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章 麻衣如雪（二）
“你多虑了……”
“所有人都以为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其实我从小就知道。”
姬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只是狐狸看不起血统不纯的族人，我们姬氏也是一样。”
“千百年来我们联姻的对象都是有着同样高贵血脉的古老姓氏，我常常在想，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不论我有多优秀，族内愿意相信我看重我的也唯有族长一人。”
“其实小时候，我就知道了我的母亲是狐狸。”
“在青丘，我已然发现了每个人都对我的来历避讳莫深，它们都对我很好，即便是狐狸们，也没有拿我的血脉来取笑我的。”
“而我第一次明确知道我的身世，是在回姬氏的第一天……”
他垂下了眼眸，似乎在回忆那段令他震惊且不安的过往。
“他们都是些小孩子，可能是在家里听了父母的议论，于是便对着刚回到族内的我鹦鹉学舌。”
“虽然那些无心说了真话的孩子们当时就都被处罚了，大家也以为我当时年纪小，没听明白那些夹枪带棍的话，但是……”
姬琴苦笑道：“我倒希望我没那么聪慧，只是……对我来说，别人的语言不过是表象，他们真正想说的意思我根本不用去思考就能知道答案。”
“当时我就明白了为何独独是我会被送去青丘，后来，我也慢慢查到了我母亲的身份，所有人都不希望我知道的答案，我早就知道了。”
他是说……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曾经近在咫尺？
他知道自己是姬羲和的血脉？
璎珞愣了一下，定定地看着他，几乎停止了呼吸。
姬琴也看着她，似乎想要看穿她的心一般。
“姬，姬嘉玉知道吗？”
她有些窘迫，口不择言地问道。
完了完了，对长辈也太没礼貌了，怎么也应该叫“嘉玉真人”才对吧，她怎么总是口没遮拦的胡言乱语。
“我的意思是，嘉玉真人知道你……”
姬琴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只告诉了你。”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璎珞连忙保证。
“对谢家哥哥也不说吗？”
姬琴几乎是立刻就问道。
啊这……
她愣了一下，忙微笑道：“这是你的个人隐私，我不能随便告诉任何人，即便是谢大哥我也不会说的。”
不过如果他问，我肯定也不会骗他就是了……
“那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啦……”
得了她的保证，他笑得眉眼弯弯。
“恩。”
姬琴话锋一转，笑道：“所以你看，我血统不纯，是不可能成为姬氏的族长的，这其实不是坏事，我也不用顾忌那么多旁人的目光。”
“将来我一定要找一个自己心仪的女孩子，不管她的家世如何，只要我姬琴喜欢，我就能娶她做我的妻子。”
“哇，你说得太对了！”
这个话题璎珞太喜欢了，她几乎笑得见眉不见眼，一脸谄媚地问道：“姬琴，你喜欢怎样的女孩子，温文尔雅型的，文质彬彬型的？肯定不能像姚袈那样胡搅蛮缠对吧！”
本来她还担心姬琴会和姚袈有关系，如今看来是不可能的，实在是太好了！
而且他自己也说了，不在意家世，就算仪宁的家族不足以让她和姬氏联姻，嫁个半狐血脉的姬琴应该没问题吧！
“我喜欢……”
姬琴一瞬间有些失神，似乎是陷入了回忆，又似乎是在想自己究竟喜欢怎样的女孩子。
“我喜欢笑起来有酒窝的。”
他腼腆地笑了一下，含蓄地说道。
“啊？”
璎珞大失所望，仪宁有酒窝么，好像没有，陆蓉和陆西西倒是都有酒窝，只是陆蓉已经有了高斌，陆西西……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西西姐姐太霸气了吧，总觉得她没有那种小女儿怀春的心情。
等一下，重点是，仪宁没有酒窝怎么办？
她不由得愁眉深锁起来。
“不过，只要有眼缘，性格好，我的要求也没有那么严格。”
见她一脸苦思冥想抓耳挠腮的样子，姬琴忍不住偷笑，一双狐狸一般娇媚的眼睛如丝缠绵。
“就是就是，古有楚王爱细腰后宫多饿死，可见不能用外貌来评判女孩子好不好，主要还要看性格，德行，文化修养。”
她一本正经地点头称是。
姬琴再也忍不住，几乎是大笑了起来。
她自己分明就是书没有念过几本，能知道这个典故都肯定是什么电视里看来的，煞有其事地说什么文化修养很重要实在是令人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
偏偏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皱起了眉毛一脸迷茫。
“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我很赞同。”
“那就好。”
璎珞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甜甜的酒窝，小小的虎牙，丝毫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样子，显然是根本没能get到姬琴笑容的真正原因。
姬琴不着痕迹地靠近了一点，一脸无辜的表情，故作天真地问道：“不过喜欢不喜欢一个人应该和她的各项条件都没有关系，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是吗？”
若是其他女孩子被他这样问，一定会脸红心跳，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然而这位一无所觉，甚至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你说的对是对，不过感情并不一定是一见钟情啊，也可以是慢慢培养的嘛……”
而且，她还有符。
万事俱备，只欠贴符了。
嘿嘿嘿。
这会儿她总算是没那么草木皆兵了，被姚袈这么一闹，反倒让她放松了许多，令人紧张的环境，身边又是不太熟悉的姬琴。
刚巧姚袈来这闹腾生生地平添了许多烟火气，她心情一放松，总算想起来自己今天的重要任务来。
咦，她的饮料呢？
璎珞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刚才因为姚袈过来而随手放在了桌子上的杯子已经被人收走了。
姬琴立刻发现了她四处搜索的眼神。
“我去帮你拿杯果汁吧，你还要蛋糕吗？”
目标受害人十分殷勤地问道。
“橙汁，谢谢。蛋糕就不要了。”
璎珞老实不客气地点头。
她的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第六百六十一章 麻衣如雪（三）
姬琴拿着酒杯回来的时候，脸色有几分犹豫。
“怎么了？”璎珞忙问道。
“刚才我好像看见蓉蓉和她男朋友在吵架……”
他为难地蹙着眉，一副不愿意说他人是非但是又不得不说的窘迫。
“啊？”
璎珞一下子跳了起来，然而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过去。
“不行，我们不能去搅合他们小两口，吵架而已嘛，便是我和谢大哥有时候也会起争执，若是外人来说三道四，不管是他还是我都不会高兴的。”
她说着下意识地点点头，似乎被自己说服了，转而问他：“你看到谢大哥和鲛姬姐姐了吗？我还是没找到他们。”
“璎珞妹妹，你要去找谢家哥哥吗？”
姬琴可怜兮兮地问道。
“那倒不是，不过不知道他们在哪儿我总是有些不放心，姬琴，你没觉得这舞会的气氛有点诡异吗？”
“有吗？”
姬琴惊讶地看着七彩光芒闪动的舞池，四处都是欢声笑语，一切看上去都十分正常。
“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不管有什么危险，我都会保护你的。”
他认真地说道。
“恩。”
璎珞接过了他手中的杯子，却没有拿稳，一个不小心便打翻了，桔色的橙汁一下子溅了出来，一股脑儿地往姬琴身上泼去。
“哎呀！对不起！”
虽然是想好了这么做的，真的到了实施的时候她却也有几分下不了手，只是松了手任凭那杯子往下掉，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不敢去看姬琴的表情。
不过她没等到预想中杯子掉在地上的碎裂声，从指缝中偷偷看了一眼，却见姬琴笑眯眯地拿着那个杯子，身上干干净净的，一滴橙汁都没沾上。
啊？
她忙解释道：“刚才我不小心手滑了……”
居然没泼到他？她分明看着那橙汁往他身上飞了过去的。
“还好没弄脏你的衣服……”
狐疑地看着他，她言不由衷地说道，眼中分明是惊讶而不是惊喜。
姬琴微笑道：“没关系，只是果汁洒了，我再帮你去拿一杯吧……”
“啊？不用了不用了。”
璎珞连忙摆手。
她根本就不喜欢喝橙汁，这个套路也不能用第二遍了。
如今看来，只能实施计划B了。
她咬咬牙，问道：“姬琴，你会跳舞吗？”
如同漫天星辰都坠落到了他眼中一般，姬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十分绅士地行了一个古礼，伸出手来：“虽则自认为是君子，然而让女孩子先开口邀请我跳舞，实在是姬琴的不是，先给璎珞妹妹道个歉。”
“裳裳者华，我心写兮……”
他的笑容分明和方才不同，温暖而柔软，和从前看起来戴着面具般的客气表情迥异。
璎珞听不懂那句话，然而既然事已至此，她不再犹豫，伸出了自己的小手，送进了他如玉般的手掌之中。
和刚才一起过红毯的窘迫不同，此时璎珞心中有了几分忐忑不安和歉疚。
刚才姬琴的神色，即便是迟钝如她，都看出了几分异样。
她隐隐有一种自己做错了的感觉，如同一块沉沉的石头压在了心头。
其实她早该感觉到了，姬琴对她似乎格外宽容，除了初见面的时候曾觉得他有些令人敬而远之，之后的每一次见到他，他都待自己十分温柔，这样的殷勤和体贴，她并不是没有经历过感情的人，早就应该明白的。
那些小零食也罢，各种各样香气各异的花茶也罢，都是她喜欢的，亦或是他提起之后自己露出了好奇神色的，而且现在外面已经是一片大乱，他是怎么那么快就弄来那些各地特产的呢，在他的微笑之下，还有多少付出是她本该想到的。
只是过去她一直把姬琴看成是假想敌之一，所以从来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
他可是姬羲和的血脉啊……
即便是现在，要说她对姬琴完全信任，她也不敢。
几乎是瞬间，她就对自己的狭隘嗤之以鼻，用有色眼镜去看待别人，只因为别人的身份而先入为主地判断他的为人和立场，难道不是她最看不起的行为吗？
狌狌也好，姬琴也好，它们都是无辜的。
如果她因为狌狌的能力而疏远它，又因为姬琴没见过面的父亲而惧怕他，那她和那些愚昧从众之人还有什么区别呢？
姬琴的手柔软却有力，虽然握着她的小手却也没有半点暧昧的举动，十足绅士地牵着她缓步走入舞池，即便是放在她腰间的另一只手，也规规矩矩的，几乎只是虚扶而已，没有半点调情的意思。
会不会只是她想太多了，姬琴分明就知道自己和谢道之是未婚夫妻啊。
顺着这个思路一想，她顿时又找到了自我安慰的方式，一定是自己想太多了，疑神疑鬼的，竟然会以为姬琴也喜欢自己，真是，还真以为自己是仙女下凡吗？每个男孩子都会喜欢她？
不管怎样，符是一定要贴的，等姬琴和仪宁在一起了之后，她就可以放心了。
她的小手轻轻地落在了姬琴的肩膀之上，冲他明媚地笑了一下，两人随着音乐缓步跟上了节奏。
虽然这也不是什么表演，姬琴的脚步却也一步都没有错，璎珞有些紧张地跟着他走，担心自己会踩到他，好在他镇定自若，十分随意，几乎是和走路一样轻易。
几步过后，璎珞就熟悉了步调，心情也放松了下来，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圆溜溜地转来转去，时而看着姬琴的胸口，时而看着其他正在跳舞的男男女女们，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远远地她看见了鲛姬，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然而鲛姬和那位龙鱼王子几乎是紧紧地贴在了一起，跳起了贴面舞，两人只差没有当众吻在一起了。
