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三·拿捏
这样的传言一开始还只是传言,等到后来,逐渐已经成了人人都认定的事实。永定伯当年也是跟宋翔宇一样,是元丰帝最初的那批亲信,一朝被人算计,自己丢了性命不说,连带着苏家也没落,变得门可罗雀,何其令人惋惜。
越是这样,刑部那边的案子审的就越发如火如荼。
等到时间逐渐进了八月,眼看着满城都飘起了桂花香,刑部上下人等终于能够松一口气------高平终于将案子审完了,把所有的文书整理成册递交御前。
一只靴子落了地,人人都在翘首等着另一只靴子也落地,可元丰帝却又忽然像是忘了这件事,在这期间,连先皇后的冥诞,也并未见他召见苏老太太。
好像他对于苏家的冤屈也不是那么的反应激烈,最近提起先太子的次数又少了。
人人都不免在心中揣测,难不成元丰帝又后悔了?
也是,虽然他已经在围场案后两年召回太子,允太子自辩,但是贬谪太子却也是他的决定,若是要给太子翻案,岂不是在推翻他自己之前的决定,证明他自己错了?
可越是风平浪静,大家心里越是紧张,连平时最爱闹事的言官也没有盯着这事儿不放的。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元丰帝跟前的大太监夏公公亲自到了苏家,宣召苏老太太进宫。
消息传到庞贵妃耳中,她翘起了嘴角,微微眯起了眼睛:“忙活了这么几个月,终于到了这一天了。”
静姑默不作声的捧了一琉璃盏的葡萄上来,见状就轻声道:“圣上安静的太久了,事情不知道是否有变......”
“那就要看苏老太太在御前如何应对了。”庞贵妃很能理解元丰帝这段时间的心态变化,愧疚自然是愧疚的,但是他到底是个皇帝。这世上多的是死要面子的人,哪怕一些一无是处的男人,尚且还为了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心时常死要面子,死不认错,何况是皇帝呢?
她想了想,目光放在那串葡萄上,吩咐静姑:“有什么消息,就及时进来报给我。”
静姑答应了一声,招呼了宫女上来添了香片进香炉里去,又将帷幕都卷起来,才转过头道:“不过娘娘也不必太忧心,苏老太太这口气憋了十几年,事情已经做到了如此地步,没道理最后这一步会砸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庞家作壁上观,当然是十分乐于看见庄王跟苏家宋家撕得昏天黑地的。
当然,这两者之间,庞家又更倾向于苏家和宋家打赢。
毕竟死人也只有死后那点儿哀荣,哪怕让太子翻案了又如何?人都死了,死人比活人要好对付的多。
但是庄王就不同了。
先不说庄王的野心勃勃,就说庄王自从因为救驾有功之后就开始崭露头角,拥护者众多,丽妃也到底是有位分的老人了,秦家本就是庄王的岳家,庄王妃如今又怀着元丰帝的头一个长孙,再加上连太后的侄孙女儿都即将要嫁给庄王当侧妃。
凡此种种,庄王可以说是把优势占尽了,若是任由他再这样发展下去,哪怕她在宫里再受宠,一旦东宫名分定下,那庄王还占据了正统的优势,庞家加上她,只怕也只是无能为力而已。
不能束手就擒,所以这次身为平国公府旧部的罗勇毫不迟疑的站出来证实了苏家对魏大人跟徐睿的指控。
若是最后这件事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那元丰帝对于庄王的心意就可见一斑了。
庞贵妃当然不会希望此事发生。
被很多人惦记着的苏老太太颤颤巍巍的进了先皇后的坤宁宫。
宫殿一如往常,里头还供奉着先皇后的画像,元丰帝背对着他,正面对着孝慈皇后的画像,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
她跪下去毕恭毕敬的给元丰帝请安行礼。
元丰帝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不由有些震动,好半响才道:“起来罢。”
他从孝慈皇后灵位跟前转身,令苏老太太也跟着出来,面无表情的叹气:“多年不见你了,都有些认不出了。”
苏老太太沉默着跟在他身后,抿唇道:“许久不曾出门了,令圣上见笑了。”
元丰帝已经让人给她赐座,等到太监送上茶水,他又道:“刑部的案子已经审出个结果了,朕......对不住老七。”
永定伯在族中是行七的,外头人都叫他一声老七。
再次听见儿子的名字,苏老太太眼圈泛红,一下子情难自已,眼泪飞快的涌出来。
这么多年过去,她几乎都已经绝望了,没有想到这一天真的能够到来。
苏老太太已经白发苍苍,元丰帝几乎都不敢去看她那满脸的皱纹。
好半响,苏老太太才哽咽着道:“多谢圣上,这样一来,老七在地底下总算是能够瞑目了......”
在见苏老太太之前,元丰帝想过苏老太太的反应,总不过是哭天喊地,诉说委屈,可他也知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谁遇上这样的事儿都不可能若无其事。
可如今苏老太太并没有跟想象当中的那样歇斯底里或是痛哭失声,元丰帝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疑虑,盯着苏老太太看了一会儿,他垂下眼淡淡道:“你不恨朕?”
怎么可能不恨呢?
屋子里沉默了一阵,苏老太太一直低垂着头没有吭声,气氛顿时就冷下来。
做错了事自己愧疚是一回事,但是皇帝的尊严不容挑战又是另一回事,元丰帝知道自己做错,也在考虑还苏家以公道,但是若是苏老太太的态度一直不好,元丰帝又难免觉得苏老太太过于倨傲。
人的心思本来就是十分复杂多变的。
苏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就抬头坦荡的看着元丰帝,轻声道:“圣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您当初也是遭受了蒙蔽,再说,我虽然失去了我的儿子......您也是一样的......臣妇斗胆,虽不敢与圣上相提并论,但是天底下的父母的心思,却都是有共通之处的......”
一百七十四·过关
苏老太太沉沉叹了口气,老态毕现,苦笑了一声之后就道:“只有恨不恨的,不瞒圣上,臣妇要恨也是恨徐家跟邵文勋,丧心病狂至此,连已经回老家去的苏桉都不放过......”
她的态度很是坦诚,并没有遮遮掩掩:“而且我着实分不出精神来恨谁,老七的一双儿女是我胆战心惊的养大的,从小就为了他们操碎了心,要担心嵘哥儿的身体,他但凡有点儿什么头疼脑热,我就成宿成宿的睡不着觉......”
说起这些家事,苏老太太终于有了些老年人的样子,开始控制不住的絮絮叨叨起来:“他的腿脚因为那件事变得不好,有段时间还时常有不想活了的念头,我那段时间没有一个晚上敢闭上眼睛的,恨不得每天都守着他.....”
元丰帝有些不忍。
他知道这些年苏家肯定过的失意,却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煎熬。
他又忍不住想起先孝慈皇后。
她一辈子都过的不算舒心,唯有对太子,是纯然发自内心的喜爱,只要太子在她身侧,她的笑容总是最多的。
就连去世之前,她最记挂的还是太子,对他说不要对太子太过苛责,不可犯父子相疑的忌讳......
可他到底是受了那些贱人的蒙蔽,竟然让太子蒙受了那样的冤屈......、
太子是孝慈皇后一手带大,也同样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所有的孩子里,对于太子的记忆最深刻,太子五个多月开始学翻身,那么一丁点儿大的小人儿,翻过来了就跟个乌龟一样翻不回去,急的小猫儿一样的叫,九个多月能够扶着东西站起来,一岁多能走.....
他十八岁成亲的时候,还忐忑不安的来问他该如何跟太子妃相处......
越是回忆越是残忍,一直尘封在记忆里的人和事到了这个时候立即鲜活起来,元丰帝觉得胸口像是压了一个沉重的石头。
苏老太太苦笑:“圣上,您或许也知道,我孙女儿嫁的人也不如意,我最近为了她们的事情就已经是精疲力竭了,要说分出心思去别的地方,我也实在做不到。不瞒您说,这次老二跟小三儿出事,我还在惦记着嵘哥儿的腿能不能治得好......”
人的一生就是由这么多的繁琐的事情组成的。
只不过区别在于,苏老太太格外艰难一点儿,不停的在接受身边人的死亡。
所以苏老太太已经老成这副样子了,看她连腰背都直不起来,元丰帝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半响,才突然的道:“朕记得你从前是很要强的,孝慈皇后很喜欢你。”
苏老太太有些怅惘:“过得太久了,臣妇自己都记不得了。”
元丰帝便沉默半响,又问:“那你就不求点儿什么?”
“自然是要求的。”苏老太太抿了抿唇,很是坚毅的样子:“圣上,臣妇之前便一直在琢磨着这事儿,若是嵘哥儿他的腿能好的了,能不能求您把伯府的爵位赐还?他是个可怜孩子......”
竟然就只有这么点儿要求。
想到徐睿抢了苏嵘的未婚妻,这么多年还屡屡羞辱苏嵘,想到徐家从十几年前开始针对苏家,把苏家逼得走投无路,说得上家破人亡。
再想想邵文勋这些年吃香喝辣,无所不至。
连三皇子虽然被废,却也能在王府里享受跟常人截然不同的待遇。
元丰帝忽然有些嘲讽的笑了笑。
苏老太太似乎被吓着了,急忙跪在地上:“臣妇并非有意借着这点事儿要挟,只是.....”她有些低落:“只是圣上.....”
“朕知道了。”元丰帝扬手打断她的解释,眼见苏老太太惶恐不安,心中的感叹更深,好半响才淡淡的道:“你回去吧,朕自有打算。”
苏老太太应是,很费力的从地上爬起来跟元丰帝告退。
元丰帝忽然又叫住她:“苏嵘的病,起先不是说半月,后来又说一月,怎么现在又拖得这样久?”
说起这件事,苏老太太的担忧更深,她忽然难以控制的哽咽起来:“申大夫说,拖得太久了,要把骨头打断重新用灵药接回去,这过程怕是得持续好几次。上个月的时候原本要进行第二次的,谁知道嵘哥儿烧了起来,一连烧了七八天.....申大夫就说再养一养,怕是还得好一阵子。”
真是命途多舛,元丰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苏老太太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接近傍晚,天边夕阳散发余晖,微风拂面,带来了扑鼻花香,她闭了闭眼睛,由着风吹着自己已经汗湿了的头发,好半响,才找到了自家的马车。
苏三老爷等在神武门处,见了她出来,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急忙喊了一声母亲。
他小跑着上前来搀扶了苏老太太,轻轻吁了口气:“一切还都顺利?”
苏老太太见他也是满头大汗,知道他也是等的心惊肉跳的,加上他最近行事稳重许多,就和气的道:“回去再说。”
苏三老爷见她虽然疲累,但是语气跟面色却都还好,心里知道这一趟大抵是顺利达成了目的的,算是过了这一关了,就轻快的答应了一声,搀扶着苏老太太上了马车。
苏家的马车从神武门离开时,正好有一辆马车停在宫门口,见苏家的马车离开,马车里端坐的人将帘子放下,轻声问外头随车的人:“这是苏家的马车?”
