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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秦兮     冠上珠华txt下载     冠上珠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一百四十三·通气

    半个时辰之后,苏邀冷着脸出了二房的门,站在廊檐下定定的看着天边的乌云。

    夏天的天气变得很快,下午还是艳阳高照,一会儿工夫,如今已经是乌云密布,眼看着即将有一场大雨要来了。

    天边有一道雷光闪过,燕草小心翼翼的跟上来,低声喊了一声姑娘:“别站在这儿,当心待会儿打雷......”

    于冬沉默着跟在苏邀身后,是真的觉得苏邀不容易。

    分明这样单薄的少女,身上却担着千钧重担。

    这种关乎整个苏家生死存亡的事儿,她竟然能从细小处窥见危机,做到这一步,真的已经不能用聪明二字来形容了。

    苏邀还是站了一会儿,直到雷声轰隆隆携着暴风雨而来,泥腥味儿混合着雨水扑打在脸上,她才缓缓地接过燕草的帕子擦了擦脸,转身去了苏杏恬的屋子里。

    苏杏恬还病着,跟苏二太太争执了一场之后,她的病势就更加沉重了一些,不过短短几天时间,脸颊上的肉都已经凹下去了,形容憔悴的在床上躺着,听见开门声,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厌烦的捂住了耳朵。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刺耳的骂人的声音也没响起来,苏杏恬正觉得奇怪,回过头就看见苏邀进来,急忙睁大了眼睛坐了起来,惊疑不定的看着她。

    苏二太太怎么会把苏邀放进来看她啊?

    她有些意外,喊了一声四姐。

    苏邀应了一声,坐在她床沿上,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你的病怎么样了?”

    苏杏恬呆呆的啊了一声,慢慢的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人懒懒的,没什么精神。”

    苏邀看着她半响,才点点头:“那好好休养一阵吧,过些天就好了。”又看了吴妈妈一眼:“好好照顾六小姐,稍后她们会把九少爷也送过来,你连同九少爷一道照顾。”

    吴妈妈茫然的看着苏邀,觉得她是在说笑。

    九少爷是苏二太太的命根子,苏二太太恨不得把人绑在裤腰带上才满足,现在说是要把九少爷送来这儿?

    可苏邀的话音刚落,苏征的奶娘已经背着苏征过来了。

    吴妈妈跟苏杏恬都怔怔的看着苏邀。

    苏邀却不解释,只是摸了摸苏杏恬的头站起来:“好好休养一阵,外头发生什么事都跟你们无关。”

    吴妈妈恍惚觉得不好,等到她反应过来追出去,才惊觉外头已经被不同了----花影温妈妈她们一个都不见,院子里冒雨来了好些人。

    .....

    她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惊恐不安的在廊下站了会儿,听见里头的哭声,面色变了变,最终转身进了屋,把门关了起来。

    苏征的奶娘丫头正在小声啜泣,她们今天莫名其妙的就被点了名送到了这里,是亲眼看着外头的变动的,如今正骇的魂飞魄丧。

    倒是吴妈妈忽然镇定下来,她想起之前苏邀的吩咐,还有那时候看着苏邀的眼神,再三思索之后,就低声喝住了她们,平静的道:“不管出了什么事,上头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听命行事就是了,上头还有老太太呢!”

    家里真正作主的是谁,那是大家都清楚的,苏邀要这么做,也肯定是得了苏老太太的允许了,她们这些底下的人,除了按照吩咐做事,还能怎么办?不如循规蹈矩。

    出了二房的门,燕草便亦步亦趋的跟上来,小声的问苏邀:“姑娘,那咱们之后怎么办?二房的动静只怕瞒不住外头......”

    能收买一个柳妈妈,就能收买其他的眼线。

    二房再如何在府里不受重视,也是主子,手底下的下人也是在府里长大的,关系盘根错节,今天的事情怕是瞒不住的。

    苏邀揉了揉眉心,眼睛里已经有了些血丝。

    片刻后,她转身去了苏老太太的院子。

    苏老太太正忙着让人送东西过去给苏嵘,最近这一阵子都不能见到苏嵘了,她心里一直放心不下,既然看不见,为了能更好受些,她就巴不得把能想得到的东西都给苏嵘送过去。

    见了苏邀来,她露出笑容,急忙朝着苏邀招手,拉了苏邀坐下:“我正要找你呢,你说你大哥那边还缺些什么?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他能不能用得上......”

    苏邀看过去,见大到宽大的木桶小到药材等等都应有尽有,就缓缓的点了点头:“虽不知能不能用得上,不过送过去让申大夫挑一挑就是了。”

    她的表情不是很好,语气也有些有气无力,苏老太太看出不对劲来-----苏邀可很少这么没精神的。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苏老太太对纪妈妈摆了摆手,让她带着丫头们把东西都拿下去了,这才认真看着苏邀,轻声道:“你直说吧,若是没什么为难的事,你是不会这样有气无力的。”

    苏邀定了定神,才轻声把阮小九和于冬回来禀报的事告诉了这苏老太太。

    从她说第一句开始,苏老太太的目光就凝住了,全神贯注的听着苏邀接下来的每一句话,而后她呵了一声。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苏老太太冷笑,忽而觉得胸口有些憋闷,心中的郁气堆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让她有些难以招架。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苏老太太才捂着腹部抬头看着苏邀:“不必说也知道他们是没安好心,可是他们能干什么?”

    这一点让苏老太太很不解。

    苏二老爷再是庶子那也是姓苏的,跟苏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不想苏家好,怎么才能既除掉他们这些心腹大患又能得到利益?

    苏邀知道苏老太太已经有些不舒服了,急忙上前扶住她,低声安慰:“老太太,您先别气怒......”

    她叹了口气,在苏老太太的注视下,慢慢的还是把从温妈妈和苏二太太嘴里问到的讯息都告诉了苏老太太。

    很长一段时间,苏老太太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苏邀觉得不对,急忙俯身看她。

    苏老太太急促的喘着气,太过激动,忽然哇的一声,竟然吐了出来。

一百四十四·奉命

    她胃里如同火烧,吐出来了一地的东西,还是干呕不断,苏邀急忙让余夏她们进来,苏老太太握着她的手,喘息了好一阵才平复下来,看着纪妈妈跟余夏收拾了脏污,又过来问她是不是要去请大夫。

    苏老太太闭着眼睛摇头,休息了许久,让纪妈妈她们先出去,这才斩钉截铁的对苏邀问出了口:“你有什么打算?”

    顿了顿,苏老太太坚定的道:“幺幺,我信得过你,现在嵘哥儿正是关键时刻,家中一切事务都要拜托你了,劳烦你用心。”

    她想起当初苏邀刚来的时候,心里有些感慨,更多的却是庆幸。

    当初看着这个小丫头,只有些淡淡的怜悯,根本没想过她能在苏家安稳的扎下根来,哪里能想到,她不仅一步步走到今天,而且肩上还能担的住这样的担子?

    心中庆幸,苏老太太又抿着唇仔细的在心里下了个决定,她的嫁妆,原本想着大头都是要给苏嵘跟苏杏仪的,可现在她却觉得很该分作三份,一份该给苏邀。

    苏邀并没有想到苏老太太心里已经绕了那么大一个弯,她见苏老太太面色苍白神情萎靡,就蹲下身来握住苏老太太的手:“我心里想了又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平时虽说二叔在家中不得宠,但是也依靠伯府好乘凉,能够让他背叛伯府,无非是有人许以了重利......甚至是,应当是许诺二叔可以真正得到整个伯府。”

    苏老太太点了点头,她心中也是如此想。

    能够打动苏二老爷,让苏二老爷不顾整个伯府,无非也就是这样了。

    “你二婶只知道放了东西在你大伯的书房和大哥的书房,但是焉知还有没有其他连她都不知道的准备,打算的这么精细,连苏桉都能弄回来,背后站着的肯定是一尊大佛,我不信他们只有这些拿得出手。那么......”苏老太太飞快的在心里思索,忍着头痛和疲倦分析:“咱们如今不能打草惊蛇了。”

    不然的话,惊动了背后的人,放弃了苏二老爷,那还不知道他们会使出什么招数来,敌暗我明,防备不过来。

    苏邀点点头:“正是这样,所以我打算让温妈妈跟二婶都还跟从前一样。”

    苏老太太睁大眼睛看着苏邀,没想到苏邀如此大胆。

    一如往常,那意味着还得让温妈妈再出去,这是不是太冒险了?如果温妈妈跟白宁和二老爷泄露了什么呢?

    要知道,那毕竟是她的丈夫,她天然就是倾向于那边的。

    她斟酌着说了自己的顾虑。

    “我刚才从二婶那里已经把温妈妈的卖身契拿到了。”苏邀言简意赅:“还有温妈妈的几个孩子,包括她的兄弟和姐妹,或者兄弟姐妹不如丈夫重要,但是对于普通的女人来说,孩子却肯定是比丈夫要重要的。”

    苏老太太还是有些不放心,蹙眉正想说话,纪妈妈忽然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许是知道里头在谈论十分要紧的事,纪妈妈的语气绷得很紧:“老太太,四姑娘,宋佥事来了。”

    又来了?!

    苏老太太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浮现出这样的想法,不过之前心里的紧张却总算是舒缓了一些,她放松了下来,深深的吐了口气看向苏邀:“肯定是来寻你的,你先去瞧瞧是什么事,这件事等你回来我们再说。”

    按照温妈妈的说法,苏二老爷很忌讳惊动府里的人,所以一般见过一次之后,都是要隔上一段时间的。

    倒是不怕那边发现什么端倪。

    宋恒这个时候过来,苏邀也觉得应当是有要紧事,再说眼前这桩事一时半会儿也很难下决定,她点了点头,转身去了花厅。

    宋恒已经带着六戒跟三省在等着了,见了苏邀过来,就转过头来看着她,静立片刻,才微微蹙眉。

    六戒跟三省立即知机的退出去了。

    苏邀便看了燕草和锦屏一眼,等到她们两个也都出去,就问宋恒:“上次还是让陈东过来的,今天你怎么自己来了?”

    不怕树大招风吗?

    宋恒笑了笑,在她对面坐下,端详她一阵才道:“没事儿,我是奉皇命来的,谁都不能说什么。”

    奉皇命?

    苏邀略一沉思,便问:“什么皇命?”

    元丰帝已经许久不曾想起过苏家了,按理来说不当有什么命令下给苏家的。

    “宣苏老太太进宫。”宋恒见苏邀悚然而立,就又道:“别紧张,孝慈皇后冥诞,从前是没想到那儿,如今贺太太也进京来并且都时常进宫了,圣上想起苏老太太这位当年也深得孝慈皇后喜欢的诰命老太太,也是难免的。”

    给苏邀吃了颗定心丸,宋恒才忽然问苏邀:“你出什么事了?我看你似乎心事重重的。”

    苏邀并不觉得自己表现的心事重重,毕竟她平时也是个话少得近乎刻板无趣的人,不过宋恒这么问,她想了想,才反问宋恒:“最近宋家是否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她停顿片刻,又补充:“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觉得最**静的太过反常了?”