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鲛姬姐姐这发展会不会太快了？刚才还看不上人家呢，而且，她不是喜欢邬先生吗？
她摇了摇头，决定不去操心鲛姬的婚事，毕竟人家是人鱼公主，嫁给人鱼王子不是最般配的选择吗？
至于姬琴刚才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反正她也懂不起，就当没听见好了。
第六百六十二章 麻衣如雪（四）
“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女孩子跳舞呢。”
姬琴突然说道。
“我也是。”
璎珞下意识地答道。
“那我可实在太荣幸了……”
“谢家哥哥也不曾与你共舞吗？”
他好奇地问道。
谢道之？
和谢道之就没有什么机会跳什么舞，好像在一起的所有宁谧岁月里，他们不是在撸串就是在嗑瓜子。
“哈，还真没有呢！”
她忍不住笑道。
不过，上一次她参加舞会的时候……
心中猛地一缩，她想起了那双修长的手，曾经执着酒杯告诉她，不能这么喝酒的温柔的声音，当时她也不曾与他共舞，根本就没有那个心情，他也贴心地根本没有提起。
没有人能忘记一个死去了的人，特别是死去的人的好。
回想起他的时候，她真的无法恨他。
姬琴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待她回过神来，他忙问道：“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下。”
当！然！累！啊！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太久没锻炼了，跳得胳膊膝盖老腰无处不酸疼，然而她咬了咬牙，坚决摇头道：“不累。”
“可是，我觉得有些累呢，而且穿着外套太热了，我们不如休息一会儿吧，我去换件衣服。”
“好呀，我也去……”
呃……
不对啊，男宾休息室和女宾不可能在一起啊……
她为难地皱起了眉毛，纠结地看着他，一脸的不舍。
微微翘起的小嘴万般无奈地撅着，分明是不高兴了。
“那……不如我们去小花园走走吧，散散步。”
姬琴温雅地轻扶着她的手臂，柔声问道。
好是好，可是这就直接进入她的计划C了，那可是终极后备计划啊，若是不成功……
璎珞勉强点了点头，微笑道：“今天似乎是满月，不知道学校里有没有狼人，只怕他们只能不参加今晚的活动了。”
“传说中有一种熊人，见到满月会变身，倒是没有听说过狼人。”
姬琴一本正经地答道。
“啊！原来熊人变身是因为满月啊。”
被他这么一说，璎珞想起了从前武当山上遇到的赵大雄，他可不就是熊人血统的吗？
也不知道后来他去哪儿了，会不会也加入道门了。
“我也只是听说，并没有真的见过。”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和他说起赵大雄的事，笑道：“我还以为狼人一定是神兽的一种呢，原来我们这儿是没有狼人的呀。”
“那是西方的传说吧，我在留学的时候也曾经听说过，还有吸血鬼和女巫，我猜那些应该都是修道之人，只不过修的法术不太一样罢了。”
“原来如此……”
璎珞突然觉得自己简直是话题终结者，她一说完话就冷场了。
“原来你还留过学。”
她绞尽脑汁才想出一个新话题来。
“恩，在那个年代很流行去海外，我就也去了一趟，实在是住不惯吃不惯，只能回来了。”
“谢大哥好像也去留过学，你们修道之人可真好，想做什么就能做，简直是随心所欲。”
“哈！”
姬琴笑了起来：“什么叫’你们’修道之人，你自己不也是吗？”
“我？”
璎珞回想自己的修道之路，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悟出过什么大道，如果说有分“得道”和“没有得道”的区别，她一定是“没有得道”的那一栏。
“我只希望我能顺利通过道术考试，这样就能离开这里了。”
“这里可是现在最安全的地方了。”
姬琴扬了扬眉毛说道。
“我宁愿处在危险之中，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世人受苦而自己独善其身，而且如果我能离开这里，我就能帮母亲了，她一个人已经承受了太多……”
“娘从来都不会诉苦，也只会对爹爹抱怨，她从来都不告诉我她的工作原来是这么艰难，以前我甚至还以为她在国外出差……”
“我真的好希望我能帮到她……”
不知为何，也许是月色太美，她快要忘记了自己的计划C，忍不住把心底的不安都说了出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也许你只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就是对凡人最大的贡献了。”
“哈？”
璎珞愣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你这话，说的好像真有其事一般……”
“咳！我的意思是，菡萏真人非常重要，她是唯一能使用太极图的人，只有你安全了，她才能安心。”
“姬琴，你是不是知道我母亲的任务，她究竟是去了哪里？”
她仰起头看着他，认真地问道。
原来姬琴比她高那么多，她第一次发现两个人靠近的时候她得要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眼睛。
“是，我知道。”
姬琴点头道。
“那你不告诉我？！”
璎珞跺了一下脚，只差没跳起来了。
什么仪宁，什么爱情符，她都忘了个干干净净，只想知道母亲究竟是去哪儿了。
“你也没问过我呀……”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中水光流转，沉星坠月。
那一瞬间，她有一丝迷惑，然而那双眼睛实在是太像姬羲和，想起他近乎疯狂的笑声，她瑟缩了一下，打了个冷战。
“冷吗？”
他立刻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十分自然，几乎是完美地完成了她计划C的第一步，她一个回神，想起了自己的爱情符。
这会儿他只穿着衬衣了，只要解开一个扣子就能贴到胸口了吧……等一下，符上好像没有写着一定要贴身贴才行啊。
会不会直接贴在衬衣上也行？
她摇了摇头，决定放弃这个想法，要是这样的话，太容易被人发现他被贴着符了，而且仪宁也会发现的。
还是得贴在身上才行！
可是就算她十八般武艺全都上阵，也没有一项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开他扣子的吧，更何况还要贴符。
石化倒是可以，但是被石化的人并不会睡着，他又不是傻子，往他身上贴符他能不知道吗？！
隐身？行倒也是行，但是万一被他察觉了……
……略不靠谱。
书到用时方恨少，早知道她应该先准备一张控心符什么的，让他失去这一段记忆才行！
要不然下次吧，对对对！
先用控心符控制他，再给他贴爱情符，完美！
就在这时，她看见一个人影在远处的树下一闪而过。
第六百六十三章 麻衣如雪（五）
“那边好像有人……”
她靠近姬琴小声说道，指了指自己看到的那个方向。
“我们去看看？”
他轻声道，笑得很狡黠。
“嘘……”
两人蹑手蹑脚地往那边走，沿着墙根一片花坛，绕过了那棵树，璎珞轻巧地转过墙角，却一下子撞到了一个软软的身体。
“……”璎珞吓了一跳，但是她立刻就看清了那人的脸，连忙按住自己的嘴，没有叫出声来。
被撞的那人竟然也没有惊叫，而是对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姚袈，你在这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她轻声问道。
“嘘……”
姚袈都恨不得把她的嘴缝起来，指了指花坛阴影处的一个人影，示意她闭嘴，就安安静静的就行。
那不是……
璎珞回头惊讶地看了一眼姬琴，只见他也露出了无法解释的迷茫之色，看着阴影中的那人。
别的不用说，光是那一头白色的长发，就是傻子也能猜到那就是高高在上的嘉玉真人，姬氏的族长姬嘉玉。
他在那儿做什么？
所有的谜团全都一下子浮了上来，狌狌回忆中皱眉为难的他，当初力排众议保下娘亲的他，众人面前侃侃而谈的嘉玉真人，所有的画面都交织在了一起，她分不清楚他的哪一个面目才是真实的。
谢大哥曾经说过，如果一个人对你好，千万不要认为他就一定是好人，也许他有更多东西需要从你这里夺取。
的确姬嘉玉帮过娘亲，但是……
真实的他是怎样的人呢？虽然娘亲说过可以相信他，但是这个时候，在这里看见他，想要她相信他真的有点难。
颀长的身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时而抬头望月，似乎十分悠闲的样子，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虽然不过是过了几分钟，璎珞觉得自己额上的汗都下来了，她是一动都不敢动。
此时清清楚楚毫无疑问他是在等人，而且等的是一个不愿意让别人看见的人。
她看向姚袈，她和姬嘉玉又有什么关系呢？
隐隐看见了姚袈脸上的怒色，绯红的小脸和紧紧握着的拳头，她想起了刚才姬琴的话：“就算你倒贴，也别想嫁入姬家。”
难不成……
她似乎知道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啊！
姚袈在遗玉馆约会的男人竟然是姬嘉玉？
算算时间，好像还真对的上，那会儿正好是姬嘉玉来学校的那次。
我的天……这都不是什么祖孙恋了，算算辈分简直就算不过来了，重重重重祖孙恋吗？
她不敢再往下想。
本来以为是什么阴谋诡计，这么看来原来是小情侣吵架捉奸？呃……她犹豫了一下，偷听长辈的壁角虽然不好，但是这么八卦的八卦……
她又看了一眼姬琴，他似乎没有要回避的意思。
好吧好吧，勉为其难听听八卦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水声……”
姬琴突然附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
于此同时，璎珞也感应到了阵阵水灵的波动。
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千春馆背后这个小花园，也是在清浅渊的旁边，怪不得平时都没人在里面逛，定然是有围栏拦住的。
但是今晚……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之中，一只浑身虎纹长毛，脑袋却是白色的大老虎一跃而出，俨然就是当初她见过的那头。
原来那不是梦……
真相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
她按住了自己的嘴，再看姚袈，显然也是没料到会是这个剧情，刚才还愤愤不平的小脸一下子失去了血色。
“到底是什么急事？”
姬嘉玉问道。
璎珞十分确定那就是他本人，当初在平湖的二楼包厢里，她对这个声音的印象再深刻不过，他虽是句句毒舌，但对母亲的维护之意却连她都听出来了。
可是如今……
就算她是个傻子也该知道这头大老虎不是善茬，更何况它抖了几下水之后，几乎是立刻就幻化成了人身，而他的人身，她竟然也！见！过！
在平湖，最后一次见到司采的时候，她身边的不就是这个男人吗？
当时司采就说过，他就是从镇灵殿逃走的妖兽梁渠，虽然她说是开玩笑的，可是，会有人随随便便开这种玩笑吗？
后来司采离奇消失，就连广韵真人也没能找到她。
若说不是这男人把她拐走的，用脚趾头想也不会信啊！她几乎就想立刻冲出去，让他把司采交出来。
然而姚袈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让她明白，此时绝对不是冲出去的好时候，姬嘉玉明暗未知，姬琴也就罢了，若真是……说不定她们两个都会被灭口。
