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涅槃(二)
“我死了没关系,你死了,璎珞会伤心内疚一辈子的。”
“难道你不喜欢她了吗?”
“她已经失去了元华,不能再失去你了……”
“阿染……”
华丽的长发逶迤在地,他澄澈的眼中微微地露出了笑意。
敛起了黑色怨气,苍白的面容如同最无辜的孩童一般,清净纯善。
尚未消散的光芒之中,阴惠君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气息已然消失。
似有所感,她环顾四周,却没见到阴元华的身影。
元华?
她突然感到了无边无际的恐惧。
他永远都那么镇定自若,所有的事情在他都似乎是全盘掌握,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李璎珞没死,他却……
消失了?
这不可能。
“元华?”她失声喊道。
那么多年来,她已然离不开他的陪伴,为了留下他,她不惜与他为敌,即便是令他不喜,也绝对不能放开他。
若是没有他,她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不管他在天涯海角,她都能找到他。
可是现在,她竟然感应不到他的存在。
四肢战栗的感觉令她抱住了自己的胸怀,似有一滴冰冷的水滴在她心中满满地凝结,从内至外,慢慢地将她的心冻成了一片霜华。
她抬起头来,无比憎恨的目光落在了李璎珞的身上。
“师父,这是怎么了?”
赵子玉也醒了,见鬼王坐倒在地上,连忙过去扶他。
“师父,你没事吧?”
是了。
阴元华死了,所以他的昏睡法术也被破解了。
似乎是到了现在,谢道之才能真正相信,这个独自背负一切的男人已然消失了。
阴元华一生的是非对错,他无从评判。
唯有一点,他救了璎珞,他唯有感激。
“李璎珞!是你,你夺走了我的一切!”
痛彻心扉的嘶吼声响起。
阴惠君已然飞身而起,扑向璎珞。
黑色的火焰在她的身上燃烧,她的全身都缠绕在怨气之中,一如刚才元华消逝的瞬间。
阴惠君飞到了她的面前,一招穿心蚀骨袭向她的心脏。
熟悉的剧情,只不过不是阿染亲手而已。
璎珞闭上了眼睛。
三昧真火后发先至,毫不犹豫地打在她后心,她猛地一震,偏了一点,抓伤了她的肩膀。
一滴鲜血流了下来。
方才还寸草不生的地面,因着这一滴血,竟然飞快地长出了一株绿色的藤蔓,如同初生的希望。
多么地讽刺。
凤凰血。
她的血可以救活这世上的每一个人,却唯独再也救不回元华。
似乎是无穷无尽的力量正在慢慢离她而去,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使用神力不会不用任何代价的。
只是,还有最后一件事情,她必须完成。
她收起了翅膀,慢慢地走向鬼王。
必须要取回他从青姬和司采身上获得的灵力,救活她们。
源源不断的灵力从他身上流逝,聚拢在她手中,她一伸手,青鸟和采鸟便浮了起来,受她的召唤而来。
“璎儿……”他澄澈的眼中,没有恐惧,唯有忧伤。
“我不恨你。”
鬼王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她会因为元华死了就发神经病,还不如让他们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现在可好,老家都被她烧了。
“为了天下苍生,我愿意牺牲自己。”
他慢慢地说道,脸上一片无怨无悔。
阿染……
璎珞犹豫了一下。
“阿染,我们都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间的人……”
她微微皱眉,歉然道。
“师父……”赵子玉挡在了鬼王面前,祈求地看着她。
“昆仑虚你伤了师父,但是也给了他凤凰血,我们已经两清了,这次,你又要杀他吗?”
哼。
若不是阿染,他死个一万遍都不够。
只是,自己想死就死吧,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她有什么立场让阿染和她一起死呢?
李璎珞收回了手,专注地捧起了手中的青鸟和采鸟,为她们注入生的希望。
源源不断的灵力从湮灭中聚集,然后重生。
“师父,你没事吧。”相比于鬼王消失的灵力,赵子玉能为他注入的自己的灵力不过是九牛一毛。
“玉儿,我没事。”他轻声说道,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鬼王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李璎珞。
她的笑容纯洁柔软,当青鸟和采鸟终于扇动了翅膀飞了起来的时候,她欢喜无限地看着它们,抬高手将它们送入天空,仰头目送它们展翅翱翔。
他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手中一点寒光无中生有地凝聚,毫无征兆地直直刺入了她的胸中。
寒如冰雪,雷震如电,不用阴阳颠倒炼,岂无水火淬锋芒?
璎珞弯腰倒了下来,她的双手扶住了剑柄,认出了它的模样。
绝仙剑。
这剑竟然在鬼王手中。
“璎珞……”她看见了谢道之绝望的泪水。
她想到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从前的种种疑团,她都一下子明白了,脑海中一片清明。
谢道之,不用为我哭泣。
求仁得仁,这是这个世界上最圆满的事情了。
她想说些什么,可只是无力地张了张嘴,哑然无声。
“璎儿!”撕心裂肺的呼喊声远远传来。
娘亲……
温热的泪水在她眼中打转。
她明明什么都看见了,什么都听见了,却浑身冰冷,什么都说不出来,如同血液凝结了一般,无法动弹。
好冷啊……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师父,我们快走。”
仓皇中,她看见了赵子玉带着鬼王离去,也看见了阴惠君带着伤消失在了黑暗中,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刚才的阿染,并不是他自己,而是阿危装出来的。
她已然明白,自己又被骗了。
绝仙剑在她的身体里,如同一块不化的寒冰,冻住了她。
她的血液在枯萎的土地上慢慢地流淌开来。
绿色的枝叶迅速地从一片枯败中钻了出来,密密层层,郁郁葱葱,成片的绿叶不断地生长,一瞬间就绽放出了白色的花朵。
以天为幕,以地为席,一切都回归到了最初。
娘亲,对不起……
谢道之,我们来世再见……
她闭上了眼睛。
第三百一十二章 涅槃(三)
混沌伊始,万物无形。
红色的一点星芒慢慢亮起。
“阿离……”
你是来同我告别的吗?
“我都快忘记了,我自己的模样。”
一片虚无之中,红色的火焰燃起之处,一个身影出现在了虚空之中,红色的长发,剑眉星目,眉间火红的印记隐隐发亮。
“原来你的人身是这个样子的。”
璎珞笑了起来。
“还挺帅气的。”
“谢谢你。”她说。
“虽然没能救回元华,不过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事。”
“我觉得,非常满足。”
她看着自己的手,白皙细嫩的小手似乎正在变得透明,慢慢消失,一如元华的手消失在黑色的火焰中一样。
她的长发拂过了她的面颊,明明没有风,她感受到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其实,他并没有消失。”
“元华吗?”她睁大了眼睛。
“是。”
“即便是魂飞魄散,也不是就此消失,这世上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完全消失的,只不过了换了一种存在的形态。”
“还能把他救回来吗?”
“如果能找到他的法器,就能找到依附在上面的魂魄碎片,也许过个几千年,就能把他的魂魄拼起来。”
“番天印和混元幡都和他一起消失了……”
“上古神器并不会消失,只是又回归了混沌,等待下一个有缘之人,这也是为何,神器总会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也就是说,找到番天印或者混元幡就能找到他?”
“恩,差不多。”
不过这可不是菜地里找颗白菜这么简单的,有时候上古神器消失了就再也找不到了,或者找个几千年都没找到,也是有可能的……
“我欠他的,这辈子还不清,只能等下辈子了……”
“如果还有来世,不管多久多难,我都要把他找回来。”
“璎珞,我为你高兴。”
“为什么?”
有了目标,就有了活下去的信念,才有希望。
“他们在哭泣。”阿离说。
“恩?”
“那些爱你的人,即便明明早已参透了生死,可是还在为你哭泣。”
“这就是人类么……”他叹道。
“是。就是因为有爱的人,我们才有存在的意义。”她说。
“人类并不是蝼蚁,每一个人都有自己最为珍视的东西,正是有了这样那样的目标,才会奋力生存。”
“生存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事情。”
“是。”
“这一生,我做错了太多的事,误会了太多的人,从未看清过任何一个人,包括自己。”
“谁不是呢?”
“没有痛苦,也就意味着没有成长。”
“谢谢你安慰我,阿离。”
这并不是安慰,只有死过的人,才真正明白生的可贵。
世间万般皆是苦,但是,唯有活着,才有希望。12345
绝仙剑横贯她的身体,谁都不敢去碰。
谢道之抱着她不肯放手,白色的道服被她的鲜血染红,比她身下的花朵更为艳丽。
月光清朗,怨气散尽,荒芜的土地上重现生机。
所有的生灵都得到了救赎,除了她自己。
绝仙剑一剑穿心,绝无生还之理。
若是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若是一切回到最初,他宁愿他从未和她说过一句话。
明媚的日光之下,参天大树枝条摇曳。
那个白色校服蓝色短裙的女孩曾是那样懵懂,世间所有的烦恼都与她无关,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不是最大的幸福吗?
都是他的错。
是他,破坏了她平静简单的生活。
是他的自以为是害了她,像她这样的小女孩,本该活在菡萏真人为她安排的象牙塔里,欢欢喜喜地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每天只用担心作业没做完,考试不及格这样无伤大雅的小事。
他早该想到,她那样的性格,是非对错在她眼中如同泾渭分明的壁垒一般,绝无转圜的余地。
即便是没有这一剑,她也已经失去了求生的信念。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归来兮!不可以久些。”
摄人心魄的歌声在他的记忆中已然是那么久远。
“生,我们一起生。”
“死,我们一起死。”
他突然明白了在鲛姬那里,她缘何会一心求死。
那时候事实上她已经明白了一切,只是潜意识无法面对而已,对他的误解让她怀疑自己的判断,而元华对她的好令她无法拒绝,在爱与被爱之间,她无法做出选择。
而现在一切又都不一样了,元华的爱让她迷惑,错信了元华让她痛苦,可是元华为她而死又让她将一切罪责都压到了她自己的身上。
从一开始,璎珞就从未变过。
她的善良,她的热忱,让他深深地爱上了她。
可现在,也正是这一份纯善,让她倒在了他的怀中。
他抓住了绝仙剑的剑柄,冰冷的触感令他痛苦,所谓的上古神器如果不能分辨善恶,又有什么资格现世于人间。
手上温热的鲜血令他战栗,这是璎珞的血,一切都是注定的,无法改变,在她的梦中,这一切早已有了预兆。
一股难以抑制的恨意从他心中最阴暗的角落生了出来,即便是追着他到天涯海角,他也要亲手把阿危杀了,曾经的犹豫和放任,才让他如今痛不欲生。
“慢着!”