    不管徐家还是庄王,被他们反击弄得如此狼狈,他们竟然没有任何动作了,除了一个赖伟琪出来小打小闹了一阵又消失了,这不是太反常了吗?

    宋恒立即就反应过来苏邀是在担心什么,他挑了挑眉,敲了敲桌子示意苏邀坐下:“说起这个,我正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赖伟琪跑了。”

    这个苏邀是知道的。她睁大眼睛:“你有了赖伟琪的消息?”

    根据锦衣卫的密报,赖伟琪逃走是受了伤的,他被刺又被污蔑成了逃犯,怎么看都知道不简单,若是能够在这个时候得到赖伟琪,那么无异于是抓住了对方的一个大把柄。

    宋恒嗯了一声:“有点儿眉目了,正在找。你这儿呢?我得到消息,有好几股势力在找他,我得动作快些,否则只怕他就要死了,在外头死,可是很容易的。”

    都不必费什么功夫编理由,一个负隅顽抗就足够了。

一百四十五·惊天

    赖伟琪是锦衣卫指挥使,本来消息就灵通,再加上做了庄王多年走狗,知道的东西肯定不少,有了他在手,许多事都能有答案,而且不管是要对付徐家还是庄王,都是十分方便的事。

    苏邀了然的点了点头:“刺杀赖伟琪的,是徐家还是庄王?”

    不过或许也没什么区别了。

    宋恒靠在圈椅里,手搭在椅把上冲着苏邀挑眉:“陈东打听过消息了,据温金贤说,赖伟琪当天是去了黄大仙庙那边的胡同,那边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好下手,好打扫痕迹。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徐家出手------他闹出私通汾阳王侧妃的事儿,有牢狱之灾,徐家在此时选择杀他,无疑说明之前赖伟琪找你们家麻烦的事儿,跟徐家脱不了关系,你的直觉是对的,徐家应当是在酝酿什么大阴谋。”

    否则也不会费这么多周折了。

    苏邀听的眉头都皱起来。

    而后她淡淡的叹了口气,修长纤细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了敲,见宋恒看向自己,才道:“我大约知道他们酝酿的是什么大阴谋了。”

    前因后果这么一联想,她已经猜到了背后之人到底在图谋什么。

    宋恒笑了笑,虽然慵懒却半点儿不显得浪荡,反而潇洒十足,他嗯一声:“说说看,今天我进门就见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也跟这事儿有关?”

    他如此单刀直入,苏邀也就顺着他的话坦诚的承认了:“的确有关,我家里出了点儿事。”

    她将二房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她不能只让阮小九于冬他们盯着苏二老爷,他们两个再机灵,那也是熟面孔,加上能做的事情有限,对方把苏二老爷当成如此重要的棋子,在他身上肯定还有其他布置。

    这个时候,宋恒能帮的东西,那就太多了。

    宋恒的神情果然认真了几分,他静静的听完苏邀的复述,就嗤笑一声:“真是什么时候都少不了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人,还有那个苏桉,他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同样的父母,怎么他跟苏邀差这么多?

    这个问题苏邀也没法回答,她忽略过这个问题,喝了口茶。

    宋恒就接着道:“苏二老爷他在福建任职的,据我所知......”

    宋恒忽然嗤笑了一声,问苏邀:“你刚才说,苏二老爷让人往你大伯跟苏嵘书房都放了东西是吧?”

    苏邀点头,看见他的笑容心念一动:“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是啊。”宋恒哂然一笑,对苏邀道:“说起来你怕是不知道,前些时候,一群海盗领着倭寇大肆在沿海劫掠,倭寇在华亭登陆,金山卫伤亡过二千余。广东福建也都有倭寇流窜侵扰,尤其是漳州,据说有整整一个县都被倭寇洗劫了一遍,杀死百姓三百多人,受伤者不计其数,被掳走者七百多......”

    苏邀若有所思-----苏二老爷可就是漳州知府。

    那么是不是说明,苏二老爷在漳州任内也要对此负责?出了这么大的事,苏二老爷的考评不仅堪忧,只怕连官位都未必能够保得住。

    怪不得他会铤而走险,反过头来打算咬苏家一口呢。

    徐家出手,果然与众不同。

    她虽然有前世的记忆,可是徐永鸿是名将,也是封疆大吏,他的格局跟眼界都是跟她截然不同的,也跟之前对付的程定安和秦家完全不同。

    徐永鸿出手,就是如此干脆利落,可以说得上是摧枯拉朽。

    想到了这一点,苏邀垂下眼帘,缓慢的道:“所以说,徐家打算利用我二叔,栽赃苏家勾结倭寇的罪名吧?”

    那么苏二老爷往苏家书房里放的东西也不必多说,肯定是跟倭寇有关的东西了。

    啧啧,果然够狠的。

    这一招下来,苏家全家只怕没有一个能活得下来的。

    见苏邀明白了,宋恒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是肯定的,不过这计划,你那二叔肯定也只是其中一环,你就算是把他这一环给断了,徐家的连环招也是防不胜防。”

    徐家为了以防万一都要杀赖伟琪了,可见是对这个计划重视到什么程度。

    之前找苏家麻烦的那些小伎俩在此时也更显得欲盖弥彰。

    “啧啧。”宋恒见苏邀不说话,忽而啧了两句:“苏邀,不如我们干一票大的吧?”

    ......

    这是他头一次叫苏邀的名字,苏邀的注意力却在后半句上,宋恒说的他们好像要结伴一起去打劫似地。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被宋恒这么一打岔,她之前满心的烦躁焦虑竟然奇异的平复下来,见宋恒跃跃欲试,她的语气也跟着平和下来:“你想怎么弄?”

    宋恒来了兴致,高高兴兴的凑上前:“这要看你对你二叔到底是存着几分情分了。”

    没有情分。

    苏邀并无任何的犹豫迟疑,她总觉得这世上最大的残忍不是明目张胆的算计,而是对你的敌人心软。

    从苏二老爷决定当一杆枪来对付苏家获得荣华富贵开始,他就应当为他的一切行为付出代价了。

    否则的话,若是苏二老爷的图谋成功,又有谁会来心疼她们这些人?

    宋恒就狡黠的弯了弯眼睛,像是一只已经瞄准了猎物的狐狸。

    而此时的苏二老爷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从猎人变成了猎物,他啜了一口茶,客气而平静的望着面前的人,轻声道:“我倒是不知,原来这事儿邵大人也.....”

    邵文勋扬手,似笑非笑的看着苏二老爷:“这些重要吗?你只需要做好你自己的事儿就行了,不该你打听的,最好什么都不要知道,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二老爷,您看我说的对不对?”

    苏二老爷是个知情识趣的人,邵文勋既然这么说,他立即就知机的笑了两声,然后才看着邵文勋:“好叫您得知,我已经让人把东西放进该放的地方了。”

    邵文勋挑了挑眉,面上的表情还是平常:“不会有什么差错吧?”

    苏二老爷肯定的摇头:“您放心,事情是我亲自差人办的,绝对妥帖。”

一百四十六·猎物

    也对,邵文勋心里想着,自己也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医生给,自古以来,自杀自灭才是大家族一下子覆灭的原因。

    还有谁比苏二老爷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关键的东西都放到位呢?

    他端起酒杯,朝着苏二老爷碰了碰,轻声道:“既如此,那我可就要提前恭喜二老爷你了,这件事一了,以后这京城可就要多一位勋贵了,到时候,未必是永定伯了,说不定是永定侯呢,您说是不是?”

    邵文勋意有所指,苏二老爷迅速打蛇随棍上:“这还要您多提携才是,某必定竭尽全力,回报殿下万一!”

    “别说这个。”邵文勋果断摇头:“二老爷轻狂了。”

    这种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吗?

    苏二老爷在心里有些腻味,他虽然是从文了,可是骨子里还是习惯勋贵的武官那一套行事作风,弄得这么多弯弯绕绕,这不能说那不能说的,可是有什么不能说的?

    几句话能说明白的事儿,非得绕不知道七八十个弯子才满意。

    不就是要陷害苏家顺带着把广平侯府也给解决了,为庄王殿下彻底扫清道路,好一举奠定东宫的位子吗?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要知道,现在这位圣上还是夺了兄弟的位子上位的呢。

    既然要当婊、子,还非得立什么牌坊?

    不过他也只是在心里腹诽了两句,面上当即顺着邵文勋的话飞快的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巴,笑着道:“是是是,邵大人说的是,是某轻狂了。对了......”

    他看着邵文勋的脸色,试探着问:“还需要我做什么?您尽管说。”

    邵文勋摇头:“暂时不必了,你就先等着吧,也快了,到时候自然有人送消息给你。只是你自己一定要千万谨慎小心,可别让别的人的发现了你的踪迹。”

    苏二老爷应是,等到邵文勋走了,才扫了扫衣摆。

    苏桉从屏风后头闪出来,推开一条窗户缝看着邵文勋上了轿子。

    苏二老爷已经咳嗽了一声:“小三儿,关起窗户,别叫人发现惹麻烦。”

    苏桉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啪的一声关起窗户,目光里透露出一股狠劲儿:“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我得让他们当这过街老鼠!”

    苏二老爷没说话,提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见苏桉气冲冲的样子,由不得又觉得有些可笑:“你这怒气冲天的样子,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被丢在外头养了十几年委屈的那个呢。”

    说起这个,苏桉的脸色更加阴沉。

    苏杏璇死了,他被送回老家,简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但是反倒是那个死丫头一路高歌猛进,现在成了伯府红人,不仅老太太喜欢她,连爹娘也要看她的脸色。

    真是笑话。

    他阴沉的道:“我会让他们哭着求我!”

    当初他们怎么捧着苏邀,害死如意贬低打压他的,他到时候就要他们怎么对苏邀。

    其他的人只需要小惩大诫,但是苏邀这个害群之马,他一定要杀之而后快!

    而邵文勋从酒楼见完了人出来,便借着公事的由头去了徐家。

    徐睿的身体已经又更好了许多,这一次随着徐永鸿一道在书房见了邵文勋。

    邵文勋打量他一眼,点点头关心道:“看着气色可好多了,可见还是年轻,底子好啊!”

    徐睿笑着朝着他行了礼:“多谢您关心,是好的多了,最近得了几只獐子,到时候给您送过去。”

    “那我可就谢过了,早就听说你们庄子有猎场,有不少好东西呢。这回可叫我捡着便宜了。”邵文勋笑眯眯的,在他们爷俩对面坐了,笑着寒暄了几句,就进入正题:“这边差不多了,我问过苏二了,他那顺利的很。倒也不怕苏家有人发现书房有什么问题-----一来书房只不过是其中一处地方,还有多手准备,二来等苏家反应过来,再去查,再去找,我们早就已经动手了。”

    徐永鸿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样子,却并没有跟着就欣喜若狂,只是略一点头:“我们这边也准备的差不多了,那......”

    徐睿阴恻恻的接过了自己老爹的话:“那就动手吧,他们也蹦达的够久了。”

    邵文勋见他们俩这么说,微微一笑:“也好,日长梦多么,早些解决总是好的。只是赖伟琪终究是个隐患,不知道有没有他的消息?”