眼看姚袈都快发抖了，她连忙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静，千万别出声。
“哈！我还以为你不敢来呢，我就是在外面晃荡得无聊了，找你聊聊天嘛……”
“无聊！”
“可不是真的好无聊嘛……这方圆几十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这里有好几百号人，我能不嘴馋吗？”
“你……！”
姬嘉玉似乎有些着急，然而他只是轻笑了一下，便云淡风轻地说道：“那你倒是抓几个人吃啊，我就看你敢不敢吧……”
“呵呵，你可别忘了我这有你想要的东西。”
“自然不敢或忘，所以这不是您一召唤，我就只能赶来吗？”
“其实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那男子慢慢地走近了姬嘉玉，笑着抓起他的一把长发，璎珞看不清楚他的神色，但可以想象绝对不是高兴。
“你有你想要保护的人，我也有我想要保护的人，不如我们合作……”
他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别再来试探我了，我早就说了，我的心意是不会改变的。”
“你图个啥呢？”
“你不会明白的……”
“你不如说说看，也许我能明白……”
“呲……”得一声。
那男子嬉皮笑脸地说到一半，一下子停住了，姬嘉玉和那人一起往这边看来。
璎珞心中一惊，姚袈一定是踩到了一片枯叶，然而此时逃跑也太露行迹了，她急忙看向姬琴，却见他脸色几乎和姚袈一样苍白。
第六百六十四章 心之忧矣（一）
躲在方才那颗大树的阴影之下，璎珞屏息静气，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她清楚地感觉到姚袈的手在颤抖，两人相视一眼，都发现了对方惶然的眼神。
这种感觉和真正的恐惧不同，方才发生的一切太过扑朔迷离，她不知道姬嘉玉究竟是什么立场，要说是被灭口的担忧，还不如说是对未知的不安。
那两人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的脑海中一片混乱。
如果那男子真的是梁渠……她不敢再往下想……
“那边已经行动了，你别错过这个机会。”
一阵沉默后，姬嘉玉终于说道。
“我还不用你教我做事。”
那男子冷哼一声。
她不敢探头去看，不过一阵水声之后，声响全都消失了，也许是那头大老虎回到了水里，璎珞想着。
她们能回去了吗？
她可是一分钟都不想在这多待。
姬琴突然揽住了她，几乎是按着她的肩膀把她压在了墙边，太过接近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如同栀子花开一般的浅浅香味，与她熟悉的香味不同，然而清雅淡漠，并不令她厌恶。
虽然此时两人之间看似十分暧昧，然而姬琴毕竟是谦谦君子，即便是如此，他也没有真正压到她的身体，璎珞迷惑地往外看去，却见姬嘉玉本已往这个方向走来，却犹豫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鬼使神差般地，她本来应该害怕应该担忧，可是她却想起了自己那张爱情符，现在距离她成功只隔了一个扣子，她小心地抬眼看了一眼姬琴，却见他神色仍然有几分紧张，似乎时刻关注着姬嘉玉的动静。
轻轻地抬手，她无声无息地解开了那颗纽扣，掏出了自己的符纸。
“唔……”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姬琴真会吻上来。
她刚好仰着头看他的脸，一手准备贴符，此时月光正清朗，她都能看见他头上的玉冠正折射出晶莹的光芒。
然而唇上的触感是那样真实，那一瞬间，她下意识地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继而惊讶地睁大了。
姬琴却已然闭上了眼睛，她愣住了，他的唇柔软温存，她闻到了他唇齿间的芬芳，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很慢，她甚至看到了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一时间，她没有立刻推开他，几乎什么都没有想，脑海中一片空白。
也不完全是，至少那张符，她已经贴在了他的胸口，他应该已经喜欢仪宁了才对啊，她有几分惊讶地看着他。
怎么他还不放手？
白色的身影已然不见了，然而姬琴却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她想要提醒他姬嘉玉已经走了，可是她小嘴微张反而给了他趁虚而入的机会。
这样就有些过分了……
那一瞬间，她想起了另一个在她心中挥之不去的影子。
他吻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缠绵，如同一杯令人沉醉的美酒，让她沉溺其中无法拒绝。
当时她以为这就是爱情，即便是现在，她也没有真正明白什么是爱，他爱着她，这毋庸置疑，然而她对他的心动，却也不能真正分明。
心跳越来越快，悸动的感觉，原来并不是因为爱着一个人，而只是因为她不会拒绝吗？
她微微红了脸，挣扎着想要推开他，然而姬琴毕竟是男子，光是比力气她是不可能赢的。
这完全是一面倒的局势，微弱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只能无力地妥协，她明白这样是不对的，明白应该立刻结束这一切，可是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甚至她根本不觉得自己讨厌这样的亲密。
难道真的像那些女人说的那样，她就是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吗？就连几乎是陌生人的姬琴吻她，她竟然也无法坚决地拒绝。
一切都停不下来了，她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不去看他的面容，心中浮起了一丝隐隐的期望，活着的人，死去的影子，在这一刻似乎重合在了一起。
他反反复复地吸吮着她的唇，如同那里有取之不尽的花蜜一般甜美。
她的小舌头避之不及，不经意间与他的触碰令她一阵轻颤。
这样的反应不啻于是一种鼓励，姬琴搂住了她的腰，贴近了她。
轻触推搡之下，她感觉到他的身体越来越热。
“李璎珞！你没完了是吧！”
姚袈终于看不下去了，大声喊道。
“我警告你，别以为你仗着有你娘撑腰就能为所欲为！”
她气呼呼地跺脚道：“姬琴是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你别做梦了！”
不是，这也能怪她？
她是瞎吗？
姬琴总算是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似笑非笑道：“姚袈，你以为他没看见你吗？刚才还怕得要死，这会儿又神气活现了？”
“姬琴，这样的女人你随便玩玩就算了，我可告诉你，如果你真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我就告诉，告诉你们族长去！”
姚袈硬撑道。
“这话原封不动还给你，没见过比你更贱的女人了。”
姬琴冷冷道，站直了身子，施施然地伸手系上了自己衬衣上那颗方才被解开的扣子。
璎珞心中一惊，诧异地看着他。
“那她呢？明明有男朋友还来招惹你，她就是冰清玉洁我就是贱入骨髓是吧，你这分明是被美色迷了眼，是非都不分了。”
“抱歉……”
姬琴不再搭理她，转而向璎珞伸出了手，为她整理了一下稍稍有些散乱的长发，歉然地微笑道：“方才事出突然，我一下子也是着急了，只能出此下策……”
真的吗？
璎珞狐疑地看着他，然而他的神色却已然恢复了镇定，半点没有方才那种令人窒息的热情，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真的只是因为要掩人耳目而已。
是因为贴了符的关系吗？她心内稍安，若是姬琴真的喜欢她，她可不知道以后要怎么和他相处了，只能躲得远远的。
“不知道谢家哥哥知道以后会不会怪我……”
他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笑道，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宛如从前一般。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不想去想那些令人不安的想法。
第六百六十五章 心之忧矣（二）
“我不会告诉他的，毕竟，毕竟你也不是故意的。”
她略有几分羞涩地答道，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还有些微微发烫。
“哈哈，还想不让你男朋友知道？你做梦！”
姚袈大笑：“我现在就告诉他去，你和姬琴两个人在小树林里亲得你死我活的，你们当我是瞎子不成。”
“好，你去你去，刚好我就缺个机会向璎珞妹妹表白，好不容易大家全都知道我喜欢李璎珞了，你猜我们族长会不会就勉为其难让我娶了她呢？”
“……”
姚袈愣在了原地，以姬嘉玉的性子，一定不会让事情闹得不可收拾，说不定顺势就让这个小贱人和姬琴成婚也不一定！
璎珞惊讶地看着姬琴，他这话，是真心的，还是故意气姚袈的呢？
却见姬琴对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眼中似乎半点情愫都没有。
她放下心来，应该是爱情符起了作用，他很快就会和仪宁在一起了。
“想嫁入姬家！你做梦！”
姚袈也不知道是在气什么，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对璎珞喊了一嗓子，大踏步地往千春馆内冲去。
看着不远处千春馆的灯火，璎珞连忙把自己身上，姬琴的外套解了下来，还给了他，笑道：“谢谢你，姬琴。”
他伸手接过，披在了自己身上，纤长的手指抓着衣领的两侧，似乎有几分黯然。
这一段路不过是一两百米吧，可是她觉得这石子路像是永远走不完似的，两人之间的沉默如同一根哑声的弦一样，无比地尴尬。
姬琴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这会儿她觉得说什么都是错，既怕引他误会，又怕令他不安。
幸而迎面遇到了一个熟人。
出来的时候没注意，这会儿她才看见千春馆的台阶上坐着一个人，摇头晃脑地喝着杯子里的酒，一边抬头看着星星。
人家摇头晃脑也就一个脑袋，这位摇头晃脑的时候看上去格外眼晕，毕竟两个脑袋，晃来晃去各自往不同方向，竟然没有撞到一起也是奇迹。
“??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双双呢？”
璎珞忙问道。
“我没事，我没事……”
他似乎有些喝晕了。
“啊啊啊啊……”
璎珞刚想上前扶他，却见姚袈从千春馆又冲了出来，一边惊叫一边狂奔，像是被狗撵着似的。
“姚袈，出什么事了？”
她忙问道。
“蛤蟆！蛤蟆……”
姚袈惊魂未定地指着千春馆的侧门，惊道：“里面全都是蛤蟆！”
？？？？
璎珞一脸迷茫。
“你们还进去做什么？”
姚袈连忙拦住正要和璎珞一起往里走的姬琴。
“给你们说了里面都是蛤蟆，很危险的！你们还不快走！”
“蛤蟆？牛蛙吗？好吃，好吃！”
??踢摇晃着脑袋，点头道。
“不是那种蛤蟆！是，是黑色的蛤蟆！”
姚袈一脸不知道怎么解释的表情，总而言之，她的意思很明白，就算打死她她也不会再进去了。
璎珞不明所以，不过，就算有危险，她也不能不去看看，鲛姬也就罢了，毕竟陆蓉和高斌都在千春馆，就算不为别人，她也得去保护陆蓉。
姬琴一言不发地跟着她，然而两人一走到门前也确实是惊到了。
方才还一片祥和的千春馆内一片狼藉，除了舞池顶上的灯球还在自顾自地闪烁旋转，桌上的蛋糕和酒杯已经散落了一地，而地上到处都是黑色的青蛙跳来跳去。
所有人不是四散逃窜，就是掐着自己的喉咙不知道在做什么，一脸痛苦之状。
