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0、情怯
寒溪寺数十年如一日的保持着旧时的样子,在岁月的流逝中坚守着最初的夙愿,独牌匾上的那三个题字因风雨的侵蚀透露出些许的沧桑,给这座神秘的寺庙更添了三分古韵。
佛度众生,南来北往的过客皆可入得殿内在佛前求的内心方寸间一时的平静。
也有年余没有来过寒溪寺了,许姝的心境微微有些复杂,先去大殿上了香,正要走,银芝却好奇的拉着许姝的衣袖道,“小姐怎么不去求一支签?这寒溪寺的签文当是比别处的要灵验一些!”
玉珠看了看一旁的签桶,不时有人拿在手里摇晃,然后拿着掉落的签去找解签的师父,也忍不住劝许姝道,“这么灵验,小姐也去求一支签吧!”
许姝笑道,“我又无所求,又何来灵验之说?再者这样的签桶但凡是个寺庙的都会有一个,签文也无甚区别,不过是求个心安,没甚大用处的!”
“小姐,就当是好玩罢了!”玉珠央求道。
不过是一支签的功夫,也耽搁不了什么,许姝便笑着去了,随手摇了一支签,玉珠忙捡了起来递给许姝,然后凑过头去看,“签文上都写了些什么?”
许姝拿着签一摸,便顺手将签收进了袖子中,“走吧!”
“小姐,还没解签呢!”看到许姝转身走了,玉珠忙在身后叫道。
银芝拉了玉珠一把,冲她使了个眼色,小姐直接将签收了起来,可见这签不是个好签!玉珠明白过来,忙灰溜溜跟着许姝走了。
寒溪寺许姝是分外熟悉的,不多时便转到了妙凡师太的居所,门口的小姑子看到许姝,分外惊讶,因许姝除去了覆眼的布带,小姑子迟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许姝快走到了面前,才迟疑的开口,“是……许九小姐?”
银芝一愣,她是知道眼前这位九小姐并非真正的郑家九小姐的,可至于眼前这位九小姐的身份她却还是第一次听到,许九小姐……是那个大名鼎鼎的许姝吗?
许姝颔首,“我来看看师父!”
“真的是许九小姐!”那姑子又细细看了许姝一眼,语气里仍旧是满满的不可置信,“年余未见,乍一看竟认不出来您了!您稍后,容我先去回禀师父!”
“让她进来吧!”小姑子推门的手还没碰上门框,屋内便传来妙凡师太平静的声音。
小姑子便笑着推开了门,“九小姐请进!”
许姝深吸一口气踏了进去,小姑子便关上了门,玉珠银芝二人被关在了门外,银芝还有些好奇,玉珠却平静的多,上次她陪同踏雪来的时候她连院子门都没能进来,今日能进到院子里已经很满足了。
“二人去侧室稍后!”小姑子引着婢女二人往一旁的耳房去了。
许姝进了门走到屏风跟前停住了脚步,手抚上屏风,却迟迟不肯转过去了,所谓的近乡情更怯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其实许姝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真的能拜在妙凡师太的名下,诚然她很想,一个瞎子在势利的许家想要好好活下去,就必须要有所倚仗,她能倚仗必须是一个不能轻易为世俗所动摇的存在……
在王家夫人四处找人替王家小姐抄经的时候她正在苦苦挣扎着习惯黑暗,学着用黑暗的方式活在光明之下,当王家夫人找上门来的时候她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所以她答应了!
抄经需得诚心,有什么比以自己的血入墨抄经更显得诚心呢?
许姝以自己的血入墨替王家小姐抄下了药王经,王家夫人欢喜的捧着经书入了寒溪寺,却被妙凡师太一眼就认出那经书不是王家小姐抄的,王家夫人无奈只得承认药王经是许姝的抄的,妙凡师太好奇之下便见了许姝一面,之后便收许姝为徒了。
许姝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妙凡师太时,妙凡师太问她,“你是谁?”
她回答的是,“我是我!”
然后妙凡师太便笑了,走到她身边卷起她的袖子,看到了她胳膊上为了取血留下的一道道伤口,因为许姝看不见,最开始又控制不好力道,有几道伤口划的极深,都还没有完全愈合。
妙凡师太一言不发的拿来药膏替她上了药,轻声道,“其实佛家从来就没有以血抄经的说法,只是有的人痴迷佛道,内心的虔诚无法表达,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以为自损身体便是将佛祖看的比自己还重要了,可佛祖是多么慈悲的人,怎么忍心看众生受苦呢?众生平安,佛当得平安!好好珍视自己,才是对佛祖最大的虔诚!你本就气血不足,伤了身便是佛祖的罪过了!”
那个时候的许姝还不到十岁,还没完全从那场大火带来的阴影里走出,她幼小的身体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幼小的心灵也受到了非同一般的创伤,身体与心灵的双重磨难让她行事难免有些偏执,听了妙凡师太的话,心觉不赞同,便问道,“若我有一日为了自保,对佛祖不敬,又怎能称得上对佛虔诚?”
妙凡师太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层,“佛为众生!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
许姝咬着牙低下头,因为她并没有领悟到这句话的真谛,更不知道妙凡师太为何因她的发问会露出明显的愉悦。
可是接下来妙凡师太却问她道,“你很有悟性!佛愿渡你一程,你可愿意?”
那个时候的许姝都惊呆了,回过神来后扑通一下跪在妙凡师太面前,颤抖着声音回道,“我愿意!我愿意……”
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又怎么可能不愿意呢?从此以后她背后站着的就是寒溪寺,而寒溪寺代表着佛,众生信佛,谁又敢忤逆佛道?
妙凡师太点点头,“以后就先把经书抄好了再说!以血入墨的傻事就不要再做了!”
许姝点点头,从此开始抄经之路,这一抄便抄了真多年……
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都来了怎么不进来?”屏风后面响起妙凡师太的声音。
许姝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绕过了屏风,走到妙凡师太面前缓缓跪倒,“师父!”
511、下下
“坐吧!”妙凡师太指了指一旁的蒲团。
许姝乖乖挪过去端坐好,又叫了声,“师父……”
尾音略长,让妙凡师太转着念珠的手都忍不住一顿,“这是怎么了?一年不见,转了性了?”
许姝笑道,“想师父了!”
妙凡师太露出些微笑意,“你若真是想为师了,早该来看为师了!”
许姝一塞,继而解释道,“因为知道师父安好,便不忍来打扰师父!”
知道她安好所以才不来看她,那许姝回京这么久去干什么了呢?自然是去看那些不安好的了!
重情是好事,可是对许姝而言却是她命里跨不过去的坎,回回都磕在这上面,哪一次不是磕的头破血流了!如今换了个身份,便等同重活了一场,难道她还要栽在这上头吗?
妙凡师太忍不住有些许担忧,“为师一向都是好的,可你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如此!”
许姝疲惫的点点头,“这一年里我遇到了很多很多事,多的我都没有办法将它们一一说出来,触及便是噩梦!有时候我宁愿死在那场噩梦里……当初我以为我一走便是永别了,我以为我会在柔然了此残生……可是没想到造化弄人,兜兜转转,我最终又回到了这个地方……”回到了这座令人窒息的城。
当时北上之际许姝是抱了此一去将终身不复返的念头的,有什么值得回来的?京城已经没有值得她留念的了……她所求的也不过是余生的片刻自由罢了,可是命运终究又将她关回牢笼里,所有一切不过是奢望,笼中鸟的天空始终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梦。
“既来之则安之!”
许姝苦笑,“也只能这样了!”褪下手腕上的佛珠串捻在手里,温润的木制佛珠带着手腕上皮肤的熨帖了她手指的冰凉,脸上的苦涩也渐渐消散了。
“师父,我如今是郑家九小姐了!”许姝喃喃低语。
“我知道!”妙凡师太语气平静。
“师父果然什么都知道!”许姝叹了口气。
“从皇后向你示好开始,我便料得终会有这么一天的!皇后一开始的目标是为师,你帮了为师!”
老实说妙凡师太其实并不太愿意跟宫里扯上关系,可是人活在红尘中,又怎么可能不沾染半点儿尘埃呢?
“我是有私心的……”她与皇后谈不上谁利用了谁,不过是都看重了彼此的用处,在建立了长期合作关系时也生出了些许同袍之谊。
妙凡师太轻笑,“人若无私心,那便是佛了!即便是佛,也有佛的私心!”
“师父明知道徒儿有诸多不堪,明知道徒儿做了许多本不该做的事,为何还如此纵容着徒儿……”
“孩子,你着相了!你所谓的不堪只是你的妄念罢了,你所谓的不该又当真是不该吗?人活一世便是苦难,又何苦自寻烦恼?”
“可我有时候总是忍不住的会去想,如果我不这么做,不那么做的话,有些事情的结局会不会就变得不一样?”
“不留念前尘,不菲望后继,莫辜负当下,方得初心!”
许姝苦笑,“师父您说的对,烦恼都是自己寻来的,我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该一往无前的走下去,半途而废不是我的性子,瞻前顾后更是毫无用处!”
“既然知道,又为何还要继续去寻?”
“可人总是矛盾的……”许姝面露一丝迷茫,“明知道不该的却抑制不住的要去做,明知道是飞蛾扑火,却也还是念念不忘那一豆星火的温暖!”
妙凡师太终是忍不住睁开眼睛侧目看向许姝,看到许姝那张光洁没有任何遮挡物的脸时明显愣住了,“你抬起头来!”
许姝抬头看向妙凡师太。
“好了?”
“快了!”
许姝伸出左手直直的伸到眼前,然后又伸出右手摸上左手的手指,“我能看到这样一个模糊的影子,能隐约看到些颜色,却隔着浓浓的一层雾,看不真切!”
“吃的什么药?”妙凡师太放下念珠,正色道。
许姝掏出怀里的药瓶,“是一位被称作秦先生的老者开的方子,或许师父还认得这位秦先生……”
妙凡师太接过药瓶闻了闻,又倒出一粒在心心里碾碎了看一看,然后含进嘴里嚼了嚼,许姝忙递上帕子让妙凡师太将药渣子吐出来。
妙凡师太擦了擦嘴淡淡道,“这方子一般了些,我给你改改!”妙凡师太收了药瓶突然又问道,“你从前可从不在意这个的!”从前的许姝连命都不在乎,又何曾在乎过那一双眼。
许姝也不隐瞒,“有人求,我便成全他!”
妙凡师太突然怔住,当年那个瘦弱孤执的孩子终究长大了……
“你终于长大了!”妙凡师太突然欣慰的一笑,许姝终于有了一个正常少女该有的情愫。
“是终于想通了!有些事不会因为我的抵触便不来,有些人不会因为我的回避便不存在,解决问题的方式是正视这个问题!”
少女的倔犟和羞赧在这一刻表露无遗,妙凡师太莞尔,“当你把他当成一个问题的时候就是你的问题了!”
许姝微微红脸,“我只是觉得我们很像……我们都偏执的无可救药,执意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而从来不管这件事别人是怎么看的……从来不会考虑对方的感受……”
她跟周谨其实是一类人,像他们这样的人其实是自私到了极点的人,所图所谋的归根结底只是为了自己……
“有时候看到他我便会想起我自己来,我们都活的太辛苦,大概我终究是不想对自己太过残忍,活着便是苦难,片刻的欢愉也能慰藉余生了……”
“你的余生还很长!”妙凡师太怔怔的看着许姝。
许姝摸了摸眼角,竟然有些许湿意,不由自嘲的一笑,“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或长或短都已经不重要了!”
