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撑腰
谢三夫人原本嚣张的气焰顿时一弱,整个人睁大了眼睛看向了宋恒,一时没有忍住猛地打了个饱嗝儿,在这样的气氛里显得格外的喜感和诡异。
谢沐君的脸色难看又苍白,看着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不是被谢三夫人的样子给惊到的,而是被宋恒给吓得。
宋恒这个冷面杀神的名号谁不知道?从前他就是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了,自从他铁血射杀了徐颖以后,就更是凶名传遍了京城,没人不知道宋恒这个人心狠手辣且不计后果。
谢三夫人脸上的肉抖了抖,下意识的攥紧了自己的手。
宋恒上下打量了谢沐君一样,很有些奇怪:“就你这窝囊废的样子,能够被汪家看上,该偷笑了,怎么还这么不知道惜福呢?”
......
谢沐君一时之间脸色通红,可是再三纠结之后还是只能低垂着头,没有勇气反驳。
汪二太太看的解气,只觉得通体舒泰,她实在是被谢三夫人和谢沐君给恶心坏了。
嘲笑了谢沐君一句,宋恒就对他失去了兴趣,转头看着谢三夫人,不紧不慢的道:“夜路走多了,总是要遇见鬼的。你自己用什么手段进的谢家,你难道心里没数?如今竟然还想故技重施,你想过谢家二房知道以后的反应吗?”
在锦衣卫巨大的情报网面前,没有人可以拥有绝对的秘密。
谢家在陈留是名门望族,最兴旺的时候,整个陈留都是谢家的郡望,这样的人家,对于结亲自来是很慎重的。
唯有谢三老爷是一朵与众不同的奇葩。
其他谢家子弟的妻子基本都是门当户对,唯有谢三老爷在游学的时候对一个卖豆腐的女孩儿一见钟情,并且非她不娶。
为了娶谢三夫人,谢三老爷当年还在家里闹起了绝食,几乎差点饿死,才换得了家族同意,让他娶了意中人进门。
这件事在陈留一时传为奇谈,不知道有多少怀春的少女做起了美梦。
可实际上,有些时候不得不承认长辈们的忌讳有长辈们的道理。
谢三夫人行事太上不得台面了,并且毫无风骨,为了利益能够不择手段。
这一次就是。
好好的一门亲事,谢家其他人都是很满意的,可就因为谢三夫人的私心,把事情给闹成了这样。
谢三夫人说不出话来,惊恐的看着宋恒,只觉得自己在宋恒面前几乎毫无遮掩,什么都被揭露的清清楚楚。
宋恒的折扇啪嗒一声收起来,他飞快的倒转了个方向,将扇把砰的又重重敲在了谢沐君的头上:“做错了事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知道吧?”
他说着又看向苏邀,朝着苏邀飞快的眨了眨眼睛。
.....
苏邀忍俊不禁,对于他时不时的表现出的促狭也算是能够安之若素了。
谢沐君不自觉的抖得厉害,抬头看着宋恒,几乎连呼吸都不顺畅的点了点头。
宋恒就嗯了一声:“知错能改的话,还算有救。你看看你把事情闹的,你打算怎么收场?”
汪二太太几乎要跳起来给宋恒叫好了,真是太解气了!
连汪五太太也忍不住放松了心情,抿着唇看着宋恒牵起了嘴角。
谢三夫人原本是想跳脚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她想着要辩解或是闹几句的时候,就能看见宋恒那把折扇上斗大的惹我者死四个大字,她也就只好继续忍气吞声。
结果是谢三夫人雄赳赳气昂昂的来,灰溜溜的走,出汪家大门的时候,她甚至被自己的裙子给绊倒了,摔的狼狈不堪。
谢沐君转头看她一眼,苦巴巴的跪在了汪家大门之前。
汪大老爷和汪家三老爷得了消息赶回家里来,原本是想着不管如何也得帮女儿(侄女儿)讨回公道的,没想到才回家门口就见谢沐君跪在地上,顿时对视了一眼皱起眉头,不知道谢沐君又在搞什么花样。
还是汪大老爷咳嗽了一声:“你这是做什么?”
谢沐君跪得笔直,头却垂的低低的,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低声开口:“回世叔,侄儿......侄儿心中已经另有所属,不敢耽误令爱前程......”
汪大老爷原本准备好了这小崽子说出些气死人的话的,没想到谢沐君却承认他自己在有婚约的情况之下还跟别人死定终生的事了,虽然说得委婉了些,但是到底是把责任给自己揽过去了。
他深深的看了看谢沐君,冷哼了一声:“既然有心仪之人,怎么还来求娶?!你当我们汪家是什么地方,当我们汪家女孩儿是什么?!”
谢沐君一个字都不敢反驳,嘴巴开开阖阖。
后宅中的汪老太太跟汪大太太总算是喘匀了一口气,对宋恒简直千恩万谢:“今天若不是你,我们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这年头,要脸的总是斗不过不要脸的,她们汪家是书香世家,从来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体面,吃亏也就是吃亏在这上头。
谢三夫人那样豁得出脸面,她们家却竟然没一个能站的出来跟谢三夫人吵的。
幸亏有宋恒在。
汪老太太又是庆幸又是感激,随即就又觉得气怒。
真是欺人太甚,谢三夫人也太过不要脸了,为了让自己侄女儿嫁过去,非得用这样的阴损招数,还视图把责任推给汪悦榕。
可就算是这样,谢沐君也认错了,这门亲事却到底又不成了。
汪老太太看一眼沉默不语的孙女儿,忍不住叹了口气:“只是可怜我这孙女儿......”
汪大太太的眼圈立即就红了,又生怕汪悦榕更加难过,急忙就擦了眼泪看向苏邀:“纷纷,你带着幺幺去看看新下的小猫儿吧,看看幺幺有没有喜欢的,让幺幺带一只回去养着。”
他们家的波斯猫又下崽了,总共四个小猫儿,每一个都长得玉雪可爱,眼睛圆滚滚的,实在是漂亮的紧,上次庞友德闹事那次本来就想送一只猫儿给苏邀的,但是后来被那些姑娘先挑走了,如今有了新的,汪悦榕之前就计划了要送给苏邀的。
第四章·缘分
汪悦榕应了一声,半点没有被退亲事件而影响,笑着对苏邀道:“走吧幺幺,我带你去瞧一瞧,有一只猫儿是浑身雪白的,长得可好看了......”
苏邀从善如流的跟着站起来,见汪大太太朝自己恳切的看过来,便会意的点点头,示意自己会安慰汪悦榕。
汪大太太这才松了口气,对着苏邀感激的笑笑。
才跟着汪悦榕出了门,汪悦榕便吐出一口气,转头看着苏邀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怜?”
她刚才在屋子里的笑意消失了,眼角眉梢都是冷意。
苏邀恍若不觉,跟在她身边摇了摇头:“并不,我只觉得你幸运。”
丫头们都远远的跟着,汪悦榕哦了一声有些好奇:“怎么说?”
“谢沐君能够在订婚之后仍然跟谢三夫人的侄女儿闹出事,一来说明他这人定力不够,二来说明他毫无责任感,之后他竟然还能跟着谢三夫人胡闹来退亲,就更说明他毫无担当而且懦弱,在婚前看清楚他是这样的人,总比婚后再发现的好。”苏邀坦荡的看着汪悦榕,目光清澈:“而且你的家人并无一个觉得你应该忍气吞声的,既然如此,你有什么值得可怜的?我反倒是觉得你幸运,值得羡慕。”
世上多少女人都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只能仓促潦倒的混完一辈子。
相比之下,能够及时止损,竟然是天大的幸福了。
“哈哈哈!”汪悦榕大笑了几声,忽然伸手来拉住苏邀的手,满脸喜悦的对着她笑起来:“幺幺,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你简直比我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还能说中我的心思。”
她并不觉得自己可怜,所以哪怕朋友们都是善意的怜悯她,也让她十分的不舒服。
苏邀却不同,她旗帜鲜明的表达自己的态度,丝毫不觉得退亲两次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真是她的知己。
汪悦榕又变得高兴起来:“他们都苦哈哈的劝慰我,我难过也不对,开心也不合时宜,真是郁闷的厉害,你真是太合我的心意了。”
她拉着苏邀到了猫舍,那只胖乎乎的波斯猫正懒懒的窝在蒲团上,听见动静就慵懒的睁开眼睛,见了汪悦榕,它喵呜了一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汪悦榕欢喜的奔上去,从它身后捧出两只小猫儿,随即又有些困惑:“怎么只有三只在这里?”
竟然少了一只,少的还正好是她跟苏邀提起的那只通体雪白的。
苏邀上前接过汪悦榕手里的那只,拿了手指头逗它玩儿。
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要找的那只猫儿,汪悦榕有些着急了,让底下的人都去找找,曹妈妈却急匆匆的赶过来请苏邀出去、
苏邀有些诧异,她才被汪大太太打发出来没多久呢。
曹妈妈就咳嗽了一声,道:“苏大少爷来了,说是来接您回去的。”
啊?
苏嵘竟然回来了!
他这个时候不是应当还在温泉别庄才对吗?
想到苏嵘的腿,她也顾不得找猫的事情,低声跟汪悦榕道歉。
汪悦榕摇头:“这有什么?猫儿总是丢不了的,我陪你一道出去。”
苏家汪家算是通家之好,苏嵘从前腿脚不好,少出门,如今终于能走动了,大夫还是汪家介绍的,自然是要来后院给汪老太太跟汪大太太请安的。
因此苏邀跟汪悦榕才走到花园,就碰见了穿着一身深蓝色直身长袍的苏嵘。
两下碰见,双方都愣了愣。
苏邀怔住了,她见过苏嵘站起来的样子,但是那时候苏嵘连站起来都勉强,哪里能跟现在这样大步流星的走?
而且苏嵘的精气神也完全不一样了,她几乎有些不敢认。
还是苏嵘笑起来,露出连个酒窝,温柔的喊了一声幺幺,而后朝着苏邀张开双手:“我好了,你看。”
苏邀顿时泪盈于睫,猛地往前走了几步,而后扑进苏嵘怀里。
苏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好起来,会保护你们,我一定会做到。”
她尽可以做她自己,有他在一天,就会保护她一天。
汪悦榕就有些诧异,她是见过苏桉跟苏杏璇两个人腻腻歪歪的说苏邀的坏话的,真是奇怪,堂兄妹这样亲近,亲兄妹反而疏远成那样。
不过这不妨碍她也跟着高兴,毕竟这的确是一件大喜事。
谁知苏嵘安抚了苏邀之后,又对汪悦榕道:“汪姑娘,你是不是丢了一只猫?”
汪悦榕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
苏嵘笑起来,眉宇间一派清风朗月,像是石壁上的青松,他卷着手咳嗽一声,道:“是申大夫来府上给大太太治病的时候带走的,说是不知道怎么的这猫儿就爬到他的药箱去了,他后来不是被请去庄王府了么?就交给我先养了几天。”
这么巧合?这也太有缘分了一些吧.....
苏邀看看苏嵘,一时又看看汪悦榕。
汪悦榕也显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顿了顿才道:“怪不得,我最近有些事情要忙,因此只怕是疏忽了......”
