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不怕我再弄伤你么?
商郁的内心有多自责,此刻的表现就有多么谨慎。
不敢碰,也不敢看。
那些痕迹在他眼里,全是他的‘罪证’。
这时,黎俏迟迟没等到商郁的回答,不由得侧首看向身后的男人。
他眼里晦暗交织,清隽俊美的轮廓一片灰败沉寂,所有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神情此刻不一而足。
黎俏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拉着他的手,力气不大地往床上拽,“陪我睡会。”
语气可以说非常坚定了。
商郁没有拒绝,近乎顺从地侧身躺下,深暗的眸却紧紧锁着黎俏。
不怕我再弄伤你么?
这句话就徘徊在他的唇边,几次三番想问出口,又差了些火候似的无法直言而出。
直到——
黎俏掀开被子给他盖上,抓着他的衬衫往床里拽了拽,最后枕上他的手臂,一系列动作行如流水,自然的很。
终于折腾够了,她也小小地吁了一声,抱着他的腰,仰头亲了下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颚,然后闭眼睡觉。
从始至终,她所表现出的亲近和信任,与平时并无二致。
没有防备,没有嫌弃,哪怕他身上的衬衫还泛着血腥和尘土的味道,黎俏还是习惯性地靠在了他的怀里。
商郁闭着眼,喉结滑动的频率彻底乱了。
他迟迟没有落下的臂弯,终是隔着薄被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轻轻拍着,哄她入睡。
清晨的阳光从东方攀升,宿舍的床上两人额头相抵,睡得很沉。
……
临近晌午,黎俏醒了。
床畔触手微凉,设施简陋的宿舍里也没有商郁的身影。
她坐起身,活动了两下筋骨,除了侧腰处隐隐作痛,其他的伤势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昨天阿昌取的药,是一直存放在贫民窑的体能恢复特效药。
也是她和夏老五当年弄出来的,就是不知道过没过期。
黎俏低头翻看着掌心,反正她还活着,吃不死人就是了。
不多时,黎俏简单洗了个澡,站在浴室歪头看了看自己侧腰的伤势,淤青很严重,包括手臂和双腿也都挂了不少淤痕。
她撇撇嘴,没在意,套上衣服,又打开小布袋从里面倒出几粒药,吃完就出了门。
宿舍楼外的操场附近,此时停着一架直升机。
机身上有个繁琐的标志,远看像花瓶,近看像鬼画符。
黎俏随意瞅了几眼,余光一闪,就看到不远处的办公楼附近,伫着两道挺拔颀长的身影。
黎三率先看到了她,浓眉一皱,隔着老远就低声训斥,“怎么不在床上躺着?”
黎俏不急不缓地走过去,在商郁转身回眸的刹那,她挑眉问道:“你什么时候起来的?”
被无视的黎三:“……”
商郁睇着她,抬脚就走了过去。
阳光下,男人高大的身形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头顶的斜阳。
他看着她下颚青色的指印,抿了抿薄唇,“不到十点。”
黎俏很自然地牵住了他的手,皱了下眉,“起那么早,干嘛不多睡一会?”
昨晚他在集市就动了手,回到工厂又病情发作,堪称体力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就算身体素质再好,也会扛不住的。
男人勾着唇角以指尖抚平她眉中的褶皱,“不累。”
黎俏斜他一眼,带着脸上还没结痂的伤口,坦坦荡荡地走到了黎三的面前,并对着直升机努嘴,“那是谁的?”
黎三夹烟送到唇中,余光扫着商郁,“你问少衍。”
黎俏惊异地挑眉,还没说话,办公楼后面,三助手和卫朗以及南盺鱼贯而出。
怎么说呢。
他们每个人一看到黎俏,都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看着她。
钦佩?仰慕?敬畏?
黎俏看不懂了。
午饭时间,几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吃了顿简餐。
黎三手里拿着筷子,视线在商郁和黎俏的身上穿梭不停,“下午就走?”
“嗯。”男人应声。
黎俏微微诧异,扭头反问,“去哪儿?”
回南洋么?
“养伤。”商郁递给她一碗骨头汤,看出了她的疑惑,掌心落在她头顶揉了揉,“养好伤再回南洋。”
黎俏‘哦’了一声,接过汤就小口小口地喝着。
这时,南盺正在啃排骨,毫无形象可言,她抽出餐巾纸擦了擦手,抬头就问:“宝贝,你肩膀是谁咬的?”