他看了过去,却见应龙焦急的神色。
“我能救她。”应龙忙道。
“庚辰……”菡萏真人双手抚面,抹着自己的泪水,期待地看着他。
“菡萏,我有聚魂灯。”
“而且,阿离已经帮她将真气都聚拢到了王母娘娘的匕首之上封印了起来,虽然她暂时醒不过来,但是她不会消失。”
“绝仙剑之下,神魂俱灭,但是散落的魂魄是可以找回来的,虽然我没有真的试过,但是,绝对是有希望的。”
“真的有用么?”菡萏真人擦了擦眼泪,提醒他:“我试过了,用太极图都不行,没有办法让她回到过去,这里的时空全都扭曲了,刚才的能量实在太大,这一切都已经不可逆转了。”
“师父,死马当活马医吧。”海棠的泪水还挂在脸上,殷殷地劝她。
怎么说话的这孩子。
菡萏真人白了她一眼。
“那现在要怎么办?”谢道之回过神来,忙问道。
“现在不能拔剑,等卫家小姑娘来了,我们再作道理。”
应龙神秘兮兮地说道。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三年之后
三年之后,三清山。
“轰隆!”一声巨响。
一块巨大的石头掉了下来,引得地动山摇。
“喂喂喂!我说你们施工的时候稍微注意一点好吧,我们这里可是有病人的。”
“就是,你们手脚轻一点,大大咧咧的。”
“嗷呜……”
谢道之从窗户看了出去,只见穷奇欢欢喜喜地吃着烤鱿鱼,而邬先生和孟鸟正坐着嗑瓜子。
新的道观已然初具雏形。
虽然施工的并不是寻常的施工队,不过,效率倒还算是可以,也不过就是一个房子修了三年吧,幸而眼看也快要修好了。
若是璎珞能看见这里的景象,一定会觉得很有趣吧。
他想起了她和兰儿一起嗑瓜子的样子,笑盈盈的,不管别人说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都会忍不住大笑。
从前一起嗑瓜子的还有夏阳子。
他应该已经转世了吧,希望他这一辈子,能找个好人家,别再做乞丐了。
“做乞丐怎么了?我就是喜欢做乞丐。”
他的笑语似乎还在眼前,然而斯人已逝。
“啾啾啾……啾啾……”
青鸟和采鸟又在交流听不懂的鸟语,它们说的话,也许只有孟鸟能听懂吧。
按照菡萏真人的推测,她们可能是因为经此一劫,暂时失去了恢复人身的能力,过一阵就会好的。
只不过,是过一年还是一百年甚至一千年,谁都说不准。
“吼……”一只巨大的怪兽冲了下来,扑在了嗑瓜子的众人面前,现出了人身。
“你们倒悠闲,老娘一天累死,你们竟然在这嗑瓜子!”
“能者多劳。”孟鸟笑道,递给她一把瓜子。
“我们哪有你有经验,不是你说昆仑虚当初就是你帮忙一起盖的,所以这里也交给你了。”
“那也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开明兽怒道。
“要不是为了阿离,我才不给你们做苦工。”
“加油哦,小六,我们看好你哦。”孟鸟笑嘻嘻的,不以为意。
“轰!”又是一块石头掉了下来。
“这帮人!”开明兽又冲了回去。
若不是在鬼国遇到了这一群无家可归的魅,只能把它们带回来,又怎么会需要扩建道观,早知道它们只会帮倒忙,当初还不如老老实实请个施工队。
“菡萏真人说了,过完年会派人来帮你的。”邬先生好心道。
建个房子建了三年,就连菡萏都看不下去了。
“璎珞,庚辰说七颗珠子全都亮起来的时候,你就会回来了,现在已经有六颗了,你是不是已经能听到我说话了呢?”
谢道之牵起了璎珞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似乎这样,就仿佛她已然醒来一般。
她的手温暖纤巧,一如从前。
“阿兄!”谢道兰倏忽间出现在他身后。
“兰儿,你怎么有空回来?”
谢道之将璎珞的手放了回去,好好地用被子盖好,这才悠悠然为她倒了一杯水。
谢道兰一饮而尽,显然是渴极了。
“哎呀呀,那群孩子可真是太讨人厌了,缠着我问东问西,我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
她笑着说道,虽然嘴里说是讨人厌,可那表情显然欢喜得很。
“嫂子怎样了?”
“都说了不要叫嫂子了。”
“从前有那个……也就罢了,现在嫂子肯定是阿兄的啦。”
“别说了……”
谢道之不愿想起那个人,只是,在他陪伴她的每一天,每一刻,他都不可避免地会想起他。
如同横亘在他和她中间的一点执念,令他无法释怀。
他希望璎珞早日醒来,却又害怕她真的醒来。
三年了。
他从不曾忘记她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
她说对不起。
“阿兄,你别为难自己了,他都已经死了那么久了……”
“活着的人永远比不过死去的人……”
他黯然道。
“哪能呢,待嫂子跟你生了十七八个孩子,哪还会记得从前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都说了别说了。”
他压抑不住心中的烦闷,忍不住吼了一句。
“阿兄……”谢道兰被他吓了一跳。
“对不起,我不开玩笑了。”她吐了吐舌头。
“嫂子有没有好一点了?”
谢道兰窥探着他的脸色,试探着问道。
“还是没什么反应……”他低下头来,看着璎珞苍白的小脸。
“对不起,兰儿,我只是,心里很难受。”
“是我的错,阿兄,我只是觉得如今一切都好起来了,你何必还纠结于过去的那些事情呢,以后是你和……璎珞妹妹的人生,你要向前看。”
谢道兰的目光落在已经亮起了六颗珠子的聚魂灯上,最一开始,这光芒根本毫无亮起的意思,整整一年,一颗珠子都没有亮,就连应龙都说,也许真的不成了。
但是在去年亮起了第一颗珠子之后,就越来越令人欢欣鼓舞,光芒各异的珠子接二连三地亮起,最近的一颗珠子还是在三清山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亮起的,至今也快要两个月了,算算时间,应该快了。
谢道之还是没有说话。
“对了,这次我回来是有好消息。”
“据说上面有调令下来,要让菡萏真人去统管整个系统,另外派人来管这个局子平日的杂事琐事。”
这叫好消息?
谢道之不赞同地扬了扬眉毛。
“这样菡萏真人也不用这样辛苦了,也有时间可以陪女儿了,也许她很快就会过来了。”
谢道兰兀自欢喜地说道。
“虽然阿兄照顾……璎珞妹妹我也很放心,不过若是亲娘在,也许她会更欢喜,更快醒过来也不一定呢。”
“最近是不是有人和菡萏真人起了争执?”他问。
“咦?阿兄,你怎么知道的?”
“是呀,不过是个不成器的小子,又没什么法力,又没经验,一天到晚就只会动嘴皮子。”
这样的人到处都有,最可怕的就是这种人。
谢道之心想,兰儿还是太嫩了。
不过这些事,他管不了,也不想管,相信菡萏真人不是兰儿这种猪脑子,她应该能处理好的。
他又坐回了璎珞的身边,轻轻地为她拢了拢两鬓的碎发。
几乎是与此同时,他发现璎珞的睫毛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已经在这里陪伴她三年了,她的每一个微弱的表情和变化他都了然于心,这样的动作三年来还是第一次。
心中一阵狂喜,他压抑住了自己想要跳起来欢呼的欲望,轻轻地说道:“璎珞怕是快要醒了。”
番外:倾城锦(一)
南阳的新野郡可说是乱世中的一个安乐窝。
王莽篡汉后,弄得国家一塌糊涂乱七八糟,老百姓们用的钞票天天在改,而各种各样的制度也是层出不穷。
天晓得这位皇帝为何那么能搞事儿,就算他废除了奴隶制也没人感激他。
禁止买卖奴仆,就连被买卖的奴仆自己都不乐意。
为啥呀?
若是能被卖进新野的阴家,那可不是一跤跌进了蜜缸里。
从此衣食无忧不说,就算是读书认字,刺绣女红,只要用心想学,都是有可能的。
阴家的宅子连成片,一眼望不见头。
阴家的土地更是广袤无际,连绵一百多里的庄子,别说走路了,就算是驾着牛车,走一个来回都要半天。
在阴家,有专门给族中子弟上学的族学,也有专门教人算账的账房,更有自给自足的绣房。
总而言之啊,只要勤奋肯学,在阴家哪怕做个最粗浅的仆役都比在外面摸爬滚打或者种地强。
不过呀,在外人看来简直如公主一般娇贵的阴家小姐们,也是有着自己的烦恼的。
“惠君,你上次答应帮我绣的帕子怎么还没绣好呀!”
娇滴滴的声音十分妩媚,而说话的正是阴家长房嫡出的女儿阴丽华,她不过十二岁的年纪,已然俨然是个小美人,芙蓉为面杨柳为姿,即便是撒起娇来,也优雅无比。
“最近比较忙……”被叫做惠君的女孩子显然比她小很多,头发黄黄,面色也有些暗沉,和阴丽华这样的美女简直是云泥之别。
她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有些心不在焉。
好在阴丽华只是想和她说说话而已,在一众姐妹中,就这个妹妹最为内向,她作为阴家这一代的嫡长女,自然要一个一个都照顾到的。
“没事,不用着急,一会放学了,你去我那儿教我绣吧,好久没请你吃你爱吃的芙蓉糕了。”
她像是照顾自家小妹妹一样,十分亲切地说道。
“那怎么好意思呢……”阴惠君嘴里这么说着,眼中却放光。
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们,何曾给她吃过那么好吃的糕点,每次都是在大姐那里,才能尝到好吃的。
“那就这么说定啦!”阴丽华忍笑道。
虽然是隔房的小妹妹,但是她每次见她一脸畏畏缩缩的样子,就有些不忍心,家里那些腌臜的事情她没有立场去管,不过照顾一下小妹妹,却是她分内之事。
“阴惠君,别以为长姐喜欢你,她不过是把你当成条巴儿狗而已。”坐在她左边的阴雅静冷冷地说道。
她在家中的待遇要比惠君好很多,至少有亲娘疼,虽然亲娘不过是个妾都没挣上的通房,总比没娘的孩子好。
看来看去族里的女孩里没有比她身份更低的了,唯有这个没娘的惠君,还算是她能欺负一下的。
“我明白的。”惠君低下头来,默默地看着自己的书本。
她的手又细又白,即便下人们从不真正照顾她的起居,她都不怎么生病,也许是散养的孩子更健康吧。
相比之下,阴丽华却是经常生病,她每次请假不来族学,都会让惠君很难受。
并不是她有多喜欢这个长姐,只是那样的话,别人欺负起她来就更肆无忌惮了。
巴儿狗也好,同情她也好,能好好活下来,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刘总管好……”
她习惯了和下人们在一起,不自觉地脱口而出,虽然立刻就觉得不妥,但是话已出口,她只能微笑。
“哎哟,惠君小姐太客气了,我不过是个下人,怎么当得起您的问安。”
阴惠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讷讷地笑了一下,连忙一溜烟地跑了。
“大总管,这也是我们家的小姐吗?看上去怎么连饭都吃不饱的样子?”
“嘿嘿,自然是正经阴家的主子小姐,不过呢,和我们大小姐相比,她连奴婢都不如。”
“也是,大小姐身边的玉香和妙香都比她丰满些。”
“你这当差的脑子里一天在想些什么?”
“呸,小的的意思是,大小姐的侍女们看上去都比她大方得体。”
“这就是落毛凤凰不如鸡,到时候大小姐出嫁,她的奴婢们只怕都比这没娘的孩子有着落。”
“天可怜见。”
两人唏嘘了一番便分开走远了,阴惠君躲在拐角处听见了所有的话,突然觉得自己不能不做点什么。
她已经十岁了,再过四五年就会出嫁,若真如他们说的这样,像她这样没有亲娘撑腰的人,岂不是要被随随便便配个普通人家,说不定还是个死了老婆的老头子。
不是她想太多,从前和她十分要好的蜜儿姐姐,也是一样的没娘的孩子,远远地嫁到了京城,她的夫婿就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头子,家里还有一堆小妾和娃娃。
这样的人生,想想就好可怕。
她的未来夫婿,一定要是个英俊潇洒,学富五车的翩翩贵公子。
最起码,她得是他的元配夫人,为他生一堆嫡子嫡女,绝对不让任何孩子受人欺负!