不一会儿,外头的护卫急忙应了一声,跟明昌公主回禀:“是,殿下。苏老太太面圣才出来。”
面圣?
苏老太太可十几年都未曾进过宫了。
这一次进宫,不必说也知道是为了这次徐家的案子的事儿。
真是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得到几个月前还在大宴宾客风光无尽的徐家倒了,一直默默无闻被人排挤的苏家却又一下子冒了头。
淳安那个丫头哭的都不成样子了,可现在谁有法子呢?
苏老太太进宫一趟,也不知道是怎么说。
她淡淡的呵了一声,嘴角浮现一个嘲讽的笑意,挑了挑眉又靠回了引枕上,不再评论,只是道:“递牌子吧。”
护卫们急忙应是。
一百七十五·赢家
苏家的丧事办的极为简单,虽然有许多人家送了礼来,可苏家也并没有请席的打算,只是轻车简从的送了苏明清跟苏桉的骨灰回老家去。
苏明清一死,作为女儿的苏杏恬自然是该守孝的,之前苏二太太定下的跟娘家的亲事自然也不可能成了。
苏二太太的娘家借着丧仪的名头过来了一趟,隐约透露出想等苏杏恬三年的意思,苏杏恬吓得手脚发颤,险些把杯子都摔碎。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压抑下来,苏老太太半响没有说话。
苏二太太原本活络了几分的心思顿时又歇了,看看自己的嫂子,再看看面色冷淡的苏老太太,一时有些坐立难安。
在她自己私心里,当然是愿意这门亲事的。
她自小就跟着父亲母亲有样学样,什么最好的东西都是留给哥哥弟弟的,委屈了自己也得先供着哥哥弟弟高兴,年深日久,这习惯早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哪怕是她这个侄子实在不是个东西,在她眼里也显得格外的眉清目秀。
再说了,哥哥嫂嫂也是为了家里长久打算,侄子已经是再娶了,填房的人先怎么挑也不可能有比苏杏恬更好的。
不管是家世还是样貌都是如此。
可她也知道现在跟从前不同了,她是做不了主的,因此她拿目光往苏杏恬身上扫了一眼,示意苏杏恬能够自己把话接上。
她是不能说什么,但是苏杏恬若是自己愿意,苏老太太也管不了那么多吧?
苏杏恬却一声不吭,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摆,像是一尊泥塑的佛像。
这个死丫头!苏二太太气的胸闷气阻,狠狠瞪了女儿一眼。
还是苏老太太不冷不热的笑了一声,随即打破了僵局:“看亲家太太这话说的,叫我老婆子都不知道怎么接了。这丫头的父亲还尸骨未寒呢,这时候怎么好总说这个?”
这话说得已经十分不客气,几乎就要指着苏二太太嫂子的鼻子说她冷漠。
吴太太有些恼怒,掀起眼皮看了苏杏恬一眼,细声细气的忍了气道:“老太太这话说的,做父母的都只有愿意为儿女着想的。我这个二妹夫的心思我最清楚了,他那么宠爱女儿,当然也希望女儿以后能有个好前程,嫁个如意郎君。我们也是为了他在地下能安心......”
苏二太太在边上不断的想要点头,就听见吴太太紧跟着又道:“我这个妹夫可怜,是个庶出的,不是您肚子里出来的......”
这是在委婉的指出苏老太太从前的态度-----她从前对于二房的事情可从来都是不管不顾的,现在倒好了,忽然蹿出来,这么热切的过问二房的事,实在有些事多惹嫌。
苏二太太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急忙咳嗽了一声。
可吴太太的话却已经说完了,苏老太太轻轻笑了笑,眉眼间却半点笑意都没有,她直勾勾的看着朝自己看过来的吴太太,毫不客气的道:“亲家太太真是说笑了,我苏家的孩子再可怜,那也是伯府公子,自小荣华富贵的长大,跟时不时的就要去亲戚家打秋风的人家比起来,总还是绰绰有余。”
不管苏二太太跟吴太太猛然阴沉下来的脸色,苏老太太耐心用尽,直截了当的把话说死了:“老二在地底下当然能够放心,因为小六儿的婚事是由我亲自挑选,一个伯爵府的老太太,一品诰命,找的亲事,想必比亲家太太总是能好一些的,就不劳烦亲家太太操心了。”
吴太太目瞪口呆,气的差点儿倒仰,从前苏老太太可不是这样的脾气,再说也不耐烦管二房的事。
可这一次却这样趾高气扬。
这也太让人难堪了,分明也完全没有再把苏二太太放在眼里,她由不得去看了苏二太太一眼,却见苏二太太难堪的咬唇低下了头。
她心里不由就冒起了一股邪火:“老太太,虽然您是长辈,可咱们说句难听的,到底您是嫡母,我这妹子嫁的是庶出的,我们也原本不指望您当亲孙女儿一样待小六儿,可您也不能就这样毁人姻缘吧?这门亲事,可是这件事是当初妹夫跟我妹妹亲自跟我们许诺过的.....”
苏家就算是要重新翻身了那又怎样?
难道就能不顾脸面不要亲戚了?
说好了的事儿,怎么能变卦?
“许诺过?”苏老太太皱着眉头冷笑:“交换过庚帖还是有什么信物,有什么人见证?就凭你上下嘴唇一碰,你们这样的人家就想要娶我们伯府的嫡女?”
吴太太被苏老太太数落的抬不起头,愤愤然讥讽:“什么伯府......”
一句话还未说完,苏杏仪掀帘子进来,先看了五太太她们一眼,才轻声对苏老太太道:“祖母,宫中有天使到了......”
宫里来了人!
吴太太跟苏二太太对视了一眼,都有些错愕,随即就有些惊慌失措。
苏老太太也顾不上她们了,让苏三老爷摆了香案,自己换了大衣裳郑重去了中庭。
来的是宫里的夏公公,他眉开眼笑的跟苏老太太招呼了一声,就道:“咱家是来宣旨的,老太太不必惊慌。”
看这样子,多半是好事。
苏老太太心知肚明,应了一声,整理了装扮郑重的跪了下去,苏三老爷也急忙跟着跪了。
夏公公便庄严的宣读了圣旨,末了含笑将圣旨交给苏老太太,道:“真是恭喜老太太了。”
元丰帝终于下定了决心,头一件事就是恢复了苏家的爵位,准许苏嵘承爵,并且赐还永定伯府的丹书铁券,并且赏赐了两座别庄,黄金万两,连苏三老爷也跟着升了一级,被调到了兵部武选司任郎中。
并且,元丰帝还特意追封了死去的永定伯为永定侯。
多年期盼的事情,竟然毫无预兆的就在这样稀松平常的一天,以这样的方式实现了,苏老太太双手高举在空中,捏着那卷圣旨,一时之间心潮起伏,忘了反应。
还是苏三老爷急忙小声的提醒她,她才反应过来,面色复杂的磕头谢恩。
一百七十六·死讯
夏公公始终含着和煦的笑意,见苏老太太费力的搀扶着苏三老爷才站起来,他就笑盈盈的体贴道:“老太太,大喜呀!”
苏老太太已然反应过来了,也跟着笑起来,很应景的用力点头:“是啊,君恩浩荡......”
苏三老爷早已经递过去了一个厚厚的荷包。
夏公公不是什么人的礼都收的,但是这份礼却毫不迟疑的笑着袖在了手中,又婉拒了苏三老爷留饭吃茶的好意,笑道:“还有差事在身,不敢耽误,下次再叨扰府上。”
这样客气。
苏三老爷只觉得似在梦中,有些恍惚的送走夏公公一行人,才回过头去看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立在香案面前,正面色怔忡的看着那卷圣旨。
过不多久,苏老太太忽然扬声喊了苏三老爷一句:“老三!”
苏三老爷惊醒过来,急忙应是,飞奔着上前搀扶了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握住了苏三老爷的手腕,用力的道:“我们去祠堂。”
这种大事,当然是该告诉祖宗的,苏三老爷点头如捣蒜,一路搀扶着苏老太太去了祠堂。
祠堂里摆设着历代先人的牌位,绕过天井,苏老太太不看那些壁画,目不斜视的捧着圣旨到了前任永定伯的牌位跟前,伸出手怀念的抚了抚牌位,猝不及防的落下泪来。
“老七.....”苏老太太低声喊了一声,怔忡的望着牌位轻声问:“老七啊,你看见了吗?”
点燃了三炷香,苏老太太将圣旨供奉于台前,而后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如同是睡着了。
她心里有无数的话要说。
想说这些年的委屈,想说这些年的痛苦,也想说一说如今心里的畅快。
可是最终,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若是地下有知,若是死去的人真的能够感应到世上的事,她只希望他们能够得知,这世上真的有公道。
哪怕它来的很迟,哪怕它是处心积虑算计来的结果,可是公道,终究是来了。
良久良久,苏老太太睁开眼睛,她看着前方,轻声道:“你们看着吧,不只是这样。”
远远不止。
苏家复爵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吴太太灰溜溜的出了苏家,这回连跟苏老太太再争辩几句的心思都不敢有了。
苏二太太就更是忐忑,立在门口发怔,一时也顾不得魂不守舍的苏杏恬。
不一会儿苏老太太搀扶着苏杏仪的手从外头进来,听说吴太太连招呼都不打已经走了,她笑了笑,朝着苏二太太看了一眼:“老二家的,以后修身养性吧,这些亲戚,不来往也罢了。”
她是笑着说的,可是语气却一点儿也不像是在说笑。
苏二太太接触到她的目光,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声若蚊蝇的应了一声是。
苏老太太不再跟她打马虎眼:“你若是安分守己,总能做你的二太太,否则.....老二在地底下或许也寂寞。”
话里的威胁简直毫不掩饰。
苏二太太打了个冷颤,再也不敢开口了。
见她失魂落魄的走了,苏老太太略皱了皱眉,就叮嘱苏杏仪:“多放几个人在她身边看着,吴家......”
苏杏仪急忙让她放心,低声道:“您放心吧,幺幺早就已经让人盯着吴家了,这回若真是被人指使了来的,那很快就能知道是谁了。”
“幺幺还未回来?”说起苏邀,苏老太太的脸上总算是有了几分缓和,又很是担心:“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顺利拿到那个药膏?”
申大夫说苏嵘的腿不好治,得去求白鹤观那位已经云游多年的仙长的灵药,可是那位仙长已经多年不曾回白鹤观了,哪里有那么好找?
苏邀为了这事儿,最近时常都是不在家的。
之前在元丰帝跟前的那个态度现在看来是对了,分寸火候应当都拿捏的很得当,所以如今才有了这个结果。
苏老太太放了心,同时又忍不住有了更多担心。
如今她越来越依赖苏邀了。
苏杏仪扶着她坐下,知道她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是其实如今心里肯定是五味杂陈的,便握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幺幺是个有分寸的,何况陪着她一道去的还是宋恒,他更是个有法子的,您放心吧。今天也出了这么多事,您一定累了,不如先休息一会儿?等到傍晚,幺幺也回来了,到时候再让她来见您。”
苏老太太哪里睡得着?