她又解释道:“不过那只猫儿本来就是我挑了要送给”y苏邀顿时泪盈于睫,猛地往前走了几步,而后扑进苏嵘怀里。
苏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好起来,会保护你们,我一定会做到。”
她尽可以做她自己,有他在一天,就会保护她一天。
汪悦榕就有些诧异,她是见过苏桉跟苏杏璇两个人腻腻歪歪的说苏邀的坏话的,真是奇怪,堂兄妹这样亲近,亲兄妹反而疏远成那样。
不过这不妨碍她也跟着高兴,毕竟这的确是一件大喜事。
谁知苏嵘安抚了苏邀之后,又对汪悦榕道:“汪姑娘,你是不是丢了一只猫?”
汪悦榕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
汪悦榕也显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顿了顿才道:“怪不得,我最近有些事情要忙,因此只怕是疏忽了......”
她又解释道:“不过那只猫儿本来就是我挑了要送给”y苏邀顿时泪盈于睫,猛地往前走了几步,而后扑进苏嵘怀里。
苏嵘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好起来,会保护你们,我一定会做到。”
第五章·取舍
那只猫儿睁着两只圆滚滚的眼睛,吐着舌头无辜的朝着苏嵘喵了一声。
“我看你苦大仇深的,哪儿能照顾好这样娇贵的小奶猫啊?”宋恒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举着那只猫儿往前走了一步,将那小猫塞在苏邀怀里:“你看,这猫儿雪白雪白的,浑身没有一根杂毛,不如就叫它小白吧。”
小白在苏邀怀里朝着苏邀眨巴眨巴眼睛,似乎能听懂宋恒的话,伸出舌头在苏邀手背上舔了舔。
苏邀有些怕又有些惊奇,只觉得怀里温暖又柔软的像是揣着一只小火炉,她朝汪悦榕看了一眼。
汪悦榕也笑起来了:“你看,我正想着要找这只小猫给你,没想到绕了这么一圈,它还是到了你手里,可见你们当真是有缘分的,留着吧,就当是做个伴了。”
苏邀没有养过宠物,可如今要说拒绝的话又说不出来,跟小白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还是将小猫儿抱在怀里,朝着汪悦榕道谢:“既然如此,多谢纷纷姐割爱。”
“我一个人也照顾不过来。”汪悦榕摆摆手,轻声跟她说起养猫需要注意的事,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花园,眼看着前面就是汪老太太的院子了,她侧头看了苏嵘跟宋恒一眼,问他们是否要一起进去。
苏嵘摸了摸苏邀的头立住了:“我才刚去拜见过老太太,还有些事要去见伯父,就不进去叨扰了,幺幺进去的时候替我跟老太太说声告辞吧。”
他不进去,宋恒也就跟着说:“我正好有些话要跟他说,那我一道出去了。”
汪悦榕点点头,转过身才跟苏邀感叹:“你大哥对你可真好。”
虽然苏嵘的话极少,但是傻子也能看出来他对苏邀的宠溺和在意。
头一次能够被人纳入要被保护的羽翼之下,苏邀忍不住觉得有些恍惚,等到汪悦榕再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才真心实意的笑起来:“是,我有世上最好的大哥。”
他是这世上唯一也是第一个告诉她,她不必有什么价值,他也会护着她的人。
汪悦榕有些怅然的叹了口气:“只可惜我哥哥出去游学了,否则的话,哪里能让谢沐君嚣张?!”
当时碰见苏桉跟苏杏璇腻腻歪歪,汪大少爷尚且气的恨不得冲上去把那两个狗男女打一顿,何况谢沐君做出这样的事,还欺负到家里来了。
说话间已经上了台阶,汪悦榕拉起苏邀的手,才进了花厅,就见汪大太太朝她们看了过来。
汪大太太咳嗽了几声,看向汪老太太,见汪老太太颔首,才招手将汪悦榕叫到身边,揽着她轻声道:“纷纷,你去你姑母家住一阵子吧?”
姑母家?
汪悦榕跟苏邀对视一眼,意识到这位姑母指的就是贺二奶奶,不由得皱起眉头来:“为什么我要躲出去?分明做错事的又不是我。”
谢沐君婚前苟且的事儿都做得出来,为什么她反倒是要缩着尾巴做人?
女儿什么都好,就是太有主意且自我了一些,汪大太太头痛不已,有些发愁的看着她,也不避讳苏邀在场:“我知道你不怕,也知道你没错,可是你也要替你妹妹们想一想。事情闹得太大了,三人成虎,说什么的都会有,咱们何必给别人话柄呢?你出去住一阵子,等到事情平息了,自然什么事都好说了。”
难道还真的一辈子不嫁不成?
先不说不嫁人往后怎么办,就说家里若真有一个自梳的,这家其他的女孩儿们都不好再嫁的,汪家是大家族,还没分家呢,现在是你好我好,可若一旦因为汪悦榕影响了其他房女孩儿的前程,就未必有现在这样好说话了。
汪悦榕怔住,先前谢三夫人和谢沐君来家里大闹,她也不曾觉得丢脸和难堪,因为她知道这并非她的错。
可来自家人的避讳和告诫却真正让她心寒。
她不是那种天真不知世事的人,可没想到会来的这样快,分明她是受委屈的一方,可是连母亲都已经不自觉的觉得她是个负担。
如今还只是这样,若是她真的是被谢三夫人说的那样,一辈子嫁不出去呢?
这个家是不是就不再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她想要哭,转瞬却都忍住了,微红着眼眶又挤出一点笑意,随即欢欢喜喜的应了一声好,而后就道:“不必去姑母那儿,姑母不是还未回京么?我倒是想去庄子上住一阵,也不必挑时候了,现在就动身吧,反正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汪大太太看着她,也知道她委屈,不过很快便点了点头:“也好,你是个听话的孩子,庄子上什么都有,你的奶娘也正好回去给她女儿筹备嫁妆了,你过去了也是个去处,我让你哥哥陪着你去。”
一个女孩子单独去别庄住着,也容易招惹是非。
汪悦榕飞快的答应下来,又匆忙的跑出去了。
汪老太太满脸不忍的摇了摇头,不大赞同的道:“为什么就不能慢慢的跟她说?”
“慢慢的又能如何?”汪大太太满心都是无奈:“再慢也是必走这一步的,咱们当然心疼她,可家里也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孩儿,哪怕她真的以后不嫁了,其他的姑娘们总是要嫁人的。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出去住一阵子也好,住一阵子,她就明白了。”
汪大太太说着又看向沉默的苏邀:“好孩子,真是对不住你,把你巴巴的叫过来,让你碰上这么一场闹剧。幺幺,纷纷很喜欢你,你说的话她总能听得进去,劳烦你帮我劝劝她,家里没有旁的意思,等到风头过去了,再接她回来。”
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何况汪悦榕自己都已经点头答应了,苏邀也不能再说什么,冲着汪老太太跟汪大太太行了礼,才出门,就见曹妈妈一脸纠结的进来,看见是她,还专门停了停,表情有些古怪的道:“苏姑娘,您不如在这儿多留一会儿?外头怕是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
第六章·出气
曹妈妈说完这句话,也顾不得别的什么,冲着苏邀行了礼,便脚步轻快的上了台阶,自己掀了帘子进了屋子。
汪老太太正在让汪大太太把汪悦榕的东西给打点好:“别委屈了她,这碰见的都是什么事儿,分明是对方的错处,可是却逼的咱们不得不把女儿送到外面去避风头......”
别说汪悦榕觉得委屈,她自己都觉得不近情理。
汪大太太苦笑,正认真的听汪老太太吩咐,就见曹妈妈掀帘子进来立在了帘栊处等着吩咐,不由得便挑了挑眉。
曹妈妈就知道可以回话了,急忙走近,都顾不得行礼,便急匆匆的道:“老太太,大太太,外头来了北城兵马司的官差......”
北城兵马司?
汪老太太眉心都皱成一团,还以为是自家又出了什么事,不由就烦躁起来:“为了什么事?”
“不是咱们家的事儿!”曹妈妈急忙摆手,一口气把话说清楚:“是......是谢少爷不是在外头跪着请罪么,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一帮人,围着谢少爷要把人抬走,不知道怎么的就起了争执,那帮人打了谢少爷,谢少爷的下人为了护主,跟那帮人打成了一团,这才惊动了五城兵马司......”打起来了?
汪家住在北城,这一片虽然没有什么勋贵,可却也都是官宦人家,等闲怎么会有人冲过来打人?还打的是谢沐君,肯定是跟谢沐君有些关联才是。
汪老太太百思不得其解:“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却原来是谢三夫人的娘家人!”曹妈妈表情有些古怪,想笑却又急忙忍住了,绘声绘色的讲给她们听:“她们说谢少爷始乱终弃,得了便宜就想不负责任,毁了她们女儿的清白......”
汪老太太跟汪大太太对视了一眼,也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可真是会挑时候。
这么一闹,惊动了五城兵马司把他们都带回去了,那就是闹的人尽皆知了。
只怕不会比前些天淳安郡主被褫夺封号的事情影响小,毕竟世人其实都爱看个热闹,看热闹是不分高低贵贱的。
屋子里静默了一会儿,汪大太太先忍不住,解气的叫了一声好:“该!这样好!”
这么一闹,人人都知道谢沐君先跟人勾搭成奸了。
本来这事儿若是汪家自己解决,怎么也没闹到官府的道理,闹去了这种事也没证据,反而可能被人说一声是攀诬。
可现在是谢三夫人的娘家人闹出来的,还闹的这么大,那可就没人能指责汪家的不是了。
汪老太太也立即叮嘱汪大太太:“你让老大过来,商量商量,让老大去退亲!别自己去,邀上......邀上咱们几个姑爷,一道过去!”
这回可真是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汪大太太急忙站起来答应了,出了门却又停住了脚,让曹妈妈先去前面请汪大老爷,她自己拐了个弯去了汪悦榕房里。
汪悦榕正在收拾东西,苏邀沉默的陪在她身边,两人分明什么都没说,可汪悦榕的心情却逐渐的平静下来了。
将首饰放回盒子里,她直起身来看着苏邀:“你怎么真的就什么都不劝我?你这个人也太冷静了吧?”
这不过是一句调侃,苏邀却很诚恳的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从前我也有.....有被亲人放弃排挤的时候,我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也知道这种时候不管谁说什么都没有任何用处。”
有些人是只能自己舔伤口的,她觉得汪悦榕也是那种人。
汪悦榕有些意外,正想说什么,汪大太太却已经进来了,喜不自胜的拉着她的手:“纷纷,你先不用走了!”
她把外头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笑的如释重负:“虽然同样是退亲,但是再没有比这样对你更好的了......”
汪大太太简直欢喜的要去求神拜佛。
汪悦榕怔了怔,有些困惑:“谢三夫人的娘家人为什么会来找谢沐君闹?分明谢三夫人才从我们家走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件亲事不能成了的。”
既然都已经不能成了,那么这个时候不是更该让她的娘家人沉住气,等着谢沐君鸡飞蛋打,再谈她们之间的事吗?