商郁夹菜的手顿在了盘子上,连骨节都微微泛白。
黎三看出了他突然变换的神色,隐隐猜出了一种可能。
而当事人黎俏,还在不紧不慢地喝着骨头汤,并抽空给了句回答,“丹敏。”
南盺了然地嗤笑,“我就知道肯定是她,心胸狭隘,手段太不入流。她腿上是不是也有东西?”
不然不可能把俏俏的侧腰踢到骨裂。
“嗯,护膝里面包了铁。”
南盺义愤填膺地想要拍桌子,手还没落到桌面,嘴里就被塞了一块排骨。
黎三看着她嘴里含着的排骨,舔了下嘴角,“吃你的饭。”
……
下午两点,黎俏一行人准备离开工厂。
出发前她回了趟宿舍把白炎给她的文件和勋章以及药袋放到公文包里,拎着就出了门。
不多时,她慢悠悠地晃出大门,墙角蹲着几个凑在一块抽烟的保镖。
他们的话,吸引了黎俏的注意。
“地下拳馆被……团灭了是什么意思?”
“听说好像是赔不起钱,让人连窝端了。”
“怎么端的?”
“据说是拳馆输了一场比赛,除了现场观众赔付的金额,拳馆还需要拿出一百多个亿赔给下注的人,结果他们拿不出钱,就被人把整个场子给端了,现在估计拳馆都易主了。”
黎俏继续往前踱步,身后的保镖还在感慨着拳馆被团灭的事。
前方,商郁的身影赫然入目。
她眨了眨眼,走上前把公文包丢到直升机的座位上,偏头睨着他,淡声道:“拳馆被端了?”
此时,男人单手入袋,英俊的脸廓淡然矜贵,“嗯,怎么?”
黎俏躬身钻进机舱,坐稳后,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额头,“本金拿回来了吗?”
前排卫朗和隔后座的三助手:“……”
黎小姐您的关注点难道不应该是拳馆怎么被端掉的吗?
第602章:小孩,你过来
稍顷,商郁也进了机舱,他从裤袋里掏出腕表,拉过黎俏的左手为她重新佩戴上,抚着她布满了细碎伤痕的骨节,薄唇微侧,“该拿的,都拿了。”
黎俏摸了下表盘,很淡定地点头,“那就行。”
……
文溪群岛,位于边境和缅国交界处的一片海域,严格来讲,群岛的地理位置属于缅国的版图。
大小不一的上百座群岛,散落在蔚蓝的海平面上,风景如画,气候宜人。
这里的群岛经由缅国政府同意,可进行出售或租赁。
其中三十座小岛已经卖出,据说是一个古董商人买下来的。
不到下午三点,直升机降落在其中一座小岛的停机坪上。
螺旋桨巨大的轰鸣声并没能阻止黎俏陷入沉睡。
大概是太累了,又经历了昨晚的种种风波,哪怕机舱门打开,温热的海风携着潮气拂面而来,她也只是皱了下眉,并未醒过来。
见状,商郁抱着她走下机舱,刚刚站定,却皱着眉咳嗽了两声。
望月和追风立马一左一右上前,面含担忧地小声建议,“老大,要不让落雨抱着?”
昨晚,他们折回地下拳馆,老大当时就像撒旦附体了一般,把拳馆主事和所有打手又给捶了一遍。
就连重伤不醒的丹敏,都被老大拎着脖领子给丢到了集市马路上。
短短两个小时,拳馆易主了,现在应该已经挂在了……黎小姐的名下。
因此,老大也受了伤。
超负荷的打斗,他又不是铜墙铁壁,不受伤才怪。
此时,商郁滚动着喉结,压下咳嗽,抱着黎俏走下停机坪,直奔岛上的一座海屋。
这座海景房,面朝大海,门前还摆放着黑色的吊椅。
商郁把黎俏放在主卧黑色的大床上,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烧的迹象,看了她几眼就转身出了门。
……
黎俏半梦半醒中,就听到一阵海浪声冲刷着海滩。
她睁开眼,望着头顶陌生的天花板,又看了看房间的格局,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这就是商郁口中养伤的地方?