    说起这件事,徐睿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赖伟琪那个家伙不愧是在锦衣卫浸淫多年的老狐狸了,简直滑不溜手,他们陆续派出去好几拨人,却总是在有了一点儿头绪后又被甩了,都铩羽而归。

    他是知情人,现在跟徐家和庄王等于又彻底撕破了脸,这种亡命之徒,如果不能彻底捏死,对于他们的大计划,总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炸响的哑炮。

    徐永鸿见邵文勋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略一沉思就道:“也不必太过担心,我们的人跟的很紧,他现在龟缩不敢出,是因为只要一动,就立即会被发现。他那个人,狡兔三窟,藏身之地不少,不过也不是没有弱点,他难道一辈子都藏着?我让人盯紧了温金贤,只要他一有动作,就能一劳永逸。”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这么说,邵文勋就放心多了,他笑起来:“若是如此就最好了,您也知道,最近外头都传成什么样子了,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淳安都已经气得好些天吃不下饭了,虽然王爷嘴里不说,可心里到底是不高兴的。”

    杀了他,才能让很多人都彻底放心。

    这也是邵文勋前头收了赖伟琪银子,后头就卖了赖伟琪是一样的道理。

    “放心吧。”徐睿更加直接一些:“翻不出什么大风浪的。”

    他又问:“苏家这边是安排的很周详了,宋家那里......”

    也得把宋恒趁机除掉才好,宋恒的身世大有可疑之处,现在已经成了庄王的心病了,徐家既然已经投靠庄王,那么自然需要更加能让庄王信重的功劳。

一百四十七·生死

    眼下就是绝好的时机。

    之前徐颖的死还有因为章灵慧带来的耻辱,都需要用鲜血来偿还。

    邵文勋若有所思的看着徐睿跟徐永鸿,终于说出了最关键的一点:“确定能把宋家也.....吧?我们可是把希望都压在你们这儿了。”

    他语重心长,徐永鸿便微微眯起了眼睛微笑:“放心,事关身家性命,我们不会胡来。”

    有了这句话在,那邵文勋也就不好说什么了,点点头矜持的站了起来:“好啊,那就好,那我就等着看了。”

    他一走,徐睿就往后靠了靠,扶住了还隐约有些昏昏沉沉的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眉头微蹙的道:“爹,还是要尽早把赖伟琪找出来才行,总归是个隐患。”

    徐永鸿淡淡嗯了一声,示意儿子放心,回头看见窗外骄阳似火,他冷冷的道:“是该开始了,我时间不多,到时候还得赶回云南去。”

    之前之所以会干脆利落的自请降爵,那是因为徐永鸿有底气。

    云南那边的土著们闹的太久了,从太祖时期开始,他们就时常有叛乱,在之前废帝在位之时倒是平静了一阵,可等到当今继位,那些叛党就趁机卷土重来,又盘桓不去,甚至还敢自立为王,实在是犯了朝廷的大忌,也让当今脸面十分过不去。

    本来当今就对废帝这件事十分的忌讳,废帝都能镇压的叛乱,到了他这里反而还愈演愈烈,这怎么不叫他生气?

    可前后派了几个武将过去,也没能把这事儿彻底平息,这才有了徐永鸿挂帅。

    经过这些年的经营和苦战,他如今已经小有成就,只要京城这边稳当了,他凭借云南这次的镇压之功,照样能够把国公的爵位要回来。

    而且还解决了他一个大难题-----他之前已经就是国公位,位高权重,而且是封疆大吏,他又立下了大功,要让朝廷拿什么封赏他?

    会不会有功高震主之嫌?

    如今这个问题却已经迎刃而解了-----正因为被苏家宋家这么一闹,如今的徐家在外人看来可算得上是大受打击。

    就算是以后封赏,也不会太过引人注意。

    打算好了,徐永鸿的语气平缓了许多,深深的看了儿子一眼就道:“还有你,你媳妇儿是那个样子,外头人都知道,她名声不好,虽然死了,你却也无需为她守丧。趁着我们还在京城,先把你的填房人选给定下来,等到明年差不多就过门,如此一来诸事周全,任何人也说不了你的不是。”

    不管怎么说,这后院总得有人来管,徐二太太总是长辈,而且又分家出去了的,她不可能一直代为掌管侯府中馈。

    说起人选,徐永鸿抬眼看儿子一眼:“你有什么中意的人没有?”

    他唯有两个儿子,都心中钟爱,其中一个已经死了,剩下的这个看的就更重,就算是填房,那也得让儿子喜欢才是第一要紧,就跟从前的章灵慧也是一样。

    徐睿沉默半响。

    而后他忽然笑了一声,目光熠熠望着徐永鸿:“填房的人选自然是让父亲母亲看着合适就好,倒是有一个人,我想跟父亲说一声,先给我留下来。”

    嗯?徐永鸿挑了挑眉。

    徐睿理所当然的吐出两个字:“苏邀。”

    知子莫若父,这个名字一出来,徐永鸿就知道是为什么。

    章灵慧是想着算计苏邀,把苏邀给送去给庄王殿下的,谁成想反过来被苏邀给算计了,还赔进去了自己的妹子。

    相对的,这件事也让徐睿名声尽丧。

    徐睿总是要找补回来的。

    这件事得成,苏家少不得也是个满门灭尽的下场,对庄王已经没有什么用处,没了那层金光,庄王殿下才不会在意这种阿猫阿狗。

    再说庄王如今又有了个田家的侧妃。

    让儿子出气也不是不行,徐永鸿抬了抬下巴同意了。

    晚间回了徐夫人那里,徐永鸿笑着跟徐夫人提起这件事,让徐夫人给好好的挑个人选。

    徐夫人正在灯下看两个孙子的功课,听见是这事儿,倒也上心,半响之后忽然又问徐永鸿:“您之前不是有意许老的侄孙女儿吗?”

    许家并未分家,虽然是侄孙女儿,但是也是当亲孙女儿一样教诲的,做徐睿的填房不管身份还是品貌都足够了。

    徐永鸿眯了眯眼睛:“再看吧,总不能委屈了阿睿。这件事若成了,别说是许老的侄孙女儿,哪怕是许老的亲孙女儿,咱们也不是配不上。”

    语气自得。

    徐夫人也笑起来:“您越说越远了。”可心情却也跟着松快了,她伸手按了按酸痛的脖子,把孙子的功课交给徐永鸿让他看看,戏谑的说:“就是苏家那个丫头,我虽未曾见过,可是听其形容,也知道牙尖嘴利,是个锋芒毕露的性子。这种野心勃勃的丫头,岂甘心屈居人下?阿睿非得要这样的败家精做什么?若是照我说,他实在咽不下那口气,就干脆把她往咱们营中一塞,不更出气?”

    随军的女人是做什么的,不言而喻,徐永鸿淡淡看了她一眼:“别把事情闹大,苏家到底还是跟圣上有些旧情,杀了可以,如此折辱,过及必反。”

    徐夫人也就不说了。

    端午一过,京城就出了一件大事----有御史上书弹劾福建总督和广东巡抚抗倭不力,以至于周围百姓多有死伤,损失惨重,而地方官员竟然层层瞒报,互相遮掩,闹得民怨沸腾。

    御史措辞激烈,振振有词,一时之间群臣风闻奏事,东南抗倭一事成了京中人人都在热议的话题。

    也是因为这一闹,诸人才得知如今倭寇竟然已经横行到如此地步,人人提起倭寇都变色,朝中抗倭的呼声越来越高。

    在此基础之上,处置先前抗倭不力那一批人的呼声也甚嚣尘上。

    出了事,当然要想法子解决,但是同时相对的,肯定是也得严厉整治那些办事不力还遮掩的蠹虫,这样才能让无辜枉死的百姓们得到慰藉。

一百四十八·偷听

    吵了大约半月有余,圣上终于下旨,委任刑部侍郎赵冲为钦差,赴福建严查抗倭一事,并给了赵冲御赐宝剑,有先斩后奏之权。

    这事儿闹的沸沸扬扬,家里有在福建当官的,一时人人着急忙慌,十分怕赵冲这一去就查出了什么问题。

    苏家也立即做出了动作。

    苏老太太让苏二太太写了封信送去福建,到处打听二老爷的消息。

    而与此同时,苏二老爷也收到了温妈妈带出来的这个消息,他微微一笑,面上有些无法遮掩的得意。

    老太婆这么着急,无非是怕被他这个庶子牵连,怕他在任上也有处置不力的地方,到时候要连累苏家。

    可她们哪里想到,这是苏家的催命符呢?

    “家中一切都如常吧?”苏二老爷喝了口茶,悠悠闲闲的,抬头不经意看了温妈妈一眼。

    温妈妈的腰弯了弯,弯的更低,抿着唇轻声恭敬的道:“一切如常,老太太为了大少爷的事食不下咽,连这封信也是着了二太太写的,她只叮嘱二太太务必让您克尽己任,不可做出违背君父之事,让苏家蒙羞。”

    苏二老爷嫌恶的嗤之以鼻。

    让苏家蒙羞的不是那个站错了队的蠢货世子大哥吗?!

    到底是谁让苏家这么多年成了盛京的笑话?!

    老太婆一辈子偏心她的亲儿子,对别人都看不上眼,瞧瞧,这就是她的报应。

    她将来还会有更多的报应。

    苏二老爷的面色慢慢阴沉下来,嗯了一声,吩咐温妈妈回去以后仍旧要小心谨慎:“切不可被发现了,让你们二太太也小心谨慎,很快了,放心吧。”

    温妈妈答应了,从房间里出来,才下了楼梯,就听见身后白宁叫了一声,她又站住了脚,百味杂陈的转头看着朝自己飞奔而来的丈夫,心中几分心酸几分后悔。

    她有一家子的人要顾,还有孩子老父母,如今一家子的性命都被苏邀拿捏在手里,她只能放弃丈夫了。

    白宁不知道她的心思,上下打量她一眼,还皱眉:“你怎么没什么精神?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温妈妈苦笑着摇摇头,不动声色的将手往宽大的袖袍里缩了缩,而后就尽量平静的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二太太的脾气,她如今在跟老太太别苗头,觉得老太太阻挡了她嫁六小姐,正生气呢,没什么,过几天就好了。”

    苏二太太的确脾气很刻板固执,白宁也就没放在心里,只是对她说:“就是这几天了,家中随时可能会有抄家的去,你们别怕,就是走个过场,咱们二房的人立即就会被捞出来的。”

    温妈妈心里苦笑,可面上却不敢表露,顺着他的话答应了,转头出了门,神思不属的回了家,一眼就看见了阮小九,不由瞪大了眼。

    她快步走了两步:“你怎么来了?这附近都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苏邀已经从阮小九身后走出来了。

    最近这些天,温妈妈每天晚上都做恶梦,无一例外都是苏邀拿了碎瓷扎穿她的手背那一幕,一见到苏邀,她就觉得自己的手又开始尖锐的痛起来,心跳加快的喊了一声四姑娘。

    苏邀点点头,率先朝里走,她急忙跟上,一进了里屋,心脏就更是砰砰砰的简直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她们家的这个简陋的小堂屋里的主位上,还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分明是简陋至极的一间屋子,椅子也是再普通不过的藤椅,可那人坐着,却无端的坐出了紫檀木的架势,从姿势到气场无一不在宣示这人的身份贵重。

    但凡像是这样的贵家子弟,要么就是纨绔样子不正经,年纪轻轻的肉一大把,要么就是过于瘦弱跟个女娘似地,可眼前这人,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弱,搭配着他那剑眉星目,简直好看的没边。

    温妈妈原本心事重重的,都忍不住微微失神。

    随即苏邀咳嗽了一声,她才急忙回过神来,忙不迭的给苏邀行礼。

    苏邀摆手免了,问她:“二老爷跟三少爷,就都在前面那栋屋子里?”

