您可什么都没说。至于这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死无对证,铁丛也不会活过来了。纵然是问到您这儿,您也大可一推三四五。”
只当不知道就是了,毕竟他们又没证据。
汾阳王的后脑勺痛的厉害,他伸手按住脖子转了转,觉得舒服些了才开口:“我自有分寸,你去许家走一趟。”
他说着就又忍不住心里咯噔了一声。
心腹才走到门口,宫里的陈公公就到了,他是元丰帝跟前的大太监之一,汾阳王向来也给他几分脸面的,见了是他,急忙笑着站起来:“公公怎么来了?”
陈公公今天脸上却没什么笑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王爷,宗人府当年给越庶人的供给,是否还有记载?”
越庶人......三皇子萧越!
汾阳王右眼皮猛地一跳,不可置信的望着他,震惊的问:“公公是什么意思?”
他很快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当天上午,元丰帝一连颁布了三道圣旨。
分别是追封先太子为思怀太子,建太子墓,迁葬皇陵。
再是召宋翔宇回京,赐忠义伯爵位。
第三道旨意,也是震动朝野的旨意----宋恒乃是先太子遗孤,由忠义伯抚养长大,如今着恢复身份,令礼部太常寺和宗人府制定章程,让宋恒认祖归宗。
宋恒.....不,现在是萧恒了。
萧恒的身世震惊朝野。
汪家就震得不轻,汪大太太原本还在担忧自家五小叔子的伤势呢,一面又操心汪五太太进宫的现在还未回来,担心的食不下咽,谁知道忽然就听见丈夫说宋恒竟然是太子的亲儿子,她一下呆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她不可置信的睁圆了眼睛。
汪老太太也疑心自己是听错了,连手里的杯子也差点儿端不稳:“你说什么?宋恒是先太子的儿子?!”
“是啊!”汪大老爷同样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坐在老太太下手,有些神游天外,过了好一阵,才在老太太的催促下道:“圣上连发三道旨意,都是令内阁立即下发各处,怎么能错的了?”
汪老太太哪儿还有心思喝茶,啪嗒一声将杯子放在桌上:“这可真是,比戏文还要离奇曲折。那老五他......”
她想来想去,啧了一声:“庄王府这次说王妃的胎没保住,折腾了这么多事出来,又要了申大夫走......也跟这事儿有关吧?还有老五媳妇儿,进宫路上被刺杀.....她跟老五哪里值得被人刺杀啊,看来也跟宋佥事的身世脱不了关系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了。
汪大老爷点点头。
汪大太太揪着帕子恨得咬牙切齿:“我这些天担惊受怕,每天都睡不着做恶梦......”
庄王也太可恶了些。
她又有些紧张:“那,那我弟弟呢?”
申大夫只不过是个大夫,之前说他谋害庄王妃,可现在既然都说是庄王故意陷害了,那她弟弟总该也没事了吧?
汪大老爷现在也不知道那许多,他摇了摇头:“如今只说了宋佥事的身世,庄王的事情到底如何,还没个定论,刑部正紧锣密鼓的查呢,你弟弟到现在也还没消息,”
他说着,一拍手掌:“只是,只怕苏家总是有些消息的。他们向来跟宋恒走得近,加上你弟弟之前不是还送过一封信到别庄给苏嵘,说是要十万两银子?”
汪大老爷其实自己也抓心挠肺的,很想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对汪大太太道:“你带着纷纷去苏家一趟,打听打听,心中也好有个数。”
太让人担心了,宋恒成了萧恒,以后又该如何呢?
汪大太太看出丈夫的心神不定,自己也实在是想知道申大夫的下落,和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就道:“那我这就让人去准备,我带着纷纷出去一趟,横竖咱们家本来就跟苏家撇不开了的,现在应当也没人盯着咱们不放了。”
如果是真的她们猜测的那样,那庄王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哪里有闲心来管他们?
汪大老爷嗯了一声,汪老太太急忙叮嘱:“注意些分寸,能说的,她们不会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