被这么一闹,那可什么都完了。
只要谢三夫人脑子没有问题,按理来说就不应当让娘家人来这里找谢沐君闹的。
这样对谢三夫人也完全没有好处-----毁了谢沐君,她又能得到什么?谢家那些人都会恨死她的。汪大太太之前激动的有些过头了,哪儿有功夫去想这些,等到现在汪悦榕问起,她才茫然的摇了摇头。
“这还要多谢苏大少爷!”汪大老爷兴冲冲从外头进来,笑着看了苏邀一眼,见苏邀朝自己行礼,便急忙让她起身,而后才冲着妻子女儿道:“苏大少爷之前就听说了谢家闹着要退亲的事儿,恰好他来咱们府里接苏四姑娘遇见了宋佥事,他就让人去给谢三夫人的娘家人送了封信,说如今谢沐君在咱们家门前负荆请罪,不想再退亲了。”
他们哪里能受得了?生怕鸡飞蛋打,急忙赶过来了,一来见谢沐君果然跪着,当场就很恼怒,偏偏谢沐君自己也一肚子火,两帮人起了冲突,竟然打了起来,闹的不可开交,这才惊动了五城兵马司。
汪悦榕实在没想到一本真经的苏嵘竟然能做得出这样的事,可是实话实说,她之前堆积的那些郁气委屈在这一瞬间都消散了。
她果然还是喜欢有仇报仇,什么为了面子非得强忍,她虽然能理解,却始终不能心服。
凭什么坏人就能因为不要脸而心安理得的享受要脸的那方给的台阶?她却要独自咽下苦果?
这么一想,她顿时觉得苏嵘那张脸变得格外的生动顺眼。
“那可要好好谢谢苏大少爷!”汪大太太喜不自禁:“今天也这么晚了,恰好宋佥事也在,刚好,都留下来一道吃个饭,我这就吩咐下去......”
汪大太太说着在心里对比了一下苏嵘跟苏桉两兄弟,同样都是姓苏的,怎么差距就这样大?
第七章·来客
苏嵘这么神来一笔,不但把谢三夫人给打了个措手不及,也直接将谢沐君的前程给毁的差不多了。
当天下午,国子监的司业就毫不留情的将谢沐君的名字从入学名册上给划去了,末了还道:“背信弃义,见异思迁,人品都坏了,读书读得再多反而无益处,不如不学!”
他这么一说话,城中清流也都对谢沐君的人品嗤之以鼻。
说起汪家来反而都有些同情,谁能想到陈留谢氏的子弟竟然也能做得出这样的事呢?这着实怪不得别人,只能说是遇人不淑罢了。
出了这样的事,汪家上下都自然而然的同仇敌忾,谢沐君前脚才从五城兵马司的衙门出来,后脚就被汪家的人给堵住了。
汪大老爷带着几个妹夫,和和气气的将谢沐君给堵在衙门口,当着众多的人的面,也没留什么情面,客气的道:“既然你另有所爱,早定婚盟,我们家也不是那等要毁人姻缘的人,这就把亲给退了吧,在场的众位也请帮我们做个见证,从此以后,我们两家就一别两宽了。”
他说着,汪家三老爷就铁青着脸补充:“至于庚帖,你们家当时胡乱将我们家的庚帖给弄的稀碎,可我们家却不是那等没有气量的人家,也就这么算了,从此以后,只盼你们别再登我们家的门了。”
谢沐君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活的这么大,他的人生顺风顺水的,不管是求学还是姻缘,都按部就班,没有出任何的波折。
可不过就是这短短几天,他的人生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前怎么会想到,他竟然会有当街跟人打架,被打的进了衙门,又怎么会想到他会被人堵在这里,被问的哑口无言?
简直是斯文扫地,体面全无。
他觉得有些委屈,抬头看着汪大老爷,张张嘴巴却没能说的出什么辩解的话。
汪大老爷也只是要巩固一下效果,并没有纠缠不休的打算,说完这番话便毫不留恋的带着人走了。
剩下谢沐君一个人在原地呆若木鸡。
刺眼的阳光照的他连眼睛也睁不开,好不容易上了家里来接他的马车,他才终于在马车里痛哭失声。
他原本还在纠结怎么面对谢三夫人,毕竟若不是谢三夫人,他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可是谁知道,马车才在谢家门口停下来,他便看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那人转过脸来冷冷的看着他,他顿时腿脚一软,随即声若蚊蝇的喊了一声父亲,脸色大约都是惨白的。
谢二老爷面色冷淡,眼神如同冰霜,等到谢沐君走到跟前,才淡淡瞥他一眼:“别叫我父亲,养出你这样的儿子,我都要一头撞死!”
谢沐君顿时难堪得抬不起头。
谢二老爷对他素来都是不打也不骂的,可是手不打人脚不打人,嘴巴却把他凌迟得体无完肤。
他心里难过的要死,可是谢二老爷已经举步上了台阶了,谢沐君急忙亦步亦趋的跟着,等到进了花厅,才看见谢老太太竟然也在。
陈留距离京城这样远,算一算,应当是他们打算退亲开始,祖母和父亲就在赶路了。
他更加无地自容,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谢老太太面色沉沉的看着他,半响才叹了口气:“阿君,你怎么能如此糊涂?”
她说着,就扬手止住了谢沐君,语气有些疲倦的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可这账却还是要算一算的。”
屋子里寂静无声,谢老太太侧头喊了一声:“老三。”
谢三老爷急忙应了一声。
“当年我就曾告诫过你,娶妻娶贤,这话我说过没有?”
谢三老爷嘴里发苦,低沉的应是:“是,您说过......”
“我也曾说过,你媳妇儿家无人走科举正业,也并无恒产,家中只靠她母亲卖豆腐,不堪为良配,你若是坚持要娶,以后就要好生上进,夫妻二人齐心合力,我说过没有?”
谢三老爷的头垂的更低:“是,都是儿子不好。”
“你是不好。”谢老太太冷淡盯着他:“我早就说过许多次,决定做的是好是坏不要紧,要紧的是人得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代价,可你既然娶了她,那就该好好的管束她。”谢老太太厉声朝谢三老爷道:“因为你们两个,闹的整个家族丢人!数百年的声誉几乎被你们毁于一旦,你们有何面目回去见祖宗?!见你们父亲?!”
谢三老爷也噗通一声跪下了,声音凄惨的喊了一声母亲。
谢老太太不理会他,只是转头看着谢三夫人,冷声道:“跟我去汪家赔罪吧,若是汪家原谅你,你就还是我谢家的儿媳妇,否则就是拼着儿子恨死我,拼着不要这个儿子,我也得一纸休书给你!”
谢三夫人面色尸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求助的看向丈夫,谢三老爷却已经飞快的把头转开了。
哪怕是天仙,娶回家来这么多年也下凡了,何况谢三夫人还不是天仙。
当时他的爱和不顾一切是真的,但是爱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淡也是真的。
他早已没有当初对抗家族的那种勇气了。
谢三夫人顿时绝望,闭了闭眼睛几不可闻的哭着应是。
谢老太太便有条不紊的安排了下去,家里的内务交由了谢家嫁在京城的姑太太打理,她自己带着儿媳儿子们去了汪家。
汪老太太心情原本稍微好些了,正好贺太太回来了,听说汪悦榕出事,便跟贺二奶奶一道过来,正陪着汪老太太说话。
她听说谢家的人来,顿时便沉下了脸:“不见,有什么好见的?让他们回去吧。”
回事处的人去了又返回来:“老太太,是谢老太太亲自来了。”
汪老太太就沉吟一阵。
谢老太太到底是百年望族的老太太,说起来还和皇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德高望重不说,年纪也即将九十了,是个十足的老寿星。
她老人家都千里迢迢从陈留赶过来,若是不见,的确是显得太过于冷情了。
忖度片刻,汪老太太才嗯了一声,道:“那就请进来吧。”
第八章·熟人
她说着便回头跟贺太太说:“闹的沸反盈天的,家里几辈子的脸面都丢干净了,若不是苏大少爷跟宋佥事,事情比现在还更糟,我都疑心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事才会这样......”
站在汪老太太的立场上看,遇上这种事自然是万分糟心。
贺太太很能理解,她轻声道:“罢了,好事多磨,纷纷以后会遇上更好的。”
说着谢老太太就已经进来了。
贺太太的目光落在谢老太太身上,不由得就一怔-----谢老太太的头发已经全部都白了,满头白发一丝不苟的梳成发髻盘在脑后,只带着一个银冠,别无任何装饰,身上穿着一身秋香色的万字不到头纹样的长袍,看上去精气神极好,完全不像是已经马上就要九十岁的老人。
只是到底是老了,她一走进,脸上的老人斑便都遮掩不住,曝光在众人眼里。
这位到底是老封君了,汪老太太就算是心里有气,也不好不给脸面,急忙站了起来。
贺太太跟贺二奶奶也都站起来。
谢老太太疾走两步搀扶住汪老太太的手,年纪大了,出门到底不容易,她有些气喘吁吁,喘匀了气,才四平八稳的对汪老太太道:“原本以为我能有这个福分,喝到这杯孙媳妇茶,可是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事,是我们对不住你们。”
汪老太太有些郁郁:“都已经过去了,罢了,老太太不必再提了。”
她也不想再跟谢家有什么牵扯了,更不希望谢家来认错。
破镜不能重圆,汪悦榕的性格她知道。
何况就谢沐君那样的,着实不能托付终身。
谢老太太一看就明白汪老太太是什么意思,她也很坦荡:“妹子,你放心,我们是没脸再求什么的。我这趟来,是心里实在过意不去,闹出这样的事,始终是对女孩子不好,我若是不来一趟,不会安心。”
她说着,就看了谢三夫人一眼。
谢三夫人急忙跪在了地上,这回她丝毫气焰都没了,老老实实的给汪老太太磕头赔罪。
汪老太太对于谢老太太尚且还有些抹不开面子,可对谢三夫人,她是实在无法有好脸色,干脆厌恶的撇开了头。
谢老太太却也不勉强,等到谢三夫人把头磕完了,就对谢三夫人道:“你去外头等我吧。”
谢三太太手足无措,出来了站在廊下,一时无所适从。
屋子里的谢老太太却已经开口了:“妹子,除了让她来磕头赔罪,我还有件事。”她说着,从身边的人手里接过一个匣子:“这个.....是我们男方悔婚,这个聘礼按照我们那里的规矩,是不能要回的,您拿着,我知道您不在意这些,可不管怎么样,算是我们给纷纷的一点儿补偿。”
汪老太太立即拒绝:“这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谢老太太真心实意:“多些钱财傍身,总是好的,若是看着膈应,您拿去折换成银子,或是置办别的产业,都是好的,我知道大错铸成已经无法挽回,但是总归亡羊补牢罢。”
汪老太太一时倒是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其实谢老太太如此做派,看得出她跟谢三太太完全不同。
只可惜这门亲事被谢三太太搅浑了。
她犹豫一时,谢老太太已经轻声又道:“妹子,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信得过我,若是能信得过我,我这里有个人选,想必当配得上纷纷这个孩子。”
怎么,竟然说媒来了?!