璎珞看见一个高个子的女孩子也正掐着自己的喉咙挣扎着，她认出了那就是拦着她要为七叶真人讨公道的那个为首的女孩子，然而此时不是纠结旧怨的时候，她连忙上前帮她拍着背，试图帮她。
“蛤……蟆……”
她口齿不清地说道，努力地张大自己的嘴。
璎珞这才发现她嘴里一片空洞，或者说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把她的牙齿和舌头都吞噬了，只剩下恐怖的一片黑色。
“姬琴，要怎么办才好？”
实在太吓人了，她下意识地放开了她，不知所措地问道。
说话间，地上一只蛤蟆已经靠近了他们，黑色的小身体一跳便飞了起来，冲着璎珞的脑袋飞去。
“滋啦……”一声，只见姬琴已然祭出了一张符纸，几乎是一瞬间就贴在了那蛤蟆身上，一下子被烧成了一抹黑烟。
“它并没有肉体，不过是个幻象。”
姬琴正色道，同样的符纸对准那个高个女孩子的脑袋就是一烧，却见那黑色的空洞和刚才那只蛤蟆一样，一下子被烧成了黑色的烟雾，很快就消失了。
“咳咳！”
那女孩子死里逃生，连谢谢都顾不上说，几乎是夺路而逃。
“这什么符，真好用啊。”
璎珞忙问道。
“水系的净化术而已，虽然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不过对付这种邪灵是最有效的。”
恩……
道理是这个道理，就算如此，可是姬琴为什么会随身带着净化符呢？她心中这个小小的疑问不过是一闪而逝。
昏暗的灯光下，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走了几步她就发现，站在中间实在是太危险了，四面八方都会有蛤蟆扑过来，还好姬琴反应快，要不然她都不知道中招几次了。
“我们靠着墙走。”
她忙道，一手扶着墙，这样至少相对安全一点。
“哎哟！”
这谁想出来的点什么灯笼，乌漆嘛黑的看也看不见。
她一下子撞在了什么硬硬的东西上面，一只蛤蟆扑了过来，却见净化符的光芒之下，一群男男女女惊恐地看着她，一起向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原来他们几个用桌子把自己围在了里面不出声，这样蛤蟆就找不到他们了。
璎珞连忙点点头，扶着桌子继续前进，刚才那些人里没有陆蓉，她心忧如焚，只想先找到蓉蓉。
高斌猛则猛亦，对付这些邪灵他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蓉蓉现在说不定很危险。
就在此时，她听见了一声低低的饮泣声。
“蓉蓉，是你吗？”
她忙问道。
第六百六十六章 心之忧矣（三）
那个声音十分熟悉，她摸索着走了过去，却见昏暗的角落里，陆蓉正哭得肝肠寸断。
“出什么事了，蓉蓉！”
她不用等陆蓉的回答就看到了答案，高斌倚坐在墙边，浑身缠满了黑气，生死不知。
“他，他他他……”
陆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话也说不清楚。
璎珞伸手去摸高斌的手腕，感觉到他的脉息十分微弱却并没有停止，忙劝道：“蓉蓉，高斌还活着，你别哭了，他总是能好的……”
“他，他就是个笨蛋！”
“好好好，他是笨蛋。”
璎珞抱住了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陆蓉悲从中来，埋头又是一阵嚎。
“我们得带他离开这里……”
姬琴沉声道。
璎珞眼睁睁地看着他手上的符纸越来越少，而那些黑色的蛤蟆却好像杀不完一般，一波又一波地扑过来，即便立刻就被净化了，也半点也没有畏惧。
“它们根本就不是生灵，只是怨气所幻化的。”
“那其他人怎么办？”
璎珞忙问道。
没有看见鲛姬和龙鱼王子，谢道之和玃如也不见踪影，他们几个倒也罢了，自保应该不成问题，只是仪宁和裴永贞呢？仪宁可不能出事啊……
“我们可以先把蓉蓉送去朱墨馆，多拿些符纸来，再救其他人。”
姬琴说的很有道理，现在最好的办法不过如此了。
只是，驭灵馆不是有结界吗？
所有的邪灵都应该进不来才对。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起了之前做过的那个梦。
那个醒来就忘记了的梦，当时她就想着一定要尽快告诉谢大哥，告诉娘亲，可是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忘记了。
如今这几乎一模一样的画面终于让她想起了之前的梦境，只是一切都太迟了。
姬琴架着高斌，璎珞扶着陆蓉，一行人终于赶到朱墨馆的时候却见大门紧锁，里面也不知道有没有人。
“娘！”
陆蓉冲上去拍门，却一片寂静，悄然无声。
“嘘……”
璎珞忙阻止她，似乎那些蛤蟆是跟着声音走的，千万别把那些蛤蟆引到朱墨馆来。
“我最近正在练习净化符，我那也有好些画好的，不如就去遗玉馆避一避吧，楼上有禁制，想来那些蛤蟆也不懂怎么破解。”
姬琴忙道。
这样说倒是能解释为什么他随身会带着净化符，璎珞没有多想就接受了这个说辞。
“好，赶紧地，我怕你扛不动高斌，他太沉了。”
“还好还好。”
姬琴额角都出汗了，却也一个字都没提要她帮忙。
“你这也一个人都没有呀！”
璎珞惊讶道。
“是啊，今天是新年，我给他们都放假了，明天后天也都不会有人。”
“你可真善良。”
她随口赞道。
“他不会有事吧……”
陆蓉哭着又扑入璎珞怀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总算把之前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了。
原来那些黑黑的蛤蟆刚出现的时候谁都没有太在意，当所有人都意识到那是邪灵的时候，已经有人被控制了，那些蛤蟆只要钻入人的喉咙，就能控制活人的身体。
在她的描述里，高斌就是个愣头青，看见有蛤蟆冲着她飞来，直接就抓起了蛤蟆扔掉，再来再抓再扔，他本就被姬羲和打伤了肺腑一直没有痊愈，黑气越积越多，这才终于倒下去了。
这波操作连璎珞都惊到了，看上去满是黑气的蛤蟆，正常人应该不会用手直接抓吧……不过高斌对陆蓉的心意，就算是瞎子都能看出来了，总算也是不幸中的一桩美事。
难怪千春馆没有多少人，原来那些被控制的人都四散走了出去，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这里岂不是也很危险？”
璎珞大惊。
“难怪顾夫人把门锁了，虽然聊胜于无，总比大门敞开的好。”
她连忙看向姬琴。
“放心，刚才我也锁门了，而且真有什么危险的话，我们就躲到阁楼上，虽然还没完全修好，但是勉强可以用。”
“真对不起……”
璎珞只能又一次道歉，毕竟这阁楼当初就是被她害得倒塌的，虽然不是她本人，而是鲛姬召唤出的麒麟干的好事，但是鲛姬和她本就是一起的，替她道歉也是理所应当。
“不怪你。”
姬琴摇头道。
他找出厚厚的几叠符纸，给每个人都发了好些，这才叮嘱陆蓉：“蓉蓉，你就在这保护高斌，我和璎珞妹妹去那边看看还能不能救多些人出来。”
“我一个人在这？”
陆蓉惊呆了，连连摆手。
“不要不要，我害怕，要去你自己去吧，让璎珞妹妹陪我。”
“我们马上就回来的。”
璎珞连忙安慰她：“而且，你手里有那么多符纸，这里又易守难攻，一定不会有事的。”
陆蓉几乎是眼泪汪汪地看着她，若不是还必须去找到仪宁，她说不定就真只能留下来陪她了。
两人走在路上的时候几乎是蹑手蹑脚，月亮已经变得有些晦暗，星辰更加明亮了起来。
“你是担心谢家哥哥吗？”
姬琴轻声问道，语气调皮地说道：“说不定他还更担心你。”
“哈哈，那倒也是。”
璎珞不置可否。
“你觉得，我们族长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她不曾想他竟然会这样直截了当地问出这个问题来，特别是，现在这个时候，他完全可以避开这个话题，她不会问，他也不用回答，然而，他竟然自己问了出来。
“我不知道……”
璎珞想了想，摇头。
“谢大哥说过，不要从表面去评判一个人，就好比当初我们刚认识你的时候，觉得你很高冷，其实熟悉了以后就会发现你很亲切，如果抱持着你难以亲近的想法不和你来往，我们又怎么能发现你是这样好的朋友呢？”
她正色道。
努力不去想刚才两人之间的旖旎。
谢大哥……
我们……
朋友……
她可真是够谨慎的呀……
圈子画得泾渭分明，不动声色的拒他于千里之外。
姬琴忍不住看向她的眼睛，那双灵动的眸子里，写满了担忧和不安。
他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不曾想有朝一日他也能成为她的困扰。
他又有什么资格怨她？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他分明感觉到了她对他并不是完全无情。
第六百六十七章 心之忧矣（四）
经过玲珑馆的废墟时，璎珞下意识地往里望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到，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就放下了。
玲珑馆是所有秘密的源头，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亲眼看见了的人全都死了，传说是一个玉瓶引发的灾难，然而所有流传这个传说的人，都并没有亲眼看见那一幕。
狐狸们究竟是知情还是不知情？这一切和当年狐族的首领壸罡又有没有关系呢？亦或是，狐族不过是无辜受过？也许这也正是一切只是传说的原因？
姬琴到底知道多少真相？他所知道的真相真的是真相吗？
若是再往下细究，她觉得她的脑子都快不够用了。
不过现在可以肯定的是，狐颐真回到驭灵馆，一定是因为姬琴在这里，她也许曾经远远地看着他，而他知不知道呢？
真是令人忧伤……
或许是因为她的目光饱含怜悯，姬琴轻笑道：“过去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没有任何人能影响我，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因为从未蒙面的那人而看轻自己，只要你信任我，我就绝对值得你信任。”
他是真的什么都知道啊……
璎珞咋舌。
就连她心里在想什么，他都能猜到。
想起刚才他把自己的扣子扣起的那一幕，那样自然，那样顺手不着痕迹，似乎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一样。
会不会，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设计，自己紧张的一举一动落在他眼中都不过是笑话。
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胸口，虽然看不见那张符，但是她十分确定刚才自己已经贴上去了，如果这张符有效，他应该已经爱上了仪宁才对。
会不会是因为他还没见过仪宁，所以符无法起效呢？
又一次来到了千春馆的门口，此时灯光更加昏暗了，灯笼全都熄灭了，唯有一盏灯球任劳任怨地转动着，散发出诡异的光芒。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黑色的蛤蟆比原来要少了很多，不像之前源源不断地往外跳。
里面毫无声息，似乎已经没人了。
“铃铃铃铃铃……”
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越来越响，越来越刺耳。
“是，是竹素堂的方向……”
璎珞惊讶地看着姬琴，问道：“会不会那里也出事了？”
“今天是新年，那里应该没人才对吧。”
她急急地问道，却见姬琴的眉头深锁，似乎十分焦急。
“怎么了？”
“我们快过去！”
他沉声道。
“踢踏踢踏！”
疾驰的马蹄声从两人背后传来，璎珞一回头就看见了现出了原形的玃如，他似乎没空和两人聊天，几乎是狂奔着冲往竹素堂的方向。
“师父这是怎么了？”
“竹素堂顶上的灵塔，是整个驭灵馆的中心，他们一定是猜到了落星石藏着的位置，已经对竹素堂下手了！”
姬琴沉声说道，十分严肃。
“他们是谁？”