黎俏在床上懒了一会,不刻就起身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海景和海风,令人心旷神怡。
门外吊椅,落雨正窝在里面翘着腿抽烟。
冷不防看到黎俏,手脚并用地从吊篮椅中爬了出来,“黎小姐,您醒了。”
黎俏回眸看着她颇为费力地站了起来,弯了弯唇,“这是哪儿?”
“文溪群岛。”
黎俏诧然地挑了下眉梢,她前两天才来过。
文溪群岛气候舒适,这个季节有海风的吹拂,不会太燥热,倒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黎俏环顾四周,“他呢?”
“老大在岛中别墅,我带您过去。”
落雨掐了烟,带着黎俏往海景房后方的鹅卵石小径走去。
这座海岛风景很别致,周围栽种着椰树,海边的阳光被树叶打破,斑驳地落在了地上。
黎俏漫不经心地踩着鹅卵石往前踱步,目光逡巡过四周,对于周遭的建筑格局,愈发有种熟悉的错觉。
……
岛中别墅。
木质长廊的尽头摆放着一顶遮阳伞,桌上摆着啤酒和水果拼盘。
伞下,两道身影,一黑一白。
穿着白衬衫和休闲裤的男人,约莫三十多岁,面如冠玉,温润清隽。
用当下的审美来形容,就是个标准的奶油小生长相。
此时,他右脚腕搭着左膝,脚上蹬着人字拖,端起扎啤杯喝了一口,眼尾上挑的桃花眼噙着几分戏谑,“这么说来,丹鹰惹到你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商郁轻咳了两声,手里夹着烟,靠着椅背神色冷峻,“医疗室准备好了?”
“放心,咱家岛上应有尽有,你别跟我要核武器就行。”
男人调侃的语气十分熟稔,说话间还晃动着脚腕,轻佻率性的举止和贺琛颇为相似。
此人,靳戎,是商郁的把兄弟,排行老大。
他比封毅还年长一岁,偏偏生了张奶油小生的面孔,不显老,很容易迷惑人。
说话间,前方挑高的长廊入口,缓缓传来一阵脚步声。
靳戎神情玩味地对着商郁挑了挑眉,“是不是你女人醒了?我之前可没少听贺琛唠叨她的事,这第一次见面,我这个当大哥的,好歹得给点见面……”
话没说完,靳戎就看着前方的长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另一边,黎俏就站在五米外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靳戎,又扫了眼他手里的啤酒杯,“你不是说你很忙?”
跟在她身边的落雨:“??”
老大没说过他很忙啊?
商郁眯眸看着黎俏,尔后睨向靳戎,眼里流露出几丝玩味,“认识?”
此时此刻,靳戎端着扎啤杯,懵逼地看着黎俏,良久又僵硬地看向商郁,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女人是她??”
男人弹了下烟灰,挑着眼尾斜他一眼,“不能是她?”
靳戎随手把扎啤杯甩到桌上,拍着大腿就站了起来,“你女人不是叫黎俏?”
说着,他对黎俏勾了勾手指,“来,小孩,你过来。”
小孩?
这称呼,真是不讨喜。
商郁把烟掐在烟灰缸里,看到黎俏走来,顺势把她拉到了跟前,捏着她的手指,微微仰头,“什么时候认识的?”
黎俏也没理会靳戎懵然的神色,臂弯搭在商郁的肩膀,不走心地回了句,“忘了。”
靳戎拍了下桌子,“五年前!”
商郁幽沉地甩他一眼,动作轻柔地圈着黎俏的腰,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你弟妹,黎俏。”
靳戎看着他们亲密无间的举止,扶额眨了眨眼,“等等,少衍,你让我捋捋。”
男人无视他一脸大惊小怪的模样,拿着叉子就开始给黎俏投喂水果。
香橙、蜜瓜,番石榴……
还兀自沉思的靳戎,看到这一幕,就伸手指了指,“这小孩爱吃番石榴,你多喂点。”
站在几步外的落雨,同情地看了眼靳戎。
这片海岛也要易主了吧。
不过黎小姐竟然认识戎爷,这可太令人意外了。
商郁单手圈着黎俏的腰,闻声便目光沉沉地看向了靳戎。
第603章:想当黎俏的干爹?
而靳戎,正用一副长辈关爱晚辈的慈祥面孔端详着黎俏,怎么看怎么稀罕。
这要是他女儿该有多好。
此时,商郁捏着叉子,看着女孩白皙的侧脸,低低的问道:“爱吃番石榴?”