汪老太太诧异不已,倒是一时顾不上聘礼的事儿了。
一直没出声的贺太太也若有所思的看着谢老太太。
谢老太太却已经又镇定的开口:“我们家沐君是没有这个福分的,我也不想再帮他说什么。他往后怎么样,都靠他自己的造化了。但是纷纷之所以走到这一步,却都是因为我们谢家,所以我思来想去,想出了这个法子,若是能促成一门好姻缘,我们家的罪孽也能减轻一点。”
汪老太太有些惊疑的看看贺太太,满脸震惊。
贺太太也觉得太过突然了,她咳嗽了一声:“这不大好吧,亲事这种东西还是慎重一些的好。”
“我知道。”谢老太太赞同的点点头:“我只是推荐个人选,说起来这个人选或许贺太太还认识。”
忽然被点到名,贺太太反应不及,狐疑的问:“我认识?”
谢老太太点了点头,慢慢的看着她:“我听说贺太太自幼是跟着孝慈皇后长大,那不知您可认识齐云熙?”
齐云熙......
这个名字实在是隔得太久了,贺太太先皱了皱眉,随即才克制不住的睁大了眼睛:“您认识她?!”
当年元丰帝起兵,胡皇后在封地坐镇,对方却试图围魏救赵,派兵攻打他们的封地,胡皇后当时亲自带着人上城墙给将士鼓气,经过艰苦卓绝的斗争,终于等到了元丰帝回援。
齐云熙就是那时候到胡皇后身边的-----胡皇后被俘虏刺杀,是她冲出来示警并且挡在了胡皇后跟前。
从此胡皇后把她收做义妹,她也跟着喊齐云熙小姨。
可是后来齐云熙嫁了昭勇将军跟着去了大同,就不再能得知她的消息了。
贺太太神情复杂,而且想的还更多了一点儿-----齐云熙是在胡皇后生病的那年嫁出去的,那时候她一走,胡皇后就撑不住了。
后来她再回来,太子又出事了。
或许是因为想起她总要想起这些事,贺太太最近这些年都不大记得这个人了。
现在听谢老太太忽然提起,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心头猛地跳了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摄住了心脏,有些呼吸困难。
谢老太太很诚恳:“她跟着丈夫回陈留祭祖,听见我们上京是因为这件事,便跟我提起,说是若是可以,她想替她夫家的侄孙提个亲。”
汪老太太一头雾水的看向贺太太。
贺太太却沉思了一会儿才问谢老太太:“您怎么会忽然想到我跟她认识?”
“是她自己提起的。”谢老太太叹了口气:“她说您跟汪家还是姻亲。”
第九章·芥蒂
贺太太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复杂,而后过了片刻,她才淡淡的哦了一声,看向汪老太太道:“嫁的的确很好,嫁的是昭勇将军童泰,童家您肯定是听过的。”
谢老太太说起是齐云熙的时候,汪老太太就已经反应过来了。
哪里还需要知道童泰,齐云熙自己就足够大名鼎鼎了,当年胡皇后跟前的红人,出嫁的时候还是封了郡主嫁出去的,隔多少年也记得啊。
汪老太太哦了一声,不大理解:“可我们家跟童家并无什么关系,好好地,她怎么忽然想到要给我们说亲?”
这不大正常吧?
谢老太太看了看贺太太:“她说她这些年总是惦记着贺太太,如今她听见了这样的事,总是想着能够伸手就帮一把的。”
帮一把?
这个说法怪有些离谱的。
汪老太太不假思索的拒绝了:“罢了,您的心意我心领了,可我家孩子遇上这样的事儿两回了,整我们做大人的虽然心急,却也不会再随意做决定,所以只能辜负您和童夫人的美意了。”
谢老太太也早料到汪家不会同意,不过还是说了,如今听汪老太太这么说,她也不再坚持,只是叹了口气:“真是对不住,妹子,是我们家做的不好,是我们家没有这个福分,往后若是有机会......”
她苦笑了一声,握了握汪老太太的手,又道:“只盼着纷纷以后能嫁的好,我心里才能安心。”
汪老太太心里舒服多了。
她被谢三夫人之前气的狠了的时候,还在想谢家到底是怎么能够维持这么多年的繁荣的,直到见到谢老太太才算明白了。
如今谢老太太话说的这样诚恳,而且只字不提那些糟心事,也不给孙子求情,汪老太太的心情稍微好些了。
她嗯了一声,语气缓和下来:“承您吉言,若是以后果真纷纷能过的好,我这心里也就彻底放心了。”
应付完了谢老太太,汪老太太才转头看着贺太太:“多年都没听过齐云熙的消息了,你跟她还有往来?”
还能有什么往来?
贺太太有些讥诮的摇摇头:“音讯不通,没有什么来往,若不是今天谢老太太提起,我都不大记得这个人了。”
若是真的有心,若是真的那么顾念旧情的话,胡皇后死了她怎么不曾出现?
太子出事,怎么甚至不见她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
到如今反倒是冒出来了。
贺太太心里丝毫没有感动,只余冷漠。
汪老太太很能体会贺太太的心情,见她不愿意提起这个人,也就不再说,只是问她:“回来的这么匆忙,还未见到幺幺吧?”
提起苏邀来,贺太太的面色就好看多了,她不自觉的温和的笑起来:“是啊,还没见到她,不过想想也知道她最近必定是心情不错的,她大哥好起来了,这可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能让她开心。”
坐着再说了会儿话,贺太太才起身告辞,贺二奶奶急忙要跟着服侍,贺太太却抬手止住了,笑着道:“罢了,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也没跟你母亲说上几句话,就在家里住一阵子陪陪老人,到时候我再使人来接你回去。”
贺二奶奶有些惊喜,回了京城之后,她觉得贺太太更加的好说话了。
连汪老太太也忍不住满面春风的道:“怎么好如此娇惯她?”
“这算什么娇惯?”贺太太摇头:“都是当父母的,可怜天下父母心罢了,让她好好松散几天吧,我这就先回去了。”
汪老太太拒绝的话说不出口,老人家老了,喜欢的就是儿女们陪在身边。
只是哪儿有那么容易?
嫁出去的女儿,一年能见到几次就不容易了。
如今贺太太能够这样做,着实是再开明不过了。
她笑着答应下来,急忙让贺二奶奶送贺太太出去。
等到了大门口,贺太太的马车还未出街道,就又被拦住了,她有些诧异的抬手,就听见黄嬷嬷在外头轻声道:“太太,谢老太太在前头呢。”
谢老太太?
之前在里头该说的话不是都说了么?还有什么事?
她略微一思忖,最终还是掀开帘子,客套的问谢老太太:“您还有什么事么?”
谢老太太被人搀扶着到了马车跟前,见贺太太要下车,便摇头阻止:“快别动了,我也是受人之托,之前在里头我不大方便说的,所以才在这儿等您,不瞒您说,童夫人还交代我给您送封信。”
她说着,便从丫头手里接过了一封信递给贺太太:“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要送到您的手里的。”
贺太太更加狐疑,面上却并不表露出来,接过了书信客套的对着谢老太太道谢。
谢老太太笑着摇头:“这有什么值得谢的?顺手的事儿罢了,往后若是有机会,还望咱们能垛走动走动。”
谢家经过谢沐君这么一闹,名声大损,除了名声,还有许多无形的损失。
而且本来让谢沐君娶汪悦榕,就是因为谢家想再进一步,可如今却又鸡飞蛋打了。
贺太太点头应承:“这是自然的,您放心。”
她说着放下了帘子,靠在车壁上,等到马车往前走了好一段路,才看着那封放在小桌上的信,半响没有动静。
齐云熙......
这个名字真的太久远了。
她伸手摁住那封信,对外头吩咐:“去苏家。”
跟车的黄嬷嬷急忙应了一声,车夫就拐了弯去了苏家。
苏家还是那副老样子,并没有因为复爵了就有什么变化,门前也仍旧跟从前一样没什么客,门房见了贺太太的马车,急忙一路报了进去,苏三老爷不一会儿就亲自迎了出来,给贺太太请了安,才恭敬的道:“您怎么不让我去接您?”
贺太太如今看他也比从前顺眼了一些,下了马车就道:“也不是走不动了,何必大张旗鼓的。你媳妇儿呢?”
苏三老爷急忙道:“还是老样子,只是比从前还是要好一些了。”
也就是说不再那么闹腾了。
贺太太嗯了一声:“那就是还未想通,不过她也不必想通了,就这样也挺好的。”
第十章·预兆
能安安静静的过日子,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苏三老爷不好答话,就只是讪讪的笑了笑,听见贺太太问起苏邀,才松了口气:“幺幺听说您回来了,却又不知道您的船什么时候才到,所以这些天都会去码头那边等着....”
刚好错开了。
贺太太揉了揉眉心,这才想起来她是接到书信就带着贺二奶奶直接去了汪家的,脚下的步子就顿了顿。
苏三老爷怕她又要赶着回去,小心的看着她的脸色开口:“不过已经让人去告诉她了,您要不先在家里等一等?幺幺近些天都在念叨着您什么时候回来,老太太也每天都问呢。”
贺太太看他一眼,有些诧异的发现他从前萦绕在眉宇中的浮躁都散去了,如今整个人看上去都比从前要顺眼上许多。
不知道为什么,贺太太心中之前还不断散发的烦躁和怒气又消散了-----连苏三老爷这样利欲熏心的人都能改好,说明事情还是在往好的方向走,既然如此,她做什么要提前担惊受怕呢?
这么想着,她的心情平复许多,摸了摸袖子里那封信,淡淡的道:“领我去见见你母亲吧。”
苏老太太正在跟苏杏仪打听苏嵘的消息,得知苏嵘回来以后就又出门了,她心里总是不大安心,偏偏苏邀最近又得忙着去等贺太太,她心中无论如何没个底,只好问苏杏仪苏嵘身边的人到底带齐了没有。
苏杏仪也明白她担心,不厌其烦的安慰她:“他做事向来有分寸的,既然他不告诉咱们,自然有他的道理......
苏老太太缓缓呼了口气:“能有什么分寸?他分明在别庄住的好好的,若是没什么事,怎么会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急急忙忙的赶回来?”
都瞒着她一个人!
苏老太太心里有些委屈,又有些控制不住的难过。
她知道孩子们都是为了她好,可是最近她总觉得风雨欲来。
老人老了,其实跟小孩儿也差不多,苏杏仪耐心的劝慰她:“等到晚一点,幺幺跟嵘哥儿就都回来了......”
为了引开苏老太太的注意力,她又提起汪家跟谢家的事儿来说:“嵘哥儿也就是小时候,总是一副侠义心肠,自从受伤之后,他什么时候管过闲事?这回倒是稀奇了,竟然还出手教训了谢家......”