她美滋滋地想着,冷不防撞上了在垂花门下站着的一人。
“哎哟!”
“对不起,对不起。”
她连忙道歉。
“哼,这不是长姐最喜欢的惠君妹妹吗?”
“怎的没事跑来这垂花门,莫不是同哪个小厮有首尾,蹲在这里等人的?”
“姐姐,你这话说得我有些不明白,您是在这等人吗?”
阴惠君睁大了眼睛,疑惑地问道。
什么叫有首尾?她又是在这等谁?
她心中寻思着,却见那看着有几分眼熟的姐姐面色突然涨得通红,愤怒地抬起了手。
阴惠君愣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她给了自己一巴掌。
“姐姐,你为什么打我?”
她迷茫了。
好疼。
不过更让她难受的是,凭什么她随随便便就能欺负她?
“你个小没娘教的,满嘴的腌臢话,谁特么在这等小厮了,本小姐等的是刘家公子好吗!”
“哦……”她愣愣地,觉得这个逻辑好像不太对。
“刚才是姐姐说在这等小厮,我才会发问的,并不是我随便猜测,而是姐姐先说的呀。”
她天真道。
姐姐明明就是搞错了,打错了她。
那阴家小姐也不知道是哪一房的,被她的天真无邪气得站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要不是刘家郎君随时会来,她肯定还要再给她一巴掌。
番外:倾城锦(二)
“小姐,小姐!”边上的丫鬟眼尖,突然喊了起来。
“刘家郎君过来了……”她压低了声音说道。
“哎哟,我们快躲起来,若是撞见了,于理不合。”
阴家的小姐岂能自己上去和外男打招呼,这可是太失礼了。
她连忙躲在了树后。
阴惠君好奇地看了过去,却见远处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群人,除了阴家的几位公子以外,还有几个不熟悉的生面孔,在一群小厮的簇拥下,正在走向垂花门。
垂花门边上只有两棵树,而另一棵树要穿过垂花门才能走到,如今要过去的话,就会被那些人看见了。
远远地走开也不是不可以,可是她小小的心中十分好奇,究竟这个神秘的“刘家郎君”是怎样的三头六臂?
她看了一眼高高的甘棠树,咬了咬牙。
“哇!小姐,那个野丫头竟然爬到树上去了!”
丫鬟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爬树爬得这么快,也不怕失了体统!
阴家的小姐从小幼承庭训,知书达理,哪有像她这样的!
“嘘,别出声,免得惊动刘郎,让他误以为我们阴家没家教。”
阴惠君伏在树干上,那边那群人慢慢地走近了,倒是真的没人发现她。
可是哪个是刘郎呢?
很快她就知道了。
在所有的人里,唯有一名男子看起来是这般的与众不同。
他的穿着打扮和寻常的公子哥无异,只是他身长体硕,谦逊的仪态无法掩饰他清朗的天资,虽然阴家族人的相貌都十分俊秀,但他却是另一种英朗。
器宇轩昂的眉毛纤浓有致,直入两鬓,高挺的鼻子,饱满的额头,令人一见就心生仰望。
最吸引人的是他那双眼睛,都说女子的美目如一翦秋水,盈盈欲语还休,可他的一双星眸,竟是比女子更引人心神。
即便她知道他根本就没有看到她,但是他的目光不经意地转过来的时候,她竟是觉得他看到了她的心里。
就如同一只白鹤立在一群杂毛鸡中一般,他太特别了。
几乎是立刻就下定了决心,她,阴惠君,要嫁给这个男子,做他唯一的妻子,为他生一群嫡子嫡女。
人群渐渐地去远了,就连那个阴家小姐和丫鬟都走了,她还趴在树上,傻傻地回忆着那人的一颦一笑。
“喂!你不打算下来了吗?”
下面有人喊道。
阴惠君一惊,有人发现她了?
她低头看去,却见一个着白衣的年轻男子正仰头看着她,似乎很好奇,她为何趴在树上。
这是哪里来的不懂事的小厮。
她不高兴地滑了下来,问道:“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在哪一房当差的?”
当差?
年轻男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衣服,确定自己今天没微服呀,这小姑娘只怕是眼瘸吧。
“我是长房的……”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阴惠君就说道:“我可是阴家的小姐,你对我却你你你的,下次你再这般没规矩,我就告诉大小姐,让她罚你。”
她鼓起勇气把他骂了一顿,转身就一溜烟地逃走了。
开玩笑,若是等他去告诉别人她在爬树,她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惠君小姐!”守在阴丽华房外的玉香忙拦住了她。
“玉香,长姐让我过来陪她刺绣的。”
阴惠君说道,好奇地看向帘子里面。
“现在可不行,惠君小姐,大小姐有客人呢。”33听书
“哎?”不知为何,阴惠君立刻想到了刚才那刘郎。
“玉香,是惠君吗?”阴丽华喊道。
“是。”玉香连忙打起帘子来,带着她走了进去。
不是他。
阴惠君的小脸皱了起来,只见房中是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子,身边堆着一圈礼物盒子。
“丽华,那我先走了。”那男子说道,目光落在了阴惠君身上,他微微一笑,带着仆从们走了出去。
阴惠君坐了下来,觉得平时她最爱吃的芙蓉糕也不好吃了。
阴丽华似乎也没心思和她说话,她美丽的眸子看上去也和平日不一样,不再灿若朝阳,而是深如静水,似乎有心事。
“他说他喜欢我,要等我长大……”
“可我才十二岁啊,他都已经二十二了……”
“等我能出嫁,至少也要三年,他能等得了吗?”
阴丽华突然说道,远远地看着那些礼物盒子,十分惆怅。
要知道寻常男子十八岁还没娶妻已经算是异类了。
“我可不觉得他是个好人。”
阴惠君想起刚才那男子色眯眯的眼睛,皱起了眉头。
“哎?”阴丽华突然惊醒似的,问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刚才那男的呗,不是吗?”
“哈哈哈!”阴丽华突然开怀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是我表兄,早已娶妻了,他的正妻就是……”
哎,跟小孩子说些什么嘛,她突然回过神来,微微笑道。
“芙蓉糕好吃吗?”
“好吃。”
接下来的几天,阴惠君上学的时候都无法专心,茶饭不思,原本就瘦弱的小身板更加枯萎了。
“哇!你这几天没吃饭吗?”
她怎么又遇到这个二百五小厮了?
也许是因为上次训人的感觉太好了吧,她把腰一叉,竖起眉毛骂道:“我警告你啊,别管我的闲事,要是你敢把上次看到的事情告诉别人,我让大小姐打死你。”
“大小姐说的是阴丽华吗?”
“她是我胞妹。”
那男子笑嘻嘻地说道,半点没正经。
“我还是王母娘娘呢。”
她气得转身就走。
“你等等,我给你找了点吃的。”
他递给她一个篮子,一眼看过去,里面似乎有鸡蛋,还有糕点。
这几天阴丽华没空管她,肚子还真是有点饿。
她白了他一眼,接过了篮子。
“你慢点吃,你不是阴家的小姐么,怎么吃起饭来像母猪,爬起树来像猴子?”
“我¥%……¥%……%”阴惠君嘴里的食物塞得满满,连骂人都口齿不清起来。
“好了好了,没关系,你吃你的,你的基本意思我明白。”
“别以为给我点吃的就能对我无礼,不然我就告诉大小姐,让她打死你,对不对?”
他笑道,眉眼弯弯,眼中灿若星辰。
阴惠君愣愣地看着他,觉得他似乎也是挺好看的。
番外:倾城锦(三)
“丽华,苍天为证,我定然不会负你,一生一世,我只爱你一人。”
阴惠君从小路绕到阴丽华的闺房时,竟然听见了年轻男人的声音。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私相授受?
她吓得捂住了嘴,背靠着墙壁一动都不敢动。
远处却有个丫鬟看到了她,喊道:“惠君小姐,您在那里做什么呢?”
这下可好,阴丽华开窗就看见了她,诧异地问道:“惠君,你怎么在这?”
阴惠君连忙绕了进来,着急地对她说道:“丽华姐姐,嬷嬷们早就说过好多次了,我们身为贵族小姐,绝对不可以和别人私相授受。”
这个笨蛋。
若不是父亲母亲都同意了,刘秀怎么可能直接闯入她的闺房嘛,难不成她以为这阴家是个菜园子,随便什么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阴丽华犹豫了一下,还是和她解释了几句。
“他也许是我未来的夫婿,爹爹和娘亲允他来见我一面,仅此而已,你想多了。”
“不过你还是不要告诉其他人这件事,因为毕竟还没有真正定下婚盟。”
“他是谁?”阴惠君好奇地问道。
阴丽华不好意思地红了脸,羞涩道:“南阳刘家的第三个公子,说了你也不知道。”
“该不会是刘秀吧?”阴惠君难掩惊诧。
“你见过他了?”阴丽华也很惊讶。
“恩……”阴惠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她浑浑噩噩的,心中的一片晴空似乎已然被撕成了碎片。
她真的是想太多,这样丰神俊朗的男子,怎么会喜欢小小的,可怜的她?
放着有大姐在,别说是他了,就算让她自己选,她也不会选自己。
这一段恋情,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不,甚至都不能说是恋情,刘秀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她长了几个眼睛几个鼻子他都不清楚。
这就是单相思……
呆呆地坐在甘棠树下,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每次见到你,都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又是你!
每次见到你都没好事儿!
她如同张牙舞爪的猫一般跳了起来,一爪子就挥向他。
“叫你笑话我!”
“我可没笑话你啊,我还给你带了吃的。”
“我不吃。”
今天在阴丽华那里气都气饱了。
“哦,那太可惜了,今天有竹荪鸡汤,还有枣泥糕。”
他不用再邀请第二次,阴惠君就把篮子抢了过去。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枣泥糕的?”
“我不知道啊,不过我觉得和芙蓉糕差不多,软软的,也许你会喜欢。”
“你这个小厮很有前途。”
神特么小厮啊……
“我叫阴元华,是阴丽华的长兄。”
他清了清嗓子,自我介绍道。
阴惠君忙个不停的小嘴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他,又低下头来继续吃。
“我不信。”百忙中她抽空说了一句。
“为什么?”阴元华简直快要吐血。
“你穿的那么……朴素,而且,在家宴上我从来没见过你。”
阴元华的眉头皱了起来。
哼哼,那个女人就是这般盘算的,所以一直说他体弱多病,不让他见人,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会无视他的存在。
也只有阴丽华那个笨蛋,才会傻傻地相信她真的对元配的嫡子嫡女掏心掏肺地好。
“不信就算了。”他淡淡地说道。
“你真是长房的嫡长子?”
他这么说,阴惠君倒又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了。
“那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你?”她问。
“母亲说我体弱多病,不让我外出吹风。”
他冷冷道。
“哈哈,她是不是傻……?”
“让她赶紧换个大夫来帮你瞧瞧吧。”
“你这哪像是体弱多病的样子?”