她怔怔的盯着前方出了一会儿神,才又让苏杏仪:“你待会儿也去看看小六儿吧,她怕是吓坏了。你告诉她,只要我还在一天,就让她放心,我们不会不管她的。”
所有的大事都解决了,苏老太太心里生出了无限的勇气。
这个家是她儿子拿命换来的,也是苏嵘苏邀等人苦苦支撑着守护下来的,如今好不容易终于从风雨飘摇当中立住了脚,她哪怕是死,也不会再让这个家出事。
苏杏仪温柔的答应,守着她睡着了,才轻轻的退出来,望着远处的云彩发自内心的露出了笑容。
还未等到傍晚,汪大太太就带着礼物上门了,苏杏仪有些意外,不明白这消息怎么传的如此的快,可等到一听见汪大太太带来的另一个消息,才惊住了。
汪大太太咳嗽了几声才隐晦的道:“那一位......去了。”
苏杏仪看着汪大太太伸出三根手指,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三皇子?
刑部的结果出来,人人都知道邵文勋跟徐睿都是为三皇子做事的,先太子的死是三皇子所为大家心里也都有数。
苏杏仪也在想着这件事到底会怎么样收尾,可没想到宫里的结果都还没下来,三皇子就死了。
她垂下眼帘。
汪大太太便又道:“你们也放心,虽然他这样去了,但是圣上那儿肯定是心里有数的,这件事,总归要给苏贺两家一个交代......”
原来汪大太太还不知道苏家复爵的旨意已经下来了,只是为了来说三皇子的死讯,苏杏仪回过神来,略微沉吟一瞬,就把夏公公来过的事情告诉了汪大太太。
一百七十七·轻松
汪大太太不知道原来夏公公已经过来宣读过旨意了,一时怔了怔,紧跟着才有些激动和欢喜,诚心诚意的跟苏杏仪道:“这可真是大喜事,大喜事啊!”
她还想着三皇子死了,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最后会怎样收场,可现在既然元丰帝都已经下了圣旨给苏家,准许苏家复爵,重新赏下丹书铁券,那么元丰帝的态度就很明朗了。
她不由得帮苏家松了一口气,握了握苏杏仪的手,压低声音道:“苦尽甘来,真是苦尽甘来!”
汪大太太是纯然的好意,苏杏仪当然知道,她笑了一声应是:“是啊,终于苦尽甘来了,所以我们也知足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汪大太太又问起苏邀来:“纷纷出阁的时候,想请幺幺去陪她,只是不知道幺幺是不是方便。”
苏杏仪就有些诧异。
这个风俗她倒是知道的,女孩儿出嫁的前夜,一般都会由亲近的姐妹陪着。
可这种事情按理来说都是自家的姐妹,汪悦榕跟苏邀之间的交情也并不算深,不过是偶尔有交集罢了,苏杏仪诧异过后才反应过来,见汪大太太态度诚恳,略一思索才道:“那等幺幺回来,我再问问她,到时候再给您答复。”
“也好。”汪大太太笑起来:“让幺幺要是有空,多来我们家走动走动,纷纷这丫头很喜欢她,趁着没出嫁,也让纷纷多跟她接触接触。我总想着,若是纷纷能够学到幺幺的一点儿本事,那就足够她受用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汪悦榕要嫁到陈留谢氏,虽然谢氏是名门望族,可是汪大太太又怕人家门户太高,汪悦榕嫁过去受了委屈。
现在两家人越走越近,汪大太太也是有意让两个孩子能够走得近一些,以后彼此关照扶持。
这对苏邀来说也是好事,苏杏仪便含笑答应了下来。
汪大太太回了家,顾不得去换衣裳,便径直去了汪老太太那里,跟汪老太太说了苏家已经复爵的事儿,又道:“皇恩浩荡,如此一来,苏家的日子总算是要好过起来了。”
好过?
汪老太太沉吟一瞬,摇了摇头,却并不说什么,只是问她汪悦榕的嫁妆准备的怎么样了。
说起女儿的事情,汪大太太的注意力就立即被转移了,急忙拿了单子给汪老太太看,又道:“都是咱们自小就开始给她攒的,字画首饰,家具绸缎,都齐全了。倒是这压箱的银子.....”
汪大太太说着就叹了口气:“对了,说起来,儿媳有件事想跟您讨个主意,上次谢家的人过来做客,咱们纷纷不是送了鞋袜当作礼物么?那边的回礼倒是也重,只是.....只是那位谢三夫人看着纷纷的那张刻着石榴和八仙过海的拔步床,说是这床怕他们家的新房放不下......”
这件事在汪大太太心中一直是个隐患。
她倒是不是疑神疑鬼,但是毕竟女儿是退过亲的,外头虽然苏家做足了功夫,只说双方不合适,可到底是有影响的。
遇上这种事,她就忍不住要多想一些。
如果真是不合适,虽然这拔步床是自小就开始帮汪悦榕打造的,但是换了也就换了,大不了压箱底不用就是,但是如果谢三夫人是嫌弃这床的意思,那其中蕴含的深意就有待思量了。
所以汪大太太今天才又提出让苏邀过来陪汪悦榕,不知道怎么的,汪大太太总觉得苏邀为人稳重,而且值得信赖。
听大儿媳说起这件事,汪老太太也眯了眯眼睛,皱着眉头道:“那位谢三夫人,不就是谢沐君的婶婶么?”
汪大太太应了一声。
汪老太太的喜悦被这件事略微冲淡了一些,她道:“这件事先别声张,我看,让老大和老三多跟谢沐君说说话儿,至于谢家女眷那里,你再着人打听打听吧,咱们家是嫁女儿,总是该多几分心眼的,否则,再遇上苏桉那样儿的,嫁过去了受一辈子的罪。”
一句话说得汪大太太一颗心都差点跳出来,惴惴不安的睁大了眼睛,正要说话,汪大老爷已经掀帘子进来了,先给汪老太太请了安,就神采飞扬的跟汪老太太道:“娘,结果出来了!今天圣上让内阁票拟了这桩案子,内阁给了条陈,却被圣上给驳了,圣上训斥内阁是姑息养奸,沆瀣一气!让几位阁老好没脸......”
元丰帝的态度这回不必猜,是彻底清楚了。
汪老太太也心知肚明,她特意问汪大老爷:“那汾阳王和庄王......”
“邵文勋做的那些事儿,跟汾阳王没有关系。”汪大老爷压低了声音:“刑部都查清了,邵文勋私吞的那些东西,尽数都送回老家去了,别说是汾阳王了,连淳安郡主也是一丝一毫都不知道,事情败露了,淳安郡主还不肯相信,听说在家里哭着求汾阳王求情,被汾阳王训斥了一顿,汾阳王今天还在朝中脱冠戴罪......”
这桩案子的监审可是汾阳王,到底邵文勋所做的事情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这谁能说得清呢?
可至少明面上,汾阳王是撇的干干净净的,而且姿态也放的够低了,汪老太太跟汪大老爷对视了一眼,都觉得心中有些发沉。
之前还说苏家的好日子要来了呢,可若是这件事儿还是跟汾阳王有关,那苏家的日子哪里轻松的起来?
更不必说徐家当初是跟忠勇侯府跟长平侯府合谋,而这两家都跟庄王关系匪浅。
庄王只要还是庄王,那苏家贺家就成了庄王面前的拦路虎。
“再看看吧。”汪大老爷这么说,又道:“苏家跟贺家不管怎么着,总比之前是要好的多了,以后的事儿,谁又说的准呢?”
汪老太太也就点头,正打算跟他说谢家的事儿,忽然外头汪五老爷急匆匆的进来,说是要跟汪五太太回宋家去。
这个时候?
都这么晚了,汪老太太当即问他们:“怎么去的这么着急?有什么事儿不成?”
一百七十八·看破
汪大太太也急忙站起来:“是不是五弟妹有什么不舒服?”
汪五太太刚刚怀孕不久,正是身体虚弱的时候,最近一直都吃着安胎的药,就连宋翔宇在老家那边遇刺的事儿,大家都是瞒着汪五太太的,就是怕她身体有个什么闪失。
汪五老爷一面擦着汗一面摇头:“倒不是因为不舒服,是因为听说老家那边岳父岳母送了信回来,她怎么也放心不下,想亲自去看看,所以说要回去,我想了想,与其让她在家里提心吊胆的,不如就让她回去一趟。”
这倒是正理,汪老太太就叮嘱汪大太太:“那你去打点打点,让他们回去吧。”
汪大太太答应下来,正好跟他们一道出来,等到吩咐了人去备了车,打点好了一切,她才得了空,跟汪大老爷在桌边坐下来,又跟汪大老爷说了苏家复爵的事儿:“现在他们最担忧的无非也就是苏嵘的身体了,要是我说,苏嵘唯一的不好也就是腿了,若是腿能治好.....”
若是腿能治好,那真是一等一的好孩子。
比阴沉可怖的徐家兄弟至少是要好上一万倍了的。
汪大老爷喝了口茶,见妻子虽然是在说苏家的事儿,但是却有些魂不守舍的,便挑了挑眉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怎么这样心不在焉?”
被看出来了。
汪大太太叹了口气,还是把谢三夫人的事儿说了,有些发愁的说了心里话:“谢家自然是名门望族,沐君这个孩子也是少年有为,可越是这样,我越是担心到时候纷纷嫁过去会受委屈......”
如果对方真的心里有个疙瘩,那这门亲事就不是那么的好了。
汪大老爷放下茶杯,若有所思的皱起眉头,片刻后才道:“之前出了苏桉的事儿,你心里有所担忧也是正常的。再看看吧,人家未必就真的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不过慎重些总是没错的。”
他安抚了汪大太太,又让汪大太太到时候准备给苏家的贺礼。
汪大太太点点头:“这事儿我自然不会忘记,只是,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跟苏家越走越近,怕不怕......”
她示意汪大老爷这样有可能会得罪汾阳王府跟庄王府。
又道:“听说淳安郡主病的不轻,太医已经一连去了好几天了。”
汪大老爷不以为然,他抚了抚自己的胡须,镇定的道:“该说不说,咱们家跟贺家是姻亲,咱们妹妹嫁去了贺家,早绑在一块儿了。哪怕咱们不亲近贺家苏家,也不会让他们顺眼一点儿,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苏家当然是越蒸蒸日上越好了。”
汪大太太放下心来。
淳安郡主却紧张得连眼睛也没法儿闭上,她一闭眼,就总会梦见邵文勋,梦见他在刑部大牢里受苦的模样。
多年夫妻,邵文勋不管是不是瞒着她做了许多错事,但是跟她的感情却不会是假的,对她的迁就和忍让也是真的。
要她眼睁睁的看着邵文勋见死不救,实在是太难了。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外头的光线都争先恐后的涌进来,淳安郡主忍不住伸手挡了挡眼睛,再睁眼就看见了立在不远处的汾阳王。
她鼻尖一酸,心里又气又痛,干脆转过脸背对着他。
汾阳王的面色不大好看,示意底下人搬了个椅子过来,坐在不远处看了她的背影半响,才道:“你总是这样不肯吃药不肯睡觉,病怎么能好?”