袖子垂下,袖中滑落一物,刚好掉在妙凡师太面前,妙凡师太捡起来一看:
“骨肉不亲,鸳鸯分离,求谋未至,寄望所失,举步维艰,进退两难。”
这是一支下下签。
512、真的
“看来你近来时运不济呀!”妙凡师太笑着捡起签文交还给许姝。
许姝接过签文,无所谓的搁置在一旁,“我是不信这个的,无论是下下签还是上上签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区别!”
“通透!”妙凡师太拿过那签文轻轻一折,薄薄的竹签便断成了两截,“事在人为!”
许姝轻笑,“师父倒是替我做了决定!”
妙凡师太摆摆手,“出去吧!后山有人等着你,等你回来了再找我拿药!”
许姝脸一红,妙凡师太又道,“从后门出去,你那两个婢女还在前头等你!”
妙凡师太都安排到这个地步了,许姝再多说一个字便是矫情了,便悄声从后门出去了。
这后山许姝来的甚少,她本就不是贪玩好游冶的性子,又难得来寒溪寺,便多半是陪着妙凡师太的,偶有出来,也只走到过路口,唯独阿怜那一次走到溪流边上,却是一个陷阱。
如今也算是旧地重游了,许姝慢吞吞的往后山走去,直到快走到了溪流边上才听到周谨的声音,“只看着你这样走过来都觉得好看极了!”
今日的许姝妆扮轻巧,鹅黄的窄袖交领短上襦,葱绿撒花裙,衬的这夏日的骄阳都显得有几分可爱了!
许姝扬起袖子遮住刺目的阳光,“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我晒了这一路也不吱声?”
周谨笑着跳下石头走到许姝身边,打开扇子给许姝遮在额头上,“一时看痴了,就忘了原先是打算叫你来着!”
许姝夺过扇子拿在手里轻轻扇着风继续往前走,“你分明是想看我的眼睛是不是好了!”
周谨追上来拉住许姝空着的另一只手,“好!我承认我原本是有这个想法的,只是一看到你便全都忘了!”
许姝挣了一下没挣脱开,便任由着周谨牵了,哼声道,“随你狡辩去!反正我是一个字也不会信的!”
周谨心满意足的将许姝的手握在手心里,见许姝要往那块大石头上去,忙托住她的胳膊,“小心点,别摔着了!”
许姝嫌周谨碍事,自己手脚并用的爬上了那块大石头,又往前走了几步,急的周谨在她身后火急火燎的拉住她,“再往前就要掉进水里去了!”
“我知道!”因有周谨拉着,许姝放心的往前探了探身子,小半个身子便伸出了石头的边缘,“我以前从这里跳下去过!”
周谨手上一用力,将许姝拉了回来,这才意识到许姝方才说的是“跳下去”,而不是“掉下去”,眉头便微微蹙了起来,“好端端的怎么会从这儿跳下去?”
“好好的谁会那么想不开?当然是出了事逼不得已才跳下去的!”忆起往事,许姝倒是平静非常,对她而言过去了的事就仅仅只是过去了的事而已。
“这么说起来当初在平凉跳井也是逼不得已了?”周谨握着许姝的手微微收紧。
许姝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坦诚道,“那是自然!要不是你紧追着不放,那么冷的天,我何苦受那罪!”
周谨咬牙,一时无话可以辩驳,回到了之前的话题,“你从这儿跳下去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活命!”许姝正色道。
周谨一怔,他不过随口一问,却没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原来许姝过的比他曾经以为的还要更加艰难!
“那年京里出了一桩骇人听闻的掳人案,京中很多世家小姐莫名其妙的丢了,然后又找回来了,碍着名声没人将这件事闹大,直到有一次一口气丢了太多的人,这事儿便瞒不住了,京兆尹带兵将整个妙月湖围了,将有嫌疑的人全都抓走了!”
“这事儿我知道!”周谨那个时候刚好在京城,也是在那之后不久,他第一次遇见了许姝,那个时候许姝的反应远比她的父亲许晖理智的多,许晖有着文人都有的通病,惺惺作态的慈悲,可是许姝却将疏离和警惕写在了脸上,那个时候的许姝将他当成了一个乞儿,还给了他金子,那一袋金子他到现在还原封不动的保存着。
“宋文才也是嫌疑人之一,可是宋家却捡到了一柄属于许家小姐的扇子,这本是不关我的事的,只是许八小姐也牵涉其中,我便无处可逃了!”许姝浅浅一笑,仿佛在说一件极其好玩儿的事,有些事她是真的放下了,也真的释怀了。
“他们让你去顶替许八小姐?”周谨已经能够精确的揣摩出以许家的秉性会做出什么厚颜无耻的事来了。
“是呀!”许姝点头,“其实他们更倾向于四姐的,毕竟我一个瞎子,出去游玩有些说不过去!可是四姐那么好的人,我怎么能看着他们糟践她呢?我就帮着冀王把这案子破了,却也暗地里得罪了许多人!”
“蒋、季、蔡这三家自是不必说了,恨我都恨到了骨子里,可是那些曾经丢过姑娘的人家却也以为我知道了他们家族的辛密,千方百计的想要杀我灭口!”
周谨便明白了,现在他们站的这个地方就是曾经有人想暗害许姝的地方。
“最先动手的是吕家,吕家世代供职将作监,虽然不是什么显赫的权贵,却也是个富贵世家,吕家一直盼着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时候恰好出了一个才貌双全的吕四小姐,吕家有心拿这吕四小姐做一番文章,可是不巧的是吕四小姐却被歹人盯上了!吕家无奈,只得趁着事情还没张扬开来慌慌忙忙给吕四小姐订亲,偏这个时候掳人案被捅破了,而我又破了这个案子,吕家就想当然的认为我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为了保全他们家族的利益,只能铤而走险的对我下手!”
许姝突然抬起手将手心贴上周谨的脸,周谨愣了一瞬后不由将脚在许姝的手心里蹭了蹭,这时许姝突然道,“我说过我杀过人,那是真的,就在这里,我用这双手亲手勒死了一个意图杀死我的仆妇!”
动手的那一刻许姝没有犹豫,或生,或死,她没得选!
“也杀死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心!自那之后再也无人敢对我心生歹念了!”
“那……你究竟知不知道哪些人被掳走过?”
“你猜?”许姝捏了捏周谨的脸,俏皮的笑着跳开。
513、风情
周谨却料到了许姝会有此举动,早早的便将一只手臂横在了许姝的背后,许姝跳开不成,撞上周谨的胳膊,被胳膊拦住反弹了回来,撞向周谨的怀抱,周谨趁势收拢胳膊,将许姝圈在了怀里,“你其实不知道的对不对?要不是吕家自投罗网的送上门来,你也不会知道吕四小姐名节有损是不是?”
“你猜?”许姝卖了个关子,周谨的怀抱温暖而宽厚,满满的都是安全感,让人忍不住沉沦其中,这一份温柔仿佛毒药,让人明知道不能长久,却还是难以割舍。
周谨不答,只是轻笑,摸了摸许姝的头,分外享受这甜蜜的一刻。
许姝蹭了蹭,终究没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嫌恶的推开周谨,“热死了!好端端约这鬼地方做什么?荒郊野地的,连个遮阴的地方都没有!”
周谨看了眼天,斗大的太阳挂在空中,一片云朵都没有,直勾勾的烤着地面,确实是怪热的,连一向不怕热的许姝额上都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汗珠,周谨用帕子给她擦了擦,揽着她往回走,“回去吧!这太阳晃眼的很,你的眼睛还受不得这么强烈的光线!”
许姝走了两步突然道,“你今天怎么跑来寒溪寺了?还敢惊动师父!”
周谨委屈道,“你自己也不算算你有多少日子没见过我了?莫说见一面了,便是只言片语都没有,好不容易出来了一回,你就不想见见我了再回去?”周谨语气幽怨,仿佛许姝是个十恶不赦的负心汉一般。
许姝身子抖了抖,嗔怪道,“那你也不该惊动师父呀!”
周谨更显委屈了,“我也没惊动师太,我只打算从后门路过,结果师父就直接让我去后山等了!我在这儿晒了都快一个时辰了,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许姝耐心解释道,“郑家门禁甚严,可不比从前在许家那般自在了,进出自如的!在郑家,我上头有母亲管着,再上头是掌管郑家中匮的郑大夫人,郑大夫人上头还有个老太君,别说了出门了,便是想往外递个东西都难,我今日出来都是得罪了郑大夫人才能出来的,过一会儿又要赶回来的!”
“如此说来你日后更难出来了?”
许姝点头,“今天我出门之前,郑家老太君都明确的跟我说了,日后我不得出府!”
“既然你出不来,那我去找你好了!”
许姝听了立刻跳脚,“不行!”
“为何不行?”周谨挑眉,语气有些生硬,为何从前的庄离能时不时的去找她,现在到了他这儿就不行了呢?
“我如今跟母亲住一个院子,院子里人来人往的都是母亲的人,谁瞧见个风吹草动的都要去告诉母亲,母亲又关心我,少不得刨根问底,你叫我如何解释去?”
周谨听了许姝的解释,心里的郁气散了,“那你什么时候搬出去?”
许姝含糊道,“还不知道呢!”
“是吗?”周谨含笑的看着许姝,“应该快了!郑四老爷回来了,你总不能还跟郑四夫人住一起吧!”
许姝咬牙道,“你都打听的一清二楚的,又何必来套我的话!”
“随口问问,看你说不说实话,果然,你嘴里就没几句真话!”周谨咬牙切齿的想给许姝一下,却怕她身体娇弱受不住,只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
许姝捂着额心嗔道,“仔细我的花钿!”
周谨瞅了许姝眉心的海棠花一眼,“这玩意儿叫花钿?我还以为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一直想给你擦了!”
“不解风情!”许姝嘟囔的一句,果真就要拿帕子将额间的海棠花拭去。
周谨忙握住许姝的手阻止了她,“别,别!挺好看的!”
“不是脏东西吗?有什么好看的!”许姝挣扎着作势还是要去擦。
周谨握住许姝的手腕丝毫不放松,盯着许姝的脸轻声道,“你什么样子都好看!”
许姝脸一红,瞬间忘了挣扎,手上的劲儿一点点松懈,手指顺着衣襟渐渐摸上周谨的脸颊,一点一点,一寸一厘,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最后捂住了周谨的眼。
“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的?”
周谨认认真真的看了许姝一眼,终于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他清晰的倒影,终有一天她会看到他的样子。
“等你看得见的时候,你可以亲自从我的眼里看到你的样子!”
“那我先看见的也是你的样子!”
“你连这个也要计较?”周谨捏了捏许姝的脸颊,细滑的手感让人流连忘返。
“当然!当我再次能看到的时候我希望我看到的是我最想看到的那个人!”
“难道你最想看到的那个人不是我吗?”
“当然不是!”
周谨抱着许姝的手不由收紧,许姝放下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疼,骨头都要叫你捏碎了!”
周谨哼了一声,微微松开了些。
“我最想见到的其实是我自己……十年了……这张脸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会变成那张我厌恶的脸吗?”
从前许家人都说她长的像她的母亲,像李氏,可这偏偏是许姝最不愿意的事,她为何还不能摆脱许家的阴影?
“你就是你,你长成什么样子都还是你!”