黎俏偏头撞上他的视线,不温不火地道,“不爱吃。”
靳戎:“……”你撒谎。
商郁满意地抿了抿薄唇,拉过桌上的果盘,昂了昂下巴,“爱吃什么?”
“橙子吧。”
话虽如此,但接下来,商郁还是给她喂了好几块番石榴。
然后,被冷落很久的靳戎,眯起眼,骨节敲了敲桌面,“小孩,你脸怎么了?”
他光顾着稀罕黎俏了,差点忽略她脸上的伤痕。
额头破了皮,下巴还有淤青,看着很碍眼。
黎俏抬起眼皮看着他,不答反问,“你什么时候去工厂?”
“不是说明天?”靳戎下意识回答,随即又皱起了眉,“你人都来了,我还去工厂干什么,我要的花瓶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听起来非常熟络。
就连落雨都能感觉到,戎爷对黎小姐有着非比寻常的耐心。
不但如此,他为什么总是一脸老父亲见女儿般的欣慰表情?
黎俏咽下口中的番石榴,拍了拍商郁的手腕,示意她不吃了,尔后回答道:“签完订单花瓶就给你。”
靳戎舔了舔后槽牙,无奈又宠溺似的隔空点了点她,“也就你能使唤我,你换个别人试试!”
商郁递给他一道淡若无物的视线。
靳戎手指一偏,补了一句,“你们俩,都能使唤我。”
落雨:“……”
人间好迷惑。
不多时,黎俏从商郁的腿上起身,勾着一旁的单人藤椅坐下。
靳戎就像个女儿奴似的眼巴巴地瞅着她,下一秒看着对面挑眉,“少衍,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我跟你们说过,我在缅国遇见了一个小孩。”
这件事,商郁有点印象,他慵懒地掀开眼帘,手指在桌上轻轻叩击,“你想当她干爹的那个……小孩?”
男人咬重了‘小孩’两个字,薄唇边似笑非笑的厉害。
呵,想当黎俏的干爹?
靳戎干笑一声,伸手拿起面前的烟盒,清了清嗓子,“对,就是她,七七。”
七七?
黎俏半靠着椅背,翘起腿置若罔闻。
而靳戎点了烟,眉眼含笑,愈发像个老父亲了,“我不知道她叫黎俏,以前听那些人叫她七小姐,我就一直叫她七七来着。”
商郁的手指依旧富有节奏地敲着桌面,目视前方沉默了几秒,薄唇勾起危险的弧度,意味深长地开腔:“就是当初你想介绍给封毅做他伯爵夫人的……七七?”
靳戎当场石化。
他想起来了。
当初他太稀罕黎俏,就觉得这小孩天赋异禀,看着冷冰冰的实则热心肠。
主要是长得太好看了,精致的挑不出第二个。
靳戎秉承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宗旨,暗暗琢磨着想把黎俏介绍给封毅当个伯爵夫人,以后入驻伯爵府,前呼后拥的,岂不快哉。
然而,这事他提了好几次,但封毅不感冒,靳戎也就打消了念头。
后来他就一直想认黎俏当个干女儿,可这小孩死活不同意,但也并不妨碍他拿她当女儿来疼。
此情此景,靳戎无奈又尴尬。
他唉声叹气地抽着烟,偶尔瞥一眼商郁,表情还很怨怼,“我也没想到你找的女朋友是她……”
他们几个把兄弟之前都暗中调查过黎俏。
靳戎也只是查了查她的基本信息,连照片都没看,少衍选择的女人,只要他自己喜欢就行,他懒得操心。
毕竟在他心里,哪个女人也比不上他的‘干女儿’。
现在好了,亲上加亲,梦寐以求的干女儿变成了弟妹。
啥他妈缘分啊这是!
靳戎一个头两个大,眼看着商郁的俊脸阴沉如滴墨,他试图转移话题,“少衍,你让我准备医疗室,要给谁看病?”
男人压着唇角,瞥了眼靳戎,继而慢条斯理地开始翻卷衬衫袖口,“你的见面礼呢?”
自知理亏的靳戎,见他翻卷袖管,立马煞有介事地说道:“早就准备好了,东边一座岛,无偿赠予。”
话落,他又望着黎俏,慈祥地笑问,“好不好?”