苏老太太想也不想的就道:“咱们家得了汪家这么大的人情,不说纷纷的亲事就是咱们家的错,先说申大夫的恩情,那也不能袖手旁观,嵘哥儿做得对,他若不这么做,才真是对不住良心呢。”
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苏老太太的心情总算是稍微好了些,接了苏杏仪捧过来的枇杷膏要喝,忽然听见外头余夏惊喜的通禀,说是贺太太到了。
她急忙将手里的枇杷膏放下,朝着门帘处看去,果然,下一刻帘子被掀了起来,贺太太便走进来了。
“可算是回来了!”苏老太太感叹一声,脸上情不自禁的浮现出笑容,伸手一把拉住了贺太太,上下打量了一阵,才道:“清减了。”
“赶路么,风尘仆仆,难免的。”贺太太笑着把苏杏仪给扶起来,答了苏老太太一句,又问苏杏仪温宗斌和温宗华两兄弟。
“他们读书去了。”苏杏仪笑盈盈的,精神比从前好多了:“一月也才回来一次,到时候再让他们来给您请安。”
贺太太笑着点头,又道:“是,孩子也不能太娇惯着,让他们自己去书院呆着是好事,也学学人情世故,扩宽眼界。”
又让苏杏仪待会儿差人去拿礼物。
寒暄完了,贺太太才笑着问苏老太太:“还在外头就见你这院子伺候的人都小心翼翼的,怎么,又心情不好不成?”
临到老了,她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反而越发的亲密,这一句打趣出来,苏老太太也只是笑骂了一声,才摆了摆手,让伺候的人下去,说了苏嵘从别庄回来的事:“最近也出了太多事儿了,淳安被褫夺了郡主封号,庄王妃不知道怎么的忽然说是要保胎.....把申大夫给叫走了,嵘哥儿这么急匆匆的从别庄回来,我怎么能不担心?偏偏她们什么都不跟我说。”
贺太太略微蹙了蹙眉。
她之前一直在驿站,接到的书信只截止于在苏明清的事儿上,后来赶路回来,想必苏邀就算是送了信,也是错过了。
她揉了揉眉心,认真的听完了最近发生的事儿,才靠在椅背上缓缓牵了牵嘴角:“怪不得呢,苏家复爵,他们当然要慌了,否则的话,真等到太子的案子翻过来,他们可怎么办呢?”
苏老太太也沉沉的叹了口气:“可不是,事情看似是告一段落了,可是哪里有那么简单?不说别的,只说秦家那么多年在漕运上的利益,送到哪儿去了?三皇子真的在废为庶人后还能指使得动徐家魏家?邵文勋做的那些事儿汾阳王当真就一点不知?笑话!”
打蛇不死,就只能担惊受怕。
贺太太也知道苏老太太的压力,若是还跟从前那样,事情坏到极点了,反而心里的压力会少一些,反正再糟糕也就是那样了。
可现在好不容易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若是再从云端摔下去,那才是真的让人无法接受。
她拍了拍苏老太太的手背:“你心里有数,孩子们心里也有数,不管是嵘哥儿还是幺幺,她们都是顶顶聪明的孩子,你放心吧。”
说完,她不等苏老太太再谈论这件事,就淡淡的道:“倒是我这里,真的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一说。”
很少见到贺太太这样认真严肃的样子,苏老太太也跟着认真了起来:“你说。”
贺太太将一直揣在袖子里那封信拿出来,面色沉沉的对苏老太太说:“齐云熙的信。”
齐云熙......
苏老太太的神情一开始有些茫然,而后便克制不住的攥紧了拳头,浑身都紧绷了起来,语气冷淡的呵了一声:“她音信全无这么多年,这个时候忽然来信?”
贺太太面无表情的将齐云熙还打算给汪悦榕说媒的事情说了,有些讽刺的道:“还说是知道汪家我的姻亲,我却只觉得可笑,你说说,她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十一章·不保
到底是什么主意,苏老太太也说不准,她对着贺太太伸出手,把信给打开看了一遍,就皱起了眉头冷笑:“真是花言巧语!这么多年过去,她那副作态还是没改!”
苏老太太从前就十分不喜欢齐云熙。
齐云熙的确是对胡皇后有救命之恩,也因为这个,帝后都对她十分的宽纵,也给了她无上的荣宠。
她在宫中过的比寻常的郡主也不差什么了。
要知道,跟元丰帝对着干的那些亲王郡主,最后下场好的可没几个。
可齐云熙还是不知足。
她竟然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趁着皇后生病而在月下跳舞。
至今想到当时的事情,贺太太跟苏老太太都还是会忍不住冷笑。
齐云熙是皇后身边的红人,对于皇后的作息和元丰帝何时会去探望皇后再清楚不过,她会不知道在月下跳舞意味着什么?
那件事过后,皇后的病就越发的严重了。
元丰帝着令礼部开始给齐云熙挑选夫婿,最后挑中了昭勇将军童泰。
苏老太太满脸都是厌恶和不屑,将手里的信纸交给贺太太:“她这个人,口蜜腹剑,说的话一个字都信不得。”
这封信里字里行间都说对不住贺太太,这些年因为一直在边关音讯不通不知道贺家出事。
可是这不过是笑话罢了。
邸报难道送不到大同去?
童泰的音讯难道也不通?
胡皇后薨逝,太子陨落,这些事是多大的事儿?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就算是如此,齐云熙还是写了这封信.....
苏老太太反应过来,脸色冷淡:“她到底想干什么?”
贺太太也不知道,收起了书信眉眼冷漠的道:“只但愿不是在替人开路吧。”
一时之间两个人都相对无言。
因为有了这个插曲,苏老太太倒是一时顾不得苏嵘在别庄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跟贺太太两个人琢磨了一下午齐云熙的用意,只可惜毕竟远隔千里,对童家和齐云熙的事儿实在知道的不多,所以没琢磨出个头绪来。
这样折腾了一下午,苏嵘跟苏邀终于都回来了。
苏老太太跟贺太太两人都精神一振,见了苏邀,贺太太更是禁不住两眼发红,伸手拉住苏邀在身边:“真是,隔了一阵子没见,怎么就又长高了些?”
苏邀的眼睛也忍不住红了。
从重生以来,她还从来没有离开贺太太这么久,靠在贺太太怀里,她轻声道:“我想您了......”
贺太太就又欢喜的笑起来:“真是孩子气。”又看向后头进来的苏嵘,很欣喜的点了点头:“嵘哥儿,你果然好全了?”
苏嵘恭恭敬敬的朝着贺太太行了礼,面带微笑的应是:“都是多亏了幺幺和汪家,我已经好全了,也要多谢您。”
看着意气风发的苏嵘,贺太太有些恍惚,隔了好半响才幽幽的摇头:“谢我们什么?我们是已经半截入土的人了,所盼望的无非就是你们这些小辈能够过的好。你如今好了,可算是了却了你祖母一桩平生最大的心事,真是太好了。”
她感叹完毕,也不忘记问正事:“幺幺说是去寻我了,那你呢,你出门去是不是有什么事?你祖母很担心你。”
苏嵘倒是也没有隐瞒的意思,见苏邀被贺太太拉着坐了,他就坐在苏老太太下手,轻声道:“我在别庄的时候,的确是出了一点事。”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有人自称是替申大夫送信的,送了一封信给我。”
申大夫?
他不是去庄王府了吗?
苏老太太百思不得其解:“这没头没尾的,然后呢?”
“信里说,让我给他准备十万两银子,他要走了。”苏嵘目光沉沉,眉宇间也同样都是阴霾:“笔迹是对的,我认识他的字,不会错。可我也知道他是在庄王府帮庄王妃保胎,所以怕是有什么事,就急着赶回来了。才回来,就听说了谢家汪家的事儿,就先去了汪家。”
申大夫让给准备十万两银子?!
十万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申大夫为什么会忽然开口要这么大笔银子?
而且他还人在庄王府。
苏老太太下意识就觉得不好,心里咯噔了一声,连嗓子眼都似乎有些冒烟:“所以你今天出门,其实也是去探问消息的?”
苏嵘应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没能问的到。”
当然问不到了,侯府尚且深似海,何况是王府呢?
多探问几句,说不得就露了痕迹了。
苏老太太心中一直有的那股不祥的预感顿时又冒了上来,以至于她有些胃气上涌,忍不住的捂住了腹部。
苏邀也有些诧异,随即就跟着冷了脸:“如果不是申大夫自己写的信呢?”
申大夫如果真的需要银子,以他在庄王府的重要性,庄王会不给?
他又为什么不写信去给汪大太太,那还是亲戚。
怎么会独独选择苏嵘?
如果不是申大夫自己写的.....苏老太太顿时觉得毛骨悚然:“那.....”
申大夫可是在庄王府!如果不是他自己自愿,那么就是庄王要人写这封信给苏嵘,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光是想一想那个可能性,苏老太太就觉得连呼吸都不畅快了,她险些要晕过去。
贺太太跟苏邀对视了一眼,也觉得喉咙里都在冒火,攥着苏邀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干巴巴的道:“或者,对方真的要出招了。”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的话,傍晚的时候忽然下了大雨,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带来了入秋后的第一场大雨,也宣告了炎热正式退去。
透过层层雨幕,有人从角门跑进了苏家,而后不久,阮小九面色雪白的出现在了花厅,如丧考妣的跟苏邀和苏嵘禀报了一个消息:“侯爷,姑娘,出事了,庄王妃的胎没有保住,如今宫中的丽妃娘娘已经去了庄王府。”
没有保住!
一直以来都悬在心上的石头此刻终于落到了地上。
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风声鹤唳,外头的雨声更大了。
十二章·斥责
阮小九为人机灵善变,自来打听消息就是一把好手,如今他匆忙来送消息,也是有着十足的把握的,不等苏嵘他们问消息是怎么来的,他就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急促的道:“小的是在狮子楼那儿等着,原本是收到了山东那边的消息,有程定安的踪迹,所以打算再看看是否还能查到什么的,谁知道等到下午的时候就觉得不对,不断有马匹信使往庄王府去,而后就是狮子楼隔壁的同济堂的坐馆大夫也被带去了庄王府......”
这么着急,而且把大夫们几乎都搜罗走了,可见事态紧急。
庄王妃的胎不好,这几乎是肯定的,毕竟连太医院的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最后只能找到申大夫,就可见严重了。
可是问题是,自己保不住是一回事,若是有别的缘故,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现在据阮小九传回来的消息,庄王妃的胎是肯定没有保住了。
那么......
再联想到之前苏嵘收到的那封信,苏家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苏杏仪更是一时连拳头都攥紧了,几乎要失态的喊出声。
苏老太太的右眼皮跳的飞快,这几天她心里就一直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如今得到了证实,她反而镇定了许多了,看了贺太太一眼,手脚冰凉的道:“这是要我们死,要我们死啊。”
她心中对于庄王的愤恨如今已经到了顶点,她们苏家并未有什么得罪过庄王的地方,哪怕是说政治立场不同,可是经过太子的事情之后,他们苏家也并未再有什么能力,不过就是不肯为庄王效力,又几次躲过了庄王的设计,庄王就一次又一次的下如此狠手。
这等做派,这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性子,怎么堪为国储?!
可惜哪怕是心中愤恨的牙痒痒也没有什么用处,一码归一码,她们现在虽然知道庄王来者不善,也知道庄王肯定没存什么好心。
可是问题是,他们没有任何证据。
不仅如此,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庄王到底打算从哪里入手来构陷她们,又是布了一个怎样的局。
屋子里的气氛陡然的冷了下来,所有人都面色凝重。
说不紧张是假的,苏邀环顾了一圈,心里一点一点的把上一世知道的那些信息都整理了一遍。
上一世庄王妃到这个时候应当已经是成了太子妃了......