是呀!脸长成什么样已经不是她能决定的了,况且郑家人又说她长的像郑四夫人钱氏,由此可见她长的也并不是特别像李氏。
“那……我美吗?”许姝问道,手不由自主的贴上周谨的胸口。
……
周谨胸口一阵狂跳。
“美!”
许姝却豪不客气的一巴掌拍在他胸口,“口是心非!”
周谨顺势捉住许姝的手,“你怎么知道我是口是心非?”
许姝用没有被周谨捉住的一根漏网之鱼的手指头戳着周谨的胸口,“心跳的这么快,肯定是说了假话,觉得心虚了!”
周谨将那最后一根手指头也捏住了,“胡说!心跳的要是不快,你又该说我不上心了!”
“那是,总归是我有理!”许姝挠了挠周谨的手心,想要趁机抽出手来。
周谨觉得手心微痒,这痒顺着手心一直传到心尖,半边身子都忍不住酥麻起来,要见许姝的手要抽出来了,一急便忍不住抓住送至嘴边咬了一口。
514、一念
许姝疼的吸着气拼命将手抽了出来,“疼……”
周谨摸着许姝手指上的牙印给她吹了吹,抱怨道,“谁让你挠我的,我怕痒!咬疼你了……”
是她自己招惹来的,许姝不由没了话说,拿了帕子将被咬的手指裹起来不给周谨碰了,“回去了!”
周谨点点头,殷勤打开扇子给许姝遮阴,弥补之前的过失,拉着许姝慢慢往寒溪寺走去,到了后门口,周谨停住了脚步,“你进去吧!”
“你不进去吗?”许姝好奇的问道。
周谨摇头,“不必了!师太聪慧过人,我什么都不用说师太就都已经明白了,又何必多此一举的进去了,暴露了行踪反而不好了!”
许姝点点头,就要转身进去,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道,“你今日找我就没有旁的事了?”
周谨含笑道,“看你一眼便是最大的事了!”
“我是指正事!”许姝微微红脸。
“见你便是正事!”
许姝咬唇道,“你要是不说我可就真走了,再想见我可就难了!”
周谨点头,“好!去吧!好好照顾自己!”
许姝终是进了门,片刻后便消失在了周谨的眼前,周谨念念不舍的看着许姝的衣角消失,这才折身往另一边去了,不多远便与林恒碰头了。
林恒摇头道,“玉珠就跟吃错药了一样,问什么都不答,说话也爱搭理不搭理的!便是拿出公子的名头来压她,她也一声不吭!从前在平凉城她可从不敢忤逆公子的!”
周谨淡淡道,“如今她既然已经认了许……郑九小姐为主,便要忠于她!自然无需再告知我什么了,她一个字都不告诉你才是对的!”
林恒知道是这个理,只是却也难以接受,“以您跟……九小姐的关系,又有什么需要她向您隐瞒的?属下实在是想不明白!”
周谨微叹,“必是她在郑家过的并不如意,怕我忧心,怕不许玉珠透露罢了!”
“这可如何是好……”林恒挠挠头,茫然的看着周谨,难不成还让他偷潜进郑家,默默保护许姝?郑府可不比静园,他要怎么进去?
“郑家……她是能应付的,只是因心里那点儿愧疚作祟,不忍心下狠手而已!你多留心静园的动静便是,别叫她瞻前又顾后!”
提到静园,林恒的眉头都皱成了一整块,“那许十小姐当真是个厉害角色,尽做些让人提心吊胆的事,整日里不是带着丫头们游湖捞鱼,就是在后院折腾那几匹马,看的属下都心惊胆战的!诸如琴棋书画,刺绣女红之类的女儿家的寻常技艺,这么久了可是一样也没见她碰过!九小姐对这位妹妹也真是宠的厉害,即便是人不在,园子里一应俱全全都打理的妥妥当当,但凡许十小姐有所需求,便没有不答应的,生怕这位许十小姐受了委屈,小的很是为那位宋六公子的未来感到担忧呀,这么个主儿可不好伺候!”
周谨莞尔,“又不是嫁给你,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林恒苦笑道,“若天下女子都是这般模样,属下宁愿打一辈子光棍!”
似林恒这般从小到大便甚少接触女子的男子来说,对女子的印象多半是来自旁人的口述,亦或者戏文中的描述,而这一类女子多是温柔贤淑,大方体贴的,既不像许姝这般孤冷不近人情,亦不是许娢这种嬉笑怒骂皆形于色的直率,当对女子本该温柔贤淑的念头根深蒂固时,自然就接受不了不是这样性子的女子了。
周谨上下瞟了林恒一眼,突然含笑道,“你今年二十有二吧?”
林恒怔怔的点头,“是!”
“寻常这个年纪的男子膝下都有子嗣数人了,是我耽搁你了!”周谨沉重的拍了拍林恒的肩膀。
“……公……公子……何出此言?”林恒磕磕巴巴道。
周谨点点头道,“你刚刚的话提醒我了,该给你们说门亲事了!”
林恒忙解释道,“公子……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
周谨又拍了拍林恒,“你别说了,我都懂!走吧!”
“……”林恒欲哭无泪的跟了上去,公子您不懂呀!属下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属下没有思春呀!属下纯属有感而发。
许姝又原路折回了妙凡师太的禅室,妙凡师太已经泡好了茶等着她了,“回来了?喝茶!”
妙凡师太泡的是金骏眉,汤色金黄,茶中带甜,甜里透香,香气十分特别,有干茶的清香,热时香气清爽纯正;温则熟香细腻;冷而清和幽雅,清高持久,无论何时饮用皆绵顺滑口,口感饱满甘甜。
在郑家许姝喝惯了大红袍,对金骏眉也觉得新奇,“师父什么时候得了这等好茶?”
妙凡师太轻笑,“我这里何时缺茶了?只是你从前只爱白茶的,便没给你泡过罢了!现在你换了个身份,也该换了口味了,这才给你换了茶!”
许姝嘻嘻笑道,“那我以后忘了抄经便给师父送茶来求饶!”
妙凡师太道,“你既然眼睛就要好了,这抄经便不必继续了!”
许姝愣住,喃喃道,“师父……为何?”
妙凡师太道,“从前你不目不能视,心无所顾,容易误入歧途,所以我叫你抄经是为了稳固心神,有个寄托!如今你能看见了,世间万物皆在眼中,心亦有所向,抄经便是多此一举了!”
“那我以后……”许姝呆呆的放下茶杯,袅袅的茶水雾气腾腾升起,蒸的许姝眼眶发热。
妙凡师太看着一旁香炉的缕缕青烟,半晌含笑道,“你这香甚好!”
许姝恭敬道,“徒儿日后便每日清晨燃三柱清香于佛前,以敬佛祖!”
“你有心便好!”
长久以来抄经已经成了一种寄托,乍然失去这样一个寄托,许姝心里一时空落落的,抱着茶杯,半晌也没喝一口,直到热气消散,茶水变凉,才幽幽回神。
妙凡师太瞥了眼钟漏,“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许姝愣愣的放下茶杯,“徒儿告辞!”
“你的药!”妙凡师太将药瓶递还给许姝。
许姝捏着药瓶,一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生死一念皆在你!”
515、麻烦
许姝点点头,收起了药瓶,转身离开了禅室。
门口玉珠和银芝已经等的都开始着急了,银芝戳了戳玉珠,“天色都这么晚了,小姐怎么还不出来?要不你去催一下?”
玉珠连连摇头,“不去!”片刻后老实的承认,“我不敢……”那可是妙凡师太的禅室,她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又哪来的勇气去打扰呢?万一打扰到妙凡师太参禅,岂不是大罪过了?
银芝也不敢去,两人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只能继续等下去了,除了等她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就在阳光已经开始西斜,葱郁的树木在院子里拉出长长的阴影,院子里终于出现了一抹葱绿,玉珠忙抬头,“小姐!您可算是出来了!您再不出来,我们今晚只能在这儿落脚了!”
“我们这便回去吧!”
玉珠银芝忙迎上去,见许姝手里没有经书,银芝好奇道,“怎么没有经书?”
“以后不用再抄经了!”
“为什么呀?”银芝不解道。
“……因为我告诉师父以后我很难再出来了,师父便免了我抄经,日后每日清晨三柱清香诚心供奉佛祖便是!”许姝随口便将老太君的话搬出来做借口了。
银芝果然信了,“师太真是善解人意!”便簇拥着许姝回去了。
才出寒溪寺的大殿没几步,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小九?”
是许婧的声音……
许姝脚步微顿,终是没有停下脚步来,而是继续往前走去,仿佛那一声叫的并不是她!
她该如何向许婧解释现在的一切?她连许娢都没想好如何面对,更不知该如何面对许婧了!
“大奶奶……”见许婧怔怔的看着一个远去的背影发愣,婢女轻轻叫了一声许婧。
许婧失笑摇头,“可能是我看错了!我刚刚还以为我看到了小九!再仔细看看才知道真的是我看错了,那两个婢女我一个都不认识,怎么可能是小九呢?”
婢女道,“大奶奶这么惦念着九小姐,说不得过不了几日,九小姐便来看您了!”
许婧笑道,“前几日踏雪来还说娢姐儿也去了她那儿,过几日我去看看她吧!走吧,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瓒哥儿和阿琦还在家中等着呢!”
许姝回到郑家,将求来的平安符给了郑四夫人,郑四夫人很是高兴,小心翼翼的收起平安符,见许姝没有带回来经书,也忍不住问了,许姝少不得又硬着头皮撒了一次慌,郑四夫人却毫不保留的信了,许姝心中愧疚非常,很快找了个由头灰溜溜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在屋子里坐立不安,许姝便去了书房制香,玉珠进来送茶,看到许姝拿着药杵发愣,玉珠轻轻放下茶碗,茶杯与碗盖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惊动了许姝。
手边温热的触感告诉许姝旁边有一杯热茶,顺手便拿过来喝了一口,茶刚入口便停住了。
玉珠讷讷道,“小心烫……”
可是已经晚了,许姝已经被热茶烫到了,幸而喝的不多,只微微烫到了嘴唇,许姝皱着眉将热茶咽了下去,人也从魂不守舍的状态中渐渐回神过来。
“小姐……”玉珠问道,“今天在寒溪寺遇到的那个人您认识?”
那个人唤小姐小九,她只听到四夫人那样唤过小姐……
许姝点头,“那是……许姝的大姐……”
可那不是郑婉宜的大姐,所以那个时候她不能做出任何反应,不仅仅是因为有银芝在,她不方便!郑四夫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也从来都无意隐瞒,只是没必要让郑家背负上许家这样一个麻烦。
玉珠便理解了许姝的纠结,安慰道,“没事儿的,小姐也是有苦衷的!”
玉珠的安慰可谓是诚心的,许姝听了却轻声笑了,“既然我做了决定,便没有苦衷可言!”
“可小姐也总不能那样无名无份的过一辈子,如今能有机会有一个新的身份,自然要抓住机会,谁也不能说您的不是!”
“你倒是一心一意为我着想!”
玉珠低头道,“今天公子身边的随从找过奴婢,奴婢去解手的时候他将奴婢拦住了……”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林恒会去先玉珠,许姝并不觉得奇怪,林恒本就不信她,为了周谨的安全和利益,林恒会尽其所能打听一切跟她有关的。
“他问奴婢小姐在郑家的事情,事无巨细,连小姐每天做了什么都问了,可是奴婢一个字也没告诉他,趁他不备,奴婢便跑了!”