黎俏扯了下嘴角,冷酷无情的回绝:“不用了,你之前给过我。”
几年前靳戎就送了她三座海岛,好像在西边海岸,但她还没去过。
从刚才简短的谈话中,她也知道了他和商郁的关系。
原来靳戎是五个把兄弟的老大,名满国际的古董商。
而她前两天清早六点出门,就是来文溪群岛找靳戎。
当时她自己开着游艇一来一回,所以才弄的满身水汽。
这时,靳戎板着脸,佯怒道:“不要不行,之前送你的三座海岛那是你应得的,今天这个是见面礼,必须收。”
商郁薄唇轻扬,睨着他的把兄弟,“见面礼只送一个?”
第604章:你会中医?
最后,靳戎割肉一般,再次送了黎俏三座海岛的见面礼。
黎俏也在商郁的示意下,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靳戎:“……”
约莫过了五分钟,靳戎接到了手下的电话,又觑着端坐在阳伞下的二人,对着海岸线的方向昂首,“走吧,我带你们去医疗室看看。”
……
医疗室设立于隔壁的器械岛上。
岛屿面积不大,海边有一栋海景房,其余皆是平层的小仓库。
一行人下了游艇,靳戎踩着人字拖负手走在前面,偶尔指着旁边的建筑介绍几句,其实每座海岛的整体风格都大同小异。
黎俏来过不止一次,但每次只会去主岛找靳戎谈事。
不久,他们绕过椰树园,前方的医疗室赫然入目。
进了门,黎俏的视线在四周逡巡而过。
医疗室不大不小,大约两百平米左右。
但里面的设施很齐全,各类检测仪器也应有尽有,而且都是全新的。
旁边的医疗台上还放着不少黑色的布袋,空气中漂浮着中草药的味道。
靳戎走了一圈,最后站在CT扫描仪的旁边,手臂搭着仪器,“药材都给你找来了,如果不够,你再随时跟我说。”
“嗯。”商郁惜墨如金地应声,走到医疗台附近,拨开布袋,拿起一根草药碾了碾,“你可以走了。”
靳戎冷不防听到他的逐客令,偏着脸反问,“你说什么?”
男人没看他,很专注地拨弄着布袋里的中药材。
这会儿,黎俏对医疗室内的布局有了初步的了解,踱步来到商郁的身边,瞧着布袋里多不胜数的草药,有一些甚至连她都没见过。
黎俏睨着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你会中医?”
帕玛商氏是医药世家,商纵海又有着中医药王的称号,商郁懂医术,也无可厚非。
只是在一起这么久,从没见他碰过药材。
她还以为商氏的中医传人是商陆。
闻言,商郁弹掉指尖上的药材碎末,睨着她惊异的神色,薄唇微侧,“很惊讶?”
“有一点。”黎俏撑着医疗台,仰首和男人四目相对,“你跟伯父学的?”
此言一出,她就捕捉到商郁眼底一闪而过的晦暗。
很复杂的神色。
宛如回忆中又带了些微妙的轻嘲。
然后,商郁再次看着布袋里的药材,喉结滑动,默了默,沉声道出三个字,“萧夫人。”
黎俏撇着嘴不说话了。
确实没想到,他的医术竟然是和萧夫人学的。
这个名字,算不上他们之间的禁忌,但彼此从不会主动提及。
黎俏盯着草药略微出神,一直以来她对明岱兰都没有什么好印象。
一个拼命爱护继子却不择手段地伤害亲生儿子的母亲,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可是商郁的话,却让她解读出另一种可能。
萧夫人当年亲自教授他医术,是不是说明……他们也曾有过一段母慈子孝的时光?
那导致如今反目的变故,又是因何而起?