她有成功生下孩子吗?
好似是没有.....
她微微出神,贺太太却在边上跟苏老太太压低了声音:“我进宫去一趟......总得探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圣上总不至于连我也发落......”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元丰帝不管是出自什么原因,对她却的确是算得上优容的。
如今情况未明,更多的消息她们一点儿都打听不到,这个时候,贺太太进宫去,的确是无法可想的一条路,苏老太太迟疑着点头:“那你可要小心一点。”
与此同时,庄王府上空正笼罩着一层乌云,不管是什么人,在府中都缩着脖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直到丽妃娘娘来了之后,这样的情形还更严重了。
秦太太已经哭的睁不开眼睛,整个人都瘫软在丫头怀里,见了丽妃娘娘,好不容易才坚持着站了起来行礼。
丽妃娘娘的脸色十分的不好看,盼了这么多年的孙子,好不容易才怀上了,可现在却没有了,她的心情极端恶劣。
见秦太太行礼,她脸色不善的问:“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多人看着,这么多太医保着,怎么还是保不住?!”
她对这个儿媳妇的耐心也是到头了。
看着聪明,实际上却十分的拎不清。
现在是什么关头啊?保住这个孩子自然有泼天的功劳,可她就是想不通,自从秦家出事之后,就一直矫情的作天作地。
秦太太听着丽妃娘娘语气不善,心中更加的发沉,抿着唇小心翼翼的打起精神来回答:“回娘娘,王妃已经按照太医所说,尽量卧床休息......”
“那又有什么用?!”丽妃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一面进了内室,屋子里虽然已经经过了处理和收拾,可是仍旧还是蔓延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身为女人,这是什么味道丽妃再熟悉不过了,她脸色一变,哪怕已经知道结果,却还是忍不住觉得愤怒。
看了帐幔里头躺着的面色雪白的庄王妃一眼,她皱了皱眉头忍住了,转身看了秦嬷嬷一眼,便甩袖进了明间。
秦嬷嬷胆战心惊的跟着过去,还不等丽妃娘娘开口,先已经噗通一声跪下了,战战兢兢的请罪:“请娘娘恕罪!”
丽妃不假思索的呵斥:“你是有罪!她肚子里的是圣上第一个金孙,难道你们不明白?!这么千叮咛万嘱咐的,还是出了事,要你们何用?!”
秦嬷嬷的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不自觉的吞了口口水,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娘娘......”
丽妃打断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还好好的!”
秦嬷嬷汗流浃背,已经惊恐到了极点:“娘娘,太医说娘娘是惊惧过度.....这.....我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是啊,按理来说,好端端的在王府呆着,有什么好惊惧的?
丽妃娘娘面色发沉,冷冷的哼了一声,忽而又问:“落下来了怎么处置的?”
秦嬷嬷的头垂的更低:“是个已经成型了的男胎.....被宫中内侍省来的嬷嬷处置了......”
丽妃眉宇间的阴霾更重,险些要克制不住的发火,好一会儿她才拍了一下桌子,再也没有看屋里的庄王妃一眼,转头出去了。
庄王正在书房跟几个幕僚和长史议事,听见丽妃娘娘来了,急忙迎出来,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搀扶着她往里走。
丽妃娘娘瞥了他一眼,拂开了他,怒气冲冲的进了偏厅:“你脑子里到底是在想什么!?你父皇多盼着一个皇孙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你哪怕有天大的事儿也该先护着秦氏,顺着她纵着她,等她平安生下孩子再说,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真是气死我了!”
十三章·应对
丽妃娘娘自来都很顾着体面,等闲都是端着高贵从容的面孔,鲜少有这样不顾形象发怒的时候,这次显然是实在怒急攻心了。
庄王的脸色同样不好看,耐着性子喊了一声母妃,见丽妃娘娘好歹平静了些许,才无奈的道:“这些道理不必您说儿子也知道,怎么会没顺着她,是她自己心思太重.....”
说起庄王妃来,庄王脸上也有了怒气:“为了要个嫡子,这些年她一直生不出孩子,我也不曾让别的侧室停药,宁愿等着她,难道这些年我还不够尊重她?可您看看她!小肚鸡肠,还自以为掩饰的很好......”
丽妃的脸色跟着沉下来。
庄王压抑了怒气又接着道:“不过就是一个苏邀,您也知道,贺太太对于父皇来说有多特殊,我若是有了苏邀,岂不是一下子有了一个绝妙的免死金牌?可是她就是容不下,明里暗里的做了多少事情出来?我也懒得跟她计较,她煽动淳安和田蕊,我也只当不知道,可您看看,她这心眼多小?田蕊还没进门呢,她每天就殚精竭虑的想着如何对付人家,操心太过了,能不动气吗?”
在他看来,说到底就是庄王妃想的太多。
丽妃娘娘也不悦的冷笑了一声:“真是外表看着聪明,当初若不是看着秦郴能帮得上忙......罢了,那这事儿......”
她心里还是觉得气恨难平。
这可是一个男孩儿啊,生下来就是元丰帝的头一个孙子。
等于是破了废帝对元丰帝的诅咒。
元丰帝怎么可能不喜欢这个孩子?
只可惜现在全都没了。
庄王也看出自己母亲的心痛,他眉眼间有了一股戾气:“前天她那个时候痛起来,府里的良医就说事情不好,我当时不敢耽搁,立即就亲自去了宫里跟父皇求情,让那些太医都来了,只可惜,连孙院判和胡太医也都不肯说个准话,我当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了......”
丽妃有些怔忡,想着自己盼着孙子,难道他就不盼着儿子?想了这么多年了,谁有他上心?丽妃的表情就缓和下来,语气也忍不住软和了:“这个秦氏......这回不能容着她了,谁知道又要等多久?这一次过后,就让那些人停药吧,等到开了年田蕊进门,让她也不必服药。田蕊身份高贵,她产下孩子,太后必定高兴......”
她说着就忍不住长叹一声:“阿沅,你等不得了,要知道,五皇子也马上就到了娶妻的年纪,若是他比你先一步产下孩子......”
庞家本来就势大,庞贵妃也远比她得宠,五皇子更是跟元丰帝亲近。
到时候庄王的优势也就彻底没了,拿什么去跟五皇子争?
世上也只有亲娘会这样事无巨细的替他着想了,庄王也不想丽妃这样气恼,压低声音凑近了两步道:“母妃放心,儿子心中有数。”
丽妃诧异的抬眼看向他,就听见他说:“我当时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所以请了那个名满天下的申大夫进府。”
他把申大夫给苏嵘治好了腿的事情说了,轻声道:“本来就保不住,既然如此,还不如物尽其用,好为儿子除去一个心腹大患。”
见他神采奕奕,眼睛发亮,丽妃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心寒,好半响,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是说......”
庄王没让她再说下去,点了点头很轻快的接了下去:“母妃不必担心,除去这个心腹大患之后,儿子自然有法子对付庞家。”
见他丝毫没有失去孩子的悲伤,丽妃有心想说什么,但是终归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道:“那你自己心中要有数,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你父皇差了我出来问问情况的,我回去该怎么说?”
庄王就压低了声音凑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段话。
丽妃又去看了秦氏一回,只是淡淡的叮嘱她:“好好养着,这一次便罢了,以后总会有的。”
秦氏的脸色却一片惨白,她目光哀戚的望着丽妃,两行眼泪从腮边滑下,喊了一声母妃,可丽妃却已经放开了她的手自顾自站起来走了。
她忍不住放声痛哭。
秦太太也是即将崩溃,抱着她在怀里不断大哭:“我苦命的女儿啊!”
秦氏捂着小腹,表情从绝望到愤怒再到阴沉,终于撑着一股气将秦太太推开:“别哭了,哭什么?!哭有什么用?!”
秦太太愣住了,小心的喊她:“女儿,你可别吓唬娘,以后还有机会的.....”
秦氏苍白着脸色没有发怒,破天荒的道:“是,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丽妃一路回了宫,等到了太极殿之时天色已经擦黑,元丰帝正换了常服在看奏章,听见她回来,在东配殿召见了她,见了她就问:“如何?”
丽妃情绪低落,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个惨笑:“回圣上,是个已经成型了的男胎,真是可惜了......”
她说着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元丰帝的动作一顿,然后才淡淡的将奏章合起来:“没福气罢了。”
这个没福气,指的是秦氏自己,还是指的是庄王府?丽妃忍不住觉得心惊肉跳,一时之间心如擂鼓,脸上的泪却落得更急:“臣妾也是这么说,是孩子们福气不够,好好儿的养着的,宫里多少赏赐送出去,又有那么多太医看着,可是还是这样......”
元丰帝到底有些不耐烦:“罢了,去跟太后老人家也说一声。”
他说着,又道:“钦天监再算一回日子,若是没什么别的问题,开了年就让田家的丫头进庄王府吧。”
元丰帝到底还是在意子嗣的。
丽妃敏锐的捕捉到了元丰帝的态度,心里头总算是安定了几分,声音低落的应了是,退出来之后看着宫中的琉璃瓦,缓缓地又下了台阶去太后宫中。
没事,没事。
秦氏的这个孩子没有福分来这世上享福,却能帮着他的父王往前走一大步。
这也算是这个孩子没白来这世上托生一遭了。
十四章·弹劾
期盼了这么久的皇孙胎死腹中,这对于元丰帝来说无异于是重重一击,当天元丰帝就去了坤宁宫,独自枯坐了一夜。
收到了消息的庞贵妃微微眯了眯眼睛。
翠姑姑正坐在窗前拿了银狐毛给小公主的披风镶边,听见这个消息,她朝着庞贵妃看过去,放下了手中的剪子,轻声道:“这位庄王妃,平时看着最是精明不过的,可如今看来,却也是太自作聪明了。”
真聪明就该好好保护着这个孩子,有了这个孩子什么没有?以后什么都能慢慢筹划。
不过这对于庞家来说自然是好事,翠姑姑把东西收进了笸箩里,见庞贵妃没有出声,便又问:“贵妃娘娘是在担忧圣上在坤宁宫的事吗?”
庞贵妃被她问的回过神来,失笑摇头:“这有什么好担忧的?这么多年,圣上对皇后娘娘的怀恋何时停止过?他心里不舒服,去跟皇后娘娘倾诉,再正常不过了。”
她是不会跟一个死人争的。
都已经死了,再让人留恋怀念又如何,也无法再重新活过来了,人死万事消,她就算是元丰帝的挚爱又如何,死后连太子也庇佑不了。
活着才是最要紧的。
庞贵妃随意的拿起那件披风在手里看了看,见粉色的披风上头绣着的綠萼梅花栩栩如生,就随意夸赞了一声:“真是天衣无缝,翠姑姑你可真是生了一双巧手,只是也太繁复了些。”
翠姑姑从前是尚衣局的女官,一手针线出神入化,当年还曾替先皇后缝制过凤袍的,她绣出来的披风自然也格外夺目。
翠姑姑笑了笑:“小公主喜欢,又怎么能算得上繁复?”