许姝拍了拍玉珠的手,“其实你告诉他了也无妨,下次遇上这种事情了,以你的安全为重,他想知道什么就都告诉他好了,反正也没什么打紧的!”
玉珠乖巧的点头,片刻后又忍不住八卦的问道,“是不是因为公子小姐有了郑家嫡女的身份,便不舍得小姐了,所以特意派了人打听小姐的行踪,还跟到寒溪寺来打听小姐的事!”
许姝摊手,“这我就不知道了!”
玉珠却越发八卦起来,凑近了一些道,“奴婢瞧着那日那端郡王对小姐格外上心,以小姐如今的身份,跟郡王府倒也般配!”
许姝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啧声道,“胡说什么呢!什么般配不般配的?那端郡王还是个孩子呢!”
玉珠道,“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您也大不了端郡王三岁,怎么就不般配了呢!”
许姝摇头,“好了,这件事就不要再提起了,让别人听见了,又是一场是非!”
玉珠还记得那日郑婉凤对端郡王的追逐,眼里的热切连郑大公子都看不下去了,偏郑婉凤又是个惹事经,要是郑婉凤听到了这话,只怕更要视许姝为眼中钉了,便坚定的点点头,“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会谨言慎行,不给小姐丢脸的!”
她入郑家才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目睹了绛雪和白霜两个婢女接连出事,归根结底是她们自己行为不端才惹祸上身的,她更该引以为戒,小心行事才是。
“茶凉了,奴婢去给您换杯热的!”
玉珠端着茶杯正要出去,银芝进来了,对许姝道,“有一位李夫人求见夫人!”
517、来者
李夫人……
许姝印象中印象比较深刻的李家只有一个了……
许姝不由想起在宫里见过了李英儿的事来,一定是李英儿怀疑了,这才通知了李家,李家这是来试探的吧!
“来的是李家哪位夫人?”
银芝摇头,她并不了解李家,都不知道李家又几个夫人,又哪会知道来的是李家哪位夫人呢?
许姝想了想又问道,“人在哪儿?”
银芝回,“还在门房那儿候着呢,夫人正歇着,帖子金铃姐姐收着!”
“去吧金铃叫过来!”
金铃正拿着帖子忐忑的不知如何是好,许姝来唤,踌躇了一番便知道是为何事找她了,便袖着帖子去了,“见过九小姐!”
许姝道,“你知道我找你是为了什么,帖子拿来吧!母亲身子不适,不该为这等琐碎的事烦心!”更何况李家人是冲她来的。
金铃略迟疑了片刻还是将名帖拿给了许姝,许姝拿过来一摸,便知道是来人是李大夫人高氏,她与高氏相熟,李英儿见到她或许只会怀疑,但是高氏见了她一眼便能肯定她就是许姝了!
“去把人请进来吧!”来者是客,岂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银芝忙去了,玉珠小声道,“李家怎么知道小姐在郑家的?”
“李美人说的!”
“可是李美人在宫里,怎么能将消息递出去的!”
这时金铃道,“前几天是李美人寿辰,按照宫里的规矩,家人可以入宫探望!”
“咦~你怎么知道前几天是李美人寿辰的?”玉珠奇道,这李美人又不是高位份的妃子,小小寿辰既没有六宫欢庆,更无命妇朝贺,金铃是怎么知道李美人寿辰的。
金铃笑道,“郑家是皇后娘娘的娘家,皇后娘娘管理六宫,郑家也要替娘娘分忧,奴婢们这些做下人的要记着宫里一切重要的日子,以免主子疏忽遗漏误了事!”
“原来如此!”玉珠恍然大悟。
金铃笑着对许姝道,“若是九小姐没有其它吩咐,那奴婢就先退下了!”
许姝点头,又叮嘱道,“这事儿不必告诉母亲,我处置完了会亲自去跟母亲回话!”
金铃点头下去了,才走到院子里就看到了银芝领着一个四十岁出头的贵妇人进来了,细看之下那妇人的眉眼却跟李美人没有丝毫相似,想来李美人不是来的这位夫人的亲女儿才是!
高氏直接被领到了东厢房,“夫人里面请!”
高氏进了屋,便有一股清冽的香气扑鼻而来,高氏一怔,心里的三分怀疑就变成了十分肯定,果然是她……
“夫人请坐!”银芝引了高氏入座,玉珠奉上热茶,“夫人请用茶!”
高氏落座接过了茶杯,趁着饮茶的空当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眼屋子里的布置,是如同姝林馆一般的清雅简洁,只是这屋里却透着与姝林馆不同的雍容大气,郑家果然不是许家可比的……
“夫人安好!”方才许姝穿的是家常衣裳,因要见客,换了一身见客的大衣裳,再出来高氏已经到了,便屈膝与高氏见礼!
真是许姝!
高氏叹息一声,笑着冲许姝点点头,“九小姐!”
许姝在高氏旁边坐了,玉珠呈上茶来,特意提醒道,“这是您最爱喝的大红袍!”
许姝轻笑,无论玉珠怎么掩饰,高氏也已经认定了她是许姝了!
果然,高氏看着那茶杯里浓艳的茶汤轻声道,“我记得你从前只爱喝白茶的,姝姐儿……”
“人都是会变的,没什么好奇怪的!”许姝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仿佛没有留意到高氏这就句话的重点其实后面的那三个字。
“人都是会变的……”高氏品咂着许姝的这句话,不知道许姝这句话说的是她自己,还是说的许家的人,“说的也是!”
而眼前的这位郑九小姐也默认了她其实就是许姝的事实,而许姝把她半路截过来便也说明其实许姝并没有向她隐瞒其真实身份的打算。
“夫人来所为何事?”见高氏迟迟不开口,许姝便主动开口问了。
“我去过庆安巷了,那里只有一处叫作静园的宅子……”高氏突然道。
许姝眼睫一颤,嘴角微微扯出一个弧度,“哦?是吗?”
“听说你以前住在那儿!”
许姝含笑道,“看来您没进去!”高氏要是进去了,就不会用“听说”这个字眼了。
高氏不由面露一丝尴尬,她之所以没进去是因为里面的人不让她进去,以她的年纪和身份,却吃了闭门羹,脸上多少会觉得有些挂不住。
“我是没进去!只是不用进去看也知道那样大一座宅邸,里面的景致也是寻常府邸不能比的!”
许姝笑意更深,“自然!”静园里面的景致当然好,她虽然看不见,可是以许娢贪鲜好玩的性子,这都好几个月了都还没玩厌,可见这园子果真有趣的很。
“这样大一座宅邸,又是在庆安巷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这宅子……哪里来的?”
高氏终究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这静园的来历无论是许家,还是李家,都特地去查过底细,可是查来查去却什么也查不出来,这宅子转手了太多次,如今的主人是一个普通的商贾,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拥有这么大一座宅子呢?高氏敢肯定这宅子背后肯定另有主人的!
许姝轻笑,“自然不是许家的产业,当然,也不是我的!”
周谨敢大大方方的把她安置在静园,她能安安心心在静园住下去,就是因为知道别人查不出半点儿有用的信息的。
“既然不是你的,你……之前又为何住在那里?”
“租的!”许姝眨了眨眼睛,信口胡诌了一个理由。
“……”高氏被气一梗,当真想不出半句话来反驳,既然这宅子现在在一个商贾名下,说是租的自然很是合理,说不定她再问下去许姝都能给她拿出租赁契约来。
这许姝滑不溜手的,半句真话也没有,想要撬开她的嘴还得再下一番功夫。
“听说现在娢姐儿现在住在静园里头?”
许姝抬眼看了眼高氏,看来高氏这是去过许家了,只是她有没有将自己在郑家的事告诉给许家人呢?
517、是客
只是这个节骨眼上,高氏突然提起许娢做什么?
静园有周谨的人照料,许娢的安危不用她操心,无论是许家,还是李家,不管他们对许娢有什么坏心思,都没有付诸行动的可能!
想到这里许姝微微安心了,只是高氏今日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不仅仅只是来试探她是不是就是许姝的吧?若真是为了这件事,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早该离开了。
片刻后许姝点头,“是!”
高氏叹息道,“你母亲……”
许姝听到这个称呼不由皱眉,似是不喜,高氏便不由换了个称呼,“娢姐儿的母亲盼着她能早点儿回去,一个年轻小姑娘,整日不着家,也不是个事儿!”
“她病了,需要静养,住在静园正合适!”许姝淡淡的拒绝了,一点儿发挥的余地都不给高氏留。
“病了?”高氏怔住,她才从许家过来,怎么没听李氏提起过?
许姝点头,“这话还是从许家传出来的,您应该才从许家出来,难道没到听过?”许姝露出微微的惊讶,和一丝显而易见的嘲讽。
高氏便明白了许姝这话的意思,许姝这是在嘲讽许家为了逼迫许娢回去,放出许娢病重的消息,结果转头冀王妃请了太医过来,点名道姓要给许娢诊脉,许家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告诉太医许娢的病已经好了,太医见状也不强求,结果转头就又传出许娢病愈的消息,还是太医亲口说的,众人皆信了,许家白闹了一场什么好处也没捞到,还险些让人看了笑话……
只是许家如今哪还缺笑话了,许家本身就已经是个天大的笑话了,如今乌烟瘴气的许家还拿有许姝在的时候的其乐融融,哪怕曾经的其乐融融也只是装出来的,如今便是连装都装不出来了。
高氏尴尬的摇摇头,其实她也不乐意掺合进许家的事情里去,没有了许姝的许家对李家而言只是个拖累,半点儿用处都没有!
许家老太爷好高骛远,空有光大门楣的心,却没有那个能力,一大把年纪了都还在五品的官职上熬着,许大老爷许晖倒是有几分才干,只是近年却因许姝的事深受打击,一蹶不振,已经不堪大用了,许二老爷中庸有余,灵动不足,不会有大前程,许三老爷只是一个领着闲散官职的风流文人,整日除了附庸风雅,一事无成,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许家唯一的价值就是许姝了,许姝代表了许家绝大部分的地位,许姝身后连起来的巨大关系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可是许家却蠢的亲手逼死许姝,只为了眼前那点儿蝇头小利。
“我今日来……并不是要给许家做说客的!”高氏仿佛突然做了决定,说话语气也变得不一样了,许家还不值得她闹着得罪许姝的风险去做这个说客,况且她本就不想做这个说客的,若不是家中老爷经不住李氏这个妹妹的所托,让她来这一趟,她也不会如此匆忙便来了。
好在李氏还知道以许家的门第,登郑家的门是件唐突的事,总算是明事理了一回!
许姝既然成了郑家的女儿,皇后又是出自郑家,而李家的女儿又在宫中为妃嫔,如此说起来郑家和李家的关系该更亲近一些,跟许家可是半点儿关系也没有。
更何况她能知道许姝的用处,郑家又焉会不知道,郑家收了许姝做自家的女儿,还不知道是打的什么主意呢!
“哦?那您来是为了什么?”许姝含笑问道。
高氏拿出一个帖子道,“下个月初是家中老夫人的寿诞,我是来下帖子请夫人小姐过府相聚!”
高氏倒真是识时务,这么快就将厉害关系都理清楚了,并且做出了最有利的决定,许姝笑着接过帖子,“母亲身体不适,这帖子我先收着,等母亲好些了,我会转交给母亲的!”