    温妈妈苦笑一声,压低了声音应了是:“那就是姑妈家......”

    苏邀就转过头去看着若有所思的宋恒:“就是这地方,那之后呢?”

    宋恒就笑了。

    如今天越发的热了,简直压得人都喘不过气来,他手里惯常带着一把折扇,上头的扇面还是他自己写的,就四个大字,言简意赅-----惹我者死。

    他说懒得拔刀了,遇上那些不听话的嫌犯,亮扇子就是,也不用费口舌。

    现在这四个字又在苏邀面前晃,她忍不住抚额。

    宋恒道:“咱们去前头看看吧。”

    什么?!

    温妈妈有些紧张,急忙道:“那不行的,二老爷跟前有几个很厉害的打手,是从海上找来的,说是功夫十分了得......”

    要是苏邀有什么事,回去苏老太太还不得把她的孩子和家人都给活剐了?

    苏邀却没迟疑,答应了一声。

    温妈妈急的不行,但是却偏偏拿这两个人毫无办法,等到天色暗下来,眼睁睁的看着宋恒带着苏邀出去了,忧心忡忡的攥紧拳头:“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啊?”

    阮小九就气定神闲的多了,他双手抱胸在房里闭目养神。

    而宋恒已经带着苏邀神不知鬼不觉的落在了白宁姑妈院子后荒废了的那片菜地里,压着苏邀低头等着巡逻的人过去了,他对苏邀使了个眼色,带着她摸到了那间亮着灯的屋檐上,趴下了身子。

    陈东早就已经踩过了点,得知这群人巡逻过后,就会去休息----动静太大,也怕惊了周边的人,毕竟周边住着的大部分都是伯府的下人,大家的作息时间都是稳定的。

    此刻宋恒大大方方的,把耳朵贴近,就听见了苏桉的声音。

    苏桉兴奋的摩拳擦掌:“那是不是咱们马上就能派上用场了?到时候,二叔你就出来举证,大义灭亲,状告当年大伯跟倭寇勾结......”

    苏邀面无表情,眼里一片冷霜。

    真是出息了啊苏桉,狼行千里吃人,狗行千里吃屎,她果然不该幻想着他能回头。

一百四十九·灵犀

    苏二老爷在里头也啧了一声,侧过脸去看着张牙舞爪的苏桉,忍不住摇了摇头:“说起来真是奇怪,你跟苏邀才是亲生兄妹,怎么反倒是对着一个冒牌货那么亲近?我可听你二婶在信里说了,你为了那个假的就跟疯魔了似地,家里人也不要了,未婚妻也不要了......”

    大约是人都有好奇心,苏二老爷看信的时候十分不能理解苏桉的这种行为。

    大男人活在这个世上,不想着建功立业,不想着升官发财,竟然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的,真是不知道怎么长得脑子。

    若是他是苏桉这个身份,还用得着做这样的缺德事?

    占了名正言顺的名分和先机都得不到祖母的喜欢和支持,这个蠢蛋。

    苏如意已经成了苏桉心里的一块疤,外头已经结痂了,可是只要提起来,那块疤就仍旧隐隐作痛。

    他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起来,愤愤不平的道:“那个贱丫头怎么配跟如意比?!若不是占了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便宜,她加起来也够不着如意的一根脚指头。”

    他本来就不喜欢苏邀,而苏邀来了京城以后不知道缩着尾巴做人,竟然还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伯府的优待,这让他更加厌恶。

    只能说他跟苏邀或者天生就不该是兄妹,所以当年连老天爷也捉弄了苏三太太一回,让她把苏邀弄丢了,把如意抱回了家。

    苏二老爷没法儿理解,他想了想那个冒牌货,在心里却只是个淡淡的影子,就嗤笑一声:“哪你可得想清楚了,别怪你二叔没提醒你,你走出这一步,将来你父母固然是因为你不会有性命之虞,可他们却绝不会感激你......”

    苏桉握着拳头,脸上如同火烧,头也一阵阵的发痛,这是他在老家落下的毛病,情绪激动的时候,就头痛欲裂。

    说起来,这也多亏了苏邀。

    父母......

    想到三老爷和三太太对如意的冷淡凉薄,想到他们不肯成全他的固执,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半响之后才不悦的一屁股在苏二老爷身边坐下,很光棍的冷笑:“反正他们现在也摸不到爵位的边儿了,以后的日子对于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分别,还不一样仰人鼻息?”

    至于恨不恨的,她们都不担心被送去老家的他的感受,他又何必顾虑太多?

    两人说了一会儿,苏二老爷才挥手让苏桉先去休息:“过些天有你忙的时候,先回去休息吧,我再坐一会儿,也去睡了。”

    苏桉嗯了一声,站起来要走,走到门边忽然又想起什么来,转头看着他:“二叔,你东西藏好了吧?”

    听他问起这个,苏二老爷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才沉声含糊的应了一声。

    苏桉就出门了。

    宋恒跟苏邀居高临下的借着月色看着他消失在阴影里,两人都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宋恒带着苏邀从院子里退出,先去了温妈妈那儿。

    一路上苏邀都在沉默,宋恒时不时的看她一眼,过了许久,等到她都已经处理好了温妈妈的事儿,准备要上马车回去了,他才忽然又掀开了苏邀马车的帘子。

    猝不及防的被掀起了帘子,燕草惊了一跳,睁大眼睛看见是他,又是担心又是惊奇,看了看他,鼓足了勇气问了一声:“宋佥事?”

    宋恒挠挠头,那把写着惹我者死四个大字的折扇在他手里转了转,他咳嗽了一声摇头:“没事儿。”

    燕草就松了口气。

    虽然宋佥事人长得好看,而且对着她们的时候并看不出有什么可怕的,但是她总是觉得在宋佥事面前很有压力。

    没想到帘子都还没放下,宋澈那把折扇又把帘子挡住了,她这下真的察觉出不对,认真看着宋恒:“宋佥事还有事?”

    宋恒静默了一瞬,忽然折扇对着她一指,示意她往旁边让一让。

    ......

    燕草简直有些无奈,不过还是立即往边上让开了。

    宋恒就对着苏邀说:“你别在乎那个疯子说的话,他那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跟他这样的人计较,就太蠢了。”

    苏邀眨了眨眼睛,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没有把苏桉的话放在心里。

    对这些人的期望和爱意,早在上一世长久的磋磨里消失的干干净净了,明知道他是一把刀子,苏邀就不会让刀子扎进自己的心里。

    她惊讶的是宋恒的态度。

    这个出了名的修罗,别人眼里无法无天的纨绔,可他对她展现出来的,永远是毫无遮掩的善意。

    她心中一暖,愣了一会儿之后就反应过来,笑着对宋恒道:“我知道啊,我只在意那些在意我的人,其余的人如何想我,不重要。”

    完全不重要。

    宋恒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替她放下了帘子。

    是啊,他早该知道的,苏邀跟一般的姑娘都不同,她的爱憎分明,从来不拖泥带水。喜欢她的,她就报之以善意,不喜欢她的,她就远离。

    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

    马车骨碌碌的驶出了巷子,燕草把帘子遮好,回过头来看着苏邀:“姑娘,您跟宋佥事......”

    她见苏邀也朝自己看过来,莫名觉得有些紧张,可终究还是劝阻道:“宋佥事虽然跟您很谈得来,可也要注意些影响,您到底是个姑娘家呀,到时候若是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她已经敏锐的察觉出来宋恒对苏邀的不同了。

    同时苏邀对宋恒其实也是不同的。

    她可从来没见苏邀对除苏嵘以外的哪个男子这样信任过。

    苏邀认真望了她一眼,挑了挑眉:“你想说什么?”

    她跟宋恒之间的来往的确是有些频繁,可她向来都是很注意的,绝不至于被外头的人知道,她总觉得燕草好像是想歪了。

    燕草就叹了口气,面对苏邀那双澄澈的眼睛,有些偃旗息鼓-----得了,她还是不用再说了,看她家姑娘这样子,分明是还未开窍呢,说得多错的多,别本来没什么,被她说的倒是真的有些什么,那可就出大事了。

一百五十章·打底

    燕草打定主意,就急忙摇头说没什么。

    苏邀顿时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她对燕草这些一直从贺家跟她到现在的丫头都是十分信任的,既然燕草不说了,她也就不多追问。

    等到回了家,她换了衣裳,就往苏老太太那里去。

    苏老太太急的嘴巴里都起了泡,原本她的压力因为苏嵘治病的事儿就已经够大了,现在苏二老爷跟苏桉竟然也回了京城虎视眈眈,她不免就更加沉湎在焦虑当中。

    从苏邀出门开始,她就一直在等着苏邀回来,所以此刻苏邀一进门,她当即噌的一下就站起来喊了一声幺幺,随即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又咳嗽了几句,等到纪妈妈带人下去了,她才跑过来攥住了苏邀的手腕,焦急的问她:“怎么样?”

    苏邀看出她的不安,也不过就是这些天的功夫,苏老太太好像比从前又更加苍老了,她从前还是黑发居多,如今头发却已经白了大半,老态毕现。

    心中有些感慨,苏邀扶着她坐下,低声把听见的苏二老爷跟苏桉的对话说了一遍,见苏老太太愤怒得手脚颤抖,她就轻声安慰:“您也别太生气,二叔跟家里疏远不是一天两天了,至于苏桉,他本来就没脑子,只要能出气,他才想不到那些后果。”

    苏老太太脸上表情复杂,苦笑的哼了一声:“生气若是有用,那自然是要把他们都抓来打一顿,在老伯爷和你大伯坟前让他们磕头谢罪。可是现在不是生气就有用的事儿了,我是做的不够好,可我自问也没亏待过老二,该给的都给了,他们却想要我们的命。”

    现在论恩怨已经没有什么意义,苏邀倒是很看得开,她想了想,把自己的想法跟苏老太太摊开来说了:“大哥现在还在治病,申大夫治了半个多月又说事情有变,还得再有一个月才能有效果......那这事儿,我们就还是不能惊动大哥,得自己解决了。”

    苏老太太自然也是这么想,可她又有些不安:“就我们,怎么解决?”

    对方有备而来气势汹汹,连苏二老爷跟苏桉都倒戈,除了书房那些证据,谁知道还有什么东西是要命的?