这段时间以来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口,淳安郡主有些口不择言:“病死了算了!反正在你眼里,我这个女儿的死活也不重要!”
“胡闹!”汾阳王沉了脸冷斥:“你这是什么混帐话?!要是不在意你的死活,我还一天三趟的请胡太医过来?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邵文勋他是犯了律法,圣上不迁怒你的父亲,你就该感恩戴德了,竟然还妄想着让我救他,你有没有脑子?!”
这些道理底下伺候的人已经跟她说过无数遍了,可是淳安郡主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她怎么能听得进去?
这些人都轻飘飘的说着无关痛痒的安慰的废话,却根本不能设身处地的帮她想一想她的痛苦,她呜咽了一声,猛地坐了起来瞪着汾阳王:“那你就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不用你眼睁睁的看着!”汾阳王毫不相让,针尖儿对麦芒的道:“他已经死了!”
屋子里猛然沉静下来,淳安郡主睁大了眼睛一脸茫然和惊恐。
她许久都没有做出反应,一时呆住了。
汾阳王阴沉着脸看着她,语气冷淡的道:“圣上还没发落他,他自己扛不住,先畏罪自尽了,这等自私自利,丝毫不在意妻子儿女的人,你惦记他有什么用处?”
淳安郡主面色发白,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看着汾阳王说不出话来。
汾阳王却不管这些,见她看着自己,便盯着她的眼睛:“你该庆幸,若是我出了事,你可不能躺在这里让太医一天三次的来看病,使性子不肯喝燕窝,而是跟邵文勋一样在刑部的死牢里了!你这么要死不活的病着,有没有想过你的子女?有没有想过你的父亲?再说了,病着就能救他了?”
淳安郡主被骂的脸色铁青,怔怔的看着父亲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她幽灵一般的张了张嘴,吐出一句话:“父王,你不是不知道文勋所做的事儿的吧?”
汾阳王猛地回头看她。
淳安郡主就扯了扯嘴角:“他这个人,贪心是有的,却始终都很有分寸,不得到您允准的事儿,他是不敢做的......”
汾阳王目光炯炯,没有说话。
淳安郡主的面色变了变,又自嘲的笑了笑:“果然是我猜的这样.....”见汾阳王要开口,她冷漠的抬起头望着他:“诚如您所说,您倒下了,我才是真的完了。所以您放心,我不会去细究文勋到底是怎么死的,但是我想求您答应我一件事。”
汾阳王眯了眯眼睛,最终还是道:“你说。”
淳安郡主面色煞白的盯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我要苏家死!”
一百七十九·接见
淳安郡主的病在京城并没有掀起什么太大的风浪,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通通被一桩又一桩的事情给吸引去了。
苏家复爵的事情很快传遍了京城,上了邸报,人人都知道消沉了许久的苏家要重新复起了,说起来,永定伯当初本来也就是被人算计陷害才会身死,根本跟当年勾结太子意图谋反的传言不同,这一次苏家重新恢复爵位,倒也没人说什么。
毕竟旨意上说了,爵位是给苏嵘的,但是苏嵘如今的腿能不能治得好,那也还未可知,若苏嵘的腿真不能好,这个爵位眼看着也就是个名头好听罢了,不能当差,过个十几年几十年,就远离了军中了。
不过大家讨论苏家的事情没讨论多久,很快又有一道旨意下来-----元丰帝驳了礼部的折子,着礼部以庶人之礼将三皇子下葬,至于三皇子府中姬妾,全都送去了庵中修行。
眼看着是对三皇子深恶痛绝,彻底没了情分。
至于徐家,凡是成年男丁尽数斩首,孩童和女眷全都流放岭南,邵文勋也判了斩首之刑,邵家因为在老家横征暴敛,如今也一并被治了罪。
还有徐家跟邵文勋的同党,但凡是被查到了,基本都入了刑部的大牢。
一时之间京城中人人都谈徐家跟邵文勋色变,生怕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连文昌公主也不例外,听说徐家有人找上门来,她皱了皱眉头,不大耐烦的摆手:“这个时候来做什么?不见!”
想了想,她又出声叫住了要出去的嬷嬷,再三思索之后,叹了口气又问:“来的是谁?”
嬷嬷看出她的纠结和迟疑,低声道:“是李家的人。”
李家的人.....徐夫人的娘家就是漳州李家,跟明昌公主的驸马还能说是同宗。
明昌公主垂下眼睛思索片刻,又改了主意:“让人进来吧。”
不一会儿李家那位夫人脚步匆匆的进来,形容憔悴的俯身去给明昌公主行礼。
礼数周到,行动之间大家之风明显。
明昌公主手里握着杯子,心中想起什么,有些思虑重重,过了片刻,才轻声喊了一声免礼,又道:“多年未见了。”
“可不是。”李夫人说着便快要掉泪,但是却又生生的忍住了,眼眶泛红的声音极低的喊了一声殿下:“不瞒您说,最近家里真是惊涛骇浪,我们都不敢闭眼,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个时候,愿意见我们的都找不着......幸亏公主殿下仁慈......”
明昌公主头顶着这顶高帽,略微牵了牵嘴角:“这些话就不必说了,本宫其实也并没答应你做什么。”
李夫人抿了抿唇,也并不觉得难堪,反而深吸了口气应了一声是:“不敢欺瞒殿下,这次上门厚颜求见,实在是有要事相求......殿下,请您高抬贵手!”
她说着,已经麻利的起身拜倒在地上,不等明昌公主皱眉,已经飞快的道:“我们不敢贪求什么,只是请殿下能够行个方便,帮我们给王爷递个消息......”
她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一尺见方的小匣子来,恭敬的双手捧着举过头顶:“求殿下看在过世的驸马爷也是跟李家同宗的份上,可怜可怜我们,否则整个李家的倾覆只怕就在顷刻之间!”
徐家这么多年做的那些事,怎么可能会没有李家的参与,现在火越烧越大,李家只能想尽办法求情脱身了。
明昌公主的手指在椅子把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过了不知道多久,才缓缓的道:“本宫可只给你们送这个东西,到底成不成的......”
没等她说完,李夫人已经感恩戴德的俯下身去:“李家上下同样感念公主的大恩大德!”
明昌公主挑了挑眉。
不多时,李夫人从公主府出来,很快上了马车,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情绪才稍微平复下来。
李大人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目光沉沉的问:“怎么样?”
李夫人睁开眼睛点点头:“收了东西,这消息肯定是会送给王爷那边的。”她说着,看着李大人有些不解:“为什么不能我们亲自去告诉王爷?”
李大人脸色不大好看,眼圈底下还有一层厚厚的黑眼圈,此刻显得更加的阴冷,他直截了当的说:“徐家把事情办成这样,庄王府撇清关系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见我们?我们找上门去,也容易落在有心人眼里,只怕倒霉的更快。反而是明昌公主这里,驸马当初也得过我们不少好处,而且明昌公主本身就跟宋家有旧怨,才能走一走这路子。”
他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姐夫跟阿睿已经被判了斩首,同舟跟同济跟着阿姐,我们总得保住的。现在眼看着苏家已经翻了身,难不成殿下就能眼睁睁的看着?要知道,苏家贺家已经翻身了,那么接下来呢?”
接下来,可该翻太子的旧案了。
这倒也不是最可怕的。
毕竟太子已经死了,而且罪名现在已经被三皇子给背了。
但是,宋家可不只是靠着一个太子啊。
徐家查的清清楚楚的,宋恒的身世可疑。
眼看着元丰帝现在对于苏家贺家都如此倚重,再看看元丰帝对于太子的日渐怀念,如果宋恒真的是太子的血脉。
那么,庄王将如何自处?
到时候,秦氏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也就不那么珍贵了。
李夫人也知道丈夫的意思,她担心不已,一颗心砰砰砰的跳着,细若蚊蝇的开口:“只盼着公主能把消息送过去,再看看殿下是个什么反应吧。”
难不成,徐家邵文勋都折进去了,庄王就真的这么能忍,当作无事发生?
他就不怕苏家贺家继续折腾,查以前的事?
掩饰的再好,总有痕迹露出来的,就如同是徐家跟邵文勋倒霉一样,虽然现在是推给了三皇子,但是总会有其他蛛丝马迹。
李大人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一百八十章·震怒
庄王当然不是无动于衷。
事实上,当传旨的太监从庄王府走出去,他已经克制不住的将书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扫落在了地上,眼神如同是一匹饿狼,整个人都暴戾非常。
他这样恼怒,詹长史在一边静静的呆着,等到庄王稍微平复了一些,才字斟句酌的劝他:“殿下也不要太过伤神了,事已至此,再来后悔担心也是无益。”
他给庄王倒了杯茶。
庄王平常就十分信任他,这个时候虽然心情不好到了极点,倒是也没有不给他脸面,接过了茶喝了一口,又越想越气,到底是抬手把杯子也给打了,才恼怒的道:“多年筹谋经营,今天毁于一旦!徐家那边去年给了我们整整五十万两的银子!五十万两!”
先不说徐家在军中的人脉了,就这银子,那是实打实的进了他庄王府的口袋。
还有邵文勋,拿住了他,就等于是拿住了汾阳王。
有了汾阳王和徐家,他等于拥有了左膀右臂。
可现在呢?
算计苏家和宋家不成,反而把徐家跟邵文勋都搭进去了。
真是想想都晦气。
他这么些年,费了多少的功夫,才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可现在被这么一闹,元丰帝对于死了的太子又开始念念不忘起来,他的东宫之位只怕又是遥遥无期了。
詹长史知道庄王的气愤,他理智的道:“殿下,这次的事情牵连甚大,咱们能够全身而退,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这也是多亏了汾阳王在其中斡旋......”
幸亏汾阳王是监审,才有操作的空间,邵文勋跟徐家统一口径把矛头指向了三皇子,否则的话,现在庄王连在这里生气的机会都没有了。
想到这些,庄王更加生气,几乎要呕血:“苏家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了......”
詹长史面色淡淡,充分发挥了一个谋士在关键时刻的作用,分析道:“不是狗屎运,这分明是苏家殚心竭虑算计得来的结果,殿下,徐家跟邵文勋都是技不如人。”
是技不如人,这更让人难以接受和恼怒了。
庄王冷笑了一声:“可是苏家跟宋家难不成天赋异禀?!”
从前被打压的头都抬不起来的,忽然之间就变的所向披靡了?
这岂不是笑话?
知道庄王是气疯了,詹长史等着他将心里的那些怒气都发泄完,才诚恳的道:“殿下息怒,其实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臣倒是分析了一番。”
他见庄王看过来,就坦然自若的说了贺二爷的事,而后道:“那一次咱们打算利用贺二爷顺带打击庞家,给庞清平找麻烦,可结果呢?”