许姝如此亲昵的称呼郑四夫人为“母亲”,刚刚她提及李氏时用了“母亲”这个称谓,许姝那下意识的皱眉,原来是因为在许姝心里已经将这个称呼给了别人了。
“既然四夫人身体不适,那我便不多打扰了,等夫人好了,我再登门拜访!”
许姝颔首,“好!”
“帖子送到了,我也该回了!”说完高氏站起身,见许姝也跟着起身,高氏忙道,“九小姐留步,不必送了!”
许姝便停住脚步,“银芝,送李夫人出府!”
银芝知道这李夫人是新面孔,初次入府,好奇想要来打听消息的人肯定不少,便一路亲自送李夫人出府。
路上高氏拉着银芝的手亲切道,“你伺候姝姐儿多久了?”
银芝矜持道,“奴婢一直伺候九小姐!”
方才许姝跟李大夫人说话时并没有避开她,当日她是跟金铃一起进宫的,所以她知道许姝的身份存疑,这位九小姐其实并不是真正的九小姐。
今天来的这位夫人应该就是九小姐之前的亲人了,只是他们说话又生分的很,仿佛隔了一层什么似的,如今这位李夫人又向她示好,莫不是拐弯抹角的想从她这儿打听什么不成?
银芝回答的滴水不漏,高氏笑意一涩,这婢女果真精乖,半点儿有用的信息也没透露出来,便不死心的又问道,“我瞧着姝姐儿脸色比从前好多了,可见是你照顾的好!”
银芝谦虚道,“夫人谬赞了!我家夫人甚是疼爱九小姐,凡事都给九小姐安排的妥妥当当,九小姐半点儿心也不用操,不劳心费力,脸色自然就好了!”
这是在说以前许家压榨许姝,让许姝劳心费力所以许姝的脸色才不好了!这婢子倒是跟许姝一样的伶牙俐齿!
“那也是你服侍的她称心!”高氏咯咯笑了,摘下鬓角边的一个菊纹扁簪放在银芝手里,“今日出来的匆忙,姑娘莫嫌弃!”
“夫人严重了!”银芝略踟蹰了片刻便将簪子收了。
高氏笑的更开心了,心满意足的走了。
银芝回头将簪子拿给许姝,“这是那位李夫人硬塞给奴婢的,奴婢不好推辞,便收下了!”
“你做的很对,来者是客!再者她又如此识时务,知进退,总不能打了她的脸!她赏了东西你便收着,日后她要是再找你,你便也看着应付就是!”
可客终究是客,也只能是客!
518、时务
郑婉凤被碧云看的严严实实,再也没有出来闹事的机会,也就不用钱氏操心了,璞玉轩里里外外又被许姝料理的妥妥当当,连个吵架的都没有,院子里一派和气,钱氏宽心之余身子也觉得好的多了,在床上躺了两日,觉得身子爽利了,便躺不住了,就要起来。
金铃忙拦住,“夫人快躺好,九小姐说了,您不能受凉的!”
郑四夫人摇头失笑,“她说什么你都听!旁人听了还以为你是她的丫头呢!”虽然嘴上这样说着,手上却还是乖乖又将被子盖好了。
金铃笑道,“九小姐也是为了您好!每次太医来诊脉,九小姐都跟的紧紧,生怕听漏了太医的嘱咐!”
“就属她细致了!”郑四夫人笑着指着一旁的针线篮子道,“去把针线拿过来,落下好几天了,趁着这会儿光线还明亮,还能绣两针!”
“嗳!”金铃去拿了针线篮子过来,郑四夫人捡起之前没有做完的香囊绣了起来,金铃在一旁帮着分线,一边闲话,“夫人这是要绣海棠花样?”
郑四夫人微微红脸,她是家中幺女,自幼受父母宠爱,并没怎么要求她的女红,是以她的刺绣技艺十分普通,也是嫁了人之后,时不时的要给夫君给孩子做些小物件才慢慢练的像模像样了。
“小九喜欢海棠,给她做一个香囊装香饼!”
金铃笑了笑,“九小姐这几日天天让人去海棠馆才海棠花呢,说是要做花钿戴着玩儿,可见九小姐是当真喜欢海棠!”
“所以呀我已经吩咐人给她雕了一个海棠样式的妆匣,到时候放到海棠馆去,我算了算时间,刚好在她搬过去的时候能做好!”
“母亲就这么着急着把我赶出去?”许姝进来,身后跟着托着药盅的银铃,“母亲,该喝药了!”
郑四夫人笑着放下香囊,金铃忙捧着针线篮子退开,“是呀!瞧你天天在我耳朵旁边唠叨唠叨的,赶紧把你撵出去,我也好耳根子清净清净!”
银铃将药盅递到郑四夫人面前,郑四夫人接过一饮而尽,许姝便已经一手将热茶端过来与她漱口,一手拿着帕子给郑四夫人擦嘴,又拿了蜜饯给郑四夫人压嘴里药的苦涩味儿,动作娴熟,可见是做熟了的。
许姝拿了个迎枕放在郑四夫人身后,让郑四夫人躺的更舒服一些,“我要是真搬出去了,便十天半个月也不来看您,保管让您清净个彻底!”
“那感情好,我索性去庄子上住上一两个月,不带着你了!”
“母亲要去庄子上住?”许姝好奇的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就要去庄子上住了?
郑四夫人点头,“往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去庄子上住一阵儿的,府里热,又拘束,整个人都觉得闷的慌,还是庄子上自在!”
庄子上确实自在,许姝不由怀念起在桃花山庄的那些日子起来,那是她觉得最惬意的一段时光了,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母亲带了我去可好?”许姝央求的晃着郑四夫人的胳膊。
“好好好,带了你去!你快松开,人都要叫你晃散架了!”郑四夫人笑着推开许姝的手。
见郑四夫人精神头不错,许姝便将藏了几日的李家送来的帖子拿给了郑四夫人!
“因在宫里跟李美人碰上了,前几日李家便借着理会找上门来,说是那日唐突,替李美人来赔不是的,只是女儿可担不起,况且李家来人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本就是来赔罪的,不过是来试探罢了!女儿不愿母亲受累,又不是什么大事,就私自将这事儿瞒下来了!”
许姝能瞒下这件事,也少不得有金铃帮衬,只是许姝和金铃都是为了她好,郑四夫人心中感动,并不觉得生气,拿着帖子看了看,问道,“既然知道他们不安好心,又何必接了帖子,一口拒了,他们也不能怎样的!”
许姝笑道,“我一开始是没打算给好脸的,只是李家也忒识时务了,瞬间便理清了厉害关系,不再追着之前的事问了,瞧着倒是有巴结郑家的打算了,想来是已经忘了许家了,如此倒还能用他一用,便接了帖子!”
“你想做什么?”郑四夫人含笑问道。
“李大夫人的表态也就代表了李家的态度,她向我示好,说明比起许家来,他们更看重郑家!”
“那是!”郑四夫人轻笑,只要不是傻子,把郑家和许家往一块儿一摆,该怎么选一目了然。
许姝摸着帖子道,“李家如今这位老夫人并不是李家二位老爷的生母,但是因抚养了二位老爷成人,李家二位老爷很是孝敬这位老夫人,当今圣上又重孝道,臣下便也跟着效仿,是以这位老夫人在李家的地位十分崇高!”就像老太君在郑家的地位一样,老太君的娘家其实已经没落了,但是这并不影响老太君在郑家说一不二的威严。
“既然是给李老夫人做寿,李老太爷近年来在官场又顺风顺水,想来排场应该不会小,许家也会来人,我想趁这个机会跟过去彻底做个了断!”
纵然许姝是彻底跟许家了断了,可是许家却一直不肯罢手,尤其是李氏……那些下作的手段除了李氏又有谁还能想的出来呢?
郑四夫人点头,“是该这么着!旁人都道家事家事那是家里的事,该在家解决才是,可你毕竟已经是郑家的女儿了,哪能由着旁人再来说三道四的!我也早就想过了,从前见过你的人不少,必然会往那上头联想,所以也没敢带你出去走动,怕旁人为难你,如今借着这个机会,正好跟过去一刀两断,只要连李家都说你不是,谁又还敢说你是呢?”
论亲近,除了许家,谁跟许姝也亲近不过李家了,那是许姝的亲外祖家,李家都说她不是许姝了,难道只有数面之缘的人还敢信誓旦旦的跳出来说郑家九小姐就是许姝吗?
至于许家……
呵,连李家都已经抛弃它了,为了抱紧李家这颗大树,他敢说出半句不是来吗?
519、窥伺
可是许姝的眼睛……
要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瞒过那么多双眼睛……
郑四夫人显见的觉得为难起来,她从没有觉得许姝看不见是什么缺点,却从没有因为许姝看不见便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了,可是偏偏这一刻却觉得为难起来了,要如何才能许姝平平安安的瞒过众人的眼睛去?
郑四夫人抬眼,许姝的双眸清澈如水,丝毫看不出这双眼睛跟正常人有什么区别,是以许姝在郑家行走这么久,也从未有人看出许姝是个瞎子,可是要是去了李家,被人质疑她是许姝,拿她的眼睛做文章,该如何是好?
“母亲不用担心,我已经有了对策!”
许姝轻笑,这几日她眼前看到的轮廓已经隐隐有了较为清晰的边界,等到了去李家的那天,她的眼睛应该能看个大概了,也不怕有人刁难了。
郑四夫人好奇道,“你有什么对策?”
许姝抬眼看了郑四夫人半晌,突然笑道,“母亲这紫红的褙子有些旧了,叫金铃她们给您做个新的!”
“你……”郑四夫人一惊,眼里露出惊喜来,“你的眼睛……”
“嘘……”许姝将手指竖在唇边嘘声,“托师父的福,快好了……”
意识到可能隔墙有耳,郑四夫人便噤了声,只是整个人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起来,“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其实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怕是一场空欢喜,便没有说,直到这几日能看到个大概轮廓了,颜色也能看的清楚了,才觉得这大概是真的了……”
十年了……十年的黑暗,终于透出了一丝曙光,许姝的心境却异常的平静,相比较之下,郑四夫人都要比她本人更显得欣喜。
“肯定是真的!一定是真的!”郑四夫人激动的都语无伦次了,一个劲儿的拍着许姝的手。
“夫人,大夫人来了!”金芝从门外进来传话。
“大嫂来了?”郑四夫人惊讶了一下便笑道,“先请到外面坐着,金铃,服侍我梳妆!”
说着便要站起来,许姝摁住了她,“母亲!太医说了,您不能受凉的!”
郑四夫人道,“我多穿一件衣裳,不碍事的,大嫂难得来一次,不能失了礼数!”
“正是因为难得来一次,所以就更不值得折腾您这一趟了!”
许姝似乎话里有话,郑四夫人不由又坐下了,“怎么了?这几日是不是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许姝便将那日为了出府与郑大夫人之间似乎算不得冲突的冲突说了出来,“我本只是想让大夫人知道无事不要来招惹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就好,可是大夫人似乎不这么想,第二天一大早亲自陪我去挑选马车……似乎是起了窥伺之心,被我遮掩过去了!”许姝迟疑了片刻还是略过了马车的事,没必要让郑四夫人跟着一起担心!
事后她特意检查过了,又仔细梳理了一遍所有的可能性,能对马车动手脚的人应该只有郑大夫人了,或许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教训,来张示她的权威地位,纵然不喜郑大夫人嚣张的态度,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不宜将事情闹大,许姝便没将这事儿声张开,但是她却也不能白白受这个委屈,想来过不了两日郑大夫人就要自食恶果了,暂且就先由着她嚣张吧!