不到三分钟,靳戎识趣地选择自行离开。
他在商郁和黎俏的身后站了半天,愣是被忽略的彻底。
靳戎有一种自己培育的好白菜被猪给拱了的错觉。
偏偏那‘猪’还是他的好兄弟,打不得也骂不得。
……
就这样,商郁以养伤的名义带着黎俏在文溪群岛暂时落脚。
两人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医疗室内,他配药,她看他。
靳戎每天都会从主岛乘坐游艇过来,不厌其烦地给黎俏带了各种各样的岛中水果。
美其名曰,长身体的年纪要补充营养。
至于他的好兄弟,已经完全被他抛之脑后。
时间如梭,转眼三天过去了。
生活在文溪群岛有个好处,那就是与世隔绝。
这几日的清晨,黎俏都是伴着海浪声醒来,推开门就能看到大片的沙滩和蔚蓝的海洋。
所有的烦恼都被海浪冲刷的一干二净,真真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上午十点,黎俏盘腿坐在别墅前的吊篮椅中,拿着两个巴掌大的玉质貔貅手把件细细端详。
是靳戎送来的,让她拿着玩。
没一会,门开,商郁高大的身影穿着丝质睡袍走了出来,他手里还端着一碗中药。
听到声音,黎俏把貔貅放在腿上,接过他递来的药碗,蹙着眉一饮而尽。
养伤是真的养伤。
因为商郁在医疗室亲自给她配了活血化瘀的中药,每天两顿,比吃饭都准时。
不仅如此,她的侧腰处也贴着热敷的中药膏,全是出自他的手。
黎俏咂了下舌尖,苦涩的中药在味蕾上微微回甘,她抬眸看着商郁,“今天还去医疗室?”
“不去了。”男人从旁边拉过一把藤椅坐下,修长的双腿在身前叠起,望了眼海面,遂偏头勾唇,“再养几日,我们回南洋?”
黎俏歪头倚着吊篮,手指敲着腿上的貔貅把件,“也行,不过……”
她想到了靳戎一直在找的那只官窑花瓶。
商郁拉过她的手,打量着已经结痂的伤处,抬起眼皮慵懒地问道:“想去拿花瓶?”
黎俏稍加思索,便莞尔一笑,“看情况吧,我让阿昌去拿也一样。”
……
临近傍晚,海平面被夕阳渲染的金光粼粼。
海景别墅的客厅,落雨拎着一个公文包来到黎俏的跟前,“黎小姐,您说的是不是这个?”
“嗯,给我吧。”黎俏打开公文包,从里面拿出文件和勋章,往桌上一丢,顺手又把公文包放在了旁边。
商郁跟靳戎正在门外的观景平台抽烟,阳光把他们的身影拉得斜长。
“你们哪天走?”靳戎回眸往客厅里看了一眼。
男人夹着烟送到唇边,眯着眸,嗓音浑厚而磁性,“过几天。”
靳戎抿了抿唇,勾着人字拖翘起二郎腿晃了晃,“听说那小孩骨裂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才养了这么几天,够用?”
平台后方的望月和追风:“……”
戎爷这意思,养伤一百天刚刚好呗。
商郁斜他一眼,喉结滚了滚,“官窑花瓶在地下集市古董厅。”
靳戎还在思索着如何把他们多留几日,蓦地听到这句话,烟头差点掐断了,“怎么?让我自己去拿?”
第605章:劳伦斯侯爵
“不然?”男人神色淡漠地反问。
靳戎呵呵两声,挑眉望向丹霞色的海平面,“你是担心小孩回去给我拿花瓶,又引起不必要纷争吧。
你们在地下集市闹出的乱子,我已经知道了。听说丹鹰的人正在到处打听你们的下落,这几天也幸好你们在我这儿,不然也够烦的。”
商郁低头看着明明灭灭的烟头,薄唇掀起一丝凛冽的弧度,“麻烦总会解决。”
靳戎舔着后槽牙轻笑,睨着男人冷峻凌厉的眉眼,“这点小事你就别操心了,我答应过小孩去边境工厂签订单,反正我闲了太久,正好过去和他们玩耍玩耍。”
伤了他的干女儿,他准备去讨点利息回来。
……
晚饭过后,靳戎回了他的主岛。
黎俏和商郁在海边散步,最近的日子难得清闲,连时间的流逝都变慢了。
天色渐晚,海浪声不绝于耳。
一连串的手机震动声从裤袋里传来。
黎俏拿出一看,是八条入账短信,每笔金额都在五百万左右。
转账人:黎彦。
二哥为什么突然给她打钱?
黎俏疑惑地看着手机,与此同时,商郁也接到了一通电话。
海风很大,听不清内容,但略显熟悉的汇报口吻,好像是流云。
那端,不知流云说了什么,男人英俊的脸颊陡然铺满了阴沉。
“怎么了?”黎俏审视着他的神色,隐隐感觉不太妙。
商郁敛了敛神,低眸看着她,“没事,累不累?”