“你怎么知道落星石在哪里的？”
她忙问道。
“那些人都能猜到，我怎么可能猜不到！”
姬琴扬起下巴，颇有几分自矜地说道。
那一瞬间，他意气风发的神色令她心中一惊。
和姬羲和实在是太像了。
等一下。
竹素堂顶上？
那不就是上次她跟着姚袈偷窥然后被打晕的地方吗？
那里就藏着落星石？
不能吧……
当时她明明看到那个房间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璎珞妹妹，不管刚才我们看见了什么，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族长一定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他不管做了任何令你不解的事情，我都希望你能相信他。”
“当初，他已经发现了那人的不妥，把他交给了玃如就是为了让玃如严厉地教导他。”
“但是事与愿违，玃如并没有因为他的异样而对他格外严苛，反而因为心疼他被族人遗弃而格外照顾他，这也是后来玃如为何这般自责的原因，如果不是他的纵容，也许他的另外两个徒弟不会白白枉死。”
他不像是在说自己的父亲，倒像是在说一个与己无关的人，而就连“父亲”这两个字，他都不愿意提起，只用“那人”来代替。
“固然当初族长的确是下令让颙鸟烧了整个驭灵馆，但是那也不过是被逼无奈而已，如果你在他的位置，也许你也能理解她，然而文德真人……”
他抿着嘴，不再继续那个话题，而是正色道：“我就是我，和从前发生的事情无关，也和任何人无关。”
“如果我真的想要得到什么，我一定会用尽全力去得到它，而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落星石，即便我早就猜到了它会在哪里。”
他是在对自己澄清吗？她惊讶地想着。
“那天在竹素堂，是我下水把你救了上来，也许你已经猜到了，因为瑶草汁液只有一滴，所以当时顾夫人只有给你吃下，而我因此大病一场。”
“我没有告诉你一切，不是为了隐瞒什么，也不是怕你们猜疑我，我只是不愿意让你因此内疚，仅此而已。”
“清浅渊的确有它的秘密，知道的人不过寥寥，然而现在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即便一时没想明白，很快你也会明白的……”
璎珞无言以对。
他一下子说了那么多，又快又急，她有些迷茫，心中又平添几分忧急。
这样一下子把所有的事情都要交代得清清楚楚的样子，像极了母亲当初丢下她在驭灵馆时患得患失的样子。
“我娘……”
来不及思考那些，她急急地问道。
“菡萏真人是要回到从前，非常非常久远之前，看清楚一些事情，寻找一些东西，如果能成功，一切都会恢复原状，一切都会平静下来，如果没有找到，那……”
他摇头道：“即便是菡萏真人，穿梭到那么久远之前的年代，也不是她自身的灵力能够支撑的，即便有太极图，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没有人告诉你真相，并不只是因为她可能回不来，而更是因为这并不是菡萏真人一人的生命能够比拟的，在大义面前，每个修道之人都要做好牺牲的准备。”
“我，也一样。”
他最后说道。
璎珞脸色苍白。
他的意思是说，娘会死？
第六百六十八章 心之忧矣（五）
她从来没有觉得竹素堂的楼梯是这样长，几乎是走不完的路，最后一层顶楼之上，姬琴熟门熟路地取出了书柜上的一本书，拉动了一个藏在书架之上的把手，一座隐藏的楼梯显露了出来，两人匆匆走了上去。
那一刻，璎珞终于清楚地想起了当初在竹素堂她看到的一切，姚袈也是这样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书，就走上了最高的一层秘密夹层。
而她跟着上去的时候，刚好看见了姚袈扔东西的瞬间。
至于是谁把她打晕的，她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当时只觉得眼前一黑，她便晕了过去。
走到了上一层，她才是真正楞在了那里。
所有她找了一晚上都没找到的人，都在这里，几乎是齐刷刷地一起回头看她和姬琴。
谢道之好整以暇地站在玃如身边，中间站着的是面如死灰的昕离子和传说中受伤严重的柳七郎，看他神气完好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受伤了。
而姬嘉玉站在左侧，面色冰冷，唯有看到姬琴的时候眼中微微有了一丝暖意。
离楼梯口最近的是顾夫人，她微笑着对璎珞点了点头，轻声道：“来啦。”
那笑容自然平和，似乎她不是满腔热血准备来守护落星石的，而是来坐坐喝碗花茶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现在不是她说话的时候，姬嘉玉慢慢地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语气缓慢，声音冰冷，似乎他说与不说已然没有了区别。
璎珞不禁想起了刚才看见的那一幕，若是她把刚才听见的对话说出来，嘉玉真人的脸色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镇定自若呢？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姬琴，只见他只是神色凝重地看着七叶真人，却并没有半点阻止她开口的意思。
“我不明白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七叶真人轻笑道。
“我不过是看夜色很美，过来赏个月而已，就算是无意中发现了这暗格，也不算是什么大错吧。”
他冷笑道。
“就算你们人多势众，我也不会怕了你们。”
姬嘉玉冷冷地指着昕离子说道：“你来说。”
昕离子一个哆嗦，扬起了头，梗着脖子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师父做过什么与我无关，我是无辜的。”
七叶真人闻言，垂下了眼帘，讽刺地弯了弯嘴角。
“既然如此，你怀中藏的又是什么呢？”
谢道之淡然道。
“没有什么。”
昕离子苍白着脸，咬牙挤出几个字。
“你们两个，一个召唤出邪灵来引开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个偷偷摸摸跑来这灵塔之上找落星石，计划倒是不错，只是，你们没想到我们早有准备吧。”
玃如双手抱胸，不以为然地说道。
“只是我还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那些邪灵能穿过驭灵馆的结界？落星石的结界分明是完美的，绝对没有任何破绽！”
他好奇地问道，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两人到底是不是有罪，倒是更想知道那些蛤蟆是怎么进来的。
“呵呵，我怎么可能知道！”
昕离子强笑道。
“我在各处都埋下了感应符，一旦有法力波动就会影响到我的灵力，方才我在几个地方都感应到了，一个是千春馆，一个是玲珑馆，最后一个就是竹素堂。”
顾尘说道。
“若是有什么猫腻，一定就在这三个地方。”
玲珑馆？
璎珞想起刚才经过的时候那种隐隐的不自在的感觉，果然她的直觉很准，只怕秘密就藏在玲珑馆的废墟之上。
“即便你们负隅顽抗，也是无用。”
姬嘉玉面无表情地说道。
“怎么？你们都不打算讲道理了吗？菡萏当初好歹还有个听证会，如今你们竟是打算处私刑吗？”
七叶真人微笑了起来。
“不会吧，不会吧，姬嘉玉，就因为姚长和你不对付，你就要公报私仇吗？”
“非常时期，非常处理，想来你们这样被抓了现行的叛徒，不管如何对待也不会让任何人不安。”
“更何况，如今人心浮动，杀一儆百也不啻为一个好办法。”
姬嘉玉冰冷的声音无动于衷。
七叶真人有恃无恐的面具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不过，如果你将指使你的人是谁一一交代清楚，并且能够提供足够信息的话，我可以算你有功，这样的话，死罪固然难逃，然而犹可给你一个哀荣，不至于遗臭万年。”
“哈哈哈哈！”
一阵狂笑之后，七叶真人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顾尘上前一步，按住了他的脉息。
“你用怨灵修炼鬼道术以提升自己的功力，又强行用自己的灵力压制自己身上鬼道术的痕迹，灵台早已千疮百孔，就算我们不杀你，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摇头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即便是你的法力低微，道门里也没人敢看不起你，若不是你利欲熏心，又何尝需要修炼什么鬼道术？”
“哈哈哈！”
“你可说的真是轻巧！”
“法力低微……”
“呵呵……在修道之人的世界里，法力低微难道不是原罪吗？每个人说起我，哪怕嘴上不说，心里难道没有不屑一顾地想，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罢了。”
“若不是为了迅速变得更强，我又怎会万般无奈之下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去修炼！”
“讽刺的是，即便你的法力远远高于从前，你也不敢轻易示人，这样的变强，于你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谢道之面无表情地问道。
“……”
柳七郎噎住了，愣了一下才冷笑道：“像你们这种天生资质优秀的人如何能理解我们的痛苦，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修得正果，然而真正能修成正果的又有几人？”
“那你不应该更加珍惜吗？”
璎珞忍不住问道。
“当初你用计策挤兑走了玉虚真人，还赶尽杀绝，我们都觉得你做得很过分，但是成王败寇，也无人来对你指手画脚。”
“后来你又想故技重施挤兑我母亲，当时虽然我很恨你，但是事后也释然了，你有那个能力，我母亲也并非完全无错，你做的那些事虽然可恨但也无可厚非。”
“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你竟然会修炼鬼道术……”
“那么努力才挣来的地位和成就，为何你在投入鬼门之前没有细细思量一下，应该珍惜眼前呢？”
她的眼中满是惋惜，十分真诚。
第六百六十九章 于我归息（一）
“关你什么事！”
昕离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就算师父虎落平阳，也不至于沦落到任这个小贱人抢白。
“阿离，人家也是一番善意，只是，这番劝告我可实在是不敢听从，当初玉虚被刺完全是他自己咎由自取，若不然，我肯定不会为难他，咳咳！”
他强自镇定地说道。
“至于什么鬼道术，我根本没有听说过，只不过是在一本上古典籍之上无意中看到了一个快速修炼的功法，仅此而已。”
脸色虽然愈加苍白，然而他的神色却越来越淡定。
自己都相信了自己的谎言吗？
璎珞无语。
“虽然这个修炼的法门有些伤阴鸷，但是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无辜的人，每个人都是死有余辜。”
“咳咳！既然已经知道这个法术会损害自身，以后我不会再修炼了。”
他面色平静地说道，一脸其他都无可奉告的神色。
“我们修仙界可没有什么不知者无罪这一套，你既然修炼了鬼道术，就要接受惩罚，说什么自己不知道这是鬼道术，就妄图脱罪吗？”
一个高亢的声音厉声喝道，璎珞方才没看见那人，此时才发现，原来他一直站在嘉玉真人身侧，只是太不显眼，所以她没看到。
玉书真人……
她下意识地想到仪宁，既然玉书在此，仪宁呢？
“七叶真人，今日之事绝对不可能善了，这个陷阱是嘉玉真人亲自部署安排的，不管任何人，只要拿了这块石头，都会触动这个机关，而拿了石头的人就是我们内部的奸细。”
“更何况你还修炼鬼道术，简直是天理难容！”