听许姝这么一说,郑四夫人的脸色也淡了下去,郑二夫人素来跟她不对付,好奇窥探许姝的身份也就罢了,可是一向秉公的郑大夫人也有了这样的心思……
这郑家果然是没有什么秘密的……
“罢了!我身子乏了,左右都是自家妯娌,也不怕丢人,就躺在床上见吧!”郑四夫人似乎想通了,身子一歪,又躺了下去。
金铃见状就去将正要大夫人请了进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郑大夫人还未进门,便听见了爽朗而关切的声音,“四弟妹今日可好些了?早念叨着要来看你的,只是被满府的琐事缠着,实在是脱不开身,今儿总算是得了空,便立刻来了!”进了屋发现许姝也在,“宜姐儿也在呢!”
“见过大伯母!”许姝安静的行礼,然后乖巧的坐回郑四夫人身边。
郑大夫人在银铃安置在床边的锦凳坐了,觑了眼郑四夫人的脸色,见郑四夫人脸色如常,并没露出病态来,便料得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当即欣喜道,“四弟妹脸色红润,想是已经大好了!”
郑四夫人点头,“好了许多了,只是妇道人家的毛病,刚好又碰上了刁奴,被气了一场,便病了,到底不是年轻的时候,气性小了,身子也不如从前了!”
郑大夫人笑道,“四弟妹还年轻着,便是四弟妹这样好的脾性满府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可见是那刁奴坏到了骨子里,不然四弟妹也不至于气的都病倒了!”
“罢了,不提她了,便是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了,如今再想起来,还是觉得可气的很,我竟被这样一个刁奴糊弄了这么多年!”郑四夫人这气却是真的,郑婉凤的奶娘虽然不是她亲自选的,但是放在郑婉凤身边那么多年,她竟没有瞧出来不妥,那也是她的过失。
“好好好,不提那下作胚子了!我给你带了些燕窝来,我知道你不稀罕这个,只是这也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你别嫌弃!”郑四夫人出身于富甲一方的钱家,钱家就如同这个姓氏一般,真的很有钱,钱氏又是远嫁,陪嫁丰厚到连郑家上下都侧目,这也就是钱氏长姐病故后,郑家舍不得跟钱家断了姻亲关系的原因之一。
“瞧大嫂说的,你送我的东西我还能嫌弃?金铃,拿去小厨房,正好这个月的燕窝缺了些,不用再另外买了!”这个月璞玉轩新添了许姝,日常备着够钱氏一月用度的份量便不够了!
“宜姐儿也喜欢吃燕窝?早知道我多拿一些过来了,外面买的总是不如自家挑的干净!”
“她本是不爱吃的,只是之前饮食清苦,想给她补补……”
“可不是,那天看到宜姐儿,瘦的我瞧着都心疼……”
郑大夫人虽然跟郑四夫人说着话,但是目光有意无意的总是往许姝身边瞟去,郑四夫人想起许姝刚刚说过的话,这郑大夫人果然是来窥伺的。
520、之心
许姝垂着头紧紧挨着郑四夫人,郑四夫人拉过许姝的手怜爱的揉在手心里,“最近为了照顾我,眼见着她又瘦了一圈,一阵儿风就能吹倒了!”
眼瞧着眼前这对母女情谊深厚,不知情的人看了还真当这是一对亲母女了,可假的终究是假的,总会露出马脚来的!
郑大夫人露出满脸和蔼的笑来,“宜姐儿想吃什么只管吩咐丫头去大厨房要去,有谁敢推辞,就说是我吩咐的!”
郑四夫人笑道,“别这么惯着她,家里那么多女孩儿,就单独给她一份儿,别的孩子们看见了心里也不自在!”
“弟妹这话可就说错了!”郑大夫人不赞同了,“家里女孩儿虽然不少,可是宜姐儿多少年不再府里了?从没用过府里的份例,如今只当是给她补回来了,可不算是特例!再说了,丽姐儿是定了亲的,只能算半个郑家人了,宜姐儿可就是郑家如今唯一的嫡女了,优待她一些又何妨?嫡女本就比庶女金贵!”
这是将许姝架在火上烤呢!
郑婉凤不满于许姝夺去了本该“属于”她的待遇,为了这事儿三番四次的闹事,如今好不容易被许姝压制了下去,若是再被挑起来,郑婉凤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举动来,且许姝马上就要搬出璞玉轩了,郑四夫人又心软,要是郑婉凤再冒冒失失闹上来,连个拦的人都没有!
许姝只听了第一句便知道了郑大夫人的用意,高高捧起,摔下来才会摔得更惨,这种捧杀的手段在内宅是常见的,且很容易被人一眼就看穿的,以郑大夫人的身份,不该用如此低劣的手段的?郑大夫人这是怎么了?马车失手之后便失去了理智了?
还是说郑大夫人纯属只是顺嘴一说,明知道自己不会看上公中的那点儿东西,所以徒占个嘴上人情而已?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这郑大夫人行事的举动当真是让人琢磨不透……
郑四夫人含笑道,“说的也是!那我就先替宜姐儿谢过大嫂的心意了!”嘴上虽然说着谢,可郑四夫人丝毫没有将郑大夫人的听进心里,璞玉轩什么都不缺,小厨房里吃不完的东西,哪会在意公中的那点儿份例,郑大夫人不过是拿些没用的东西来做人情而已,郑大夫人自己心里也明白的很。
“谢就见外了,我可是宜姐儿的大伯母,关爱她也是应该的!再者照顾一家子的饮食起居也都是我份内的事!”郑大夫人扫了许姝一眼,深深一笑,“宜姐儿今年要及笄了吧?这及笄礼也该操办起来了!”
真正的郑婉宜生辰是在八月的……
郑四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暗淡,握着许姝的手却握的更紧了,“是该打算了,只是老爷还没回来,我不好私自做主,还等着跟老爷商量呢!”
“四老爷也快回来了吧?这一回来看到宜姐儿,可得高兴坏了!”郑大夫人眼里的笑意却没达心里,老太君一声不响的就跟四夫人两个弄回来了郑九小姐,而作为父亲的郑四老爷只怕还毫不知情呢!以郑四老爷那严厉的性子,可不得对眼前这位郑九小姐刨根问底?热闹还在后面呢!
“就在这几日了!”郑四夫人捏了捏额角,送客的含义不言而喻。
“这么快就到了午膳的时候了?”郑大夫人看了眼钟漏,惊讶道,“老太君昨儿胃口不好,吃的比平日里少了,今儿我得去看看,四弟妹,那我就先走了!”
郑四夫人颔首,“大嫂打理着一大家子,我也就不留你了,免得耽搁了你,金铃,替我送送大夫人!”
金铃送郑大夫人出去了。
郑四夫人对许姝道,“你要是想吃什么就让银子他们去小厨房拿,就是搬出去住了,也还来璞玉轩拿,除了每日的份例,不要去大厨房要额外的东西!”
许姝点头,“母亲放心,我不会的!”
郑四夫人点点头,“嗯!”郑四夫人也有些明白郑大夫人的用意,但是碍着郑大夫人的面子,说的比较含蓄,“你大伯母已经够忙了,就不要再给她添乱了!”
许姝忍俊不禁,“好!”
走出璞玉轩,金铃停在门口,“大夫人走好!”
“你赶紧回去吧,四弟妹身边不能少了人!”郑大夫人跟合欢一前一后往前面去了。
走远了,合欢忙往前一步,离郑大夫人更近了一些,“夫人,您方才那样说就不怕四夫人听了会误会吗?认为您是在害九小姐……这大厨房人多眼杂,可最是容易出事的,到时候九小姐要真是因为大厨房的饮食出了事,您可是脱不了干系的!”
“我知道!”郑大夫人神色淡然。
“知道您还……”合欢微急,“这不是明摆着给人送话柄吗?真到了那个时候,四夫人一句这是您当初提议的,您可就真的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我又不是说给她听的?我是说给咱们的九小姐听的,叫她知道我光明坦荡着呢,她的饮食日日摆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要对她做什么有的是机会,别人要对她做点儿什么也多的是机会!”郑大夫人轻笑。
“夫人的意思是……”合欢心里一颤,听夫人这意思,这是在提醒九小姐,难不成是要向九小姐示好?
“那天马车夫回来说的话难道你忘了?”郑大夫人轻哼了一声,“她可是一出门就去检查马车了,生怕我做了手脚,那马车还不是我帮她挑的,她都这般小心谨慎了,可见心里早就戒备着我了!既然她都戒备着我了,那我也就不妨把话说白了,我掂量的清她的身份,她也得明白以我的身份是不屑于对她做什么的!”
合欢目光微闪,“那也是九小姐小人之心,夫人怎么会跟一个小姑娘计较呢!”
郑大夫人恨恨的甩手,“偏那马车还真就有问题了!她要是直接了当的说出来也就罢了,偏一声不吭,这种人最是难以捉摸,心里只怕是已经认定了这是我做的了!要是让我查出来是谁做的,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合欢垂着头没敢出声。
521、噩梦
许姝终于搬去了海棠馆,因为郑四夫人收到了郑四老爷的信,郑四老爷还有三日就要回府了,郑四夫人再不舍也知道再留不得许姝了,急忙安排人将许姝的一应用具都搬去了海棠馆,好在之前海棠馆就应该收拾好了,该添置的物件都添置好了,只用人搬过去就可以了。
“希望这次能住的久一点儿吧!”摸着院子里的海棠树,许姝无限感慨,短暂的一生都在颠沛流离,她已经记不清她换了多少住的地方了。
从出生她住在春晖院,后来李氏怀了许娢,所以就将她挪了出去,可是彼时得春晖院的厢房里已经住了许婷,而许姝又实在是太小,不适合自己一个单独住,所以就被抱去颂德堂的跨院,由王氏照看了一阵,可是许三夫人安氏却看不过眼了,将许媛也塞给了王氏,许媛被安氏娇宠快了,又长了许姝年岁,力气大,经常欺压许姝,许婧看不过眼了,将许姝接回她住的院子里照看。
后来许婷出嫁了,许姝就又被送回了颂德堂王氏身边,先前的跨院被许媛占了,另一个跨院里住了王氏的娘家侄孙女,考虑到安氏的跋扈,王氏让许姝跟她娘家侄孙女住在了一起,这一住就住到德安堂起火……
险些葬身火海的许姝又被送回了春晖院,住进了之前许婷住的厢房,已经大了的许婷有了自己单独的院子,再后来许姝独自住进了之前许婧住的院子,并改名姝林馆,一直到许姝渐渐对许家失望,搬到了桃花山庄……
再然后是北上,又回归,进宫,入郑家,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永无归宿……
“小姐喜欢住多久就住多久,这院子是小姐您的!”
“那就好,我还挺喜欢这棵海棠的!”许姝摩挲着树干。
“这树上的花儿都快被您摘干净了,可见您是真喜欢了!”
许姝笑着自己摘了一支花枝,往额上一遮,挡住了耀眼的光线,“回屋吧,看看新屋子去!”
玉珠快步上前推开了门,“小姐快进来,外面晒!”