说笑了两句,翠姑姑才压低声音:“娘娘,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庞贵妃正要说话,外头却忽然通报说是元丰帝来了,她对翠姑姑使了个眼色,急忙整理了仪容接了出去。
元丰帝径直进了正殿,挥手免了庞贵妃的礼,等到庞贵妃也坐下了,才忽然问:“小五的亲事,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问题突如其来,让庞贵妃也有些措手不及,一时脸上就现出几分迟疑,心中却飞快的明白过来。
庄王失去的这个孩子是真的让元丰帝大受打击。
所以元丰帝开始关心起五皇子的亲事来了。
她沉吟了一瞬,急忙就按照从前的说辞跟元丰帝道:“臣妾也并没有什么打算......一直觉得小五还小呢......”
“也不小了。”元丰帝不假思索的打断她:“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跟着哥哥们出征打仗了,既然你一时没有人选,过阵子趁着你生辰的时候,召见一些适龄的官宦之女,挑选出个人选来。”
庞贵妃心中百转千回,可面上却顺从的答应了:“是,到时候臣妾一定好好的选。”
“是你的儿子,自然要好好的选。”元丰帝面上表情仍旧淡淡:“小五天真纯善,得给他娶个心中有数的,你拟出几个合适的人选来,朕再跟母后商议。”
他的心情实在是不好,庞贵妃也就越发的体贴顺从。
可饶是她尽了十二分的小心,仍旧没能留下元丰帝,他匆匆的来,仿佛就只是心血来潮为了说这一句话罢了。
庞贵妃心中有些不安。
元丰帝照旧是在坤宁宫枯坐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才回太极殿更衣上朝。
这一天的朝会也仍旧没什么特别,西北边陲守的密不透风,虽然瓦剌偶有几次试探,却都被挡了回去,并未造成什么损失,沿海的倭患却更加严重了,总兵邵峰带着三千人在海岛跟倭寇对战,竟然三千人全军覆没,唯有邵峰跟十几个亲兵突围而出。
元丰帝恼怒不已,下令将邵峰革职留办,若是三月之后仍旧不能有寸进,就让邵峰进京受审。
众人都知道元丰帝的心情不好,连最爱找事儿的御史这一天也十分的安静识趣。
汪大老爷却绷着心弦,不停的盯着庄王。
庄王如此野心勃勃,失去了这个这么要紧的孩子,难道就一点儿风浪也不闹出来?
还有申大夫.....半点消息也没有......
他正在心中沉思,御史台的左都御史铁丛忽然往前一步,跪在了地上。
百官都精神紧绷的时候,生怕元丰帝会大发雷霆,一见铁丛噗通一声跪下了,竟不约而同心里都咯噔了一声。
果然今天日子选的不好,总觉得要出什么事的,还以为安静了这么久,这个朝会应当是能安生的度过了。
可没想到变故陡生。
汪大老爷的右眼皮猛地跳了跳。
而这时候,元丰帝已经望着跪在地上的铁丛淡淡开口:“爱卿有本奏?”
铁丛大声应是,一管声音就如同是惊雷一般,轰隆隆在众人耳边响起,他坚定的朝着元丰帝磕了个头,而后缓缓的双手举起,将自己头上的官帽取下,从容道:“臣要弹劾圣上三宗罪!”
满朝哗然。
真是要死了!铁丛是疯了吗?!
掌管都察院的内阁阁老、兵部尚书孙永宁猛地抬起了眼睛,目光如电一般朝着铁丛看了过去。
这个铁丛一直就是个硬茬儿,十分的刚直不阿,多年前就曾经在当曹县县令的时候就因为顶撞上峰而出了名。
进了都察院之后,铁丛也还是不改刺头本性,弹劾过的勋贵数不胜数。
可那些权臣勋贵也就罢了,横竖铁丛从来都言之有物,虽然是刺儿头,却不是无事生非沽名钓誉的性子,他是本身就当真这么刚直。
所以孙永宁这些年也一直对他多有回护之意。
可如今,孙永宁心里只觉得后悔无尽。
他早该把这个惹是生非的主儿给从都察院弄出去的,天啊,这个蠢货,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许顺仍旧是那副四平八稳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把头垂的很低,仿佛置身事外。
首辅杨博老神在在,心中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这个时候撞上去,真是不死也脱层皮了。
上首的元丰帝静默一瞬,才哦了一声。
十五章·暴怒
元丰帝的眉目冷肃,看上去不怒自威,哦了这一声之后,他饶有兴致的问:“弹劾朕?弹劾朕什么?”
他的语气甚至还算得上是温和,可是在场众人心中却忍不住齐齐的打了个冷颤。
铁丛却丝毫无惧,不动如山的朗声道:“圣上正位之后,不念旧情,处死废帝,此乃不仁不敬,其罪一。”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圣上以莫须有之罪贬谪先太子,以至于小先太子含冤而亡,此乃不慈,其罪二。”
孙永宁的手已经开始克制不住的抖了。
而偏偏元丰帝却毫无反应。
铁丛于是朗声又说了下去:“圣上宠信锦衣卫,大兴冤狱......”
他的声音越发的清晰明朗,但是众人的心却跟着沉到了谷底。
元丰帝这个人向来杀伐之心甚重,若不是因为先皇后不停劝解,宗室只怕是连现在的零头都不到,全都要死。
他生起气来,那可真是手起刀落杀过人的。
比如说废帝的老师,就是被元丰帝当众斩杀于左顺门。
至今还有老臣记得那血腥的一幕。
铁丛却毫无所觉,他跪倒在地,大声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太祖太宗在上,废帝因您毫无仁爱之心而诅咒您绝后,如今太子冤死,二皇子废为庶人已经被逐出宗室,三皇子身死,连庄王的血脉亦不保,圣上,您该悔悟了!此乃上天示警啊圣上!”
孙永宁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没救了,没救了!铁丛这个蠢货,简直是在自己找死!
哐当一声,元丰帝猛地抄起了手边的一封奏折,朝着铁丛砸了下去。
满朝文武都跪了下去。
与此同时,铁丛却忽然站了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道:“圣上,忠言逆耳,臣是肺腑之言!您疑心深重,先后逼死废帝、先太子和三皇子,而后又因为徐家一事牵连多少无辜?老臣今天宁愿血溅五步,也要请您拨乱反正!”
他说着,猛地朝着太极殿的柱子撞了过去。
众人都惊呆了,有那眼疾手快的想去拉一把,铁丛却已经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撞上了那根柱子,而后发出砰的一声响,朝后倒了下去。
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了,印象中也就是国朝初立那阵子,废帝那帮老臣中有那不长眼的这么做过。
可是那些人坟头上的草都半人高了。
铁丛一撞之下已经晕厥,可是却仍旧还有气息,离得近的一个年轻臣子颤颤巍巍的禀报元丰帝。
元丰帝勃然大怒:“他不是要去死吗?朕成全他!”
他说罢,忽然扬声喊了锦衣卫进来,冷冷的道:“打!押他去午门,让百官观刑,打死为止!”
元丰帝已经多年没有如此震怒过,在他的威压之下,没有一人敢开口求情。
锦衣卫将昏迷不醒的铁丛拖了出去,元丰帝犹自震怒不已:“查!给朕严查!此贼图谋不轨,大逆不道,必定有同党,给朕挖地三尺,也要找出这些叛逆,严惩不贷!”
汪大老爷心中惊跳,看着柱子跟前那摊血迹,浑身顿时冰冷。
所有人都心神不宁的看完了锦衣卫行刑现场,刺眼的阳光之下,铁丛被活活打死,血流了一地。
有胆小的文官吓得回去就生了病。
京城上下都笼罩着一层阴霾。
在这风声鹤唳之下,原本庄王丧子一事,反倒是显得不那么起眼了。
唯有申大夫的悄无声息,仍旧提醒着宋家苏家和贺家汪家,这件事仍旧还没有完。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铁丛的宅邸当天就被锦衣卫给围的密不透风。
层层威压,让人连气都喘不过来。
汾阳王悄无声息的进了书房,坐在圈椅里头闭目养神,片刻之后才重新睁开眼睛,看着出现在面前的詹长史,微微挑了挑眉:“这就是你们说的惊喜?”
自从淳安郡主被褫夺了封号之后,汾阳王就已经彻底决定跟庄王合作。
只是庄王一直只是让他按兵不动,说是已经有了计划,看了这么一场戏,汾阳王心潮涌动,目光沉沉的看着似笑非笑的詹长史,终于出声问道:“你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知不知道你们这是在玩火自焚?!”
不管是废帝还是先太子,都是元丰帝的逆鳞。
龙之逆鳞,那儿有那么好碰的?
要是被牵连出来,元丰帝难道没杀过儿子?!儿子都能杀,更别提他这个做哥哥的了。
汾阳王到底还是有些心慌。
詹长史也知道这事儿对于人的冲击太大,他气定神闲的笑了笑:“王爷稍安勿躁么,我们既然会做这件事,自然是有着十足的把握不会引火烧身,您放心吧,铁丛......是先太子的人。”
汾阳王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先太子的人?
似乎是很满意汾阳王的震惊,詹长史就轻声解释:“铁丛当年在曹县的时候得罪了当时的巡按钦差,险些丧命,是先太子一手将他从牢狱之中救出,并且跟吏部打了招呼,说是此人两袖清风,刚直不阿,可用,所以他才平步青云,能够得以从一个县令到了如今的位子......”
只是这么多年,铁丛却从来没有露出过痕迹啊!
“王爷一定觉得很奇怪,先太子出事,也不见铁丛站出来?”詹长史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那是因为铁丛之前并不知道太子无辜,毕竟子弄父兵这件事在围场是的确发生过的......他是个愚忠的人,不知道,那自然是一切以圣上为主。可知道了......”
知道了,那铁丛做出这个举动就不奇怪了,毕竟这个傻子当初就敢绑巡按御史的。
汾阳王按了按眉心:“就算是如此,引诱他这样做,你们是打算.....”
“一劳永逸。”詹长史的笑容逐渐消失,面上是十足的坚毅和决心:“快刀斩乱麻,老天都选择在这个时候让王妃出事,天赐良机,不能错过,王爷,您不是一直想要帮忙吗?现在需要您帮忙的时候到了。”
汾阳王狐疑的看着他,心中想法瞬息万变。
十六章·敏锐
詹长史看出了他的疑虑和顾忌,到了此时此刻,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他对着汾阳王做了个手势,神秘的笑了:“王爷,咱们都是聪明人,您从来都不甘心只当个闲散亲王,来管理宗室这些琐碎的事儿吧?”
哪家公主被驸马欺负了,哪家郡主不孝顺,或是等到哪位娘娘升位,他可以去做个册封使。
的确是不错又清闲的差事,可汾阳王不喜欢。
他少年时也同样驰骋疆场,也同样曾横刀立马,凭什么他就要籍籍无名庸庸碌碌这一世?
被人看破了心思,汾阳王并不恼怒,他坦荡的呵了一声:“别尽说这些废话了,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直说就是了。”
都已经上了同一条船,难不成他还有反悔的余地?