    她恨这些人贪得无厌。

    十几年前害死了老大,害的苏嵘断了腿,现在竟然还又要赶尽杀绝。

    可她就算是恨得咬牙,也找不到真正的着力点-----双方差距太大了,她甚至连敌人到底在哪儿都摸不准。

    苏邀的思路却很清晰:“就我们,足够了。”

    她将声音压得很低,在苏老太太耳边说了几句话,苏老太太的眼睛立即就亮了,随即又沉默下来。

    苏邀静静的等着苏老太太做出决定。

    隔了许久,苏老太太缓缓地闭上眼睛,出了一口长气,随即就睁开眼睛看着苏邀:“这件事,我来跟你父亲说。”

    苏邀有些意外,不过苏老太太却决心已定,话音刚落,她就已经拉了银铃把纪妈妈叫进来,吩咐她令人去请苏三老爷。

    苏三老爷正好在家,听见是苏老太太这里请,急忙来了。

    这些天,苏三老爷为了苏嵘的事儿跑进跑出的,苏老太太看在眼里,心里也有了几分松动,母子之间的感情俨然已经比去年要好的多了。

    她看着苏三老爷请安,扬声让他起来,然后就问他:“老三,若是有一件事母亲求你,你答应不答应?”

    苏三老爷才刚进来,没想到苏老太太兜头就是这么一个问题,顿时有些发懵。

    可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正要表态,就见苏老太太摆了摆手。

    苏老太太先让苏邀去外头等,而后才语重心长的道:“老三,这些年我知道你一直在想着伯府的爵位。”

    苏三老爷有些不安,张口欲言,苏老太太却已经又开口了:“我一直压着你,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偏心嵘哥儿,死握着爵位不肯放手,是在故意刁难你?”

    苏三老爷猛地抬头看着苏老太太。

    苏老太太就哂然一笑:“从前我不大愿意亲近你,缘故你自己也知道了,你原本有婚约的,可却跟你媳妇儿两人闹出丑事,我自那之后,就对你失望,因为一个君子,是不会这样丢尽家族的脸,违逆父母和承诺的。可这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苏家本来就岌岌可危,不过是一个摇摇欲坠的烂摊子,我死死地躲着不出头,不揭开这件事,家里或者还能继续苟延残喘,可若是我一旦去求圣上赐还爵位,咱们家才或许真是死路一条,你明白吗?”

    这么多年,苏老太太对他总是冷淡多过慈和,母子俩说是母子,可实际上苏老太太根本连跟他多说几句话都嫌麻烦。

    现在苏老太太忽然摆出促膝长谈的意思,苏三老爷颇不适应。

    苏老太太却已经提起了围场的事情了,她看着苏三老爷的眼睛:“老三,你大哥的本事,不必我说,你心里应当清楚,连你大哥都死在他们手里,你当真以为你接过了伯府,就能走的长远吗?!”

    苏三老爷被说得头皮发麻,终于找到机会开口:“娘,您怎么忽然说起这些......”

    “因为更大的危机已经来了。”苏老太太轻叹一口气,目光坚决看着他:“你知不知道苏桉跟你二哥都回京了?”

    若是之前只是震惊,现在苏三老爷就真的是懵了,联系了一下苏老太太前面的说词,苏三老爷干巴巴的问:“娘,您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二哥跟你儿子勾结在一起,想要污蔑我们家通倭。”苏老太太最终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看着苏三老爷震惊得失色,就又紧跟着道:“你知道这是个什么罪名,若是真的成了,老三,你想一想,你以后会是什么样?”

    苏三老爷根本不敢想。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一时觉得苏老太太的话太过离谱,简直匪夷所思,可一时心里又知道苏老太太既然这么说,那就肯定是真的。

一百五十一·决断

    苏三老爷懵了半响,一双手放在膝盖上,紧紧地拽着袍子,几乎要把衣裳都给扯破。说起来,他跟大哥的感情不错,可是真正要说感情好,他却是跟苏二老爷的感情是更好些的。

    因为苏老太太偏爱大哥,大哥又真的什么都好,就把他跟苏二老爷衬得更加的不惹人喜欢,他那时候每天跟二哥在家里挨了苏老太太的骂,再一起去挨师傅的骂,天然的成了盟友。

    等到后来大哥死在了围场,家里风雨飘摇,他跟二哥两个人也是每天一起担惊受怕。

    直到不久之后发生了小八的事儿,因为后院的关系,他们两个的感情才逐渐疏远了。

    但是在苏三老爷心里,哪怕是如此,也不该是苏二老爷要全家一起死的理由。

    苏桉就更是了。

    他犯下了那么大的过错,只是让他回老家去闭门思过,去读书而已,他竟然就要害死这么多人?!

    苏三老爷觉得口干舌燥,一张嘴,才发觉满嘴都是苦的。

    到了此刻,他才终于觉得后悔。

    前半生一心扑在前途上,被富贵荣华迷了眼,一心想要当人上人,但是却连最基本的教养子女这一点都没有做到。

    苏桉眼空心大,嚣张跋扈。

    苏如意自私自利,贪得无厌。

    算一算,没在他和苏三太太跟前长大的苏邀反而是最好的那一个。

    他一时之间心痛难当,只觉得喉咙里被什么东西给哽住了,垂着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老太太看着他垮下肩膀,有心讽刺几句,最终只是挑了挑眉叹口气:“老三,我知道要你相信不容易,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若是我们没能发现,覆灭也只在顷刻之间,形势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你明白吗?”

    苏老太太鲜少有这样和颜悦色的跟他说话的时候,苏三老爷模糊的在心中想着,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一下子竟然无法克制的哭了起来。

    他扑在苏老太太跟前朝苏老太太磕头。

    原来被子女背叛竟然是这样的感受。

    他想到他当初执意要娶苏三太太,想到他这些年一直以来为了想要爵位使的手段,再对照如今的苏桉,终于能体会到苏老太太有多不容易。

    有些事跟你说一万遍的道理,你也不能领悟,唯有你自己经历过了,你才真正能懂什么叫做感同身受。

    苏老太太心中发沉,好半响才吐了口气,温和的让苏三老爷起来:“从前的事过去了,再提也没什么意思,往前看吧。老三,现在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做?”

    苏三老爷有些茫然。

    突然听见这样的消息,他心里是除了难受就是震惊,现在这些情绪过去,他只觉得有种灭顶的恐慌。

    老话也说,自己人打起自己人来,那才是真的要命。

    因为只有自己人才是最知道你的痛处在哪里的。

    苏二老爷跟苏桉要诬陷苏家通倭,苏三老爷嘴唇哆嗦了几下,才看向苏老太太:“娘,您是不是有什么法子?”

    他忽然觉得人的想法是很奇怪的,就在几个月之前,他还一心一意想着一定要想尽办法得到永定伯这个爵位,而如今,他只希望能够继续跟从前那样活着就好了。

    至于失去什么......

    他狠狠地闭了闭眼睛。

    顾不得了。

    苏老太太看出他的意思,也并没有再遮着藏着,点了点头道:“你若是能下这个决心,就说明你总归还是没有糊涂到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咱们没动过要他们如何的心思,他们却背着我们要我们死,我这把老骨头也活不久了,死不死的,我自己无所谓。”她见苏三老爷想要说话,就扬手打断了他,坚定的道:“别说那些没用的了,事已至此,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自己是无所谓,可你们还有大把的日子要过,既然如此,那个不孝子,你也只当没生养过他罢了。”

    苏三老爷右眼皮突突的跳了。

    他明白了苏老太太的意思。

    这一番话铺垫下来,无一例外是在告诉他一件事-----得舍弃苏桉。

    这一回是彻底的了。

    苏三老爷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要说心里不痛那是骗人的,可是要说十分抵触抗拒,那也没有。他之前就已经对苏桉失望透顶,人的接受能力向来是很强的,在困境的时候会找出无数个理由安慰自己,现在他就是如此。

    与其被儿子杀了,倒不如就当没有生养过。

    他还有其他的孩子要顾,最小的儿子还在外头养着呢。

    这么想着,他心里逐渐的好受起来,几经思索,终于咬牙道:“娘,我都听你的!”

    这一句话就已经奠定了基础了。

    苏老太太很是满意,她嗯了一声:“你能想通,那再好不过了。老三,当娘的不糊弄你,这个永定伯的位子,若是嵘哥儿能好,那爵位自然是他的,但是我不会亏待你,到时候你得到的家产不会比嵘哥儿少,你们均分。若是嵘哥儿的腿不好,度过了这个难关,我就上书请圣上赐还爵位,这个爵位,自然就落在你的头上。”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样的处置结果都是最好最合适的。

    苏三老爷对于这一点也心知肚明,他思来想去,轻声的应了一声是。

    把事情都说清楚了,苏老太太才让苏邀进来,见苏三老爷惊讶,她就轻描淡写的道:“是幺幺通过小六儿的事顺藤摸瓜查到这些的,所以我让她来一道商量。”

    这些天苏三老爷已经明白苏邀是个有大本事的姑娘,所以见苏邀进来,他的惊讶也只是短暂的,相反,他心里还有些安慰,不管怎么说,他养出来的不全是废物,这不还有一个绝顶聪明的么?

    有这一个,抵得上别的十个了。

    苏邀一进来,苏老太太就对她点点头:“幺幺,我把该说的都跟你父亲说过了,现在你来说说,打算要怎么办吧,你放心,我们都听你的,不会给你扯后腿。”

    这是交付了全然的信任了。

一百五十二·惊雷

    苏邀的目光清澈透亮,见苏三老爷朝自己看过来,也没有半点的退缩或是犹豫,她不紧不慢的道:“的确是有一件事要三老爷去办。”

    苏三老爷急忙打起了精神。

    窗外陡然变天了。

    都说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早上还是晴空万里,如今就是雷声轰轰乌云罩顶,风刮得檐角下挂着的灯笼都掉下来几盏,下人们急忙想要去捡,还没出去,就被当头一道闪电给吓得退了回来,面色发白的颤抖了几下。

    苏邀和苏三老爷从苏老太太的房里出来,才出门,就被大风吹得衣袂翻飞,大风裹着雨和泥腥气扑面而来,苏三老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见有下人殷勤的拿了伞过来,苏三老爷摇了摇头,就站在廊下看着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透过雨幕,他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仰头道:“要变天了啊。”

    是啊,变天了。

    第二天参加完了朔望日大朝会的人也都有同样的感受。

    邵文勋微笑的出了太极殿,看前面三三两两的御史结伴走在一起讨论着漳州知府苏明清失踪的事儿,脸上的笑意不自觉更深了一些。

    “此次倭患,漳州乃是受害最深的地方之一,听说光是白石村就有三百余口人死亡,另有七十多人失踪,而苏明清带着民兵去查看,最后竟然失踪了......”

    一个御史皱着眉头,十分的忧心忡忡:“而他失踪的消息,更是拖延至如今,已经过了两个月才报上来,更加是匪夷所思!这其中,该隐藏着多少脏污!”

    “可不是!”边上的一个主事立即紧跟着附和:“沿海一带抗倭的事儿,每年都喊穷,每年都喊着要增强军备,要练兵,要船要兵器,可你们看看,这都多少年了?这倭患不见平息,越见嚣张!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竟然到了如此地步!人人都说,这次福建之所以下场如此惨烈,是因为出了内鬼,勾结那帮海盗倭寇,给他们消息,以至于我军防守薄弱之所在被倭寇洞悉,才至如此.....”