“她是填房,我是元配的嫡子。”
“哦……”阴惠君明白了。
别看她懵懵懂懂的,在大宅子里长大的孩子,生下来就会算计,这些鬼蜮伎俩她也算是见怪不怪了,就算没见过,听下人唠嗑也听烦了。
“没娘的孩子没人疼……我懂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何,自己却也流下泪来。
阴惠君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阴丽华,对她来说,她甚至都不能算是自己的情敌,只能算是假想敌。
毕竟也要她和刘秀能说上话,才有资格做阴丽华的情敌吧。
哎……
这苦闷的人生啊。
“惠君,有人送礼物给你,你跟我来吧。”
放学后,阴丽华笑嘻嘻地对她说道。
“这是……?”
阴惠君捧着手里的盒子,傻傻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也太漂亮了吧。”
“喜欢吗?”
“恩。”
这么漂亮的钗子,她从来没戴过,晶莹的玉色澄澈透明,一看就知道绝非凡品。
该不会是刘秀送的吧?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是她心中还是抱着那个小小的希望。
“我表兄家也算得上是新野的大家族之一了,和我们家不相上下,最重要的是,我表兄已然是家族中内定的族长,将来的权势就和爹爹一样。”
阴丽华的表兄?
阴惠君愣了一下,就是上次她见过的那个油头粉面的男人?
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她是笼子里的小鸟,可以任他玩弄一般。
她心中冰凉,丢下了那钗子,转身就跑了。
“惠君?”阴丽华愣住了。
“她怎么了?”她问着身边的妙香。
“也许是害羞吧。”妙香笑嘻嘻地收起了钗子,安慰她道。
阴丽华没被她忽悠过去,她回忆了一下阴惠君的表情,那种苦涩,并不是少女怀春的样子。
“也许我不该帮他,毕竟惠君还小。”
“是我太急了,眼看惠君在家里无人重视,若不是早早地放出风声来,只怕到时候会被送给别的家族当成是礼物。”
“本来想着,有表兄照顾她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
哎……她的身份决定了她不可能嫁给任何有名望的家族做正室,若是嫁给表兄,身为有背景的贵妾,还有机会扶正。
啊呸呸呸,她在想什么呢,乱七八糟的。
“收起来吧,若是她不喜欢就算了。”
她最后说道。
阴元华来找她的时候,不出意外地又看见了哭成了泪人的阴惠君。
“看来你今天也是没心情吃东西了……”
“有……什么……吃的?”她呜呜咽咽的,毕竟还是哭了一晚上,肚子饿了。
“肘子肉,虽然不多,不过挺好吃的,还有桂花糖。”
嘴里含了一颗香香的糖,她觉得似乎舒服多了。
“说吧,这回又是谁欺负你了?”
他含笑道。
已近秋日,香香的木樨树已然远远地散发着自己的温柔,虽不及甘棠树那样高大,也是另一种和谐的存在。
番外:倾城锦(四)
还不是你那个好妹妹。
阴惠君抬起头来看着他,眼中恨意盎然。
“我?”阴元华傻眼了。
“不可能吧,整个宅子里对你最好的只怕就是我了。”
“其他人哪有空管你。”
“阴丽华,她说要我嫁给她的表兄做妾。”
她低下头去,冷笑。
“这也不错啊。”阴元华轻飘飘地说道。
“什么?”她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他问。
“恩……”阴惠君羞涩地点了点头。
“那我可就明白了,这但凡小姑子到了你这个年纪,一旦有了喜欢的人,那看其他任何人都会不顺眼,横鼻子竖眉毛的,怎么都喜欢不起来。”
“不过你可是得好好替自己盘算一下,你这样的出身,当然我不是歧视你啊,亲生母亲早死,又是庶女,你们那一房在家族中又是毫无建树,你觉得你的婚配能好到哪儿去?”
这可全都是大实话。
一样都是阴家,长房和其他几房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长房就相当于一家之主,掌管着绝对的话语权,而其他几房,差事再好也不过是跑腿的,就算有些小特权,毕竟不可能和长房比。
“对了,你喜欢的人是谁?”他好奇道。
“与你无关。”她闭上眼睛,把头埋在了自己的膝上。
两年过去了,阴惠君已然不是原来那个一遇到事情就只会哭泣的小女孩了,利用着阴丽华对她的眷顾,她已经学会了很多手段。
比如如何驾驭不听话的下人,如何把身边不坏好意的人怼回去,如何讨好嫡母,好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机会。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前途。
再也没人敢怠慢她,从前欺负她的那些下人都被她使阴招整死了,虽然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但是她却并不真正快乐。
阴丽华和刘秀已然有了婚约,而自己的婚姻,仍然如风中浮萍一般,随时会被嫡母神来之笔随便指出去。
“你这闺房如今看起来倒是和丽华越来越像了。”
阴元华好整以暇地躺在她的贵妃榻上,吃着她的苹果。
“会不会说话?”阴惠君白了他一眼。
“你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躺在我闺房里,也太失礼了吧。”
“怕什么,我们是一家人,没人会说三道四的。”
阴元华毫不在意,毕竟连姓都是一样的,同姓不婚,虽然隔了房头,血脉相连,无人会质疑他在这里逗留。
“男女七岁不同席。”
“你的书念得越发好了。”他笑道。
“我走了。”
他丢下苹果核,施施然走了出去。
阴惠君不曾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他好端端的灿烂笑容。
“惠君……”
不过是半日之后,她就听到了这声有些恐怖的嘶吼。
丫鬟们刚好都去拿夕食了,她连忙顺着声音找去,却发现阴元华已然晕倒在她屋后。
“元华?”她扶起他的身体,却发现他衣襟上有血,嘴角也有鲜血流了下来。天天
天哪,得赶紧喊医生。
她举目四望,正待叫人,突然福至心灵,一个令人心惊的怀疑浮上她的心头。
阴元华拼命爬到她这里叫她的名字,肯定不会是为了让她帮忙喊人的。
丫鬟们刚走没多久,他一定是猫在这里等她们走了之后才叫她的,那一声吼,定然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拼命地抓起他的胳膊和肩膀,死命将他拖入了自己的闺房。
看了看毫无遮挡的房间,她咬了咬牙,把他拖到了自己的床上,放下了帐幕。
鞋子鞋子。
鞋子藏哪里好?
她看来看去只有自己的梳妆台下面有一个小柜子,平日放头绳发油的,基本上很少开启。
刚塞好了鞋子,她就看见自己的嫡母竟然和丫鬟们一起走了进来。
“母亲。”她弱弱地说道,十分恭敬。
“惠君,我听丫头们说你这几日有些休息不好,便和她们一起过来看看,这看着你气色还不错。”
嫡母温柔地说道,毕竟不过是个庶女,平日又可心能疼人的,大家客客气气的,也不错。
她的目光落在了床边的帷幕之上。
虽然已经是黄昏了,但是这小姑娘的闺房之中拉着帐子,似乎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
眼中寒光闪过,她慢慢地走向她的床铺。
“母亲……”阴惠君突然说道。
嫡母站住了脚步,冷冷地看着她。
难道她真的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来了?
若是这样,她也不愿意看那起子肮脏的画面,若是她自己承认,也就罢了,不过是家法伺候打死了称病死的就是了。
左不过是个俊俏小厮罢了,从前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
“母亲,惠君知错了……”她双膝跪地,软软地拜倒。
所有的侍女都鱼贯而出,不过她们都十分不明所以,毕竟刚才不过一刻之前,阴惠君还和所有人都在一起,谁都不曾想到她的床会有什么异样。
“那你就说说,你错在哪里?”
嫡母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准备听八卦。
阴惠君絮絮叨叨地,把自己从前做过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倒是也让她听得津津有味,只是这些事情都无伤大雅,大家族中哪有人手上不沾血的。
最有趣的部分她怎么还没说到?
她总算发现了原来阴惠君是在拖时间,怒道:“你打量着我好忽悠是吧,我问你的是你房里这帐子怎么回事,你倒好,给我说书呢这是?”
她伸手就去拉那帷幕,阴惠君连忙死死地抱住她的腰。
“母亲,母亲,您可怜可怜儿吧……”
就在这时,帐子里突然冒出一束紫色的光芒,如同一只小虫一般,一下子就钻入了她的脑袋。
阴惠君只看见了那光芒,却不知道为何嫡母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惠君,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她竟然就这么说走就走,直直地走了出去。
阴惠君连忙关好了门,号称自己的要一个人吃饭,这才拉开了床上的帷幕。
只见阴元华虽然脸色惨白,但是已然醒了过来,正笑嘻嘻地看着她。
“你吓死我了!”她嗔道。
“刚才我差点半条命都给吓没了,还好母亲突然放过我。”
番外:倾城锦(五)
“谢谢你。”阴元华说道。
“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我晕过去的时候还担心你会帮我请医生呢。”
“若是你要请医生,也不会来我这,我会治病么?”
她白了他一眼。
“肚子好饿,没想到你现在的伙食还不错嘛。”
他笑了起来。
两人一起把饭吃完了,却是大眼瞪小眼。
“你还不走?”阴惠君问道。
刚才还以为他快死了,才收留他的,现在好好的能吃能走,那还呆这干嘛,您就请好了呗。
“我不能回去,那个女人等着给我收尸呢。”他笑道。
“怎么回事?”她问。
“现在说不清,一会你上床来,我们睡一起的时候我再悄悄告诉你。”
“什么?”阴惠君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你打算睡这?”
这一晚上睡下来,若是被人发现,那可就说也说不清楚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放心,没人会发现的。”
“万一呢?”
“刚才你嫡母不就被我打发走了么?”
他满不在乎地说道。
“哎?”阴惠君惊了。
“总之你就放一万个心就是了,这世上我从未怕过谁。”
虽然相信了他的话,不过阴惠君对他,却是有了小小的恐惧,阴元华似乎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他太神秘了……
心惊胆战地听他说了一晚上的八卦,听到后来她都睡着了,总而言之就是大家族里的那么些破事,他那个后妈吃相也实在是太难看。
第二天,阴惠君一早醒来就发现阴元华早已不在了,而丫鬟们都在议论纷纷。
“小姐,快快快,我们得赶紧去给老夫人请安。”
“为什么?”
“听说长房出了大事了……”
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阴惠君好奇。
每个丫鬟脸上都是不容置疑的看八卦的神色,甚至在谁陪小姐过去请安这个问题上差点大打出手。
“给老夫人请安。”阴惠君到的时候毕竟太晚了,门外莺莺燕燕地跪了一地,都是阴氏的女子,却没见阴丽华。
“到底是怎么回事?”众女都在议论纷纷。
“我还没死呢!你们就开始搞这起子幺蛾子!”
老夫人中气十足的大吼成功地让所有的人都闭上了嘴巴,老老实实地跪了下来。
不过她们很快发现,老夫人根本就没出来,而是对着里面长房的人在发怒呢。
“我们阴家丢不起这人……”
所有的侍女脸上都是失望的神色,完了,老夫人决定把这件事按下去,看来,这次八卦是看不着了也听不着了。
虽然前因后果她都知道了,但是最后老夫人的处理却让她愤愤不平。
只是小惩大诫让元华那个后妈抄书而已,甚至连理家的大权都没有让她交出来,元华就算不是主母亲生的,好歹也是元配嫡出,就这样轻轻放过吗?
“其实开始我就猜到了,甚至那个女人自己,她也明白,作为宗妇,不管她做了什么错事,只要不触及阴家的利益,老夫人是不会严惩的。”
阴元华灿烂的笑容终于变得忧郁起来。
“那你怎么办?”