玉书真人这会儿怎么这般激动了，璎珞微微有些疑惑，毕竟平时他在柳七郎面前都唯唯诺诺，上次在平湖还让仪宁替他作证来着。
不管怎样，仪宁可没说自己什么好话。
还以为玉书和七叶真人是一拨的……
想到这里，她突然一下子豁然开朗，正是因为旁人看来玉书和七叶真人是一派的，所以此时玉书才要这样大张旗鼓地抨击他，以显示自己只不过是一时站错队了，绝对不是什么七叶真人的死党。
大人，哼哼！
既然想清楚了他的目的，那他不管说什么都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表演罢了，不用放在心上。
柳七郎显然也没想搭理他这种蛇鼠两端的小人，连个认真对待的眼神都欠奉。
“嘉玉真人，如今事实俱在，七叶真人完全是被抓了个现行，我们人证物证都十分齐全，不如私下处理此事，免得引起众人的惊惶不安。”
玉书真人建议道，这意思，竟然是想要给七叶真人处以私刑，同时不公布他死去的真正原因。
这看起来像是对七叶真人的惩罚，但是，细细想来，实际上是对他自己最有利的一种处理方式，毕竟，七叶真人一旦在明面上获罪，牵连的人实在太多，法不责众也是有的。
“且慢……”
谢道之正色道：“如果只是想要针对七叶真人，我们根本没必要守株待兔安排得那么复杂，诸位不要忘记了，我们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抓出潜伏在我们身边的内奸，如今虽然抓住了柳七郎，但是投入鬼门的人未必只有他而已。”
“就如嘉玉真人方才说的，若是你还想要死后哀荣，不想牵连你的家族，就必须把所知道一切都说清楚。”
“比如鬼门中是谁和你联系的，如何联系的，他们平日里又是如何和你传递消息的？”
“你身负鬼道术的邪灵，是如何进入驭灵馆的结界的？”
“那些蛤蟆是如何召唤出来的，召唤法阵在哪里？”
“另外还有道门在水灾和山火之后做的究竟是什么事，有多少无辜的民众变成了你们的傀儡？道门里有多少人知情？”
“三清山道观的观主是怎么死的？玉虚是怎么被刺的？绝仙剑怎么会落到鬼门手里的？绝仙剑现在在哪里？”
“游园会上把我们一行人送回从前的驭灵馆的那个法阵是谁布置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即便是这样乱成一团的时候，他的脑子还是十分清醒，说的几件事情都非常重要的，若是七叶真人能够全部告诉他们，也许即便真的死罪难免，也算是全了身前演出来的这一身正气。
可是七叶真人只是一阵大笑，轻轻松松地嗤笑他：“不会吧，你们该不会以为我真会为了什么名声而把这些都告诉你们吧！你们会不会有点太天真了？”
“啊，不对，我说错了，应该是，这些我都毫不知情，怎么可能有什么可能告诉你们的呢？”
他不在意地自嘲道：“既然你们要公报私仇，我也没什么意外的，既然你们觉得我是鬼门的奸细，那就这么觉得好了，然而要让我自承其事，死得其所，你们会不会想的太简单了？”
“我既然是无辜被冤枉的，自然是百口莫辩，不过是月色下和恋人一起散个步而已，顺路走到了这里，上来逛逛，又不合随便拿了个漂亮的石头而已，至于说阴谋，那怎么可能有呢？”
“我向来都为人坦荡，不说什么正人君子吧，至少绝对不是什么阴损小人，我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别给我提玉虚那个老色胚，他要是不死，还得祸害多少女孩子？”
“而我呢？除了她以外，我可还和任何女人有首尾？光是这一条，我就比那个老色胚好上千百倍。”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
“你修炼鬼道术才是真正伤天害理，杀了多少人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玉书真人正色斥道，面色却也有少许不自然，毕竟睡女弟子这种事情，真要论起来，谁没做过呢？
璎珞忍不住看了一眼嘉玉真人。
若是她没猜错，嘉玉真人和姚袈，那可是也有一腿吧……
这么八卦的八卦居然不能告诉任何人，她可憋屈坏了。
毕竟嘉玉真人如今可说是站在了母亲的一边，她可不能去给他拆台啊，而且，姬琴也说了，根本就是姚袈主动的。
可是……她心中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似乎一切都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第六百七十章 于我归息（二）
“我杀的第一个人，我记得非常清楚，那是一个落雪天，一个母亲带着一个小孩子，两人不过是在过马路的时候看了一个浑身邋里邋遢的男子一眼，便被那人追着砍死。”
“我自然是收了那母亲和孩子的魂魄，但是，那个男子我也没有放过。”
“人世间自有法律，你不阻止暴徒行凶也就算了了，又凭什么决定别人的生死？”
玉书真人忙喝道。
“因为那个男子，精神本就不正常，那不过是个小山村，即便那母亲和孩子被那男子砍死了，也不过是两家争辩一下赔偿金的多少而已，那男子根本就得不到什么惩治，下次还能继续随意伤人。”
“这样的律法，且不说公正与否，至少我不认为我杀了那男子是错误的，若是放着他在那小山村里闲逛，不知还会伤害多少人，我这也算是为民除害！”
众人一时哑口无言，即便是璎珞，也说不出什么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生命，即便精神不正常，也有活着的权利之类的话来。
毕竟，那个母亲何辜？
那个孩子难道就没有活着的权利吗？
“我杀的第二个人，是个贪官。”
他继续说道，一脸正气，倒似修炼鬼道术是什么了不起的好事似的。
“自古以来贪官污吏都是国之蠹虫，但也罪不至死！”
玉书真人忍不住就想刺他一句。
“的确，但是他做的事情实在是人神共愤，不仅是收受贿赂，甚至还暗示别人……甚至不禁荤素，男女都要。”
“那些都是家人照顾不力的可怜孩子，更甚者，为了让别人也遭遇自己遭遇到的不幸，那些孩子做的事情更是令人发指。”
“所以你连那些孩子都杀了？”
“是。”
柳七郎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做得过分，璎珞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虽然那眼神仍然是那般充满了算计，但是他所做的一切，真的不能让她毫无认同感。
“之后我还杀了许多人，但是每一个人都是罪有应得，虐待孩子的，殴打妻子家人的，不孝父母的，霸凌乡里的，强抢民女的，拐卖人口的，每杀一个人，我都不曾后悔。”
“我并不想标榜我所做的一切，但是，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修炼鬼道术之人，内心也未必邪恶，至少我杀的每一个人，他们死了之后，其他人会活得更好，不是吗？”
七叶真人义正言辞道。
不是，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把人直接杀了也太过分了吧，璎珞忍不住这么想，但是，所谓的批评教育，劳动改造真的有用吗？那些强奸犯出来之后一样继续强奸，只不过是抓到没抓到的区别而已吧。
说不定像他这样一杆子打死，反而是造福人类的好事。
不行不行，她这个思想有问题，怎么变得和赵子玉一样，愤世嫉俗起来了。
不对啊。
“你说的这些故事倒是好听，但是三清山的小鹤说见过昕离子，可见那边的观主拐骗妇女你也是知情的，这会儿却又站在道德制高点抨击旁人，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又不管了，你这么义愤填膺，怎么不把那观主杀了？”
……
话说到这里，她突然噎住了。
难怪观主和一观的道士都被烧死了，就连崔文秀也下落不明，唯有小鹤一人没事。
难不成，他还真是嫉恶如仇啊……
她愣住了。
这么一个人，她能肯定他加入了鬼门，修炼了鬼道术，甚至差点杀死玉虚，还差点害了自己的母亲，然而她对他却根本恨不起来。
难道，三清山那位观主会死真的不是因为被灭口，只是因为他替天行道？
她迷惑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那些肆意践踏他人尊严，随意毁坏别人的人生的人得到报应罢了，虽不是什么所谓公正的裁决，但是，看在那些凡人眼中，难免会觉得恶人自有天收，若是能给想要作恶者一些警示，给平凡的人一些希望，那我也算是得偿所愿。”
不得了不得了了，这会儿他怎么就变成正义之师了？
璎珞无语，这分明是柳七郎的批斗大会，他这一张嘴也太厉害了，说得跟他是个大英雄似的。
“那那些被做成傀儡的村民呢？那个黑车司机呢？你总不能说这些都是和你没关系的吧？道门向来都是你掌控的，我还看见了章长老，当初他可是支持你的。”
“难道他们活着的时候就不是傀儡吗？”
柳七郎冷冷地反问。
璎珞一窒，求助地看向谢道之。
这人她是说不过的，她已经发现了，但凡她讲道理他就说人性，她讲逻辑他就打感情牌，她要动之以理晓之以情他就开始讲人间的罪恶。
“你不认罪也是无妨，今日想来你也明白自己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里，柳七，你完全可以拒不认罪，单看我会不会放过你罢。”
面无表情的嘉玉真人冷冷地说道，似乎完全没有被他那一番话语所打动。
没错，不管有千百个理由，修炼鬼道术就是绝对的错误。
璎珞连忙点头。
总不可能让柳七郎继续修炼那样的邪术，就算是有再多人该死，也不能让他们成为柳七郎修炼邪术的工具。
“我明白，我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你才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杀了我。”
七叶真人似乎已经豁出去了，几乎是正面站在了嘉玉真人的面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没有一个人是白璧无瑕的，即便是你姬嘉玉也一样，我可以说出我知道的一切，只不过你们敢听吗？”
他放肆地笑了起来，璎珞心中一动，看向姬琴。
却见姬琴只是云淡风轻地微微一晒，似乎确定他不过是虚言威吓罢了。
他究竟是确定姬嘉玉没有可以诟病的地方，还是确定七叶真人并不知道姬嘉玉的秘密呢？
璎珞不禁这样想着。
旁人却不像她这样想，玉书真人首先跳了出来，喝道：“嘉玉真人面前，如何容得你这般放肆，随意诋毁！”
“嘉玉真人，不如就别再听他胡说了，我们直接将他的魂魄收了就是了。”
他连忙说道，忙不迭地给姬嘉玉递台阶。
多少他也是信了柳七郎的话吧……
第六百七十一章 于我归息（三）
一时间，几乎是所有人都看向嘉玉真人，疑惑，迷茫，信任与不信任也罢，至少七叶真人的话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然而嘉玉真人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不过是淡然一笑。
“你能说些什么，我兴许都能猜到。”
就和姬琴悠闲的神色一般，他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只是伸手拂了一下自己的长发，似乎七叶真人给自己造成的困扰不过是一束不服帖的发丝一般。
“只是，你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却能堂而皇之地做了，难道你真的没想过背后的原因吗？”
“既然如此，即便你说出了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
虽然他说的十分隐晦，可是璎珞竟然听懂了。
多亏刚才姬琴的坦率，虽然她很笨记性也不好，但是姬琴说的那句话实在是令她心惊，要说会忘记那是不可能的。
他方才分明是这么说的。
“……族长曾下令让颙鸟烧毁整个驭灵馆……”
而嘉玉真人的意思，显然是这个命令并不是他本人下的决定。
每个人都只能是棋子，即便是嘉玉真人也不例外。
柳七郎以为自己是执棋之手，可惜也许他连棋盘都没摸到边呢。