    一行人说的义愤填膺。

    汪大老爷嘴唇动了动,心中已经凉了一截。

    今天早上朝会上赵冲的调查结果出了,他听说苏明清竟然失踪了,心里就觉得不好。

    等到这个死后,就更是已经替苏家捏了把汗。

    福建这一次抗倭一塌糊涂,简直是丢尽了朝廷的脸,朝野震怒。现在赵冲又查出的确有人抗倭不力,私通倭寇,而苏明清是漳州知府,又碰巧他巡视的白石村是受害最严重的地方,偏他又失踪了,如今朝中说什么的都有。

    福建总兵更是直指他就是那个通倭的罪魁祸首。

    苏家危矣!

    汪大老爷神思不属的回了家,先问汪大太太最近是否有去苏家走动。

    汪大太太给他端茶上来,听见他这么问还有些奇怪,下意识的啊了一声:“怎么忽然问起这个?前些天去走过一趟,这不是阿弟给人家治病?原本是说半个月的,可后来过了半个月,又说要再加一个月,我就过去安慰老太太几句。”

    汪大老爷叹了口气,就忍不住摇头:“这个病,怕是治不成了。”

    苏家也真是多灾多难。

    好不容易这战战兢兢的过了这十几年,眼看着圣上那里已经不再忌讳围场的事了,谁知道苏二老爷就闹出这种事。

    通倭这种罪名,那可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儿,真定了罪,全家都要跟着倒霉。

    不知道怎么就闹成这样。

    他把事情跟汪大太太说了。

    汪大太太也同样大惊失色,她睁大眼睛:“这怎么会?苏二老爷又不是疯了.....怎么可能会去通倭呢!”

    汪大老爷叹了口气。

    其实在沿海当官的,要说谁都清白,那是不可能的。

    通倭或许是未必,但是只要手脚不那么干净的,多少跟海盗那肯定是有勾连的,所以许多人一去沿海就富了起来,就是这个道理。

    苏二老爷说不得还真是做了些什么,被推出来当替罪羊了。

    他半响才对汪大太太道:“苏三老爷是不必去大朝会的,他未必知道这个消息,你过去一趟吧。”

    汪大太太有些意外,又有些迟疑:“现在?”

    可是,苏家遇上这种事儿,他们凑上去好吗?

    “你给人家举荐的大夫,再说,咱们家最近跟苏家来往甚密也不是什么秘密。”汪大老爷苦笑一声:“去吧,不管怎么说,总要给提个醒的。”

    汪大太太惊慌不定的去准备了。

    而此时,苏二老爷跟苏桉也再一次迎来了贵客,他们看着邵文勋,两个人都目光灼灼,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邵文勋就嗤笑了一声,对着苏二老爷道:“到你上场的时候了,明儿我可就等着你去敲登闻鼓,你要一鸣惊人了!”

    苏二老爷搓了搓手,脸上有些因为激动而晕染出来的红,他也看出了邵文勋眼里的不屑,心里却并不羞恼。

    这有什么?

    邵文勋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不也一样靠着淳安郡主才上去的么?

    大家都是为了富贵权势而已,手段也都拙劣,谁看不起谁啊?

    他收起了手,应了一声。

    邵文勋就着重的再交代了几句:“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也别吐露,先盯着苏家,自然会有人引出宋家的事儿,这就不必你们再管了,你明白了没有?”

    苏二老爷跟苏桉两个人郑重的答应了。

    等到邵文勋走了,苏桉一下子蹦起来:“老子总算是快要出了这口鸟气了。”

    这些天一直憋在下人的房里,都把他给憋得快要疯了。

    如今总算是好了,等到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他就要让那帮人都从伯府滚出来。

    苏二老爷看了他一眼,沉下脸道:“噤声!这个时候,越是要谨慎。你明儿就跟着我,我们一道去敲鼓,到时候就按照咱们之前商量好的说,你明白了没有?别自作聪明,坏了事,我可救不了你!”

    苏二老爷的语气不算好,不过苏桉并不在乎,他嗯了一声,兴冲冲的望着伯府的方向勾了勾嘴角。

一百五十三·妖火

    夜色朦胧,下午才下过一场雨,空气都是湿润而清新的,苏桉脚步轻快的进了院子,立在枣树底下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脸色从轻快明亮逐渐变得阴森。

    这样的好天气,这样的好空气,只可惜如意再也感觉不到了。

    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送苏邀那个贱人下去给如意赔礼赎罪,如意都死了,她有什么资格活着?

    大风吹来,眼看着平静不久的天气又起了变化,苏桉的眉目又蔓延上些许烦躁,他定定的冲着外头看了很久,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伸手给自己倒了杯黄酒。

    快了,一杯下肚,他的脸微微发红,这让他心里那微不足道的一点儿犹豫也彻底的没有了。

    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他们都放弃了他。

    自小的情分,在父母亲眼里竟然还是抵不过苏邀那个后头才来的贱丫头。

    就为了一个苏邀,父母把他逼到回老家的境地.....

    他从那时候起就就开始有了失眠的毛病。

    从小顺风顺水惯了,受到的一点不公平和屈辱都会被无限放大,他每天都在问自己做错了什么,跟个怨妇无异。

    好在这样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了。

    当他结束了这一切,那些要痛恨要痛苦的就会变成苏邀她们。

    他攥紧了拳头,呼了一口气,吐出了一直以来憋闷在胸口那口浊气,推开窗户看着外头的景色,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越是这个时候,时间就过的越是慢。

    他皱起眉头,没有半点睡意,只好倚在窗前盯着外头挂在树梢的弯月瞧,时间逐渐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抽动了一下鼻子,有些困惑的四下扫了一眼,空阔的小院在月色下尽数展现在眼前,没有什么不对的东西。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心脏忽然猛地一跳,而后他忽然看见了一个黑影朝着他扑了过来。

    那一瞬间,他刚想惊呼出声,嘴却已经被人迅速给捂住了,而后他猛地睁大了眼睛,惊恐的发出了一声闷叫。

    不过也就是片刻的功夫,很快,他后脑勺一疼,就失去了知觉。

    屋外又刮起了大风,吹的外头的树呼呼作响,寂静的院子里在月色照耀下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飘起了一股黑烟。

    一开始那黑烟并不明显,而随着风势,烟雾越来越浓,过不多久,终于有火星从墙角处冒出来,再然后,忽然起了熊熊大火。

    也就是短短时间,左邻右舍都听见了动静,纷纷从睡梦中惊醒,跑了出来查看,而等到他们出来,火势已经止不住了。

    一条街上住的都是伯府的下人,立即就有人认出了着火的屋子,大喊道:“这不是白大娘家吗?!怎么着火了?!”

    惊呼声,喊叫声不绝于耳,有人惊恐的嚷嚷着快去巷口的井里去取水,有人嚷嚷着快去报官,让五城兵马司来救火,整条街都沸腾起来了,如同是烧开了锅的开水。

    眼看着风越来越大,助长了火势,所有人都十分焦急,有认识的人在边上跺脚:“这可作孽了,白大娘她身体可不大好啊!最近我还听说她躺在床上起不来,好些天都没出门了!”

    火势越来越大,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家有认识的都焦急不已,纷纷跑去找人。

    幸亏管家李瑞今天在自家住着,大家跑去找到了李瑞,李瑞叫了一帮身强力壮的小厮和护院,开始传水进来灭火。

    也或许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众人正埋头苦干的时候,天空中忽然飘起了雨点。

    也不知道是谁先叫了一声下雨了,随即雨点就落的越来越急,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打在人脸上肩上,大家都被雨打的有些疼。

    可现在谁也顾不上这些,只是觉得松了口气-----老天有眼!这一场及时雨,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火势很快就小了下来了,眼看着大雨倾盆而下,一阵阵的浓烟升起,众人心头的大石头逐渐放下了。

    好在是发现的及时,这雨也下的及时,看这建筑并未烧毁的太过厉害,里头的人只怕多半总也有个把子是没事的。

    这么想着,大家越发悬心紧张,白大娘一家子人可都在里头呢。

    李瑞抹了一把脸,他全身上下已经被雨浇的湿透了,此时此刻却顾不得这些,扬声点了几个人的名跟着自己进去救人。

    大家正答应着要跟着他进去,冷不丁却有人大喊了一声:“来人了!来了官兵了!”

    李瑞的眉头皱起来,来不及进去,先转头去看,见来的是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罗勇,急忙上前迎了过去。

    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带着少说三四十人,都是骑马来的,此刻也不着急下马,马鞭朝着那间屋子点了点,问:“怎么回事?”

    李瑞就把事情说了,道:“我们正要进去看看伤亡如何,也不知道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幸亏发现的快,又有大雨,应当没有太大的损失。”

    罗勇嗯了一声,翻身下马,打头进了院子。

    李瑞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正要说话,忽而听见罗勇大喝了一声:“谁?!”

    他怔了怔,罗勇却已经追过去天井了,他来不及思索,就跟着罗勇追了出去,却见罗勇已经站在后墙处,正面色沉沉的盯着墙角。

    “罗大人!怎么了?”李瑞急忙跟上前,但是才站住顺着罗勇的目光看过去,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墙角底下架着许多木柴,此刻那些木柴都是焦黑的,哪怕此刻大雨倾盆,也能闻得到浓重的火油味儿。

    这个火不是意外。

    他在心里这么想着,就见罗勇一声不吭的转身唰的一下走了,他急忙跟上,顾不得说什么,先让人快些去府里告诉一声。

    这件事已经出了他能处理的范围,他如今已经是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在心中祈祷着府里快些来人。

    院子寂静无声,除了雨声毫无声音,罗勇站在堂屋前,忽然伸脚朝门踹了一脚。

一百五十四·大案

    这一脚却没踹动,只是扑簌簌的震下来了不少黑灰,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的诡异,罗勇面色更加冷了几分,再加力踹了一脚,这一脚下去,那门竟然还是只是摇摇欲坠,没能被踹开。

    这个时候,连李瑞也觉得毛骨悚然,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这不过是下人的院子,白大娘的确在府里从前有些脸面,所以能分得到这座小院,可是再有脸面,也是多年不在府里当差的人了,不过是一个仆妇而已,能招惹谁,怎么会有人在外头布满了火油,竟然想要烧死她?

    而且眼看着这间房子竟然也是被封死的。

    罗勇冷笑了一声,抱胸道:“真是怪诡异的,这看起来可不像是意外啊!报官吧,顺天府要有事儿做了。”

    李瑞慌得不行,他完全都懵了,一时来不及做出反应,而罗勇已经再次用力,这次终于把门给撞开了。

    当着李瑞跟后头十几个兵丁的面,大家借着火把,清晰的看见屋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两个人,还有一个僵硬的趴在桌上,估计也是死了。

    李瑞忍不住惊叫了一声,他虽然是大管家,但是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儿,看见里头那都已经面色焦黑的人,不敢上前。

    这些人,难道都被烧死了?