“惠君,我要走了,以后你在家里要小心,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丽华那样真心待你的。”
“你去哪里?”阴惠君突然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
“天涯海角,四海为家。”
“是老夫人的意思吗?”她急道。
阴元华摇头。
“父母之命,我唯有顺承。”他黯然道。
“那个女人的话你也听?”阴惠君松了一口气。
“并不是她的建议,她可是希望我时刻在她眼皮子底下,被她拿捏着。”
“是大老爷的意思!”她惊呆了。
“也是我自己的愿望。”他微笑,可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你非走不可吗?”她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
从认识他起,她才逐渐找回了自己。
有人关注,有人在意,这样的她才发现了自己的价值,慢慢地学会了保护自己,不断地成长。
如今,他竟然说要走。
“待你出嫁的时候,我会回来背你上轿的。”他笑道,一片云淡风轻。
她羞红了脸,嗔道:“净胡说。”
原以为他不过是自己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可是……
不久之后。
“元华,你快救我走!”
她惊惶的小脸在粉色的嫁衣中显得惨白而无助。
原以为自己怎么也要等到大姐出嫁之后才会嫁人,哪曾想阴丽华都不曾嫁给刘秀,她就先被自己的嫡母给塞进了轿子。
甚至都不用血亲来背她上轿,只是个妾,要什么兄弟帮村?!
阴丽华劝过她,若是嫁给邓晨,虽然做妾,至少生活无忧。
但是这个嫡母找来的老男人,不仅已经五十开外了,还有十八房小妾,让她去给人冲喜,还哄她说原配死了就能扶正。
我扶你的个大头鬼哦。
“我可不能就这么把你带走,你得死了才能跟我走。”
阴元华笑道。
“这是毒药,你喝了吧。”
都什么时候还在开玩笑!
她狐疑地看着钻进自己轿子里的阴元华,他是从哪里进来的?
“相信我,你就喝了它。”
他柔声道。
看着他诚挚的眼睛,阴惠君仍然有些犹豫。
“到了到了!”喜娘在外面欢喜极了,总算把这姑奶奶送到了,之后就是要死要活也和她没关系了。
她闭上了眼睛,一仰头,喝下了那杯毒酒。
更始元年六月,阴丽华与刘秀在南阳新野成婚。
三年后,刘秀称帝。
建武九年,毗邻京师洛阳的颍川和河东两郡发生变乱,叛军和盗贼四起。阴丽华的母弟被贼人劫持,在官府的捉拿时,被盗贼杀害。
昔日青涩少女已然窈窕动人,明眸善睐,纤腰盈盈一握。
“这下好了,你大仇得报,没什么可揪心的了。”
“其实我不恨他们,我最恨的……”
是那个明明生了他,却和外人一起合起来赶走他的大老爷。
“如今阴家长房凋零,你还不回去吗?”
“我回去了,你可怎么办?”
“什么叫我怎么办?”她羞道,与他十分相似的眉眼偷偷地扫向他如玉的面庞。
“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真心关心你呢。”他笑道。
“元华……”
她依偎了过来,一如当年和他睡在一起的那一夜。
心惊胆战,惴惴不安。
“那时候,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她媚眼如丝,试探着问道。
“是呀,为什么呢?”
元华温柔地对她笑了。
“我也不知道。”
纯净洁白的花瓣纷纷落下,清隽的山水之间,这一条临水的长廊之上,她的心如同坠落的花瓣一般,颤颤巍巍地落不到实处。
“元华,我……”她眼中的决然和不顾一切已然泄露了她的心事。
“傻瓜……”他俯下身来,用她期待已久的一吻堵住了她的嘴。
无边无际的喜悦如同这清澈的湖水一般,一波一波地荡漾了开来,元华,也是喜欢她的。
她闭上了眼睛,心甘情愿地献上了自己的一切。
(番外:倾城锦完)
第三百一十四章 心结(一)
李璎珞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真的只是在做梦。
这里是熟悉的三清山道场,小小的茅屋十分简陋。
阳光明媚,岁月静好。
谢道之一袭白衣,正坐在桌边削着苹果,一缕阳光落在他的发上,粉色的法印还是那样漂亮。
见她醒了,他不过是微微一笑,问道:“吃不吃?”
这样的安详,这样的宁静,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坐起身来,露出了一个笑容。
然而,下一秒,她就摸到了自己的胸口。
绝仙剑的伤口即便是愈合术也不能完全治愈,她的心口还留着那痛楚。
她倏然一惊。
元华……
如同梦魇一般,不愿意想起的一切,全都历历在目。
按住了自己的心口,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谢道之忙放下东西,过来扶住了她。
“璎珞,你现在不能太激动,还是躺下来休息一下……”
“不!”她急急地说道。
“你不明白,元华……”
谢道之的手一颤,她立刻察觉了。
“对不起……”她说。
“可是这件事很重要,阿离告诉我……”
“再重要也没你的身体重要,你先躺下休息,大病初愈,得好好休养才行。”
“更何况你的伤根本就还没痊愈。”
“啾啾啾啾……”青鸟和采鸟第一时间发现了她醒了,双双飞了过来,站在了窗台上,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太好了!”璎珞终于笑了出来。
“你们都还活着,真的太好了……”
她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欢喜得哭了起来。
“都过去了……”谢道之搂住她的肩膀,她埋入他的怀中,一如往昔。
“嗷呜……”
“喵呜……”
乌啦啦差点给她来了个熊抱,幸而悬崖勒马变成了小猫,依偎在了她的身边。
“邬先生也在这?”
“恩,还有孟鸟,大家都很关心你。”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环顾着四周。
“这是什么?”
古古怪怪的一个老旧底座,上面亮着七颗不同颜色的珠子,如同一盏灯一般,又根本一点都不亮堂。
“聚魂灯,多亏了这个你才能那么快醒过来。”
“我们得好好谢谢庚辰……就是应龙。”
谢道之把聚魂灯递给她,她欣喜若狂地接了过去。
“太好了,有了这个,只要找到番天印或者混元幡就行了。”
他难以自抑地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谢大哥,阿离告诉我,只要找到元华的法器,就能找回他的魂魄。”
谢道之不曾想,她长眠了三年,一醒过来第一件事竟然是要找阴元华。
即便是再有自信的人也受不了这打击。
“璎珞,不用着急,既然有了办法,不管要找什么,要找多久,我都会陪你找到的,但是现在你先休息好吗?”
他柔声道。
“好。”
得到了他的保证,她乖乖地躺了下去,喜滋滋地闭上了眼睛。
偷偷瞄了一眼,只见墙上还挂着绝仙剑。
璎珞这才想起来,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还活着?
“谢大哥,我睡了多久了?”
她悄声问道。
谢道之一滞,轻描淡写道:“三年又七天,你还真是挑了个好日子,正合七七之数。”
她愣住了。
他的语气像是开玩笑,可是他眼中的欢喜也掩不住他的疲倦。
她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这三年,他从未离开过她的身边。
而她,懵懵懂懂地醒来,一开口就又伤了他。
“谢大哥……”
她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其实我的意思是,等找回了元华的魂魄……”
“没关系,我明白。”
他快速地说道,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笑道:“睡吧,不用担心我。”
感觉自己在越描越黑,她撒娇道:“那你搂着我睡吧,就和从前一样。”
她没醒的时候,他自然是搂着她睡的,可是现在……
谢道之微笑:“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你都十九了,是个大姑娘了。”
“我十九岁了?”她惊呆。
哦,对哦,睡了三年。
完了,大好青春都被她给睡过去了。
她抓着被子,十分郁闷。
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她更郁闷了。
怎么一点都没大?
虽然说胸不平何以平天下,但是,她都十九了,好歹应该更丰满点了吧。
她偷偷地看了谢道之一眼,见他没注意到自己,小心翼翼地拉开了自己的衣襟,却见一道狰狞的伤口横亘在她心上。
她这算不算是破相了?
等一下,她睡着的时候是谁帮她换药换衣服洗澡的?
她突然羞得满脸通红,转过身去,再不敢看他。
“张嘴。”他说。
“恩?”她不得不转过来,却见谢道之已然切好了苹果递了过来。
“好吃。”她甜甜地笑道。
这苹果的切法和她从前给他切的样子一模一样,想来也是练过的……
想到那时候两人毫无猜忌,倾心相待,她只觉得恍如隔世。
“菡萏真人过几天会过来,我已经告诉她你快醒了。”
“你怎么知道我快醒的?”她好奇。
她连梦都没有,突然一下子就从三年前跳到了三年后,怪不得一下子难以接受。
“最近你的睫毛一直在动,而且,偶尔也会笑了。”
他轻声细语,浅浅的话音里流露着难以抑制的情意。
只是,他为何避开她的目光?
“对了,你知道当初送给我们五火七禽扇的人是谁吗?”
似乎是为了找一个新的话题,他突然说道。
“是谁?”她果然好奇得很。
“就是庚辰,那天晚上他让菡萏真人送他回到过去说要报恩,就是给我们送法宝去的。”
“可是那时候他已经知道你的法宝是五火七禽扇啦,他又把扇子给你送去……”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这简直是死循环了。
“等一下,如果他不回到过去给你把扇子送去,你的扇子又是从哪儿来的呢?若是他送个别的什么呢?”
她问道。
这是个悖论。
“可是他就是这么做了,所以我拿到了扇子,这就是因果,有了因才有果,有了果所以肯定有因,不管谁先谁后。”
他含笑说道。
第三百一十五章 心结(二)
她心中一颤。
他是在说元华吗?
璎珞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双湛然清澈的眸子中,似乎只有欢喜,然而眼底似是暗含一丝幽怨。
“青姬和司采暂时还不能恢复人身,所以如果你有话想跟它们说,只能让孟鸟翻译了,不过今天一早邬先生就陪她出去玩了。”
“他们感情那么好了。”
她由衷地高兴,方才的疑虑又被抛开了。
“恩,若不是他们俩都没户口本,估计已经结婚了吧。”
他开玩笑道。
“真好……”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他的话。
“待我向你爹爹求亲之后,我就……”
不期然地,她胸中一痛,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襟。
“璎珞!”谢道之立刻抱住了她。
“对不起。”
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璎珞怔怔地看着他,确定他眼中的那一抹黯然,不仅仅是幽怨,还是……苦涩。
他太了解她了,她的每一个想法,他都明白。
她的快乐,她的忧虑,她的痛苦。
“我知道你忘不了他,我只是想让你想些别的事情,不要太难过……”
“你抱抱我好吗?”她说。
谢道之犹豫了片刻。
“好。”
他怀中香气盈然,这熟悉的气味让她觉得心安不少。
贪婪地享受着他的温暖,她终于感觉到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
就如阿离说的一样,唯有死过一次,才明白生的可贵。
死之前她就已经决定了,如果有来世,她再也不和谢道之闹别扭了,更不会怀疑他一丝一毫。
同样的错误,她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
轻轻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她的脸贴上了他的脸,闭上了眼睛。
温热的抚触令他一时愣住了,在她的唇贴上来的那一刹那,他猛地放开了她。
“对不起,你好好休息。”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温暖的怀抱一下子消失了,她又感觉到了无边的寒意,心中一片空荡荡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她弄丢了。
谢道之,不喜欢她了吗?
光是这个念头本身就让她心中冰凉一片。
把自己裹进了被子,她如同鸵鸟一般埋头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会好的,很快就会好的,就和从前一样,一切都会和原来一样的!
她安慰自己,明天醒来,一切都会不同!