只见七叶真人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喃喃道：“那……文德真人呢？那日菡萏说出了这个名字之后我就去查了，他根本就是……”
姬嘉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鼠自己撞进了陷阱一般，也许在它看来已经找到了出路，然而唯有设陷阱的人知道，它已然不可能逃出生天。
“所以你还没明白吗？你所知道的那些秘密，根本就不值一提，你上蹿下跳调查当年真相，自以为得计，其实根本就是自不量力。”
“你一直都知道，你一直都在利用我！”
七叶真人终于皱起了眉头，平日里向来都是从容平和的脸上再也压抑不住怒意。
昕离子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缩起脑袋不敢出声。
这一回就连师父都圆不过去了吗？
方才他说那些大义凛然的话的时候，她都快给师父鼓掌了。
居然能把草菅人命说得这般清丽脱俗，李璎珞那个笨蛋显然就信了个十成十。
唯有她知道，真如子是怎么死的，那些玉虚的女弟子们都是怎么死的，她们何尝如他说的那样做错了什么呢？只不过是他看不顺眼灭了口而已。
只是，她自己怎么没有被一起灭口呢？
这个疑惑自从她亲眼见到了真如子的死就一直旋绕在她心上，她心惊胆战地又看了一眼师父，虽然知道不是时候，然而她真的很想问一问他，为什么？
也许如那个白头发的人说的一般，师父也许真的会死，她也一样会死，但是……
在她心里，也许她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天，如同张紧了弦的弓一般，早晚有崩裂的一天。
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自己意料之中的结局。
如果今天师父和自己真会死，她真的好想问他一句，为什么不杀我……
想起上次混乱中柳七郎无心漏出的一句话，她的心就如同秋末摇摇欲坠的红叶一般，又被风吹乱了一地的逶迤。
现在不是想这些绮思的时候，然而她真的忍不住想要去想那个美妙的念头，这世上，难道真有人会爱她吗？
就她？这样一个根本不值得爱的女人？
两人旖旎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心中闪过，苍白的小脸微微浮起了些许红晕。
也许师父只是为了双修而已呢？
想到这一点，她突然睁大了双眼，楞在了原地。
自己属火，师父属木，这她再清楚不过了。
和自己双修师父根本就没有任何好处，木生火，得益的从来都是她而不是师父，即便没有损耗他的修为，但对他也是百害而无一利。
若他真是只是想要一个炉鼎而已，分明可以找个水系的小贱人，对他才是真正有益的。
师父是傻子吗？
他从来都不傻。
也许，只有她才是真正的傻子。
世上的事就是如此，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也许不会再去深究当初的原因和意义，然而蓦然回首，从细微处，也许真能看清楚人心。
她的失神不过是一瞬间，然而再回首，心境已然完全不同了。
悄悄地偷眼看去，他俊美的眉眼一如往昔，温柔的唇即便只是紧紧地抿着，也是那样的美好，她知道它的温暖，在她身上，是那样的柔软。
然而此时师父眉头紧锁，显然是生气了，而对方却半点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可是鬼门的走狗，我和你又何尝有一丝半毫的关系？”
嘉玉真人气定神闲地说道。
“我们可是从来都没什么交情的。”
“既然如此，今日即便我让你死，也并不是出于私欲，而是出于公心，你明白了吗？”
他浅浅地笑了一下，一双眼睛明媚无比。
看着他的眼睛，璎珞只觉得一阵心惊。
她怎么从来没发现，原来姬嘉玉的眼睛和姬琴那样像。
也许只是因为他很少笑，而唯有笑起来的样子才真的和姬琴神韵这般相似。
这到底是姬氏一族的相貌，还是……
不敢再往下想，如果再想下去，许多事情都会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而原来想不通的那些疑惑，也许也会变得顺理成章。
但是她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个方向，不愿意去深思。
“你想说什么也罢，什么都不说也好，这些都不能改变你的命运，你信不信？”
他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玉书真人都被镇住了不敢再说话，而谢道之和玃如双双皱起了眉头，顾尘下意识地躲在了玃如身后，似乎也有些害怕。
璎珞突然想起了方才大老虎化身成人之后说的那句话。
“我有你想要的东西。”
它拿着什么东西了？
竟然让定力这般强大的嘉玉真人不得不听他的差遣，那定然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吧……
此时楼梯竟然又响起了脚步声，难不成还有人来？
她惊讶地转头看去。
第六百七十二章 于我归息（四）
来的仍然是熟人，一身黑衣的应龙一步三台阶地跑了上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作势拍着心口叹道：“原来你们已经收工了，我还以为出事了呢。”
他身后跟着一人，璎珞一见便冲了过去，握住了她的手。
“见过嘉玉真人，小女卫氏，曾在皋涂山与您有一面之缘。”
“璎珞妹妹，谢小弟，玃如大哥……羲，羲和……？”
她的目光落在了姬琴身上，几乎是愣住了。
“姬羲和？”
她转向玃如，下意识地又问了一遍，似乎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璎珞也愣了一下，虽然知道卫姐姐来历神秘，修为高深，可是她真的没料到她还会认识姬嘉玉和玃如，甚至姬羲和她都认识。
“晚辈姬琴。”
一片沉默，姬琴唯有苦笑着解释自己的身份，然而他只字不提姬羲和，卫氏一个回神，立刻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抱歉，认错了人，真是太不应该了，真对不起……”
姬琴摇了摇头，不愿多说。
“这位便是需要医治的七叶真人吧。”卫氏连忙岔开话题，微笑道：“的确是病入膏肓，不过幸好这次我有备而来，虽然要祓除您身上的邪气需要长年累月的努力，但是至少可以缓解您的疼痛，主要还是以温补为主，只是鬼道术这种邪术不可再练了。”
她一本正经地搭了脉，便拿出了自己的装备，准备开始研磨草药了。
“卫姐姐……”
璎珞为难地喊了她一声，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灵光一现，她忙道：“卫姐姐，您还是和姬琴哥哥先去遗玉馆吧，蓉蓉的……朋友也中了邪气，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顾夫人，连忙把男朋友的“男”字去掉。
想了一下，她连忙又加上了一句：“若不是高斌拼了命保护蓉蓉，说不定受伤的就是蓉蓉了。”
这话说的，只差没有冲着顾夫人说了。
顾尘又好气又好笑，真是难为她了，又要替高斌说好话又不想让蓉蓉被骂，难不成在她心目中，自己就是不讲道理棒打鸳鸯的人么？
卫氏闻言果然“哎呀！”了一声，忙道：“那小子法力太浅，只怕是耽搁了会出大事。”
“我也一起去看看他吧，反正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来的事情你们自己搞定吧。”
顾尘忙道。
姬琴却不愿意离开，他为难地看了一眼璎珞，轻声反对道：“我有些担心族长，陆夫人去就行了吧……”
“恩恩。”
璎珞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重要任务九十九步走完了就差最后一步让仪宁和姬琴见面了，如果这时候姬琴回了遗玉馆，那又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卫姐姐和顾夫人都是极为稳妥的，是我多虑了。”
她忙道。
一回头，却见应龙已然和谢道之玃如二人交头接耳半天了，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昕离子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显然已经走神了。
唯有七叶真人和嘉玉真人两人双目对视，虽然没说话，却似有电闪雷鸣，火花四溅，胜过千言万语。
“总而言之，校园内的邪灵已然清扫干净，然后受伤的学生们都安顿好了。”
应龙最后对嘉玉真人说道，颇有几分汇报任务的味道。
“呵呵，世上就是有这样的傻子，明明身为神兽，却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个位置。”
这话打击面太大，玃如和应龙一起对七叶真人怒目而视。
“我有说错吗？自古以来神兽和人类之争就没有停止过，即便你们投向了人类，在他们看来，也不过当你们是异类，仅此而已，更甚者，也许在姬嘉玉看来，你们都是傻子也不一定。”
“待天下太平，世间安定，你们难道就能肯定自己不会被当成打击对象？”
“若是天下太平，世间安定，我早就归隐山林了，哪会像你这样眷恋权势？”
庚辰大笑，玃如也很不以为然。
“唯有有所求才会被掣肘，像我这样的闲云野鹤，应该没人会闲得慌来找我麻烦吧……”
“不过，那些蛤蟆的来源我还是没能找到，我建议把玲珑馆的废墟一次性推平了，就算不盖什么楼，至少可以种一片草坪，总比现在一片废墟的好。”
庚辰似是不经意地对嘉玉真人说道，后者缓缓点头，沉声道：“的确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此时重建玲珑馆虽不妥，然而清理原来的废墟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此时校园内若还有可以隐匿形迹的地方，也只有清浅渊和玲珑馆的废墟了。”
“我怀疑和这二人联系的鬼门之人，还隐匿在校园中，此人不除，就难以说得上有什么安全可言。”
姬嘉玉认真地分析道，似乎已然不再关心七叶真人会说些什么，只是考虑学校师生的安危罢了。
若不是璎珞一直看着谢道之，也不会发现他和庚辰二人几乎是一起惊讶地扬了扬眉毛，似乎没想到姬嘉玉竟然会同意这个建议。
更甚者，他提出了鬼门有人隐匿在校园中这个想法，倒是和谢道之的设想不谋而合。
“为此，我希望玃如能承担起临时校长的重任，代我照看好驭灵馆的全体师生，而不仅仅是承担许给菡萏真人的一个诺言，您可以答应吗？”
白色的长发轻轻曳地，他期望的目光落在玃如身上，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原来姬嘉玉也知道玃如是来保护她的，应该是娘亲说的吧，但是他这是要玃如分心吗？
不怪她往坏处想，自从在清浅渊边上见到了姬嘉玉私会疑似梁渠的男子，她就不能不怀疑他。
而姬琴也暗示过，她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方才上楼的时候，姬琴显然不知道这里有姬嘉玉布置的陷阱，会不会……姬琴根本就不知道姬嘉玉做了些什么，只是因为族长从小就对他很关注，而无条件地信任他呢？
如果是这样，姬琴也太可怜了吧……
这会儿她已然脑补了一个姬嘉玉和姬羲和是隐藏在正义联盟中的邪恶势力，而姬琴就是可怜无辜对姬嘉玉深信不疑的牺牲品。
虽没有完全察觉这一点，然而她内心深处已然相信了姬琴。
第六百七十三章 于我归息（五）
“咳咳！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帮你照看一二还是可以的，但是校长什么的还是不要让我当了，我不会的……”
玃如果然被人一捧就一拍胸脯开始大包大揽。
“那怎么行呢，名正才言顺，即便您自己不在意，旁人也会觉得奇怪的。”