结果反而还把秦郴赔进去了。
庄王若有所思。
詹长史就又说了程定安跟忠勇侯府,末了就道:“这一切的一切,都跟苏家脱不了关系,而这其中,又离不开一个人。”
“那个从外头被带回来的苏邀。”这回不必詹长史再说,庄王已经自动的把话给接上了:“你说的是,所有的变化都是从她回来开始的。”
詹长史点头:“这些变故,都离不开她跟宋恒两人的作用,说到底,这一次也同样是她跟宋恒在其中出力最多,殿下.....此人不能留了。”
从前庄王总想着拉拢贺家跟苏家,还想让苏邀来当侧妃。
可现在,章灵慧之前在徐家意图把苏邀‘误打误撞’送进庄王所在的听云轩里,那件事可是被苏邀自己洞悉并且化解了的。
苏家怎么会不知道徐家跟庄王勾连甚深?
拉拢是不成了,而且苏家跟宋家走的越发的亲近。
庄王的脸色忽明忽暗,好半响都没说话。
正说着,忽然外头有人通报,说是明昌公主那边有人过来。
这个时候?
庄王顿时看了詹长史一眼,而后就收敛了怒气,在偏厅见了公主府来的人。
公主府来的也是个长史,而且跟詹长史是相熟的,从前都是同僚,他给庄王请了安,便笑着递上了明昌公主的礼单:“是给庄王妃保胎的,听说王妃这里一切都好,公主殿下也就放心了。”
可是东西不是已经送过了吗?
庄王有些狐疑,明昌公主跟他们这些底下的皇子向来走的是不亲的,这回送过了礼却又送一遍,着实令人有些意外。
不过他并不表露出来,打发了那个长史,便对着詹长史道:“姑母这是什么意思?”
詹长史也想不明白,提议庄王先看礼单。
庄王看了一眼,就忍不住诧异的挑起了眉,而后噙着一抹冷笑将那匣子扔在了地上。
詹长史急忙去捡起来,一看之下笑着摇了摇头:“殿下何必生气?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李家是徐家的姻亲,现在徐家倒了,他们当然惶惶然如惊弓之鸟,求到公主殿下那里,也是因为驸马都尉跟漳州李家是同宗罢了。”
李家送的信里头说了宋恒的身世。
可这现在也是最让庄王烦躁的一点。
知道又有什么用?
徐家一点儿证据也没拿到,现在反而自己陷进去了。
宋恒.....
庄王目光逐渐阴沉,见詹长史朝自己看过来,忽然阴恻恻的问:“若是能够一劳永逸.....”
可随即他自己都摇了摇头。
现在这个节骨眼,先别说能不能杀了宋恒,就算是能杀,也不能杀。
不能轻不能重,庄王就格外的焦虑和暴躁:“难不成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宋恒身世曝光?”
詹长史见他实在是烦躁,就轻声道:“殿下也先不要过于担忧,先太子的事不是到底还没有完全盖棺定论吗?哪怕盖棺定论了,宋家养了宋恒这么多年,却不曾给圣上透露一星半点,他们打算怎么说呢?”
宋家首先就是个欺君之罪,不是吗?
只要宋恒的身世没有曝光,他再炙手可热,也不过就是个勋贵之后,哪怕现在一时拿他没办法,也总能在之后找些罪名料理了他。
庄王坐在圈椅里,沉默了半响才抬眼:“以你的意思,那今次徐家跟邵文勋的事情就这么算了?”
一百八十一·敲打
詹长史的目光落在窗外那棵大树上,见上头还有几只松鼠蹿上蹿下,就抿了抿唇,淡淡道:“殿下,时机不对了。”
徐家跟邵文勋准备栽赃苏家的那些通倭的证据,现在都握在了苏家手里。
苏家只怕从那里就能忖度出不少的东西,本来现在就是被动的时候,而且元丰帝如今的态度已经很明显,这个时候再针对苏家,那就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作为人家的智囊,詹长史当然是不能让庄王犯这样的错误的。
他咳嗽了一声提醒庄王:“王爷,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记仇,也不是对付苏家跟贺家。她们的事,记着就是了,再说了,他们这次行事如此大张旗鼓,打的也不是您一个人的脸面。远的不说,光是淳安郡主就不能咽得下这口气的。”
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对这两家紧追不舍?
“现在的关键,是宋恒的身世。”詹长史把这个问题又拎出来说,目光炯炯的看着庄王:“不如干脆想法子让他的身世被爆出来。”
什么?!
庄王心中一突,拿着杯子的手忽然有些颤抖,过了好半响,他才忍住了心中的惊悸,看着詹长史缓缓的眯了眯眼睛:“你疯了?!”
遮掩都来不及,还要主动把宋恒的身世曝光出来?
那岂不是更帮了宋恒的大忙?
知道庄王的疑虑,詹长史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也不着急:“殿下,虽然太子如今冤枉,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但是当初宋家难道就知道太子是冤枉的?就算是知道太子冤枉,他们为什么不救下宋恒的时候就跟圣上坦白一切?是他们信不过圣上吗?”
庄王睁大眼睛,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啊,宋家救人没什么,但是为什么宋家要隐藏宋恒的身世这么多年?
哪怕是现在,三皇子已经畏罪自尽了,宋家也没主动曝光宋恒的身世,宋家在等什么?
“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詹长史喉咙有些发痛,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觉得喉咙好受一些了,才压低声音道:“圣上对宋家的确是信任,所以我们除了曝光宋恒的身世之外,还需要再另外做一些事。”
庄王的目光陡然亮了,之前堆积在心里的阴霾一下子散去了许多,整个人都轻松几分,点点头兴致盎然的道:“你接着说。”
不远处的后院里,庄王妃心不在焉的摸着自己的肚子倚着枕头在看书,过不多久,若雪掀了帘子进来,笑盈盈的回禀:“王妃,亲家太太来了。”
话音才落,秦太太就快步走了进来,一见了庄王妃,先忍不住笑起来:“呀,才半个月不见,这肚子又大了一些。”
她说着就摸了摸,在一边陪着庄王妃坐下,问庄王妃:“怎么样,最近好些了吗?它在里面听话不听话?”
庄王妃的目光冷淡,脸色也并未因为她问起孩子就和缓一些,淡淡的瞥了一眼肚子,冷冷道:“还是跟从前一样。”
她的态度太过冷漠了,秦太太收回手担忧的看着她,迟疑了一会儿才轻声劝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这样只怕对孩子不好。”
下人上来递上了热茶,秦太太伸手接过来放在一边,对着她们摆了摆手,等到她们都退下去了,秦太太才轻声道:“王妃,你现在是双身子,不管什么事儿,都要先想想肚子里的孩子。”
肚子里的孩子......
庄王妃呼了一口气,没有接话。
察觉到女儿的情绪十分不对劲,秦太太又惊又怕的看了女儿一眼:“是不是有什么事?为了田蕊?”
“田蕊?”听见这个名字,庄王妃才转过头来,皱眉问:“田蕊怎么了?”
见女儿总算是肯搭话了,秦太太心里的担忧略好些,很快就跟她解释:“也没什么,就是田蕊她......听说丽妃娘娘很喜欢她,得知了礼部定了让她进府的时间在十一月,丽妃娘娘还特意让宫中的花房培育了几盆名品芍药,到时候给她送进来。”
庄王妃嘴角的弧度有些讽刺,她哼了一声。
一见女儿的反应,秦太太就知道她是不高兴了,想了想,她就道:“你也别怕,现在你肚子里怀着的这个才最要紧呢,只要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生出来,你就是泼天的功劳。”
庄王妃听不进去,觉得这些全都是废话连篇。
她生了孩子又如何?现在宝贝金贵,以后呢?
田蕊不生孩子吗?
以后的别的妃子不会生孩子吗?
这些孩子怎么确保谁最金贵?
就跟从前的先太子,谁能尊贵的过他,可结果呢?还不是说死就死了?
女儿的情绪很不对,秦太太看出来了,不安的搓了搓手,想了半天都想不到什么话来说,好挑起女儿的兴趣。
庄王妃也不管她,只顾着静静的看着窗外出神。
没过一会儿,忽然庄王妃的陪房秦嬷嬷回来,先给庄王妃跟秦太太请了安,就快步的到了庄王妃跟前,低声道:“王妃......”
庄王妃抬眼看着她,眼神冷淡:“直说吧,到底怎么样了?”
秦嬷嬷就不敢再犹豫,低声道:“王妃娘娘,那边的人都已经......”
庄王妃就往后靠在了枕头上,恼怒的呵了一声,咬着牙没再开腔。
边上的秦太太看出些端倪,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你,你是又去找了那边?”秦太太惊慌不已,以至于向来对女儿唯命是从的她都有些着急了:“你疯了?他才畏罪自尽,你就敢做这样的事?要是被人发现了,你怎么办?不说可能连累王爷,王爷知道了,那就更不得了了!”
从前三皇子就对庄王妃十分关照,当初庄王能顺利从三皇子那儿接过了这么多势力,也有秦郴给你庄王妃的缘故。
但是男人么,用得着的时候是只想着好处,但是一旦用不着了,那想的就只有不是了。
事过境迁,庄王哪里乐意听见妻子还跟三皇子那边有牵扯?
一百八十二·遇刺
她觉得女儿真是糊涂透顶了。
庄王妃却冷笑了一声,反唇相讥:“你知道什么?!我若是半点用处都没有,你以为我保得住真我自己?就肚子里这块肉,能帮我什么?你没看见现在丽妃对田蕊是什么态度?这还没进门呢,到时候她若是生了孩子,那还有我跟我孩子的容身之处吗?!”
庄王是个凡事只看利益的人。
她从前仗着秦家,又有帮忙收服三皇子势力的功劳,当然是能跟庄王恩爱和谐,庄王也能为了她而多年不生庶子。
但是现在秦家一蹶不振,庄王早就已经对价值颇高的苏邀虎视眈眈了。
田蕊进门之后,她只怕就会被挤兑到墙角去。
可笑父母还以为她能凭着肚子里这个孩子就稳坐钓鱼台,也不想想,这世上最爱孩子的永远是母亲,父亲呢?在受到威胁的时候,往往是父亲能够甩了孩子逃生的。
秦太太被挤兑得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默了默,才握住了女儿的手,这才惊觉女儿的手竟然在发颤。
她有些心酸,却也无奈:“可现在三皇子也畏罪自尽了,你还能怎么样?王妃,你别糊涂,不管怎么说,孩子生下来,总能有一阵子的安生日子过的。”
她觉得庄王妃太过于焦虑了。
而且把庄王想的也太坏了,简直不是把庄王当成枕边人,而是当成贼一样的在防着。
这夫妻俩怎么就过成了这样?
庄王妃静默不语,良久才道:“不行,我不能让田蕊进门。”
这个时候,忽然说这个?
秦太太不解的看着她,然后又觉得很是为难,册封的旨意都已经下来了,礼部连日子都已经订好了,田蕊进门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怎么能改?
再说了,田蕊可不是那等无权无势可以打压的人家。
就跟章家那个丫头一样,让她进能进,让她不能进就不能进。
田蕊是太后的侄孙女儿,承恩公府的千金小姐啊。
秦太太压低了声音:“别胡闹了,你看看外头闹的,你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现在圣上因为先太子的事情,看谁都不顺眼,只怕王爷的日子也难过,你要是再这么闹,还不知道会不会影响王爷,你想过没有?”