    可不应当啊,他往周边看了一眼----现在火还没烧到这里头来呢,只是被封死了门窗......

    他胡乱的想着,就见罗勇已经快步上前,把一个匍匐着的人翻了过来。

    “死了。”罗勇面无表情,语气沉重:“不是被烧死的,这里有刀伤。”

    刀伤!

    李瑞要晕过去了。

    天老爷,这座院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了人命案?看起来那场大火根本不是为了烧死人,而是为了掩盖罪证......

    他脚下一软,见罗勇已经在催促下一批人赶紧去顺天府找人,就吞了口口水,紧张的道:“大人,这事儿跟我们没关系......”

    他正说着,外头忽然有人咦了一声,随即就有人道:“那不是白宁吗?!”

    白宁?

    李瑞已经僵住了的脑子转了转,回头看了一眼,见说话的人是于冬,就忍住了呵斥,问:“白宁?他不是跟着二老爷在漳州吗?”

    对啊!二老爷不是在漳州失踪了吗?最近府里为了这事儿紧张的要命,到处去找二老爷呢。

    那白宁在这儿.....

    李瑞眼珠子转了转,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忽然睁大了眼睛,惊恐的指着从桌上滑下来的人大声的道:“二老爷!二老爷!”

    外头哄的一声乱了。

    罗勇的面色也更加凝重,作为副指挥使,他当然也听说过了苏明清失踪的事儿,最近城中到处设卡呢,有小道消息说是苏明清溜回京城来了。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人竟然死在了这里。

    他直起身来,开始朝外赶人:“都出去,都别在这儿杵着!这是命案,是大命案!稍后官府自然会来人,闲杂人等,不许在此处逗留!”

    下着这么大雨,但是围观的人立即如同潮水一般退去,罗勇从里头走出来,被外头的空气一激,脑子才轻松了许多。

    苏二老爷怎么会死在苏家的下人院子里?

    他这么想着,忽然见远方忽然有闪电一闪而过,随即就传来了轰隆隆的巨大的雷声,连他这样的人都忍不住往里避让。

    这样大的风雨......

    他收回目光,眼看着电闪雷鸣之间李瑞仓惶的脸色,正要说什么,顺天府的王推官已经领着人来了。

    王推官撑着一把油纸伞,身上还披着蓑衣,纵然如此,他也仍旧浑身湿透,一进了廊檐下,先把斗笠摘了,看向罗勇问:“怎么回事?”

    罗勇就言简意赅的把经过说了,而后压低声音道:“死者是苏二老爷。”

    苏二老爷.....

    王推官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随手招呼了仵作进去了。

    随即苏家的人也终于赶到。

    苏三老爷急匆匆的过来,先朝着罗勇打了声招呼,而后就焦灼的问:“怎么回事?说是下人房里起火了,怎么又传消息进来说我二哥在这里?我二哥人呢?!”

    他的焦灼溢于言表,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要往房里冲,可随即就又被罗勇拦住了,罗勇淡淡的看着他,咳嗽了几声才道:“三老爷,您节哀顺变,二老爷他......”

    苏三老爷颤抖了几下,面色惨白在这电闪雷鸣之下如同鬼魅,失神的往后退了一步。

    幸亏李瑞搀扶住了他,他才没有摔倒。

    而紧跟着,奉命去搜查其他房间的兵丁出来了,有人扬声喊:“大人!这里还有发现,东边这间房子也有一个死人!”

    苏三老爷惶惶不安,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

    正在此时,一个兵丁冒雨从后头转进来,语气凝重的道:“大人,从地窖里又发现了三具尸首,一个老妪,一个半大孩子,一个小孩儿......看样子已经死去至少有几天了。”

    罗勇的脸色铁青。

    苏三老爷更是失声尖叫了一声:“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谁要杀我二哥?!”

    闪电把半边天空都照亮了,李瑞跟着去看了一回回来,面色难看的朝苏三老爷回报:“是白大娘跟她的两个外孙女.....”

    苏三老爷咬着牙,牙齿咯咯作响。

    连罗勇也忍不住色变。

    那么也就是说,加上这屋子里的三个人,再加上东边屋子里的一个,这院子总共是死了七个人?!

    七个人!

    这是大案了。

    他立即毫不迟疑的对苏三老爷道:“苏老爷,这事儿顺天府自然会查明,您还是先稳住情绪要紧.....”

    苏三老爷额头上全都是汗,看起来根本听不进罗勇的话,闹着要进去先看看苏二老爷。

    正争执间,王推官从里头出来,带着仵作又往东边那间房去:“这里还有一个.....”

    苏三老爷追上去想问王推官里头的情形,王推官只好停下来跟他说:“目前看是致命的是刀伤,而不是浓烟或是被火烧死.....”

    李瑞却忽然大叫了一声,颤抖的指着屋子里,失声喊道:“三少爷,三少爷!!!”

一百五十五·倒塌

    风声阵阵,外头的闪电眼看着似乎都已经到了眼前,众人都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遮挡。

    轰隆轰隆的雷声当中,苏三老爷跟罗勇顺着李瑞的手指看过去,看见了被闪电照亮了的屋子里,有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人身体僵硬的从凳子上倒了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罗勇已经把刚才李瑞的话听的明明白白,此刻就震惊的朝着那里头看去,而后又看向了苏三老爷,低声道:“这位是......”

    苏家三少爷之前在京城闹出的事儿多多少少大家都有耳闻,所以连罗勇也知道,三少爷应当是三房的。

    那岂不是说明苏家二老爷带着苏家三少爷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然后竟然又都被人杀了?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王推官也皱了皱眉,他还是见过苏桉的呢,他叹息一声,对着苏三老爷道:“三老爷,您请节哀,如今我们只能把案子查明白,找出凶手,好告慰亡灵了......”

    苏三老爷发出一声呜咽,如同是野兽的嘶吼,他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做出了干呕的动作,而后不等王推官跟罗勇继续劝慰,他就已经甩脱了他们,一头朝着房里扎了进去,跪在苏桉边上,颤抖了好几次,手也没敢挨到苏桉。

    他嚎啕大哭起来。

    白发人送黑发人,世上再没有比这个更令人痛苦的事情了,罗勇忍不住怜悯的摇了摇头,心里也忍不住咋舌,觉得苏家真的也太凄惨了些。

    王推官带着仵作跟进来,语气也低沉的厉害:“三老爷,节哀顺变......”

    外头风雨越发的急,风声阵阵拍打着窗户,似乎都要把窗户给吹下来,仵作蹲下来,很熟练的掏出了工具,忙活了一阵之后,他摸到了苏桉的后脑勺,手一掏出来,灯光映照下,他手里满是血。

    “是被人用钝器击打后脑致死。”他说着,看了一眼这间房间,皱着眉头恭敬的对王推官道:“大人,这可是大案子了。”

    这样的大案要案,可能是要让大理寺来办的。

    王推官明白他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得了,老黄你先仔细勘验,之后的事儿之后再说。”

    一面说着,王推官答应了一声,继续去忙活了。

    王推官跟罗勇就把苏三老爷给拉起来,一左一右的陪着苏三老爷说话。

    苏三老爷神情茫然,面色雪白,显然是已经被吓傻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僵硬着一张脸,像是神游天外。

    罗勇跟王推官都能理解,毕竟出了这种事,再坚强的人肯定都要崩溃,苏三老爷如今这样儿还算是体面的了。

    天边雷声阵阵,屋子里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候,外头忽然有了动静,隔着不知道多少条街,忽然传来巨大的响动,似乎是什么倒塌的声音,连屋子都似乎是震了震。

    罗勇是武将,向来警惕性就是十分强的,一股脑儿的站了起来,当即就抢着出了屋子站在廊下,朝着外头看去。

    可他只看得见天边能照耀半边天的闪电。

    今天夜里可真是不太平,他在心里暗暗地这么想着,见自己的手下从外头狂奔进来,便眼睛一亮,大声喊了一声:“老秦!”

    秦亮答应着飞快的跑到了廊下,抖了抖满身的雨水,抹了一把脸喊了一声大人。

    罗勇急忙阻止他行礼,有些着急的问他外头的动静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亮的脸色有些泛白,摇了摇头,声音都忍不住压低了,神秘兮兮的看着罗勇,凝重的道:“大人,出事了,钟楼塌了!”

    什么?!

    罗勇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引得里头的王推官也看了出来,见他们两个神情有异,王推官跟了出来,问到底是怎么了。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罗勇就只能把事情说了一遍。

    这下连王推官的表情也异常难看了。

    大家嘴里的钟楼通常只指的是一座钟楼-----就是皇宫对面景山上的那座钟楼,那座钟楼大有来历,是今上夺位之后所建。

    可说起来离奇的很,圣上建造这座钟楼,原本是为了让废帝有个地方呆着,可事实上,钟楼建造的过程中却屡次出现意外。

    一开始是出现了塌方,死了好几个苦力。

    大家没当回事,毕竟出现这种事儿再正常不过了,可后来,好不容易打好了地基了,又出事了,有个小孩儿不知道怎么的掉进去,死在了里头。

    这事儿闹的人心惶惶,很多人都说是因为今上的位子来路不正,所以上天也看不下去,降下惩罚。

    为了这件事,锦衣卫抓了也不知道多少人,出了多少人命,惹出了多少是非。

    后来钟楼好不容易建成了。

    可元丰帝为了表示自己不信邪,也不肯用来继续安置废帝了,他把钟楼做的高高的,用来每年自己去景山避暑的时候用。

    这么多年,钟楼也没有再出什么事,大家都快要把前尘往事给遗忘了。

    可谁知道,就是这个时候,竟然又出了这样的事。

    闪电击中了钟楼,钟楼倒塌.....

    光是这么一联想,王推官跟罗勇对视一眼,都觉得浑身发颤,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

    来了这么一出,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这件事牵连,死在这件事上头,大家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一时之间,气氛更加的冷凝了。

    大家都相顾无言。

    里头的苏三老爷闻言也没有任何的反应,像是已经崩溃了。

    可事实上,苏三老爷的眼睛眨了眨,心中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真的如同母亲跟幺幺说得那样,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是蓄谋已久的针对苏家的阴谋。

    如果没有被发现,那么钟楼倒塌了之后,苏二老爷跟苏桉就会在天亮了去敲起登闻鼓,开始喊冤,然后把通倭的一切责任都推到大哥跟苏家头上。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边上的仵作看他一眼,只当他现在是已经悲伤的过头了,忍不住就摇了摇头,有些可怜的在心里想着,果真是世事无常。

一百五十六·套话

    心里不是不难过,苏桉再怎么混蛋再怎么不是东西,那也是他亲生的。他是很容易舍弃儿女,但是那基本建立在他们的性命没有什么危险的前提下。

    真正的死亡摆在眼前,他刚才的痛苦没有作假,完完全全都是真的。

    但是当这个消息传进来的时候,他心里的那种压抑感,那种崩溃,和那种难言的一丝的对苏老太太和苏邀的怨恨,也完全消失了。

    老太太跟幺幺没有骗人,苏桉这个混账,他要的是苏家家破人亡。

    他做下这些缺德事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他这个老爹该怎么办。

    心中的痛苦被冲淡了,他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坐在地上听外头罗勇跟王推官低声对话,好像觉得自己是在梦里。

    可是这种恍惚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他还在发呆,屋门忽然被踹开了,紧跟着就有一堆人冲了进来。

    他吓了一跳。

    同样的,外头的罗勇跟王推官也吓了一跳。

    罗勇皱起眉头,大步下了台阶,这个时候雨势渐渐的止住了,天空中只飘着稀薄的小雨,他睁大眼睛看向那些冲进来的人,浑身的肌肉紧绷,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随即忍不住道:“魏大人?!”