姬嘉玉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把他给绑在了校长的位置上，实在是好手段。
谢道之扬了扬眉，突然有些惋惜七叶真人被抓了，若是放着他浑水摸鱼，说不定还能把姬嘉玉这个人看得更清楚一点，只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柳七郎那些所谓只杀恶人的鬼话，他连标点符号都不会信，然而这样的人并非一无是处，他的心计和野心会让他暴露，但在他暴露的同时，也许还能揭露出更多真相。
至于姬琴……
他有几分玩味地看着他的目光，在他面前他总是掩饰得很好，然而一个男人对于觊觎自己怀中爱人的目光怎会识不出？
他怂恿璎珞去完成她一拍脑门想到的送作堆计划，也是想要看清楚姬琴真正的想法，他想从她身上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他十分确定，只要姬琴自己不愿意，璎珞是绝对不会成功的。
然而从她一进来，他就从她喜气洋洋的脸上看出来了，她已然得手，至少，她自以为已然得手。
然而姬琴脸上却十分平静，真是的深藏不露。
“既然你不愿说，那也无谓浪费时间。”
姬嘉玉突然转向七叶真人，抬手就是一片深蓝色的光芒。
璎珞愣了一下，嘉玉真人原来是水系的吗？然而再一看，她确认了他眉间的法印，那不是水系的光芒，也不是水系的冰凌。
这是什么法术？
她吓了一跳，惶然地看向谢道之，只见他也是双眉深锁，似乎十分难解。
一个小闪电？
那是什么法印？
她灵机一动，突然想到了。
那不是雷电的标记吗？难不成，嘉玉真人是修炼雷系法术的？
晕！
她记得娘亲似乎说过，所有修炼雷系法术的人几乎都死绝了，唯有梁渠会一些雷系法术。
这不没死绝吗？还活得好好的！
等一下，为什么嘉玉真人在校园内可以用法术？
这不是落星石的结界之内吗？
她还没有来得及思考，一个落雷已然劈了下来，直接打向七叶真人，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办，一时间竟然没有防备。
对了，姬嘉玉的白发。
娘亲说过所有雷系法术的人都因为法术太过霸道而被反噬，也许嘉玉真人的白发并不是天生，而是因为法术反噬自身而变白的！
“呲呲……”
雷电的威力的确不容小觑，然而更令璎珞惊讶的是……
打中的人竟然是昕！离！子！
没看错吧！
她就没见过比昕离子更自私自利明哲保身只想着占便宜从来什么都不想付出的人了，她居然会为七叶真人挡下这道雷？
若不是亲眼看见，就算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她也不会信。
揉了揉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不成是七叶真人临时把她抓过来帮自己挡，只是动作太快自己没看清吗？
比起昕离子自愿，她觉得这种可能性还比较高一点。
然而那两人已然泪眼盈盈地抱在了一起。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看见柳七郎流泪，他不敢置信地抱住了昕离子，几乎是瞬间就泪流满面。
昕离子气息奄奄地搂着他的脖子，轻声道：“对不起，我明白得太晚了……”
“你明白什么了？你什么都不明白……”
柳七郎含泪吻住了她的唇，然而她的唇十分煞白，就连脸色也枯败起来。
从此各人得各人的眼泪罢了……
黑气从他身上散了开来，璎珞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却见他并没有想要负隅顽抗，而是将自己的灵力往昕离子身体里送去。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了狐方潭困守千年的壸罡。
当年的它，也是这般无助地想要救回自己的爱人吧……
而那颗紫螺，到底做过什么，有没有做过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们都付出了自己的代价。
只要做出了选择，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任何人都不例外。
“你不明白……那支笔……”
昕离子皱眉，挣扎着说道……
“我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嘘……”
“我爱你……”
柳七郎抱着她，仰着她的脖子，迫使她张开嘴，源源不断的灵力从他身体里流向她，她想要拒绝，却无力推开他。
“真是感人……”
姬嘉玉冷冷道，手中又是一片深蓝的电闪雷鸣，似乎因为刚才一击未能杀死羸弱的昕离子，他很是不高兴的样子。
璎珞惊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何以这般绝情。
她忍不住看向谢道之，希望他能帮帮他们，然而谢道之的目光却没有落在她的身上，他看着的人似乎是姬琴。
这些人究竟怎么了？就算是罪大恶极的人也罢，就不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吗？
她想要这么说，可是理智却不允许她这样任性。
那两人修炼的都是鬼道术，而她接受的理念就是修炼鬼道术的人就是该死，陆西西也这么说过，谢道之也这么说过，就算狭隘也罢，可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姑息，岂不是纵容？
“传闻嘉玉真人擅雷电之术，我还以为是夸大其词，原来竟然真有其事，今日可真是让小可大开眼界，嘉玉真人不愧是修仙界的元老级人物，佩服佩服……”
玉书真人连忙谄媚道，只差没有上前给姬嘉玉端茶送水了。
“哼！”
姬琴不屑地冷哼了一声，璎珞惊讶地看向他，却见他摇了摇头道：“族长每次用雷系法术，都要休养好久，他肯定是知道这里没人敢真的对七叶真人下手，才会被逼无奈亲自动手的。”
真的吗？璎珞没想到原来姬嘉玉的身体是这样虚弱，只是这个秘密，他为什么要告诉自己？
“族长并不是恃强凌弱的人，只是他不得不这么做，许多事情，他都很无奈。”
“你放心，我不会把刚才的事情说出来的。”
璎珞连忙说道。
“嘉玉真人帮过母亲很多，我不是不知感恩之人。”
“而且，母亲说过，可以相信嘉玉真人。”
她天真地说道，姬琴微笑了。
第六百七十四章 七月流火（一）
这下她总算明白娘亲说的，“雷系法术威力过于巨大”是什么意思，电闪雷鸣间她抬头看去，却见塔顶小小的屋顶都已然被缭绕的云雾遮蔽了，紫色蓝色的闪电盘踞在空中翻腾着，眼看就要落下来。
其实刚才那道迅捷无比的落雷已然够吓人的了。
嘉玉真人却好像嫌威力不够似的，手中的蓝色光芒比刚才不知明亮了多少倍，深蓝色的光球中跃动着闪电，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姬琴立刻站在了她身前。
璎珞看向他，却见他的表情也有些苍白。
突然想起了之前不知谁说过的一个笑谈，狐狸是最怕天雷的，而姬琴，是有狐狸的血脉的……
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柔软，若说毫无触动是不可能的，然而她更鄙视自己的懦弱。
顾忌别人的目光，顾忌伤害别人的感情，畏手畏脚什么都不敢做也不敢说，结果却将人伤得最深。
她摇了摇头，担忧地看向柳七郎和昕离子。
在昕离子飞扬跋扈的时候，在她心目中她就是个老妖婆，恨不得她死了的好，然而她如今真的委顿在地，她却又不忍看她受罪。
她只是追求权力和地位而已，要的也不过是别人的尊重和重视，虽然方法有点极端，她无法理解，但是她说白了也并无大错。
每一个修炼鬼道术的人，就真的都该死吗？
她忍不住这样想。
在这一刻，她真的希望一切都能回到从前，她一定会在炎阳真人请求她们带走昕离子的时候，严词拒绝。
这段缘分本就不该开始。
如果昕离子现在还在格尔木，应该已经上大学了吧，和一个情投意合的同学谈谈恋爱，偶尔想象一下婚姻，既期待又害怕的感觉，那才是正常的人生吧。
“师父……”
昕离子气若游丝地吐出这两个字，白皙的手臂垂落了下来，无力地耷拉在了地上。
她穿得还是今晚参加舞会的那套小礼服，艳丽而又不失优雅，方才她挽起谢道之的手臂时，她还对她恨得牙痒痒的，然而此时她只觉得自己的眼圈红了，鼻子酸酸的。
“哗！”雷霆万钧的威力向相依偎的那两人劈去，速度之快就连璎珞都没来得及捂住眼睛，她不敢看这一幕，不忍转头的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扑了过来。
“梁渠！”
嘉玉真人惊讶地看着手中的雷电劈在了大老虎的身上，璎珞这才看清楚了，橙色皮毛和花纹，白色的大脑袋，这就是她见过的那只大老虎，果然他就是梁渠。
却见大老虎不过是抖了抖毛，便幻化成了人身，似乎刚才吃的那一记天雷不过是挠痒痒。
细细长长的狐狸眼眯了起来，那男子还是那副吊儿郎当嬉皮笑脸的样子，和当初在平湖见到的一模一样。
“姬嘉玉，要我说你也该多练练法术了，你这雷的威力比起几百年前可是差太多了，是不是泡妞泡太多人都虚了？”
“早就劝过你了，双修这种事情适可而止，你就是不听，哎哎。”
嘉玉真人抬眉，冷声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能让你来去自如？”
等一下。
璎珞突然觉得脑子有点乱。
刚才她明明看见嘉玉真人和梁渠在吵架，梁渠说它手里有嘉玉真人要的东西，所以姬嘉玉没有办法拒绝他。
而现在两人准备打起来，是在作秀吗？
她觉得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但是她要说出真相吗？
下意识地看向谢道之，她却看见了他手中火球攒动，显然也能用法术，等一下，这里不是驭灵馆的结界之内，不能用法术的吗？
“得饶人处且饶人，赶尽杀绝没必要吧……”
梁渠冲着谢道之微微一笑，指着璎珞说道：“这个女孩子上次掉进了清浅渊，可是我刚好看到了把她驮上来的，你这是打算恩将仇报吗？”
谢道之皱眉，不过手中的火球几乎是立刻消失在了空气中。
怪不得上次她记得自己见过这只大老虎。
“还有这个小男孩，也是我一起驮上来的，你们人类怎么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没事总是喊打喊杀的。”
梁渠指着姬琴对姬嘉玉说道：“没记错的话，他就是羲和的独子吧，虽然一身的狐狸味臭不可闻，我好歹也算是救了他一命，你连句谢谢都没？”
“大义当前，不涉私情。”
姬嘉玉手中的颜色变幻，已然幻化出了绿色的藤蔓，缠绕住了那男子的身体，把他绑了个严严实实。
“都过了几百年了，你还是只会这些小把戏！”
梁渠大笑，幻形成了一只美丽的小鸟，挣脱了藤蔓。
璎珞总觉得那五彩的尾羽看上去有些眼熟。
“司采姐姐是不是被你抓了？”
她虽然害怕，还是忍不住大声喊道。
“你快把司采放了！”
“我可从来没有抓过司采，她和我是互相爱慕好吗！”
梁渠再一次幻化成了人身，白忙之中不忘辩解一句。
“你胡说！”
璎珞大喊。
“哎你这小姑娘怎么夹缠不清？”
他一个跳跃腾挪躲开了玃如的石化术，张开屏障挡住了玉书真人的火球，又险险躲开了一束冰凌，这才落在了地上，怒道：“你们讲不讲武德？一起上打我一个？”
“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诛之！”
玉书真人义正言辞地喊道，又是一个火球飞了过去，那火球的颜色明亮，显然是他得意的三昧真火。
老虎虽然不怕打雷，可是最怕火，梁渠当即避之不及，一个打滚这才堪堪躲过，狼狈至极。
“还不走？”
他喊道。
再不走他也帮不了了。
可是柳七郎痴痴地抱着昕离子毫无知觉的身体，一点想要反抗的念头都没有。
“再不走她就真是死透了！”
梁渠连忙喊道。
他的话如同一点光芒燃进了柳七郎的眼中，他再不犹豫，抱起昕离子，翻身就往窗外跳去。
“快拦住他，他要跑！”
玉书真人大急，连忙一个火球追了过去，然而梁渠反手一道雷电，瞬间将他吓得退了两步，不敢造次。
“再见啦，下一次我会和你们好好过招的。”
梁渠一跃跳下了窗口，最后留下了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