屋子里保持了许姝一贯的风格,简洁舒适,郑四夫人也是十分了解许姝了,屋子里的一点一滴都是尽可能的贴合了许姝的喜好,许姝溜了一圈,觉得格外舒心,往榻上一歪,褪了鞋往榻上一缩,一伸手竟然摸到了一条薄薄的毛毯。
银芝道,“这是夫人吩咐奴婢准备的,夫人知道小姐喜欢窝在榻上玩儿,怕您凉着了,让奴婢准备毯子给您盖着!”说着上前打开毛毯给许姝把脚盖住了,手碰上许姝的脚背,一片冰凉,大夏天的皮肤都这么冷,这身子里头的寒气只怕都浸到骨头里了,银芝面露担忧,将毯子掖的更严实了一些。
“给我倒杯茶吧!”许姝想了想,“把棋盘拿来!”
“嗳!”玉珠银芝自去倒茶的倒茶拿棋盘的棋盘。
许姝喝着茶,就着棋子消磨了半日时光,实在是无趣,便歪在榻上睡了,玉珠银芝等人也不敢扰着她,悄声盖了被子退了出去,独留许姝一人在屋里,直到了晚饭时分许姝悠然醒来。
睁开眼眼前却是一片漆黑,黑的不见天日,不见光亮,连昼夜都分不出来了,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段暗无天日的时日……
怔了一瞬,许姝惊慌失措的要爬起来,却手慌脚乱的踩到了自己的裙摆,从榻上滚了下来,一头磕在脚踏上,磕的额头一声闷响,可是许姝却顾不得额上的疼,伸着五指支在眼前,还没来得及细看,门突然被推开。
银芝听到屋里的动静,忙端着烛台进来,第一眼在榻上没看到人,再往地下一看,便看到了地上的许姝,忙将烛台放在了桌上,去扶许姝,“小姐您怎么了?”
门被推开,一丝光线透了进来,眼前的一片黑突然染上了光晕,支在眼前的五指也隐隐有了轮廓,许姝幽幽吐了口气,僵直的身子也渐渐放松了下来,眼角一热,仿佛有什么东西流出来,慌忙擦了擦,这才渐渐觉得额上疼的厉害,伸直的五指慢慢并拢,捂上额角,银芝来扶她,便顺着银芝的手站了起来。
“小姐,好端端的,您怎么摔在地上去了?”扶起许姝,瞟了一眼榻的高度,还有挪了位置的脚踏,可见许姝这一下摔的不轻。
“做了个噩梦……”许姝长吁一口气,“把我吓着了……”
“那您也该叫奴婢一声,自己冒冒失失的起来,可仔细磕坏了!”见许姝一直摸额角,便拉开许姝的手一看,额角果然肿起了一块,不由心疼道,“都怪奴婢不好,奴婢该留在屋里的,不该躲这个懒的!”
“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喜欢睡着的时候屋里有人伺候!”许姝摆了摆手,摸了摸茶碗,见茶碗凉了,便将帕子在冷茶里浸了浸便摁在额上,冰凉的帕子盖在额角,给红热的皮肤带来一丝凉意,顿觉了舒适了不少。
银芝接过许姝手里的帕子给她冰额角,玉珠进来的时候看到许姝仰面躺在榻上,忙奔过去,“小姐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磕了一下!”银芝解释道。
玉珠看了眼许姝的额头,鼓了好大一个包,隐隐还透着青紫了,顿时惊道,“怎么摔得这么厉害?要不请个太医来瞧瞧吧?这要是到了明儿早上还不好,叫夫人看见了可又要担心了!”
“没事儿!明天就好了!再去打桶井水来冰一冰!”
“嗳!”玉珠就要去打水,还未出门,便听得外面有人过来了,才打起帘子,便看见了银铃,忙问道,“银铃姐姐怎么过来了?”
银铃进来先给许姝请了安,“老爷回来了,带了些土仪,夫人让奴婢给您送过来!”
“老爷回来了?”银芝惊讶道,“不是说还要过两日的吗?”
银铃道,“本来是还要两日的,只是老爷出去了这么久,惦记着夫人,路上就快马加鞭,便回来的早了!”
“那明天早上请安的时候就能看到……父亲了?”许姝问道。
522、障目
“是!”银铃点头称是,见许姝面露些许忐忑,便安慰道,“九小姐且宽心,老爷虽对外人甚为严厉,对自家人却是和蔼的很!”
许姝笑道,“父亲再严厉,那也有母亲在,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是!夫人最疼九小姐了!”见玉珠银芝已经将东西都收拾好了,银铃遂福身道,“天色不早了,九小姐早些歇息,奴婢就先回璞玉轩去了,老爷回来了,夫人那边缺不得人!”
“好!你也是来熟了的,我就不客套的要人送你了,你自己回去吧!”
“嗳!”
银铃走后,玉珠拆了银铃送来的礼盒,才拆了第一盒便惊住了,“小姐,是一盒子东珠呢!”
银芝凑过去看了一眼,赞道,“这样一盒子大小色泽都一模一样的东珠可是稀罕了,奴婢伺候了夫人这么多年,也就在老太君那儿见过一副这样好的珍珠项链!”
“是呀!”玉珠伸手扒拉了一下,“一模一样的大小,一模一样的色泽,温润细腻,半点儿瑕疵也没有,随便做成什么首饰都是好看的!”
说着便又去拆第二个礼盒,拆开一看,一盒彩色宝石,瞧着份量足足够做好几套头面了,便又去将余下的几个礼盒全都拆了,不是宝石,便是稀罕物件,俱不是寻常的东西,便是连成色上好的金锭子都有。
拆完了礼盒,看着满满一桌子的珍宝,玉珠好奇道,“老爷不是出京办差事去了吗?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倒像是去贸易去了!”
银芝轻笑,并不吱声,这这些东西哪里是老爷带回来的,这都是夫人早早备下的,等郑四老爷回来了以郑四老爷的名义送过来,就是为了让郑四老爷给许姝一个好印象,夫人当真是疼极了九小姐了!
“好了,将东西都收起来吧!”许姝当然明白这些东西不是郑四老爷带回来的,只是郑四夫人一片心意,她也不能辜负了。
玉珠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念叨,“难怪要这大晚上的送来,这么些东西,要是白天送来,还不知道要招来多少人红眼!”
玉珠这倒是说了句实在话,郑家眼线又众多,瞧见的人多了,说闲话的又岂会少了,又要平添许姝的麻烦了,郑四夫人果然体贴入微。
“小姐,您早些歇息吧,明儿要去叫老爷,可要比平日里去的早一些才不失礼数!”
“嗯!服侍我梳洗吧!”许姝自去梳妆台前坐了,由着银芝替她散了发髻,银芝就着镜子里看了看许姝的额头,见青紫已经淡了许多,红肿也消了下去,想来明日晨起便瞧不出什么来了,便也安心了。
许姝这边梳洗歇下了,璞玉轩里却还灯火通明。
郑四老爷出去了好几个月才回来,夫妻相见,格外眼热,郑四夫人吩咐小厨房做了一桌子菜,摒退了下人,亲自服侍郑四老爷用膳。
“坐下吧,咱俩夫妻,还要这些虚礼做什么!”郑四老爷拉着郑四夫人的手坐在了身边,“这么晚了,府里晚膳用的早,你也吃点儿吧!”说着拿过一旁空置的碗给郑四夫人盛了碗粥,“你最爱的百合莲子粥!”
郑四夫人接过,喝了两口便吃不下了,郑四老爷奇怪道,“怎么了?离晚膳也过了有一两个时辰了,怎么还不饿?”
郑四夫人笑道,“晚膳的时候小九送了一锅鸭子汤来,鲜美非常,妾身多喝了两碗,现下还觉得撑着呢!”
“小九……”郑四老爷笑了,“我这回来一个时辰不到,你就提了她不下十回了!”
郑四夫人嗔道,“小九那般贴心,我时不时便想到了她!”
“听你这么一说,倒是个伶俐!”郑四老爷呵呵笑了,“不过能得皇后娘娘赏识,必然不是个俗人!”
郑四夫人轻轻掐了郑四老爷一把,“老爷嘴里就没个好人了!”
“你呀!”郑四老爷叹道,“你心性单纯,自是不知世道险恶,人心难测!”
郑四夫人听了便不高兴,夺了郑四老爷手里的筷子,“老爷竟有这般心思去揣摩来揣摩去的,想是吃饱了的!”
郑四老爷顺从的放下筷子,拉着郑四夫人的手细细与她道,“并非我爱揣摩人,这事但凡知道内情的人细想一些便都明白了!你看她一介盲女,出身又不高,先是因着义举得太皇太后圣宠,后又拜在妙凡师太名下,渐渐的名扬盛京,算算那也是四五年前的事儿了,四五年前她才多大?”
郑四夫人掐指一算,许姝今年也不过十五,那许姝扬名京城的时候也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了,十岁……那还只是个孩子呀……之前她竟未去计较过这个,郑四夫人的脸色暗淡了下去。
“还才那么大点儿年纪,便未叫人拿住半点儿错处,传出来的全都是好话,你且想想这里头得是怎样的心机!”见郑四夫人面色不如先前的欢喜了,便以为她进去了,郑四老爷便又道,“你再往前头想想,她火海救弟的义举传出来的时候她又才多大?”
“至多五六岁吧……”郑四夫人掐指又算了算。
“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面对滔滔火海,竟还没失了心智,还能护得一个襁褓婴儿的平安,这份心智,试问夫人以如今的年岁阅历,可能做到似她当年那般的冷静理智呢?”
良久见郑四夫人不吭声,似是一副知错了的模样,郑四老爷安慰道,“她整日陪在你身边,你见的,听的,都是她与你说的,时间久了,便难免会偏向于她,看事便有失公允了!”
郑四夫人却正色道,“是!我承认她是聪慧过人,但是那又如何?她用她的聪慧害过人吗?她用她的聪慧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了吗?”
“这……”郑四老爷讷言,这倒真没有……
“老爷这是有偏见!”郑四夫人哼了一声,对郑四老爷颇为不满,“老爷回来之前是打听过小九了吧?不然何至于方才说起小九来说的头头是道的,老爷听了别人说的便立刻就信了,这才是一叶障目,有失公允!”
523、没错
郑四老爷咂舌,良久惭愧道,“夫人说的是,是我偏听偏信了!我不该只听旁人的片面之词,便武断的对她生出偏见来!”
见郑四老爷承认了自己的错,郑四夫人便也软了语气,“老爷看到的是她有心机,有手段,可是妾身看到的却是她的无奈,她的可怜呀!是什么让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面对火海都不敢独自逃生,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救出另外一个孩子?又是什么让一个失去了双眼的孩子甘愿去抄经侍奉佛祖呢?”
“这……”
郑四夫人道,“老爷让妾身细细想,以妾身看,该细想的是老爷您呐!您既然打听过了,就该知道生了四个女儿之后才生下来的儿子该有多金贵了,她要是独自逃生去了,独留弟弟被火烧死了,她又还焉有活路?家里人的唾沫都能淹死她了!一个瞎子要想活在那样势利的一个家里,她得付出多大的代价呀!”
“罢了!”郑四老爷叹了口气,许姝的身世他也略知一二,是有些可怜,“你既然喜欢她,便留着好好疼她就是了!”
“什么叫我好好疼她?”郑四夫人睨了郑四老爷一眼,“老爷您是做父亲的,难道您就不疼亲生女儿了?”
郑四老爷为难道,“夫人呐!你这不是为难为夫吗?她……到底不是亲生的呀!且我与她素未谋面,你要为夫如何做出一副慈父的模样?”