然而半梦半醒之间,那冰冷的记忆令她不寒而栗,唯有天明之后才能睡的安稳。
“她还是经常做噩梦。”
“恩,我明白的……我尽力……”
恍惚中她睁开眼睛,谢道之正倚在门边,和另一个人说话,想要看清楚那是谁,可是太阳太刺眼,她一下子没看清。
她揉了揉眼睛。
那人说了些什么,她也听不见,只听见了谢道之的回答。
他的声音淡然,几乎不含感情。
她有做噩梦么?她都不知道。
“璎珞。”谢道之走了进来,看见她起身了,忙过来扶她。
“谢谢,我好多了。”她轻声说道。
“照顾我那么久,一定很辛苦吧。”
“习惯了。”
“你自己也要好好休息啊。”
璎珞看着他眼中的血丝,忍不住说了一句,却又转开了目光。
她想告诉他,她很害怕失去他,可是自从上次之后,她觉得她说不出口。
也许他已经厌弃她了,也许他只是出于责任而照顾她。
每天晚上她都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他,可是他只给了她一句淡淡的“晚安”,便走了出去。
“有什么想吃的吗?”他柔声道。
“晚饭有鸡蛋,还有你喜欢的小虾,邬先生从太湖……买来的。”
“都好。”她叹了一口气,不想再说。
每当她露出这样万念俱灰的表情,谢道之都觉得心痛无比,他忍不住猜测她在想什么,也许又是和阴元华有关的点点滴滴。
当她看着他的时候,她似乎并不是在看他,而是穿过了他的身影看着另一个人,一个永远都回不来的人。
他承认,他不敢吻她,她想要的亲吻和拥抱,他不知道是不是属于自己的。
他比谁都希望阴元华没有死,如果他没有死,他就不用烦恼这一切,不管她选择谁,也比现在这样好。
梦中她喊的名字永远是“元华……”
他真的希望死的那个人是他。
“那……我去做饭了。”
“恩。”
一片树叶悠悠地飘了下来,虽然已经开春,却还是没有什么花朵,璎珞看着窗外,目光一片茫然。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明明从前好得我牙都给酸倒了,现在倒好像是……”
挂在树上偷听的邬先生不知道怎么说,他和孟鸟就从来不会这样说话。
虽然孟鸟说的话,十句里面有九句像是在骂人,但是听上去也不会这样令人难受。
“明明好声好气地在说话,也根本没吵架,却好像,好像……”
他觉得这细腻的情感已经不是他能用语言表达的了。
“要不你就把她扑倒就完事了,女人么,床上一得劲了,床下就听话,你看孟鸟不就是。”
谢道之白了他一眼,前面说的还算正常,这后面的是怎么回事,越说越离谱了。
“说不定她就是怪你没扑倒她。”
邬先生难得一语中的。
谢道之明白,她原本还是十分依恋他的,就是从那天他没有吻她开始,两个人就变成这样客客气气的了。
就好像两个空心的情侣娃娃,穿着漂亮衣服,扎着漂亮的辫子,看起来一对神仙眷侣,实则行尸走肉。
不是他不想,只是他也有他的骄傲,就如同当初他看出了元华只是他的替代品一般,难道如今他也要做元华的替代品吗?
璎珞,你心里爱的究竟是谁?
不,他永远也不会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不是因为他不想知道答案,而是他太了解她,她自己也不明白答案是什么。
如果她能想明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如果爱的是他,她就不会忘不了元华。
如果爱的是元华,她就一定不会再来亲吻他。
好冷……
太冷了……
不要,不要……
她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地方,她拼命想逃离,可是她知道她跑不了,她会立刻睁开眼睛,她会看见元华苍白的笑容。
然后,便是那黑色的火焰。
他会被一点一点烧化,一点一点散落在她手中。
元华……
不要啊……
突如其来的温暖笼罩了她的身体,她一下子回到了春暖花开的校园,在那棵树下,她第一次见到了谢道之。
熟悉的香味慢慢地充满了她的心田,她微微地露出了笑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钻进了他的怀中。
第三百一十六章 心结(三)
悠悠的香味似乎还在鼻尖,温暖的怀抱似乎还在身边。
可是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又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了,应该可以下地了吧……
谢道之管头管脚的,除了洗澡她根本就没机会自己走路。
不过还好之前一直都是孟鸟帮她洗澡的,要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她穿上鞋子,披上外衣,悄没声息地走了出去。
三清山的雪景还是那么美,虽然开春了,皑皑白雪都融化了,但是在高处的山峰还有积雪,风吹在脸上十分清爽,如同清心咒一般令人心旷神怡。
她仰头想看清楚远处的山峰,却一个不小心飞了起来。
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脚下,她愣住了。
她会御风了?而且不用咒语就会?
这一楞,她便原形毕露了,脚下一软,摔了个狗啃泥。
“哎哟。”她鼻子好疼。
“璎珞?”
她走进了厨房,倒把谢道之吓了一跳。
“你脸怎么了?”
“别提了,摔了一跤,有热水吗,我想洗个脸。”
她吐了吐舌头。
谢道之给了她热毛巾和镜子,她连忙对着镜子擦了擦自己的鼻子,还好没破,把鼻子给摔歪了那可就真嫁不出去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下子愣住了。
这是她吗?
圆圆的婴儿肥完全不见了,她的下巴尖尖,小嘴嫣红嫣红的,一双剪剪秋水般的眸子欲语还休,竟有几分妃夷小姐姐那种……风情。
她羞红了脸,丢开镜子,嗔道:“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谢道之也是楞了片刻才明白她的意思,他天天看着她,自是看不出什么变化来,只不过她越长越美,这也是事实。
“小璎珞长大了。”他逗她。
听起来他似乎并不讨厌她这样子,璎珞抬起头来,在他眼中寻找从前那种恋慕,却见他转开了脸盯着炉灶,似乎那白馒头比她好看似的。
厨房里满是各种食材,蔬菜、馒头、鱼、虾,甚至还有半只鸡,唯独没有她不爱吃的猪肉。
等一下,谢道之不是不吃肉么。
为了帮她做饭,他忍着肉味儿在这忙活,她却还在怀疑他不喜欢她了。
说好的从今以后再也不怀疑他了呢?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走了出去。
她要去找孟鸟。
“孟……”话到嘴边她一下子想不起她化人以后的名字来了。
“孟素柔!”孟鸟气得不打一处来。
“人家辛辛苦苦服侍你那么久,连我名字都忘了啊。”
“这下我保证记住。”璎珞信誓旦旦。
关键是这个名字一点都不配她呀,不怪她记不住。
“听说你要和邬先生结婚啦?”她笑道。
“我呸,他都还没求婚,结毛线。”
“反正也快了吧。”
“怎么也要等我有娃。”
“啊?”
璎珞惊呆了,人类还能和神兽生娃?
她可是念过书的大好青年,生殖隔离还是一知半解的。
“当然可以啦,不然你以为那些人面蛇身的神衹哪里来的!”
呃……
好吧。
长知识了。
幸好她还记得自己来找孟鸟的目的,不然话题就要偏到他们的娃是人面鸟身还是鸟面人身上去了。
“有件事非常重要,你能保证认真回答我吗?”
“不能。”孟鸟斩钉截铁。
“……”
“你觉得谢道之喜欢我吗?”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去去去,老娘忙得很,没事别来消遣我。”
“我认真的。”
孟鸟狐疑地看着她,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她没发高烧,这才翻了个白眼。
“你怕是脑子睡糊涂了吧,他要不是爱你爱得脑子都烧坏了,能像守着个金疙瘩似的在这孵蛋孵三年?”
“这世上有哪个男人能做到?你瞧瞧我们家老邬,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不可能。”
元华也会这般待她,她心想,这不能说明什么。
“还有别的证据吗?”她问。
“我真的是谢谢你了,发嗲找你们家谢小弟去,别在这气我。”
“可是他不肯吻我。”她低下头来。
这可是个大八卦。
孟鸟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什么叫不肯吻你,你大病初愈没来得及下嘴也是很正常的呀。”
“我主动吻他,他把我推开了。”
“你刷牙了吗?”
“……没。”
“那你刷个牙再试试看?”
“我真的觉得不是这个原因……”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李璎珞转身就走。
“哈哈,我真没开玩笑,你去哪儿?”
八卦还没说完就想走?孟鸟大急。
“刷牙。”璎珞脚下根本没停。
这……
孟鸟想也没想,立刻现出了原身,静悄悄地飞了过去。
对着镜子整理了半天自己的容颜,她到处找着眉笔,面如芙蓉,唇不点而红,唯有眉毛太淡,最好描一下。
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你在找什么?”谢道之端着早饭出现在门口,一脸讶异。
璎珞吓了一跳,回头却忍不住笑了,如谪仙一般的玉人端着个托盘,如同店小二,好有违和感。
“没找什么。”她不好意思道。
“先吃饭吧。”他说。
她可不能吃饭,刚刷了牙的。
“我不会梳头。”她撒娇道。
并不是头发的问题,她就想知道眉笔在哪儿。
这屋子里根本没有梳妆台。
谢道之走了过来,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上。
抽屉里除了梳子什么都没有。
她失望地收回了目光,安安静静地坐着任他摆布。
都已经快三月了,山中绿意渐浓,只是还未有花,不说盛开,就连花骨朵,她也不曾见。
孟鸟从窗外飞了过去,她的俏脸微微一红,瞥了他一眼。
他的动作很是熟练,飞快地就帮她把头发扎了起来,一根小辫儿落在脑后,颇有点山野风情。
她看了看镜子,有些失望。
元华都是帮她把头发束起来的,高高地束起,让长发自然垂下来,那才漂亮呢。
她想到了朱木林环伺的那个小小的温泉,那是元华最后一次为她束发,而当时她心里,竟然装满了对他的失望和厌恶,忘记了他所有的温柔。
发现了她一瞬间的失神,谢道之收起了梳子,淡淡道:“吃饭吧。”
“我还不想吃。”她站了起来,关上了窗子。
孟鸟不满地在外面呀呀了几声,吵得很。
第三百一十七章 心结(四)
谢道之果然走了过来,说道:“卫氏说了,屋里得通风,才有灵气,你能恢复得快一点。”
她拦在了窗前,笑道:“那你带我出去玩,山里灵气更充足。”
“等你身体好了,我自然会陪你。”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他们已经离得很近了,可以了吧。
只是还没找到眉笔,她的眉毛太淡了,她忍不住轻轻皱了皱眉,对自己的状态不是很自信。
谢道之倏然转身,说道:“那你休息一下,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已经抱住了他,小小的脸蛋贴在他背上,温温软软的。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
“谢大哥,你不喜欢我了吗?”她的声音轻轻地,带着试探,带着不自信,甚至有一丝小心翼翼。
他究竟是在做什么?
他究竟明不明白应该如何去爱一个人?
他真的比得过阴元华吗?
如果是阴元华,会让她自我怀疑,变得这样卑微吗?
阴元华可能有千般邪恶万般算计,可是对璎珞,即便是他,也说不出他半句不是来。
他如何能和阴元华比?跟一个死人比?
“对不起。”
他轻轻地挣开她的拥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璎珞愣在了原地。
果然是眉毛的锅。
她就知道应该先把眉毛描一描的。
“好了好了,别哭了。”
“我们再想想办法。”
孟鸟见谢道之走了,本来是来恭喜她的(听八卦的),谁知道一进来就看见她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我是真的不明白了,你显然比从前漂亮多了,从前他哄你哄得便是天上星星也愿意给你摘,怎么现在反而……?”