黎俏看着他,三秒后,对着别墅昂头,“嗯,有点,回去吧。”
男人顺势牵着她的手往别墅走去,这短短的几十米,他的脚步异常迅速。
黎俏不知道那通电话里究竟传达了什么消息,他没说,她不问,静观其变。
两人回到一层客厅,商郁吩咐落雨给她拿药,尔后就去了偏厅书房。
黎俏望着他的背影,眼眸闪了闪,茶几上还放着那份文件和勋章,但商郁并没看到。
不刻,落雨捧着药碗走来,黎俏接过道谢,又状若无意地问道:“最近怎么没看到流云?”
落雨面色透着茫然地回道,“他没来边境,可能是老大安排了其他的工作。”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流云干嘛去了。
黎俏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
没一会,她百无聊赖地玩了两把游戏,退出页面后,就拨通了二哥黎彦的号码。
电话接通,黎俏开门见山,“给我钱干什么?”
黎彦颇为得意地口吻自夸道:“当然是二哥帮你赚的,别客气,好好收着。”
黎俏没吭声,等着他的下文。
很快,黎彦就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废话。
总结起来就是,他从雅墅园带走的那批画,其中有几幅收藏价值不大,正巧最近在缅国有一场拍卖会,他就把画全送去拍卖了。
而刚才给黎俏转账的钱,全都是拍卖款。
黎彦对于自己的艺术造诣有着非常强大的自信。
那些画的投资回报率不高,还不如送到拍卖会,还能小赚一笔。
“哦,知道了,下次不用给我,你自己留着吧。”
黎俏淡淡地回了一句,也不管黎彦作何感想,直接掐断了电话。
……
半小时后,商郁从书房走了出来。
他身上的烟味很浓,眉心泛着浅浅的皱纹,踱到黎俏的身边,扬眉问道:“吃过药了?”
黎俏应声,并朝着茶几扯了下嘴角,“给你的补偿。”
其实她本想着回南洋再把身份文件交给商郁。
但最近他的情绪不高,又总是藏着几分压抑。
虽然谁都没有开口提及他病发那晚的事,可他似乎一直耿耿于怀。
此时,商郁沉暗的眸中划过一道波澜,视线落在那份文件袋的logo标志上。
只一眼,他就认出了那是英帝国的侯爵勋章象征。
男人拾起文件,翻看了几秒,原本沉寂的神色蔓延出几分笑意,“劳伦斯侯爵?”
黎俏半靠着沙发扶手,表情很坦荡,“想获得英帝的公爵身份有点困难,所以……先拿个侯爵身份玩玩也不错。”
她如是说着,从桌上拿起勋章锦盒递给商郁,弯唇戏谑,“喏,劳伦斯侯爵,请笑纳。”
是的。
黎俏送给商郁的补偿,是英帝国名为劳伦斯侯爵的身份,还有一座劳伦斯庄园的地契。
或许和柴尔曼家族的公爵地位差了一个等级,但至少也让商郁在英帝有了一席之地。
别人有的,她男人也要有。
这时,商郁合上那份文件,随手放在桌角,下一秒勾着黎俏的肩膀,俯身将她纳入怀中。
他吻了吻她的侧脸,声线透着几分模糊的沙哑,“什么时候准备的?”