说句现实的,现在田蕊嫁进来只有好处。
田蕊嫁进来了,又有承恩公府和太后也支持庄王了,岂不是比独木难支要好的多?
再说,退一万步说,以后田蕊真有取而代之的念头,那也是以后的事啊。
庄王妃听不进去。
她看着秦太太:“我也不是要自己做,这不是还有一个现成的人帮忙吗?”
秦太太疑惑的看着她。
庄王妃就缓缓地牵了牵嘴角:“淳安郡主把郡马看的只怕比王爷都要重一些。”
她会恨死苏邀的。
被淳安郡主恨死了的苏邀才刚进了苏家的大门,她从马车上轻巧的下来,扶着燕草的手站稳了,一刻不停的往里走。
苏杏仪早已经听说了消息迎出来了,见了她先笑起来:“老太太念叨你好些天了,幸亏回来了,不然老太太只怕要让三叔亲自去寻你了。”
苏邀点点头,手里捧着一个匣子,跟苏杏仪道:“路上有点事,耽搁了一些时间,东西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
苏杏仪喜出望外,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急不可待的道:“那我们快给申大夫送过去!”
苏邀点点头,让沈妈妈去跟苏老太太说一声,自己跟着苏杏仪直奔苏嵘的院子。
不一会儿,何坚就听说了消息从里头出来,请苏邀跟苏杏仪进去。
苏邀跟苏杏仪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奇怪。
申大夫之前一直都不肯让她们进去的,所以她们都两三个月没有看见苏嵘了。
不过既然申大夫都开了口,她们也就没有迟疑,很快就跟着何坚进去。
申大夫正站在院子里看着一只炉子发呆,神情凝重,听见响动转过头来,见苏邀跟苏杏仪来了,他目光落在苏邀身上:“你拿到了接骨的药膏?”
苏邀应是,上前将匣子递给他。
申大夫接到手里打开闻了一下,随即便抬起头来看着苏邀,好半响,他才点头道:“好了,有了这东西,你们等着吧。”
他说完就要进屋去,苏杏仪再三迟疑,还是忍不住开口喊住他,着急的问:“申大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申大夫没理会,扬了扬手进门去了,啪的一声把帘子摔下,显然是不让她们继续跟着进去的意思。
苏杏仪就只好看着那门帘苦笑,一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满院子都是药味儿,苏杏仪站了一会儿,去问好不容易见到了的何坚:“嵘哥儿怎么样了?”
何坚最近也瘦了一大圈,看着比从前更显得沉默寡言了一些,听见苏杏仪发问,他道:“暂时还是没什么大事,吃的也比从前多了些,前些天申大夫一直在给他的大腿针灸按摩,他说他好似觉得腿会疼。”
会疼?
会疼就说明他的腿终于有知觉了啊!
苏杏仪欣喜若狂,连苏邀也终于觉得疲惫一扫而空,露出了个笑容。
真好,可见她的重生果然是有意义的。
救了二舅舅,还了家里和外祖父的公道,如今大哥的腿也很大可能治得好......
她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苏杏仪拽着苏邀又哭又笑,忍不住对苏邀道:“幺幺,真是多谢你......”
苏邀累的厉害,摇摇头。
苏杏仪这才想起来苏邀已经奔波了好几天了,急忙让她先去休息,先别急着去给老太太请安,苏邀也的确是累的已经走不动,并没有拒绝,只是才出了苏嵘的院子,就见燕草小跑着过来,气喘吁吁的道:“姑娘,外头传来消息,说是宋佥事遇刺了。”
苏杏仪的手顿时僵住,一时有些不可置信。
宋恒的武功那么高强,他遇刺了?
苏邀也诧异挑眉,她跟宋恒一起进城的,宋恒回宋家去了,她往苏家来,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宋恒遇见了刺客?
一百八十三·站起
她脚步不停的往外面走:“是谁来送的消息?”
“是阮小九。”燕草急的喘气都喘不匀,喉咙发痛的道:“他在花厅等着您呢。”
苏邀点了点头,跟苏杏仪道:“祖母那里怕是在等着我们的消息,大姐姐先过去告诉祖母一声,让她不要担心大哥哥这边,我先出去看看。”
苏杏仪捏了捏她的手,还是有些担忧,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叮嘱道:“要是哟什么事,使人过来先告诉我。”
苏邀答应了,转身去了花厅。
阮小九早就已经等着,他是陪着苏邀出门的,本来回来了之后打算回家里去看看妹妹,但是走到一半就碰见了宋家那边急匆匆的,他一打听才知道是宋恒出了事,急忙就回来通报消息了。
苏邀才进了院子,他已经小跑着迎了上来,喊了一声姑娘,就立刻道:“不知道是什么人,听说是趁着宋佥事回家的时候经过柳叶胡同动的手,十几个杀手,竟然还有强弩,事情闹的很大,宋佥事身边的锦衣卫都死了两个,伤了七八个,还误伤了百姓......”
这么大的阵仗!
苏邀猛然挑眉,心中咯噔了一声,过了片刻,才问:“宋恒呢?”
“人就是朝着宋佥事去的,不要命。”阮小九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到现在还觉得心跳个不住,惊悸的道:“宋佥事中了箭,到底是怎么样,却还不知道。”
中箭了?
苏邀心中更加担忧,想了想,她让阮小九去宋家问个信。
沈妈妈也很是紧张的过来:“姑娘,要不要去看看宋佥事?好歹人家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呢,若不是他,这个药膏哪里能那么容易拿到?”
白鹤观的那位仙长云游四海,根本不容易找,是宋恒想了法子,用了锦衣卫的渠道,才总算是把人给找着了,又火速拿了药。
但是宋恒是把那位仙长骗回来的,谎称说是白鹤观出了大事,乱成一团,把那位仙长从武功山骗了回来,仙长气的要命,毫不客气的把宋恒修理了一顿。
沈妈妈想到那位仙长让宋恒拿着一根巨大的树枝在悬崖上刻字,现在还吓得心惊胆战。
宋恒被折腾的可不轻。
就是这样伏低做小,那位仙长才答应了给药的,这么大的恩情,当然要好好的回报。
苏邀点了点头,回去跟苏老太太说起这件事。
苏老太太还沉浸在苏嵘得治的喜悦当中,听说宋恒竟然遇刺了,顿时有些着了慌,皱着眉头道:“只怕是有人故意报复。”
可现在这个时候这么光明正大的刺杀.....
苏邀知道苏老太太的疑虑,她也摇了摇头:“我也觉得应当不会是庄王,他们这个时候按理来说不当这样激进。”
正说着,纪妈妈喜不自禁的进来,顾不得什么,满面红光的给苏老太太道喜:“老太太,给您道喜了!咱们大少爷好了,咱们大少爷好了!”
什么?!
苏老太太太过于震惊,以至于一时竟然没能反应过来。
实际上别说是她了,就连苏邀跟苏杏仪也对视了一眼,颇有些不可置信。
药都才刚刚送过去,就这么快?!
震惊了片刻,苏老太太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焦急的道:“我过去看看!”
她连连摆手,根本不想停留片刻,飞快的领着纪妈妈出了门。
这会儿有再大的事情也只能放下了,苏邀没有迟疑,跟苏杏仪一道也跟着苏老太太,大家一起浩浩荡荡的去了苏嵘的院子。
庆坤正从里头出来,一见了苏老太太她们,一张脸都笑成了花,兴冲冲的道:“老太太,大小姐四小姐,大少爷站起来了!”
苏老太太嘴唇蠕动,好一会儿没发出声音来,站在门口没有动弹。
近乡情更怯,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来了好消息,但是她反而有些怕了,怕是空欢喜一场,怕是做梦,怕虽然站起来了但是却不能走......
苏邀很能明白老太太的心情,她上前轻轻的晃了晃老太太的手:“老太太,这是好事。不管怎么样,都是好事。”
苏老太太触及孙女儿的眼神,猛然回过神来。
是啊,是好事。
哪怕是只能站起来,以后要拄着拐杖,难不成不是大好事吗?
能有这样的结果,就已经是老天的恩赐了。
苏老太太缓过神来,微笑着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迈进了院子。
才进门,就见申大夫皱着眉头在大喊:“别扶着他,不许扶着!”
苏老太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何坚正小心翼翼的放开搀扶着苏嵘的手,而苏嵘正颤颤巍巍的站着,全神贯注的在看着脚下。
真的站起来了!
这一瞬间,苏老太太只觉得胸口好似被什么压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忘了这几十年的折磨,忘了这十几年的痛苦。
苏嵘背着光,双手撑着自己的腿,在申大夫不耐烦的催促之下,小心的谨慎的迈出了一步,紧跟着就噗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苏老太太惊了一跳,下意识的上前几步。
申大夫却紧皱着眉头止住了她们,又对在地上的苏嵘道:“站起来!这几个月,我每隔五天就给你针灸,给你按摩穴位,就是为了今天!听说你当年十二岁就跟着你父亲去军中,你不是少年将才吗?若是连这点儿困难都克服不了,你也白让这么多人花了这么多心思来救你!站起来!”
苏老太太嘴唇颤抖,但是也知道这个时候只能听申大夫的,申大夫看着严厉不近人情,但是实际上却完全都是为了苏嵘好。
她紧张的握着拳头喊了一声嵘哥儿,眼泪模糊的看着他。
苏杏仪更是紧张得把自己的手心都掐破了。
苏嵘抬起头,对着祖母和姐姐笑了笑,又深深看了一眼苏邀,然后双手撑地,一点一点的弯曲起膝盖,随即又体力不支的摔倒。
这样重复了几次,他的袍子都沾满了泥土,可他并没有放弃。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失败,而后,他终于站了起来。
一百八十四·心机
申大夫最近的忙碌终于有了成效,他那一盆盆珍贵药材煮出来的药汤调养好了苏嵘的身体,针灸刺激了苏嵘的经脉,所以这一次在药膏到了之后,苏嵘终于站了起来。
苏老太太捂住了嘴,泪如涌泉的望着这个孙子,许久许久都反应不过来。
还是苏杏仪骄傲又心酸的喊了一声嵘哥儿。
苏嵘摔得惨,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泥土,整个人狼狈不堪,连向来光洁的脸上也都是泥痕,听见了姐姐的声音,他抬起头,朝着她们看过来,而后缓缓地扯开了嘴角。
原来重新站起来的感觉是这样的,原来上面的视野当真会更好。
他晕眩了一瞬,努力的的迈着步子朝她们走过去,却走出一步就栽倒在了地上。
苏老太太顿时惊得魂飞魄散,大惊失色的朝着他小跑过去,心疼不已的蹲下来要去搀扶他:“这是怎么了?先别心急......”
申大夫在一边看了半响,摸着胡子点点头,镇定的道:“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他有非常人的毅力了,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慢慢来吧,在轮椅上坐了那么多年,哪儿能一朝一夕就好的了呢?”
苏老太太忙不迭的点头,红着眼眶劝解苏嵘:“都坚持到如今了,何必在乎这一天两天,慢慢来,总能好的!”