詹长史就摸着胡子笑起来。
跟他们的闲适从容不同,不少人都因为铁丛的事情提心吊胆,铁丛的家人就不必说了,恨不得就当没这个人,就算是他的好友同僚,也都对铁丛避之不及,短短时间内人人自危。
负责抓人的锦衣卫都有些疲于奔命-----要捉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铁丛自己当场就已经被锦衣卫打死了,但是铁丛书房里却搜出了不少跟人来往的书信,都需要严加盘查,涉及到的人不知凡几。
连见惯了这等场面的陈东都忍不住私底下跟在家里养伤的宋恒抱怨:“就因为那个书呆子,这回死了伤了多少人?只怕事情还远远不止如此简单......”
宋恒的伤其实早就已经好全了,只是既然宫里没有旨意让他复职,他也就一直在家里呆着说是养伤。
自从庄王妃出事之后,他就一直在等。
跟苏邀她们一样,他从来都不信庄王会舍得这个大好机会。
如今出了铁丛的事儿,他冷淡的瞥了一眼廊檐下挂着的一只白头鹦鹉,伸出手接了陈东手里的长柄勺子,喂了鹦鹉一口吃的,听那鹦鹉欢天喜地的说恭喜发财,脸上忍不住露出戏谑的笑,而后才转向陈东问他:“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什么动静?”
如果真想借由这一胎来算计苏家贺家,那也该有些迹象露出来才是。
铁丛这样冒出来,到底意味着什么?
陈东微微怔住,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宋恒的意思,思索了一会儿,肯定的摇了摇头:“大人,如今朝廷里闹的最沸沸扬扬的就是这件案子,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事了。”
宋恒的手一顿,抬了抬下巴:“那申大夫人呢?”
庄王妃的胎儿既然都未保住,那总得见到申大夫的人吧?
“说起这个,您上次让我去打听,我正要回您。”陈东脸色有些困惑:“听说申大夫是留在府中帮王妃继续调理身子。”
调理身子?宋恒无声冷笑,可庄王不曾有任何动作,既然对外说是在帮庄王妃调养身体,理由也是合情合理,谁都挑不出错处来。
那申大夫被继续留在庄王府,跟如今出事的铁丛,到底有没有关联?
如果有关联,又在哪里?
毕竟铁丛针对的是元丰帝,但是同时铁丛自己也是出了名的不要命,现在铁丛都已经死了......
他心情忽而有些差。
明知道前方有坑,可却不知道坑究竟在哪儿的滋味实在不怎么好受。
他缓缓地吐了口气,就问陈东:“赖伟琪还不肯说出更多的东西来?”
赖伟琪这人也实在是太过得寸进尺,一开始还十分卖力,扳倒了徐家之后,他却忽然又三缄其口了,死活不肯吐露更多的东西。
他们想了许多法子想撬开他的嘴巴,可赖伟琪却冥顽不灵。
若是赖伟琪那儿能吐出些有用的消息......
他揉了揉眉心,将勺子交还给了伺候的人,叮嘱陈东:“看紧一些,还有庄王府,总有些有用的消息送出来吧?”
他就不信庄王真的能够做的密不透风。
陈东应是,肃容道:“属下回去就整理了消息给您送过来。”
宋恒点头,等到陈东走了,想了想,就转身去了宋澈的院子。
宋澈却正在跟陈浩辉说话,见了宋恒来,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可巧宋恒来了,你跟他说吧。”
宋恒就侧头看了陈浩辉,笑着喊了一声伯父。
陈浩辉是宋澈的义子,也是跟宋翔宇兄弟相称的,因为比宋翔宇年长几岁,他一直都叫陈浩辉伯父,两家人也多有走动。
陈浩辉笑容满面,慈和的看着宋恒笑起来:“正是想求你办件事,我长孙才生下来两天,明天就洗三了,请了道长算过,这孩子命犯小人,须得让属虎的人抱着,才能保以后顺遂.....”
宋恒就是属虎的。
两家人素来亲近,而且这是陈浩辉的长孙,对于陈浩辉来说意义非凡,不过就是洗三的时候帮着抱抱孩子进澡盆罢了,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宋恒并没有迟疑,很干脆的点了点头答应了:“不过红包可是不能少的。”
“这是自然!少不了你的。”陈浩辉忍俊不禁,说着就站起身来告辞:“那义父,儿子就告辞了,明儿还请您千万大驾光临,赏脸来喝杯薄酒。”
他跟着宋澈多年,出生入死不在话下,宋澈点点头,就又感叹:“不必你说也要去的,我又多了曾孙了,岁月不饶人啊。”
陈浩辉急忙认真的奉承:“您说得哪里话?世上哪儿找您这样健朗的曾爷爷去?”
说笑了一番,陈浩辉才告辞走了。
宋澈这才敛起笑意望着宋恒:“为了铁丛的事儿来的?”
祖父耳聪目明,宋恒也就老老实实的点头:“您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庄王葫芦里卖的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药。”
宋澈目光有些凝滞,指了指椅子示意宋恒坐下,想了半响,才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苦笑了一声看着宋恒:“阿恒,真有件事我或许没告诉过你,这个铁丛,或许你觉得他跟你没什么关系......”
他的话音未落,罗管家忽然气都喘不匀的跑了进门对宋恒道:“少爷,外头.....外头有人找您。”
十七章·罗网
宋恒的面上多了几分烦躁,他扬手让罗管家先出去,才看向宋澈:“祖父,您先把事情说完,什么叫做我以为他跟我没关系,难道他跟我有关系?”
宋澈就苦笑了一声,轻声道:“恐怕是的,铁丛受过你父亲恩惠,自来对你父亲推崇备至。”
宋恒怔了怔。
他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一些东西,可是这灵感却是转瞬即逝。
就算是如此,就算铁丛受过先太子恩惠,对他推崇备至,可是这么多年,并未见铁丛为先太子鸣过不平.....
这次铁丛在朝堂上忽然这么做.....
可就算是受人指使,而且是被庄王指使。
庄王到底是为了什么?
铁丛已经死了,如果是想通过铁丛来栽赃嫁祸,铁丛这么多年从未跟太子的事情有过牵连,而且铁丛在大殿上也口口声声替废帝一样鸣不平。
他想不通,庄王到底在下怎么样的一盘棋?
屋子里安静下来,宋澈的表情凝重,才开了口就听见外头罗管家焦急的喊了一声侯爷和少爷。
他顿时就对宋恒看了过去,罗管家向来是极为稳重的人,明知道里头有要紧事商量,却还是这样突兀的打断,说明肯定是有要紧事的。
宋恒也只好暂时把这边的事放下,打开了门。
罗管家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都顾不得喘息就着急忙慌的道:“少爷,刚才诏狱传来消息,说是,说是赖伟琪死了!”
死了?!
宋恒眉宇之间陡然升起一股寒气,而后就眯起了眼睛。
不必说,他也知道,庄王果然是给他们罩起了一层大网。
宋恒正在琢磨庄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的同时,原本因为没有替庄王妃保胎成功,而在家中戴罪的孙院判被急召进宫。
-----丽妃娘娘病了。
并且这病来势汹汹,前一天丽妃娘娘还能去小佛堂替未出世便夭折的小郡王念经超度,第二天早上就开始起不来床了。
一开始大家也并未当成什么大事,毕竟庄王妃的事情实在是对丽妃娘娘的打击太大,她伤心难过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很快,丽妃娘娘宫中的掌事姑姑就察觉出了不对-----等到了中午,丽妃娘娘竟然已经是水米不进,昏迷不醒了。
一宫的人这才急忙报给了掌管宫务的庞贵妃。
庞贵妃来看了一回,发觉情况的确严重,不敢耽搁,一面报给了元丰帝,一面召了太医。
元丰帝正因为铁丛当朝弹劾他这个皇帝的三宗罪而气怒,听说丽妃病的起不来床,不由就想到了铁丛的那句话。
‘举头三尺有神明,太祖太宗在上,废帝因您毫无仁爱之心而诅咒您绝后,如今太子冤死,二皇子废为庶人已经被逐出宗室,三皇子身死,连庄王的血脉亦不保,圣上,您该悔悟了!此乃上天示警啊圣上!’
上天示警?!
他的神情陡然阴沉下来。
上天?!
他如今才是这天下的王,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若真有神灵,那他就是真龙天子,受命于天,上天怎么会惩罚他?!
分明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他去了丽妃宫中。
庞贵妃正在殿外候着,见了元丰帝来,忧心忡忡的迎了上去。
元丰帝见到她,神情微缓,沉声问:“如何了?”
“太医正在看。”庞贵妃倚在元丰帝身边,皱着眉头颇为震动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不好了......”
元丰帝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孙院判等人出来了,立即问:“如何了?”
孙院判表情凝重,踟躇不定,又十分纠结的偷偷拿眼看整元丰帝的表情,被元丰帝真哼了一声,他才立即跪倒在了地上,颤颤巍巍的磕头:“回禀圣上......”他吞了一口口水,看看左右都不敢抬头的同仁,颇觉牙痛,忍着心悸回道:“圣上,丽妃娘娘不是生病,只怕是中毒了。”
中毒?!
庞贵妃神情震惊,心中立即万分警惕。
丽妃这是真中毒还是假中毒?
如果是真的,是谁做的?
如果是假的,丽妃跟庄王到底是想做什么?!
她一时之间心绪难平,若有所思的注视着孙院判,微微凝眉。
元丰帝却不知道怎么的,哦了一声,而后才问:“中毒?”
孙院判视死如归,反正都已经是这样了,庄王妃的胎也没保住,还不如实话实说,说不定最后还能挣出一条活路来。
他压下了头,郑重的道:“回圣上的话,臣查阅过娘娘平常的医案,发觉娘娘自来身强体健,就在三天前,胡太医也才刚给丽妃娘娘请过平安脉,娘娘脉象那时候稳健有力,并未有任何异常.....且今次臣给娘娘把脉,也发觉娘娘昏迷不醒、脉沉细滞,凝涩不通.....”
他绕了一圈,才声音沉沉的道:“如此看来,娘娘并非生病,而是中毒。”
他说完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忽而面色有些发白。
元丰帝是何等敏锐之人,立即便察觉到了他的犹豫,厉声问:“你想到了什么?!”
孙院判吞了口口水,心中很有些惊怕不定,但是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想了想,才视死如归的道:“回圣上的话,臣刚刚才想到,臣在丽妃娘娘殿中闻到的一种香气,也曾在庄王府中闻到过。”
庞贵妃勃然变色。
她就觉得丽妃的病实在是太过突然,现在看来,不仅突然,而且只怕是来者不善。
只是丽妃跟庄王府到底想做什么?
她不动声色的提起了精神,下意识看向了元丰帝。
元丰帝的眉眼分外的冷厉,听见孙院判说完话,他竟然还不怒反笑,而后就一双眼睛怒气迸发:“陈安!”
陈太监急忙应声而上,恭敬的应是。
元丰帝就道:“宣高平!”
等到陈安答应了去了,元丰帝又转头看着庞贵妃:“爱妃,六宫中事向来是交由你掌管的,如今丽妃宫中还要你多上心,给朕看严了,丽妃宫中只许进不许出,朕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这里装神弄鬼。”
诅咒?
真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