    来的竟然是刑部的侍郎魏大人。

    他忍不住有些奇怪。

    王推官也急忙过去行礼。

    魏大人摆了摆手叫免,挑眉看了他们一眼,而后就道:“我接到你们顺天府的消息,说是这里出了大案,到底怎么回事?!”

    他怎么会收到消息?

    王推官有些不解,但是却也来不及询问,急忙先把情况给复述了一遍,表情严肃的道:“一共死了七个人,在地窖的那三个已经死去多时了,这外头的,都是刚刚死了的。罗大人说,他来的时候,还看见过可疑人物,只是没有追上。”

    魏大人的脸色很难看,推开下头人递过来的雨伞,让罗勇带路去看看疑凶逃走的地方,而后就问罗勇:“死的是什么人?”

    罗勇客气的道:“是失踪多时的苏二老爷,还有苏家的三少爷.....并两个护卫。”

    魏大人啊了一声,似乎很是惊讶,随即听说苏三老爷在,急忙就上了台阶去了东边那间房间,走了进去喊了苏三老爷一声:“三老爷,您没事儿吧?”

    苏三老爷魂不守舍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的摇摇头。

    魏大人就叹了口气,很奇怪的样子:“三老爷,这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二老爷会出现在这儿呢?还有三少爷,不是听说这是伯府下人住的地方吗?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苏三老爷已经要崩溃了,被这么一问,忍不住摇头大哭。

    他又惊又气的样子:“老二是在漳州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说话语无伦次,半点章法也没有,看着已经是完全支撑不住了,说得七零八碎的,魏大人忍不住皱眉。

    李瑞急忙跑过来对着魏大人弯腰拱手:“大人恕罪,我们三老爷悲痛过度.......”

    他是最先来的,得到了魏大人的准许,就把自己过来的经过说了一遍,又道:“还是我让人去请的三老爷,我们进来之前,都不知道二老爷跟三少爷会在这里头,而且还被人.....我们只是以为家里失火了......我们二老爷失踪,家里都打算安排三老爷去漳州打听消息了,谁知道人却是在这里,还有三少爷,三少爷之前被安排回老家去读书了,更没想到怎么就回来了......”

    魏大人认真的听着,饶有深意的看着苏三老爷:“贵府当真毫不知情?这也太说不过去了,这可是府上的二老爷和三少爷,怎么他们会在伯府下人的院子里遇害?莫不是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见不得人的秘密?”

    苏三老爷猛地跳了起来,声嘶力竭的大喊:“放你娘的狗屁!你什么意思!现在死了的一个是我二哥,一个是我儿子,到底凶手是谁,为什么杀了他们,他们又是怎么回来的,你们不去查,你们来问我?!你们疯了?!”

    他看样子真的是已经撑不住了,王推官咳嗽了一声,见魏大人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就低声道:“魏大人,我看三老爷被刺激的都有些神志不清了,有什么话,还是之后再问吧......”

    魏大人定定的盯着苏三老爷看了半响,却见苏三老爷怒目圆睁,浑身气的颤抖,最终挪开了目光,只是对着王推官问:“有什么发现?”

    而苏三老爷已经咕咚一声一头栽在地上了。

    大家吓了一跳,李瑞更是尖叫着扑了过去,急忙去掐苏三老爷的人中。

    闹的一团乱。

    王推官着实看不大下去,叹了一声气,就对李瑞道:“你还是快叫几个人,把三老爷扶回去吧,快请大夫看看。”

    不然看这样子,估计是得活活的被气死吓死啊。

    魏大人若有所思的看着倒地不起的苏三老爷,目光沉沉。

    半响过后,苏三老爷被抬着回了永定伯府。

    永定伯府的灯笼次第亮了起来,很快整座府邸都被惊动了,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魏大人带着人在附近转了一圈,盯着苏家好一阵儿,才转头去了狮子楼,一上楼就道:“真出事了,苏明清跟苏桉都死了。”

    邵文勋的脸色十分难看,几乎有几分气急败坏的问:“谁干的,到底是谁干的?!”

    魏大人摇了摇头。

    邵文勋猛地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面色狰狞的骂了一声娘,就道:“就差这么一步,眼看着就差了这么一步了!”

    他好不容易稳住了情绪,问魏大人:“会不会是苏家自导自演?”

    “我看不像。”魏大人如实道:“你们派了人盯着苏家,而且苏家谁有那个身手,苏明清身边那两个护卫可都是海上找来的恶棍,等闲谁能毫无动静的杀了他们?再说,我看苏家不像是知情的,苏三老爷更是完全疯了一样,显然也是人死了他才知道人在那里的......”

一百五十七·功力

    想到之前苏三老爷那个呆滞的样子,魏大人更加肯定了几分,他见邵文勋还是一副怀疑的样子,就干脆直接的道:“苏家老三你还不知道吗?不说我,你肯定是查过他个底朝天了,那就是个心比天高的,本事有多少,咱们大家都清楚,如果真是他做的,他能装的这么像?”

    倒不是看不起苏三老爷,实在是苏三老爷这么多年在京城上窜下跳想要爵位的嘴脸太过深入人心了。

    人人都明白他打着什么主意。

    这两年是更消停些了,前两年,他还曾经动过把女儿送给庄王做妾的心思呢。

    这样的人,他能忍辱负重,能够杀光自己的亲哥亲儿子?

    得了吧,相信这个,还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还更实在些。

    被他这么一说,邵文勋满腔的戾气也逐渐的化解了,他拿着拳头砸了砸自己有些晕乎乎的头,喉咙里直冒火,好半响,才阴沉着脸压抑着怒气道:“如果不是他,那到底是谁?!”

    苏二老爷身边那两个人他是知道的,不知道多有本事,听说当年就在海盗圈子里出了名的,说起来,还是朝廷发过海捕文书的江洋大盗。

    养着这样的打手,都没能救到苏二老爷跟苏桉.....

    邵文勋心烦意乱,心里十分的愤怒,忍无可忍一拳砸在了桌上。

    看他那样子,只差从鼻孔里喷出气来了,魏大人在边上挪开了目光,也有些着急的叹了口气:“这一下子上哪儿找人去?杀了人,还试图用一场大火来掩盖痕迹.....不过若不是这把火,咱们的人也不会这么快就察觉出不对,否则的话,明天岂不是更加被打的措手不及?”

    问题现在也就出在这里。

    钟楼都已经倒塌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偏偏登台唱戏的人死了,这怎么弄?

    邵文勋心烦意乱,心里把苏二老爷诅咒了一番,跟魏大人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时之间都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

    直到外头有了响动,随即门被推开,他们二人才从沉思当中回过神,朝着门口看去,一眼看见了消瘦不少的徐睿。

    徐睿看上去脸色苍白身形消瘦,但是精神却还是不错的,进来之后关上了门,他的目光就朝着邵文勋和魏大人看过去,开门见山的问:“怎么回事?”

    魏大人压低声音把事情说了一遍:“好好儿的,忽然就起火了,动静闹的很大,我是听见了消息赶过去的,那时候罗勇跟顺天府都已经被惊动了,听说罗勇还发现了一个人从案发现场跑了.....现在看来,是他杀,而且是专门冲着苏明清他们来的,目标明确。”

    徐睿握着拳咳嗽了一声,嘴巴里有些腥甜,他呵了一声,手指淡淡的在桌上敲了敲,很直观的评价说:“那么谁有这个动机,非得杀了苏二跟苏桉不可?”

    魏大人跟邵文勋一时无言。

    如果按照动机来说,那当然是苏家最有动机了。

    可苏家没有理由知道苏二老爷跟苏桉的事情。

    那么就又得另外想人。

    徐睿冷哼一声,缓缓的道:“正如你们刚才所说,苏明清身边还有两个那么得力的人,要杀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那人就是做到了,手段如此干脆利落。再联想一下,这个计划有多少人知道,苏二要做什么,充当的是什么身份,又有谁知道?”

    他这么一说,魏大人先皱起眉头来,有一个名字在口中几乎呼之欲出。

    而邵文勋比他更加干脆一些,他已经冷然道:“赖伟琪!”

    这个名字一说出来,屋子里的气氛当时就又冷了几分。

    短暂的沉寂过后,邵文勋就恼怒的道:“是啊!他可是知道咱们的大计的,而且论他的身手,他完全做得到这一点!赖伟琪!这个贱人!”

    思前想后,绝对只有赖伟琪最是可能没跑了。

    邵文勋忍不住磨牙嚯嚯。

    魏大人也一脸的凝重:“可如果真是赖伟琪的话,事情就麻烦了。本来他就知道咱们很多机密的事儿,咱们到处都在找他,他竟然在这个节骨眼跑来杀了苏明清跟苏桉,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打算跟咱们彻彻底底的鱼死网破......”

    赖伟琪是锦衣卫指挥使,帮着他们做了多少坏事,遮掩过多少。

    这个人现在又被他们得罪干净了,想要挽回补救都不可能,这样的情形之下......

    邵文勋都有些慌了。

    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十分暴躁:“我就说这是个绝大的隐患,世子不是说一定能抓到他的吗?现在不仅没抓到,还让他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来。苏明清死了,苏家也被惊动了,赖伟琪还没影儿,那咱们接下来的计划怎么办?我们铺垫了这么久,几乎是用尽了一切手段人脉打造出来的圈套,难不成就这么放弃了?!”

    那不说一切心血付诸东流的问题,庄王那儿又怎么交差?!

    真是个笑话了。

    徐睿目光还是淡淡的,没有因为他的指责就暴跳如雷,他缓缓地道:“郡马别这么激动,我既然会一来就指出是赖伟琪,当然是因为发现了他的踪迹。”

    那这么说的话,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发现了赖伟琪了?!

    这么说的话,那倒是还能放心一点儿。

    邵文勋有些急切,立即追问他:“那这么说,你们是已经找到了人了?”

    那还好一点儿,抓到了赖伟琪的话,一切都还来得及补救。

    魏大人也跟着回过头看着徐睿,无形中松了一口气,随即就忙道:“找到了人就好,一定要找到他,找到了他......”

    找到了赖伟琪的话,那还好些。

    而且杀了人的是赖伟琪,那就不怕苏家发现端倪,那计划还能继续进行。

    “找到了。”徐睿的语气坚定,也十分的镇定自若:“他想必也是为了破坏我们的计划,好报复我们,不过这样一来,他也暴露了自己的踪迹。他以为杀了苏明清我们就没法子了,天真。”

    他没有了苏明清,也照样能够让苏家一败涂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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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上珠华介绍:
分明是真千金却死的落魄的苏邀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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