她说着又要去给申大夫磕头。
申大夫急忙往边上躲了躲,不大客气的道:“老太太这是做什么?我是个大夫,治病救人天经地义,也不是不收你们诊金,您这样大的年纪了还给我磕头,才是折我的寿数了。”
苏邀一面去搀扶苏嵘站起来,见何坚已经推着轮椅过来了,就先扶着苏嵘坐下,而后转头对老太太道:“申大夫说的是,祖母,咱们也不是不给诊金的,不必如此。”
申大夫看了苏邀一眼。
苏邀全当没瞧见,见苏老太太反应不过来,心中又忍不住叹了一声气。
但凡是牵涉到要紧之人的安危,当真是喜怒哀乐都由不得自己。
还是苏嵘叫了一声祖母,苏老太太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而后急忙道:“那就劳烦申大夫了,只要您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我老婆子一定万死不辞。”
申大夫挑了挑眉:“倒也没这么严重,你放心吧,答应了你们的事儿,我不会半途撂挑子的,我至少也还得在这儿再住三个月,等到他行走自如了再走。”
苏老太太顿时千恩万谢。
何坚先推着苏嵘去换衣裳,苏老太太心不在焉的进了明间坐下,一时之间静默无声。
苏邀也能明白苏老太太的心情,只安静的呆着,不一会儿苏嵘换好了衣服,被何坚搀扶着走进来,苏老太太一怔之下,又忍不住热泪盈眶。
直到此刻,她才真的相信,苏嵘这回是真真正正的好了。
三个月......
她扑过去抱着苏嵘嚎啕大哭。
苏嵘心酸难忍,他一直都知道,他难过的同时,有人比他更加难过,拍了拍苏老太太的背,苏嵘轻声道:“祖母,我好了,等过阵子,我去祭拜父亲母亲.....”
“是是是!”苏老太太喜得手足无措,又是高兴又是难过的道:“是该去拜祭你父母,让你爹娘都知道你好了,咱们家也好了......”
说起这个,苏老太太顿了顿就又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之前一直都在治腿,外头的事儿,我们也不想说来惹你烦心,但是现在总要跟你说了。”
她说着,把苏二老爷做的那些事都告诉了他,又将如今元丰帝下了旨意让他袭爵的事情也说了:“多年盼望,如今可算是成了真,阿嵘,我死了也有面目去见你爹娘和咱们苏家的列祖列宗了。”
苏嵘皱着眉头,这些事他一点儿也不知道,如今听来,却还是免不了胆战心惊。
看了苏邀一眼,他忍不住摇头:“你这个丫头,胆子也太大了。”
不过终究是成功了,他也不再纠结这些,只是问苏邀:“二叔既然要陷害咱们家,拿的证据自然要半真半假,否则的话,朝廷上这些人也不是傻子,怎么能蒙混的过去?幺幺,你肯定从那些准备污蔑咱们的证据里头得到了好些信息吧?”
这些没什么好隐瞒的,苏邀如实点头:“是,跟宋恒那边这些年积攒的情报对比了,这个卢炳生肯定是知道许多许多秘密的,另外还有赖伟琪......”
说起赖伟琪,苏嵘冷笑了一声:“徐家也真是,为了讨好汾阳王,做的也太难看了。”
主要是虽然有那个魄力做绝,却并没有成功,如今反倒是给自己树了这么大一个仇敌。
赖伟琪这种人,一旦缠上你就是不死不休,哪里有那么轻易放你脱身?
倒是宋恒跟苏邀,抓住了机会就不放手,如今得了这么大一个宝贝。
苏嵘沉思半响,才挑眉看着苏邀,并不讳言的问:“幺幺,你我都知道,咱们家的冤屈跟贺家的冤屈倒还不算是大事,宋恒的身世才是真正的要紧。他的身世若无意外,徐家肯定是知道了,你们既然没有这一次一道把宋恒的身世一并带出来,自然是觉得这样对宋恒和宋家不利......”
“宋家到底藏了宋恒十几年。”苏邀面不改色的回答了苏嵘的疑惑:“这自然可以说是宋家忠肝义胆,但是若是换个角度,也能说是宋家对圣上不忠。”
毕竟十几年前,太子可还是有谋逆弄权的嫌疑的,那个时候宋家就收养宋恒了,他们真的纯粹出自对太子的忠心吗?
那他们对圣上呢?
这一点很容易被有心人钻空子,那些人只怕就等着给宋家盖上这么一顶帽子。
苏嵘目光一亮,忍不住望着苏邀啧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们必定是另有算计的,那说来听听,留着赖伟琪跟卢炳生,是不是就跟宋恒的身世有关?”
已经顺利为贺家苏家翻案了,下一步就该是顺理成章的帮宋恒把身份也给要回来了才对。
苏邀咳嗽了一声。
一百八十五·旧冤
苏嵘的腿好了,消息传到许顺耳朵里的时候,他正在钓鱼,手里的鱼竿一沉,他镇定自若的将鱼竿收起来甩到地上,一条大鲤鱼在地上活蹦乱跳。
“这个好。”许顺笑了起来,让许崇去叫厨房的人来:“今晚就做个红烧鲤鱼,就要咱们老家那样儿的!”
他是个极为念旧情的人,老家的不管什么东西都是好的,当年来京城赶考,他都要带着一罐子家乡的泥土,病倒在破庙里听着外头的雨声的时候,心里想的也还是家乡。
所以这么些年,他自己飞黄腾达了以后,也顾念着老家,给老家铺路修桥,该做的事儿一样没落下。
前些年老家的里正来京城募捐,想回去建个乡学,人人都嘲笑那里正是异想天开,但是事情传到许顺耳朵里,这事儿竟然就真的办成了。
他家里养着的厨子,也都是从家乡带来的,自然十分熟悉他的口味。
许崇应了一声,挥挥手让厨子把东西带下去了,自然而然的去帮许顺收拾钓具,而后又有些着急:“爹,您怎么半点儿都不上心呢?这回.......”
许顺不紧不慢的将自己的竹筐拿起来,掂量了一回忍不住可惜的叹气:“这可是当年你祖母亲自给我编的筐子,你看看,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了个洞。”
提起含辛茹苦的许老太,许崇也有些难受了,默不作声的替老爹背起竹筐:“既如此,就少用些,祖母留下的东西不多了。”
许顺的目光落在那竹筐上头,目光一寸寸冷下来:“是啊,你祖母去的那么突然,等咱们回去,什么都没了,唯有这个竹筐,是我背上京城赶考才留下来的这么一点儿念想.......”
话说到这里,许崇的眼眶泛红:“当年家乡水灾,死伤无数,大灾过后就是大疫,饶是这么难,祖母也撑住了,一心逃出来要找咱们,可却碰上了先太子......”
许顺的目光更加阴冷。
当年先太子奉命去赈灾,到了萍乡去了金水镇,在驿馆住下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反正不久之后,许老太就命丧金水镇那边的驿馆。
许顺自幼被寡母带大,跟母亲之间的情分极深,几乎可以说是对寡母唯命是从,在他心里,没人能比许老太重要。
可许老太好不容易等到他富贵了,却死在了太子手里。
这一点让许顺完全不能接受。
他目光通红,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连胸口都一阵阵发痛,好半响才抬了抬眉露出一个冷笑:“天之骄子又怎样,天生贵胄又如何?”
太子害死他亲娘,他就要太子死在自己亲爹手里。
多公平。
屋子里暗沉无光,许顺爱惜的从儿子手里接过了竹筐,进了屋搁在了地上,而后才落座在了摇椅上头,慵懒的开口:“你刚才说,苏嵘的腿好了?”
许崇替父亲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嗯了一声就道:“是,听说苏家都高兴疯了。”
许顺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睛,摇了摇之后才起来接了儿子的茶,不以为然的道:“这也是难免,换谁瘸了十几年,忽然能站起来了,都是要发疯的。”
“那咱们就这么看着?”许崇不大理解父亲的镇定:“爹,当年......”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见父亲的目光朝自己看来,急忙收敛,打了一下自己的嘴,才忧心忡忡:“您看看徐家跟魏家,苏家和宋恒逮着机会可是把人家往绝路上逼。到时候要是让他们真的翻身,查出咱们来......”
许顺虽然是次辅了,可是也耐不住元丰帝的怒气啊。
杯子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见儿子紧张的心神不定,想想最近发生的事儿,许顺也知道儿子的压力太大了。
“你怕什么?”他淡淡的说:“天塌下来了也有高个子顶着,要着急也轮不着咱们着急。你看看,宋恒遇刺不就是现成的例子吗?”
听见老爹这么说,许崇赶忙请教:“爹,您说到底是谁下的手?这个节骨眼上,这不是疯了么不是?”
这个时候去刺杀宋恒,不是摆明了找死吗?
许顺却不以为然的牵了牵嘴角:“这怎么会是疯了?宋恒现在是什么人?他不过就是广平侯的一个庶出的孙子,虽然出息了些,但是也仅此而已,现在若是能杀了他,圣上再怎么愤怒,他还忙着惦记着先太子跟先皇后的事儿呢,他顾得上吗?愤怒总是有限的。但是没杀成,那也不要紧......”
许顺指点儿子:“这个时候若是证明了宋恒的身世......”
皇帝的心思是世上最难揣摩的,谁能知道宋恒的身世这个时候曝光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许崇眼睛亮了亮,随即就低下头道:“该!当初若不是那些人办事不力,也不会留下这么一个祸害!”
许顺重新躺下了,悠闲的道:“王爷还没死心呢,加上苏家这次把邵文勋杀了,实在是把汾阳王的脸打的啪啪响,两尊大佛,哪里是那么好应付的?”
腿好了有什么?
得有命在,那双腿才有用,否则也不过就是空欢喜一场罢了。
被点了名的汾阳王此刻正抬起头来,挑了挑眉就问:“没成?”
跪在地下的人头也不敢抬,讷讷的道:“宋恒十分敏锐狡猾,我们已经尽力了......只是他伤的也不轻......”
伤的不轻,那就还是没死。
汾阳王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立在书桌后头,许久没有开口说话。
好一会儿,他才摆了摆手,让人下去。
詹长史从屏风后头出来,见他眉头紧锁,就轻声道:“王爷在为此事忧心?”
“怎能不忧心?”汾阳王一挑眉:“宋家得到了赖伟琪跟卢炳生,已经开始查当年倭寇是如何自金华一路闯到登州去的了,若真是被他们拿到了证据,那藏宋恒也完全说得过去且理直气壮了,反过来,那我们可就都吃不了兜着走了。”
道理人人都知道,詹长史却笑起来:“王爷其实不必如此忧心。”
一百八十六·离间
詹长史这样笑,汾阳王就垂下眼:“你们也没想真的杀了宋恒?”