“都是我的错……”璎珞抽泣道。
孟鸟把整包纸巾递给她,说道:“也许和相貌无关,你看我也长得挺漂亮的,他可正眼没瞧过我一下。”
“噗!”璎珞忍不住笑了出来。
“孟姐姐自然是比我生得好。”
这可是句大实话,孟鸟可是照着当年的汉室第一美人变的人身,能不美吗?
可是她一张嘴就露馅。
“要不,晚上你脱光了钻被窝里让他来抱你,要是那样还不行,我可真没办法了。”
“呸!”
她怎么会认识孟鸟这么不靠谱的闺蜜的!
简直坑人。
等一下。
“你就是这么把邬先生骗到手的?”
太简单粗暴了吧。
“那当然。”
果然。
鸟就是鸟,脑容量天生就比人要小一点。
可是她的脑袋似乎也不过是个装饰而已,其实里面全都是浆糊。
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谢道之如果不喜欢她,为何要陪着她,照顾她,可是如果喜欢她,为什么不吻她,甚至连喜欢她这几个字也不愿意说了。
从前他可是亲口说过爱她的。
原因只可能是元华。
她是不是应该跟他解释一下。
乖乖地等到了中午,他也没出现。
璎珞忍不住走了出去,四处找他。
到处都是静悄悄的,邬先生和孟鸟又出去玩了吧。
厨房空荡荡的,谢道之不在。
外头倒是乱糟糟的,开明和魅忙成一团,根本没空理她。
院子里的桌上还有一把瓜子,可是人都不见了。
她福至心灵,突然想到了另一间屋子,谢道兰的厢房。
一推开门她就找到了他,谢道之孤零零地躺在床上。
“咦?”她轻叹,这才看清楚了屋内。
果然是生病了才会罢工,璎珞摸着他滚烫的额头,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
她解开了他的衣服,又把自己的衣服脱了,钻进了他的被窝。
天地良心,她可不是听了那只笨鸟的教唆才这么做的,她只是想帮他降温而已。
运起了御水决,她让自己冰冷的身体贴着他的身体,两枚若木叶在两人的脖子里碰到了一起。
如梦如幻的感觉让他舒服了不少,他觉得自己似乎抱着一块冰块,灼烧着他的滚烫火焰不再炙热,而那冰块也慢慢地变得温软,如同女子柔软的身体。
皓白如雪,滑如凝脂,望之如玉,触手生温。
他喜欢极了,几乎是爱不释手。
神志慢慢清醒,他睁开了眼睛。
这不是梦。
“李璎珞!”他几乎是在低吼。
璎珞已经迷迷糊糊睡着了,这才没再用御水决,在他怀里很是舒服,难得睡那么安稳,被他一吼,吓了一跳。
“谢大哥,你好点了吗?”她无辜地问道。
大眼睛纯真地看着他,似乎毫无异样。
可是她已经不再是个小女孩了,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她都已经是个成年女子了,浑身上下无处不诱人。
她抬手去摸他的额头,这个动作带起了被子,谢道之看见了她雪白的肌肤上浅浅的红色的指印。
是个男人都受不了这画面。
“你可真是出息了。”他冷冷地说道,披上自己的衣服起身。
他必须说点什么,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但是他必须说点什么。
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心中曾经想到过的。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受不了这诱惑,但是他只能怪在她头上。
“当初阴元华算计我,你弃我如敝履,欢欢喜喜地投入他的怀抱,把他想象成是我,好让你自己没那么痛苦。”
“我怎么劝你,你都不肯离开他,只拿他对你太好当做借口。”
“后来你真的爱上了他,却发现他根本就是骗你的,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
“即便是这样,他死的时候你还是原谅他了。”
“我同意,人死如灯灭,他最后的选择值得你的原谅。”
“可是你呢?”
“在你一心想要把自己的命赔给他的时候,你想过我吗?”
“我做错了什么?”
“我就只配得到你一句对不起吗?”
“而现在……”
他冷笑,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厌弃道:“他已经死了,你忘不了他,我尊重你的选择。”
“可是。”
“如今你又因为觉得愧对我,而想拿自己的身体来赔吗?”
“可惜,我不是阴元华,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推门出去之前,他最后说道。
“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愿意的,不用你补偿我。”
“如果你觉得我让你不安了,那我可以离开。”
“过几天菡萏真人会来,等她来了,我就走。”
第三百一十八章 迷障(一)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她以为经过了那么多事,她能变得更懂事一些了,也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了。
可是她为何还是一步错,步步错?
谢道之说的每一个字,都好像在捶打她的心。
她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这些赤裸裸的话每一个字都好像是对她的讽刺。
可是细细想来,似乎又完全都是事实。
元华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何曾得过一天开怀?
她从不曾忘记谢道之。
而如今,她一样无法对元华释怀。
虽不是有心,但她却始终在伤害身边的每一个人。
“对不起……”她泪流满面,痛哭不已。
两人不过是隔着一堵墙,两颗心却已是天渊之别。
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他到底还有没有理智了?
三年了,他是真的疯了才会说那样的话。
因为她伤害了他的感情,所以他也要让她痛苦吗?
谢道之背靠在门边,听着她的哭泣,强忍着自己想要进去抱她的冲动。
他需要冷静一下,好好想清楚一切。
傍晚的时候,谢道之带着一个小箱子过来了,那个箱子她在谢道兰的屋里见过,不过当时不曾留意。
“这是你的东西,兰儿帮你收好了,如今你既然身体好多了,就交给你了。”
“平日没事也可以看看书,山上没有网络,唯有念书可以消遣一下。”
他拿了谢道兰的话本,特地挑了几本正能量的没有不可描述环节的,说实话还挺难找的。
他是觉得她闲得慌所以才找事吗?
璎珞打开了箱子,看见了已经黯淡无光的碧梧枝,还有自己当时带着的发夹发带和小镜子,她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我当时穿的衣服里面有避水珠,衣服还在吗?”
谢道之眼前立刻出现了她浑身是血,一剑穿心的画面。
每个人都有梦魇,这就是他的梦魇。
“那不是避水珠,是……阴元华给你的定魂珠,所以灭神阵之下,你也没被吸去魂魄。”
他一板一眼地说着,这全都是事实,是阴元华早就算计好的。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璎珞怔怔说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元华说过的话一下子变得鲜活了起来,似乎言犹在耳,而斯人已逝。
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若是一切顺利,他就能带着她的尸体走,从此双宿双飞,生两个儿子五个女儿。
他并不是在骗她。
她趴在了桌子上,泣不成声。
不知道何时,谢道之已经放下了东西,轻轻地带上门走了,不曾问她一句话,也不曾给她任何劝慰。
实在太冷,冷得她睡不着。
她曾经得到过的温暖,全都已经离她而去。
都是她自己的错。
胸口的伤痕会慢慢褪色,可是绝仙剑的冰冷之感,从来都横亘在她心中,不曾消散。
她坐了起来,拿出吉量的黄金瞳,期待地看着镜子那一面,却始终只能看见自己的脸。
“你要用心去想,你想要见到的人就会出现。”
娘亲说的话言犹在耳,也许是她的法力太浅了吧。
或者是,死去了的人是照不到的?
不是说吉量的黄金瞳上窥天界,下测鬼神嘛。
她的心猛地一抽,是了,元华已然魂飞魄散,就连魂都找不到了。
她放下了镜子,躺回了被子里。
又是无眠的一夜。
过了几天,山花终于开了,娘亲却始终没来。
她也许真的不是亲生的。
从没想过梨花也会这么美,都说山寺桃花最美,可是梨花开得最早,如同白雪一般团团簇簇的,更得她的心。
“谢大哥,我想走了。”
“你去哪儿?”
“我要去把他找回来。”
番天印和混元幡,她不知道在哪儿,但是这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了。
从此之后,她要学会独立,不再依赖任何一个人。
首先。
离开这里,离开他。
“你决定了就好。”
他淡然道。
一阵微风拂过,白色的花瓣纷纷飘落。
他站在梨树之下,却比梨花更皎洁。
只可惜,一步踏远了,从此只会越走越远。
她也曾想过,如果元华没死,如果两人都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她会选择谁?
但这是一个不可能存在的命题,她也无从想象。
璎珞御风飞起,谢道兰蓝色的道服穿在她身上正合适,若说原来的她是珍藏于匣中如珠似玉的蒙尘珍宝,现在的她则是遗世独立的凌波仙子。
一手是火焰,一手是冰雪,旧日的阴影并不全都是给她留下了伤痕,至少她的道术是从前根本无法想象的。
她担心的事情也从未发生,在那之后,阿离根本未曾出现过,她还是她,没有改变分毫。
“璎珞!”
她一惊。
明明知道那不可能是真的,可是,那是元华的声音。
“璎珞!”
她看清了,层层叠叠的花丛掩映中,闪过的是元华的眼睛。
她飞身而起,追了出去,可是远处只剩下他的一个背影。
穿过了梨树丛,越过了山峰,她跟着他,一刻都不曾放松。
峭壁之上。
他终于停了下来。
“哈哈哈,李璎珞,上天入地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变聪明了,谁知道你不过是被人藏在这个迷障里,还是那么好骗。”
他转过身来,是着男装的阴惠君。
璎珞没有害怕也没有紧张,她释然了,怪不得有着和元华一模一样的眼睛。
不过,也仅此而已。
“元华是死在鬼王的灭魂咒下,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唯有灭魂咒能让他消失,你想杀元华,凭你也配!”
“那你不找鬼王报仇,反倒来找我?”
“若不是因为你,元华怎么会死?”
阴惠君的脸扭曲了,恨意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她浑身都是黑色的怨气。
璎珞无言以对。
只是,现在她还不能死,她还要找到番天印和混元幡,把他找回来。
“我会把他找回来的。”
璎珞郑重道。
“哈哈哈,你莫不是怕死了,灭魂咒杀死的人还能回魂?真是天方夜谭!”
“只要我能找到番天印或者混元幡,就能找回他。”
阴惠君眼神一冷,笑道:“多谢你告诉我,不过不劳你费心了,我先取了你的小命再去找元华的法宝不迟。”
黑色的火焰从她手中飞出,直指璎珞。
第三百一十九章 迷障(二)
这火焰……
黑色的火焰冲着她飞来的时候,她什么都没看见,只看见了那双和元华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在黑色火焰中燃烧,就连最后一眼都没能再见。
噬魂咒直直地打入她的心口,她弯下身子,四肢百骸都感受到了钻心的痛楚,黑气弥漫在她身上,很快就要将她吞噬。
“你就这点能耐?”
阴惠君不屑地走了过来,还以为要大动干戈一场恶斗,谁知道一招就把她打趴下了。
她捏住了璎珞的脸,欣赏她痛苦的表情。
“你做出这种可怜巴巴的样子给谁看,我可不是元华,懂得惜香怜玉。”
“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
“我和元华从前是怎么修炼的,他应该没告诉过你吧。”
“像你这样功力平平的小姑娘,最喜欢爬我们家元华的床,幸运的是,她们每一个都能心愿得偿,只不过,春宵一度之后……”
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笑嘻嘻地说道:“她们都会被元华炼了魂魄,成为黑黑的一团怨气。”
“其实本来你也不过是这么个下场罢了,待到元华把你玩腻了,自然也会将你炼了下酒。”
“虽然我挺期待那个画面的,不过我没耐心等了。”
她笑了起来,手中的黑气大盛,缠住了她的脖子。
“我不信……”
璎珞挣扎着说道。
“我可是他在这世上的唯一亲人了,我有必要抹黑他么?”