“不是亲生的那又如何?凤姐儿不也非妾身所生,可妾身不照样疼她吗?还是于男子而言,非得有了血缘才能亲近吗?男人果然是薄情寡义的!”郑四夫人哼了一声,越看郑四老爷越不顺眼,索性起身去一边坐了。
郑四老爷叹着气挨过去赔不是,“那夫人告诉为夫,为夫该怎么做?”
郑四夫人瞪了眼,“老爷还要妾身教吗?从前是如何对凤姐儿的,便如何对小九就是了!”
“这好办!”郑四老爷点点头,“这次回来也给她带了礼物,跟凤姐儿的一样,明儿一早你让人给她送过去!”
“妾身已经送过去了!”
“已经送过去了?”郑四老爷诧异,“不对呀?东西还在外书房里,你让人去拿?!”
“老爷就打算给小九送您带回来的那些东西?”郑四夫人问道。
“是呀!”郑四老爷点头,不然还能送什么?
郑四夫人嫌弃道,“这可是您第一次见小九,难道就送那些东西?您也不嫌拿不出手!”
郑四老爷无奈一笑,“听夫人的意思,夫人是已经准备好了东西送过去了?”
“那是!好些东西我早就想给小九了,怕她不肯要,如今正好借着老爷您的名义送过去了!”
“那就多谢夫人了!”郑四老爷拱手。
郑四夫人被逗笑了,见饭菜凉了,便要张罗着人去热,郑四老爷制止了,“我也吃的差不多了,这么晚了也不宜多吃,撤下去吧!”
“那妾身去泡壶热茶来,老爷喝了解解腻!”郑四夫人亲自去泡了茶来斟与郑四老爷,一边喝茶一边细细道起原委来,“当初被老太君叫去见了袁嬷嬷,知道咱们家要添一个人了,妾身心里便一直忐忑的很,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最后会塞个什么样的人给我,生怕是个格外难伺候的主儿!”
说起这个,郑四老爷心里对许姝的防备又多了一层,能先后得太皇太后和皇后的赏识,这许姝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那日进宫时,怕皇后觉得妾身以后会怠慢郑家九小姐,便格外的热情了些,也好叫皇后娘娘放心,不想一见小九,便觉得亲近的很,七分假的情便也多了三分真!老爷见到小九也会喜欢她的,是个格外讨人喜欢的孩子,妾身瞧人可从来没错的!”
“既然夫人如此说,我倒也有几分好奇了!”
“明日老爷就能见到她了!”
“天色不早了,夫人,咱们歇下吧!”郑四老爷拉过郑四夫人的手,这一握却有别样的含义,郑四夫人羞红了脸,却还是羞答答的握了回去。
璞玉轩的灯终于熄了……
许姝昨天下半晌睡的太多了,晚上又睡的早,第二天便醒的更早了,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却更清醒了,一丝困顿的意思也没有,正要再在床上闭目养神一会儿,银芝便同玉珠进来了,身后还有提着热水的小丫头。
许姝坐起身问道,“来这么早做什么?”
玉珠笑道,“小姐您忘了?昨儿晚上老爷回来了,今天您该去给老爷请安了,当然得去早点儿了!”
“那也不会这么早!”听了听外屋的钟漏,许姝拥着被子道,“这还未到卯时,院子里扫洒的人都还没起来呢!”
“总归早点儿去没错的!”玉珠拧了热帕子递给许姝擦脸。
许姝将热帕子盖在脸上,热热的水汽蒸在脸上舒服极了,浑身上下都透着舒坦,便又躺了下去。
“嗳,小姐您怎么又躺下了?”玉珠要去拉许姝。
许姝却把湿帕子拿给她,“再蘸了热水拧干了给我蒸蒸,我还能再睡会儿!”
玉珠要再劝,银芝道,“你就听小姐的吧!小姐比你有主意!”
玉珠一边拧帕子一边嘟囔,“小姐能有什么主意?小姐这是怕去见老爷了不成?”
许姝悠悠道,“我还怕见人不成?你方才说早点儿去准没错,可在我看来去早了偏偏就错了!”
“为什么?”玉珠将帕子盖在了许姝脸上,又将热水盆搬到了床边,另拿了一条帕子,忖度着时候准备给许姝换热帕子。
“昨儿父亲回来的晚,母亲又与父亲许久不见了,必然存了许多体己话要与父亲说,这一耽搁睡下的自然更晚了,睡的晚了今天早上自然不会起那么早,我要是去的早了,母亲为了不让我久等,只能早早起来了,这没休息好可就是我的罪过了!所以咱们还跟平常一样的时辰过去就是了!”
许姝脸上盖着帕子,声音有些含混不清,玉珠却是听明白了,恍然大悟道,“还是小姐考虑的周全!”
银芝含笑道,“所以我让你听小姐的,听小姐的准没错的!”
许姝又跟两个婢女说了半晌闲话,慢慢悠悠的梳妆着衣,瞧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才往璞玉轩去了。
524、请安
郑四老爷回来了,郑婉凤自然要出来向郑四老爷请安了,是以先前的拘禁自然也就到此为止了,昨儿晚上便得了消息今天要去璞玉轩请安。
许姝走在璞玉轩的门口便碰到了郑婉凤。
“哼!”郑婉凤远远的看见许姝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眼睛翻了翻,侧着头斜眤的看着许姝,对许姝的不满不言而喻。
许姝只作没听见郑婉凤的哼声,走近了两步停在璞玉轩门口了才道,“你有什么不满在这里便在这里都发泄出来吧,进了这道门,你再耷拉着脸就不好了!”
“你这是在教训我吗?你以为我不敢吗?”郑婉凤不肯输了气势,也走了两步上前。
“还有你不敢的吗?”郑婉凤身上熏了浓烈的熏香,还离得远远的许姝就闻见了,离的近了,更觉得冲鼻,便支起团扇挡住了半张脸。
郑婉凤却只当许姝是看不起她,才只露半张脸看她的,心下来气,就要伸手去拉扯许姝手里团扇,碧云忙拽住郑婉凤的手,小声提醒,“小姐……这都到了璞玉轩的门口了,叫夫人看见了该不高兴了!”
“不高兴就不高兴!关我什么事!”郑婉凤跺脚,这些日子郑四夫人对她不闻不问,当真是恼了她的,从前郑四夫人可从来不这样对她的,那日她也没说什么呀,不过几句气话,难道郑四夫人就当真了?便是推那一下,她也是无心的……
便只许母亲生气,她就不能有气了吗?
郑婉凤突然扭头就往回走,碧云果然拉住了她,“小姐,老爷和夫人还等着您去请安呢!”
“哪是等着我,分明是等着她的!”郑婉凤气狠狠的指着许姝,“我去与不去又有谁放在心上!”
碧云拉下郑婉凤指着许姝的手,“是金芝亲自来通知的,可见夫人心里还是惦记小姐的!”
郑婉凤甩着手便又转过身来了,见郑婉凤转过身来了,许姝便率先进了门,郑婉凤不甘落后,也提着裙子跟了进去。
金铃已经等在门口了,“给九小姐,十小姐请安,老爷和正等着两位小姐呢!”
许姝与郑婉凤一前一后进了屋。
郑四夫人看见许姝脸上便止不住的笑了,“小九来了!”待看到郑婉凤,脸上便淡了,待看到郑四老爷只看了许姝一眼就转去看郑婉凤了,郑四夫人脸上的笑便全散了。
“给父亲请安,给母亲请安!”
“给父亲请安,给母亲请安!”
姐妹二人齐齐拜下。
见许姝这声“父亲”叫的自然顺口,半分不自在也没有,仿佛叫的便是亲生父亲一般,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城府心机,当真不能小觑了!
郑四老爷对许姝的忌惮又多了三分。
可是郑四夫人却是喜欢许姝的很,招了许姝在身边坐下,“过来坐吧,都是一家人,虽是第一次见,也不必拘礼!来的这么早,还没吃东西吧?小厨房做了你父亲爱吃的豆腐皮包子,你待会儿尝尝看,可还喜欢?”
不等许姝答话,郑四夫人又笑着道,“你素来口味清淡,倒与老爷相仿,应是吃得惯的!”
见郑四夫人只顾着许姝说话,便是连看郑婉凤一眼都不曾,仿佛屋子里都没这个人一样,以郑四夫人的性子不似是会做出这等行事的人,且郑四夫人之前亦是疼爱郑婉凤的很,如今却对她冰冰冷冷的,思及郑婉凤有些冲动的性子,便猜测到郑婉凤许是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惹恼了郑四夫人,郑四夫人有意晾她一晾,便刻意不理会她的!
郑四老爷本无意干扰郑四夫人教导儿女,可瞧着郑婉凤落寞的神情,郑四老爷又心觉不忍,便冲郑婉凤招招手,“凤姐儿!”
郑婉凤虽然跋扈娇纵,但是再素来严厉的郑四老爷面前却乖巧的紧,垂着头小碎步挪到郑四老爷身边,委委屈屈的叫了一声,“父亲……”尾音绵长,仿佛含着无限的委屈和悲凉。
不等郑四老爷开口,郑四夫人已经开口道,“好了,吃饭吧!金铃!”
“嗳!”金铃领着银铃摆膳完毕,请了四人入座,郑婉凤一直委屈的一张脸跟在郑四老爷身边,便是入座也不往许姝那边去。
众人落座,郑四老爷瞧见银芝站在许姝身后伺候,不由问道,“夫人将银芝给了……给了宜姐儿?”郑四老爷终于想起了那个与她无缘的女儿的名字。
郑四夫人方点了点头,还未开口,郑婉凤已经抢先道,“是呀!母亲十分喜欢九姐,九姐才回来母亲就把银芝给了九小姐,先前我喜欢银芝的手艺,母亲都没舍得呢!”
郑四老爷看了眼郑婉凤身后的碧云,突然好奇道,“怎么不见绛雪?我记得从前都是绛雪跟着你的!”
郑婉凤突然红了眼,“绛雪……绛雪已经死了……九姐刚回来绛雪就死了……”
郑四老爷一愣,抬头怔怔的看向郑四夫人,郑四夫人的脸色已经阴沉下去了。
“食不言寝不语!”
郑四老爷张到半开的嘴只得闭上了,郑婉凤不甘心,又道,“奶娘前几天也被撵出去了,我现在身边一个贴心人都没有了……”
郑四老爷更觉怔愣,他这出京也不过三月有余,府里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郑婉凤身边服侍的人怎么就去了两个?而且都是在许姝进入郑家之后……莫不是这许姝内里藏奸?许姝一面笼络讨好郑四夫人,一边挑唆郑四夫人将郑婉凤贴身服侍的人撵出去,以此疏远郑四夫人与郑婉凤的母女情分。
思及郑四夫人对许姝和郑婉凤两人态度的天差地别,郑四老爷越发觉得自己的怀疑有道理,再看许姝平静的神色,淡然的态度,更觉许姝的心机城府深不可测,而这么一个心机深沉的人竟然是被皇后娘娘看重亲自送到郑家来的,这样一个人竟然连皇后娘娘都蒙蔽了,郑四老爷不由后背发凉起来!
郑四老爷的脸色也深沉起来了,不想郑四夫人的脸色更早他一步阴沉的滴得出水来了,筷子往桌上一搁,拿帕子拭了拭嘴角,“金铃,茶!”然后径直起身,顺手抓住许姝的手将许姝也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