“杀了固然好。”詹长史知道汾阳王耐心有限,不敢在他面前卖弄,实话实说:“可杀不成,那也有杀不成的办法,您放心吧。”
汾阳王有些疑虑。
他知道庄王其实这些年来羽翼渐丰,实际上已经掌握着很大一批势力,可到底最近庄王频频失利,实在不能不由得他多想。
宋恒光天化日之下被刺杀,此举让元丰帝震怒至极,他最近的心情本来就十分的差,得知宋恒遇刺,不由大发雷霆,将顺天府知府和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都狠狠申饬了一番。
又召了宋澈进宫问宋恒的伤势。
宋澈进宫来,精神还有些萎靡,听见元丰帝问宋恒的伤势,叹了口气红着眼摇头:“胡太医去看了,幸亏弩箭无毒,否则人肯定是菩萨也救不回来了。鬼门关走了一趟,臣进宫来的时候,他倒是已经苏醒了,看着脑子还算是清醒......”
元丰帝听说宋恒已经醒了,才稍微缓了脸色,可还是气愤难平,对宋澈道:“总归都是朕牵连了舅舅你们。”
虽然是舅甥,可更是君臣,宋澈急忙摆手,急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微臣惶恐,圣上何出此言?都是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平素就是个走到哪儿讨嫌到哪儿的东西,他结下的仇人多了,不知多少人想着要他的命,是他自己福德不修,与圣上何干?”
“舅舅跟朕还打马虎眼。”元丰帝面色淡淡,摆了摆手:“他这回倒霉,还不是因为帮朕查明了当年太子遇刺的事,惹得有些人不安了。”
宋澈低垂着头没有吭声。
元丰帝看着他佝偻着身子,跟自己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全然判若两人,心中难免有些唏嘘,他道:“老三那个不孝子,简直丧心病狂!朕心里早知道这事儿跟他脱不了关系,可没想到这个混账这么多年了还贼心不死,他能够隐在幕后操纵徐家这等封疆大吏,可见当年图谋之深。这么多年徐家跟魏家竟然还能为他卖命,他手里不可能就这么一点儿人脉,宋恒是遭了池鱼之殃,被报复了。”
皇帝已经下了结论,宋澈也就只好道:“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他平常飞扬跋扈,仗着您的宠爱,也的确是太过高调了。只但愿他经过这一遭,能够收敛些,往后也能安生过日子。”
元丰帝扬眉:“你谨慎的也太过了。”
宋澈苦笑。
又过了一会儿,元丰帝才放了宋澈出宫。
宋澈一路不停的回了家,先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见到了清源道长,还特意叹了口气:“对方倒是真的嚣张,可我总觉得不对。”
如果真的是为了报复,有许多种法子,但是对方却挑了如今看来最嚣张最冒险的一种,好像根本不怕事大,这也太奇怪了-----才刚出了那么多事,损失惨重,按理来说哪怕不缩头做人,也不该这么急躁的跳出来刺杀才对。
可偏偏这事儿就这么发生了。
反正都走到这一步了,宋澈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干脆跟清源道长摊开来说:“您看,到底是庄王还是汾阳王做的这事儿?”
不管怎么说,庄王跟汾阳王也跟当年先太子的事脱不了关系,这是肯定的。
加上这一回因为苏明清而损失了邵文勋跟徐永鸿,对于他们两个来说都是很大的损失,他们会恼怒是必然的。
但是冲出来明刀明枪的刺杀却着实令人猜不透了。
清源道长正收棋子,闻言头也不抬的道:“我看是两家都有份,他们谁都想宋恒死。”
这倒是真的,宋澈皱起眉投诉:“可到底阿恒没事。”
“是没事吗?”清源道长终于抬头,看了看宋澈:“你心里也知道,不会这么容易,死了固然好,没死呢?那也有没死的法子,连破他们那么多局,换谁也要急眼了。”
宋澈顿时忧心忡忡,他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现在他真的有些捉摸不透对方的目的:“他们闹的这么大,闹市刺杀,不管怎么样都会留下痕迹.....”
“如果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呢?”清源道长整理好了棋盘,呵呵一笑,看的宋澈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他才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啊,要小心了!”
宋澈若有所思,正要说什么,外头就隔着窗子传进话来:“侯爷,道长,苏姑娘过来了!”
苏姑娘?
宋澈还没说话,清源道长先扔了棋子跳了起来:“啊!苏家那个小丫头,走走走,我看看去!”
.......
宋澈顿时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清源道长怎么忽然这样亢奋,他见清源道长不管不顾的往外走,忍不住喊了一声道长:“咱们这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呢!”
这才是正事啊。
知道宋澈的意思,不过清源道长十分不当回事,他啧了一声:“还说什么说?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儿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成了。倒是苏家这个小丫头,我听见他们提了好几回了,却一趟也没见着,如今她可巧过来了,我得瞧瞧去。”
清源道长为人随心,信奉道法自然,说的好听些是无拘无束,说得不好听点,那就是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
宋澈拿他没法子,跟在他后头去宋恒的院子。
清源道长却进了院子到了廊下就不动了,弓着身子贴在窗边。
宋澈看得一头雾水,想开口却被清源道长一把按住。
“别说话,听听里头说什么。”清源道长竖起手指头,指了指里头,认认真真的听起了壁脚。
隔着一堵墙,宋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没什么,看着吓人,其实伤的也不算重,再说了,那帮人也没那么有本事。”
而后苏邀的声音就也跟着响起来了:“看来他们对你的身世是已经肯定了,所以才会不管不顾,连这样的法子都用上了,若是我们猜测的没错,刺杀不成,下一招就该来离间计了。”
一百八十七·预兆
啧啧,清源道长在心里忍不住称奇,他还以为小姑娘是来关心宋恒的呢,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开场,语气都没什么起伏的。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宋澈一眼。
宋澈卷着手低声咳嗽两声,有些无奈:“苏四姑娘和寻常的姑娘不同的。”
就这么低声说了两句,里头已经听见了动静,宋恒警惕的问:“谁在外面?”
藏不住了,清源道长没事儿人一样直起身子来,大大方方的进了门,眼睛先往宋恒身上溜了一圈,然后才去看边上坐着的苏邀。
而后他就忍不住怔了怔。
小姑娘长得跟她那冰雪似地声音完全不符合,是十分轻柔明丽的长相,似傍晚时分天上织女布下的彩云,一双眼睛也雾蒙蒙的,波光盈盈,让人看着就想起清晨开在山间的山茶花。
他大方的点了点头,夸赞道:“小丫头好相貌啊。”
若是换成旁人第一次见面就夸赞样貌,总不免叫人觉得轻浮浪荡被冒犯,但是清源道长说起来却十分的流畅自然。
他是真心实意的夸赞你,跟夸赞路边的花和天上的月亮没什么分别。
而且才说完,清源道长就又道:“而且你这女娃子的面相怪有趣的,你眉宇当中分明萦绕着一股死气......”
“你又乱说!”宋恒没好气的打断他,觉得他今天说的话有些过分。
苏邀却心里咯噔了一声,而后忽然猛地抬头看向了清源道长。
清源.....
张清源.....
龙虎山天师道的人!
自张道陵于龙虎山修道炼丹大成后,从汉末第四代天师张盛开始,历代天师华居此地,守龙虎山寻仙觅术,坐上清宫演教布化,居天师府修身养性,世袭道统已经四十六代,享受历朝崇奉和册封,官至一品,位极人臣。
前朝对于天师道极为推崇,哪怕到了太祖得位,也对天师道恩宠备至。
元丰帝自然也是如此。
他当时夺了自己兄弟的位子,还特意去龙虎山一趟,而后天师亲证他乃是真龙在世,接受了元丰帝的册封。
元丰帝那时候去龙虎山,还是带着当时尚且稚嫩的太子一道去的。
据说元丰帝当时去,天师的儿子正巧出事,元丰帝还开了个玩笑,指着幼小的太子道:“朕与你的缘分,譬如此子与令郎。”
而后亲自给那个孩子赐名。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苏邀猛然睁大了眼睛,看着张清源的目光惊疑不定。
张清源也对宋恒摆了摆手,神情凝重的盯着苏邀半响,才道:“苏姑娘,您这命格可真是奇特,分明是应死之人,可却又有一股生机缠绕其中......”
他笑了笑:“可真是奇了,你这可大气运。”
苏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重生这件事,她觉得说出去着实匪夷所思,所以哪怕对着苏老太太跟贺太太,她也是只推说是做梦,菩萨显灵。
现在被人一语道破,她有些微的慌乱,可很快就又镇定下来,仰头看着张清源,坦诚的问:“那请问您,我如今是生机多一点,还是死气浓厚一点?”
清源道长哈哈一笑,却不再肯提这个,反而饶有兴致的反问苏邀:“你认识我?”
人家显然是不想回答,苏邀也就不再追问,只是摇了摇头才道:“倒也不是,就是.....若是我说,我曾经梦见过道长的事,不知道您信不信?”
宋澈跟宋恒都不知道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面色颇有些茫然。
清源道长却哈哈一笑:“别人说我不信,不过你说,我是信几分的。”他弹了弹衣袖,自然而然的在宋恒边上坐下,而后就对苏邀道:“说说吧,小姑娘,你到底要借着你的梦告诉我什么。”
果然梦境这个说词对于真正有本事的人糊弄不过去。
苏邀也没有再迟疑,她坐在清源道长对面,开门见山的道:“不瞒道长,我曾经梦见过您最后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这句话一出,不仅是宋恒,连宋澈也猛然变了脸色,若不是宋恒拉了宋澈的衣服,宋澈几乎想训斥苏邀大胆了。
可清源道长却还神色自若,他哦了一声,托着下巴道:“怪不得我看我自己也印堂发黑呢,那苏姑娘,请教一下,我是因为什么在你梦里死的呢?”
跟明白人说话,不必遮遮掩掩。
苏邀也不想跟清源道长打哑谜,她认真的看着清源道长,轻声道:“行巫蛊厌胜之术,诅咒圣躬......”
宋澈向来自诩算得上是经得住事的人,听见这句话,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实在有些忍不住,皱起眉头道:“苏姑娘,不可胡说!”
这种话怎么能随便说?
宋恒却并未出声,他认真的看着苏邀,而后转头去看着清源道长,最后才道:“祖父,苏四姑娘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她这么说,一定有她的道理。”
宋澈却觉得这种做梦能够预见未来的事情太过诡异离奇,他皱眉道:“鬼神之说,怎可轻信?不过是一个梦罢了。”
清源道长却静静的看着苏邀的眼睛,而后才扬手止住了宋澈,仍旧镇定的问:“在你梦里,我死了之后,宋恒如何呢?”
宋澈顿时有些紧张的盯着苏邀。
苏邀垂下眼帘。
她至今还记得庄王登基之后宋家每个人的下场,她沉默了一瞬,才道:“满门抄斩,赖伟琪亲自带着人上门抓人,而后以广平侯抗旨不尊为由,把宋家人都杀了......唯有宋恒活了下来,他后来去了蜀地......”
真是越说越离奇了,宋澈有心想要说这是无稽之谈,但是却不知道怎么,被苏邀看了一眼,忽然又觉得浑身发寒。
真是见鬼了。
他这样从尸山血海当中都闯过的人,竟然被这样的小姑娘一个眼神看的心里有些发寒。
大抵是苏邀的目光实在是过于绝望了,他下意识竟然觉得她说的都是真的。
清源道长也沉默下来。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他才同样坐下了,对苏邀道:“有点儿意思,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