阴惠君冷笑。
“也难怪,元华要不是满嘴的甜言蜜语,哪能哄得那些小女孩死心塌地地主动献身?”
“他身边从来都没有绯闻,你不觉得奇怪吗?”
“因为那些人全都死了啊,哈哈哈。”
“自始至终,唯一真正属于他的女人,只有我。”
她得意道。
“我不信……”
“你这个人,简直是执迷不悟!”
阴惠君都受不了这个笨女人了。
她收紧了手中的黑气,璎珞想要抓住那黑线,可是她伸出了手什么都抓不到。
唯有怨气的主人才能控制它。
“你用火啊。”
阿离的声音。
璎珞浑浑噩噩地想着,原来阿离还在。
念力一起,她便一下子获得了自由。
凤凰之火克制一切邪恶,浑身沐浴在火焰之中,她站了起来,阴惠君反而退了两步。
“咳咳。”
脖子被勒得好疼。
“你走吧,我不想伤害你。”
璎珞认真地说道,反惹得阴惠君一阵大笑。
“我好怕!”
她笑道,从怀中取出一片小小的旗帜,挥动了一下。
璎珞睁大了眼睛,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这是……鬼国的大眼睛路灯?
似乎是被那旗帜召唤而来,它们无中生有地出现在空中,一大群一大群的,愣了一下就一起冲着璎珞而来。
长长的触手犹如盛开的花朵一般,争前恐后地来抓她。
璎珞连忙一个火球打了出去,却见一个大眼睛的路灯被她打中,吓得逃走了,其他的妖怪们却根本不怕,一窝蜂地冲了上来。
最近的一个已经扑到了她的面前。
恐怖的大触手中间,是一张更加恐怖的大嘴,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尖牙,冲着她一口咬了过来。
“啊……”她惊叫了一声,百忙之中使出了最熟练的石化术。
好像一个盘子一样的大眼睛定在了那里,却因为自身的重量重重地倒了下来,还是冲着她压了下来。
璎珞连忙遁地,远远地逃开了去。
阴惠君已然看清了她的落点,手中藤蔓伸出,冲着她抓了过去,还是那熟悉的花朵,倾城锦。
一个飞身躲了过去,璎珞御风浮在了空中,辨认着方向。
道场在哪个方向,她举目四望。
到处都是山峦和梨花,看来看去哪里都一样。
“哈哈哈,没人会来救你的,你以为还有元华护着你吗?”
阴惠君笑得更是欢畅。
空中的大眼睛纷纷向她飞了过来,不要命地追着她。
“那是什么?”孟鸟还以为自己的眼花了。
邬先生抬起头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章鱼吗?
在空中?
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先回去,告诉谢小弟这里有情况,我去看看。”
“哦。”孟鸟满不在乎地亲了他一口,拍拍翅膀飞走了。
“你飞太慢了,我都比你飞得快。”
阴惠君笑嘻嘻地飞在她身边,好整以暇地逗着她。
“真是便宜你了,元华死在严冬,你却能死在春天,以后你的亲人给你上坟,还有个好心情,我呢?每到下雪的日子,我就痛苦,失去亲人的滋味你能明白吗?”
“对你来说元华不过是个路人,而对我来说,他是我的全部!”
她挥出了黑色的火焰,又一次袭向她。
璎珞回身回敬了一个火球,不过她只是想击落那火焰,并不想伤她。
“李璎珞,我可不会因为你不出手而放过你,我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今天你必须死。”
阴惠君挥出了一大片的藤蔓,一下子绑住了她,如同在空中用网捕住了小鸟一般。
带刺的花朵争先恐后地扑向她的脸,璎珞吓了一跳,火焰笼罩了她全身,一下子把藤蔓全都烧了。
但是她也失去了平衡,掉了下去。
大眼睛们跟着俯冲了下去,纷纷伸出了触手。
虽然没有动念,但是她的翅膀一下子长了出来,稳住在了空中,红色的凤凰翅膀扇动着火焰,大眼睛们纷纷退避。
是阿离吧。
她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元华对你来说非常重要,但是我对他也是真心的,我们一起把他找回来,不好吗?”
她对阴惠君说道。
“哈哈哈,你当我三岁小孩?”
“只有元华才会相信你真的喜欢他,你明明和那个谢道之藕断丝连,眉来眼去的,你当我瞎子?”
璎珞愣了一下。
她在说对元华是真心的时候,考虑过谢道之吗?
他们两个是完全不一样的呀。
她分明知道,他们两个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
阴惠君看她傻傻的样子,似乎是想心事想出神了,微微一笑,祭出了捆仙绳。
她可是有备而来的!
“璎珞,小心!”
这喊声让她回过神来,她看见了阴惠君手中的捆仙绳竟然又捆住了邬先生。
对不起,不是她想笑,不过想到上一次邬先生也是这个样子被捆成了粽子,真的忍不住。
“你居然连捆仙绳都带来了?”
她无语,这是势在必得啊,非抓着她不可。
第三百二十章 迷障(三)
“阴惠君,你要找人报仇就找鬼王,你绑着邬先生也没用。”
“他不过是路过,何必浪费一根捆仙绳。”
邬先生郁闷极了,呜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有没有用,我杀了他不就知道了。”
阴惠君也笑了,一柄寒如冰雪的长剑出现在她手中。
璎珞这才真的慌了。
“绝仙剑!”
“你怎么拿到的?你把谢大哥怎么了?”
她惊惶的样子让阴惠君又是开怀,又是悲哀。
“哈哈哈,你说的倒是好听,对元华是真心的,可是怎么一听到谢道之有危险,就这么激动?”
“哦,让我猜猜,我明白了……你对元华是真心的,对谢道之也是真心的,所以你两个都喜欢,对不对?”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元华,这就是你爱的人,这就是你拼死也要保护的人……”
她举起了剑,对准了邬先生。
“李璎珞,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要不你自己乖乖过来,让我再刺你一剑,要不我就把他刺个对穿,看看你们两个谁比较命大!”
邬先生拼命地摇头,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别过来别过来”,还是“不能丢下我不能丢下我”。
可是璎珞是绝对不会让他受伤害的。
她收拢了翅膀,站在了阴惠君的面前,说道:“我跟你走,你放了他吧。”
阴惠君眼中的神色变幻莫测。
她猜到了,她一定会束手就擒。
这个可恨的女人,就是用这种装出来的善良骗到了元华的真心,她不会看错的,她根本就是表里不一!
捆仙绳只有一根。
她不想在这里杀她,她要把她带回去,生生把她折磨致死,拔了她的舌头,让她不能再喊元华的名字,挖了她的眼睛,让她再也见不到元华。
还有许许多多的好主意,最好让各路鬼怪都尝尝她的滋味,也许她会求着自己杀了她给她一个解脱。
她笑了起来,用绝仙剑架住了她的脖子,放开了捆仙绳。
好冷……
这熟悉的冰冷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了。
“怕了吧。”
“你放心,最后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
邬先生连滚带爬的跌倒在了地上,浑身筋骨都被勒得动弹不得,只有一张嘴能说话。
“璎珞,你快跑啊。”
我倒是想跑,绝仙剑搁这呢。
璎珞无语。
“呀呀……”孟鸟飞了回来,看见了地上的邬先生,立刻扑了上去。
“呵呵,原来这里还有一只神鸟,今日我可是收获颇丰。”
“待我去给鬼王复命,他定然欢喜无限。”
“不过,你可别指望我会把你带回去给他做什么冥妃,元华既然喜欢你,你就得给他殉葬。”
”哎哟!”阴惠君只觉得自己的穴道上一麻,绝仙剑脱手掉在了地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璎珞连忙飞身跃开,远远地躲了开去。
“阴惠君,识相的就赶紧滚。”
一身白衣的谢道之紧紧地抱住了璎珞,目光却没有看她,而是冷冷地落在阴惠君身上。
想起了上次三昧真火的蚀骨之痛,阴惠君打了个寒战。
“哈哈哈,我这可是和我嫂子在交流感情,你来做什么?怕我伤了她不成?”
“元华是我哥哥,璎珞自然就是我嫂子,有你什么事?”
“哦对了,刚才嫂子还亲口说了,她对哥哥是真心的。”
“不信你问她。”
她一边说着,一边召唤捆仙绳,蠢蠢欲动。
谢道之一个火球打落了她的法器,冷冷道:“这招对我没用,我可不是李璎珞,舍不得伤你,你别忘了,阴元华和我从来都是敌人,就是把你杀了,对我来说也是理所当然。”
三昧真火的火雨已然悬在了空中,阴惠君犹豫了片刻便消失了。
“谢大哥,对不起。”璎珞抱住了他。
“我们走吧。”邬先生一跷一拐地起身,收起绝仙剑对孟鸟说道。
“不看一会八卦吗?”孟鸟和他心有灵犀。
“我们看着他们就没法和好了。”
“好吧……”
夜幕渐渐降临,一双璧人依偎在一起,许久没有分开。
“你知道你错在哪儿吗?”
谢道之十分严肃的样子,板着脸问道。
满天的火雨还真好看,璎珞抬起头看着花火一般的火雨术,有些走神。
“我在问你话。”
“恩,我错了。”
“错在哪儿?”
“不应该脱光了衣服和你睡在一起。”
“我说的是今天!”
他心中一颤,脸上微微地红了起来。
“不应该说我对元华是真心的?”
她终于看着他的眼睛,故意问道。
“回答错误。”谢道之敛眉。
“谢大哥,这个问题今天阴惠君也问我了,她说我根本就不喜欢元华,我说我对他是真心的,她就问我,那谢道之呢?”
“当时我就傻了,在我心里,从来都没有拿你和元华比较过,谢道之和阴元华,在我来看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你明白吗?”
她问。
见谢道之没有说话,她又开始絮絮叨叨。
“你看啊,哪怕是邬先生被抓了,我也愿意用我自己去把他换回来,我总不能也喜欢他吧。”
“但是之前阴惠君拿出绝仙剑的时候,我真的吓死了,就怕你有什么意外。”
“你懂了吗?”
“就好像啊,我们去餐厅吃饭,这盘菜那盆菜的,元华就是我特别爱吃的水煮牛蛙,而你就是那个盘子,你们两个完全就不是一样东西。”
神特么的盘子啊。
她还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表达自己,谢道之看着她忙碌的小嘴,已然神游天外。
他俯下身来,看见了她眼中的花火。
他的唇离她越来越近,璎珞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眉毛,今天还是没有画眉毛,而且刚才也没刷牙……
可是谢道之的唇已经落在了她的唇上,温暖的香气环绕在她身边,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她知道他明白了。
聪明如他,怎么会不懂。
只是因为太在意她所以才会患得患失。
“今晚的烟火就和上次在幻境里的一样。”
璎珞依偎在他的怀里,撒娇道。
“是不是你想好了要哄我的,所以故意用了火雨让我开心?”
“想得美,我本来打算把你揍一顿出气的!叫你随随便便玩消失。”
“你是不是到处找我找了好久?”
“没有。”
“骗人。”
“是没有好久,跟我们以后的一辈子比起来,那不过是一小会。”
“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吗?”
“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