黎俏想了想,“很早了,之前一直没拿到身份勋章,才没跟你说。”
她担心中途有变,万一出了差错,提早告诉他岂不是说大话。
闻此,商郁收紧了臂弯,她这般轻描淡写的陈述,完全没有提及取得身份的过程到底是艰辛还是容易。
英帝的爵位,若非有绝对的实力或者皇室的人脉,根本不可能把爵位世袭给外姓人。
据他所知,劳伦斯侯爵家族,是真实存在的贵族。
……
深夜一点,云雨初歇,黎俏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自打来了边境,他们已经有一阵子没有亲热过了。
可能是那份侯爵身份刺激了男人的神经,他今晚有些克制不住欲望,拉着黎俏沉沦了很久。
她侧腰的伤犹在,因此今夜的商郁格外温柔。
动作轻柔,速度绵密,不强悍,不霸道,温柔的不像他,偏生让黎俏备受折磨,也愈感疲惫。
就因为顾及着她的腰,所以……好几次他都把她放在了上面。
这会儿,指针走了两圈,时间来到了半夜三点。
停机坪附近,靳戎穿着花里胡哨的沙滩裤踩着人字拖,站在商郁面前,神情很严肃,“我会尽量帮你拖着她,南洋那边你速战速决。”
“嗯,给她找点事做,近几天不要让她离开文溪岛。”男人目光犀利地扫向落雨,“你留下。”
落雨颔首,“是,老大。”
第606章:萧夫人回国了
靳戎目送着商郁上了直升机,俊逸的脸上泛起了明显的担忧。
直到飞机升空,螺旋桨吹乱了他的碎发,靳戎思量了片刻,直接给贺琛打了个电话。
“萧夫人回国了。”
……
翌日,九点过半,天阴,有雨。
黎俏睡醒就去了浴室洗澡,等她再走出来,才发现不对劲。
商郁不见了!
门外,落雨老神在在地面朝大海抽着烟,听到脚步声,立马回头。
黎俏四下看了看,依旧没找到男人的踪迹。
不等她询问,落雨就适时解答:“黎小姐,老大出海办事去了。”
出海?!
黎俏‘哦’了一声,看着海面远处的几座岛屿,“他什么时候回来?”
落雨抿了抿唇,道:“没说,估计办完事就能回来吧。”
“靳戎也去了?”
话音方落,别墅拐角的小径旁,就传来一道不悦的嗓音,“没大没小,靳戎也是你叫的?”
黎俏用肩膀抵着落地窗,对上靳戎不满的视线,又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别看了,他办完事就回来,这几天……你跟我过。”靳戎边说边笑吟吟地走来,“小孩,想不想去泡温泉?”
黎俏没什么兴致地撇嘴,“不想。”
靳戎信步踏上门前的台阶,努力发挥着老父亲般的和蔼可亲,“那你想干什么?出海?潜水?游泳?钓鱼?”
“我再睡会。”
黎俏没有多累,但商郁不声不响的离开,让她敏锐地感到一丝不寻常。
因为昨晚傍晚他接了那通电话,就不太对劲了。
不多时,黎俏转身回了主卧,关上门就盘腿坐在床上,摩挲着手机屏幕,思忖着各种可能性。
给流云打电话,估计没什么用。
如果能告诉她的话,商郁不会不说。
出海办事,她是不信的。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回了南洋,要么回了边境。
……
当天下午,黎俏接到了商郁的电话。
按下接听键之后,她没出声,静静地等着对方先开口。
男人的声线与平时无异,低低缓缓地传入耳畔,还夹着笑,“怎么不说话?”
“你不是出海了吗?”黎俏正躺在海边吹风,小臂搭着额头,似笑非笑,“怎么一点海浪声都没有。”
听筒里默了两秒,商郁唇中溢出浑厚的低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黎俏屈膝坐了起来,语气不温不火,“说吧,是不是回南洋了。”
“嗯,集团业务出了点问题,临时回来处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男人温声笑言,“不高兴了?”
黎俏撇嘴,“回南洋怎么不叫我?”
商郁静默两秒,声线压低,藏着浅浅的笑音,“我以为……昨晚你很累。”
黎俏:“……”
她搓了下脑门,底气不足,“再累我也能起来。”
几分钟后,两人结束通话。
黎俏放下手机,眯眼望着布满阴云的天空,既然回南洋不叫她,那她也给他一个惊喜好了。
恰在此时,靳戎捧着一盘切好的番石榴来了海滩,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就招呼黎俏,“过来吃水果,吃完去泡温泉,活血化瘀。”
黎俏回眸看着靳戎,眼底精光掠过。
第607章:黎俏返回南洋
日暮西山,雨过天晴,黎俏被靳戎带到了一处温泉岛。
天然的海底温泉确实有活血化瘀的功效。
黎俏裹着浴巾懒洋洋地趴在温泉池边,四散的热气熏红了她的脸颊。
约莫半个小时,她冲了澡,换上波西米亚长裙,不紧不慢地晃到了温泉海屋。
靳戎睇着她走来的身影,视线落在她头顶,总觉得发丝缠成的丸子头比平时大了不少。
转瞬,他笑吟吟地问道:“怎么样,咱家的温泉是不是疗效很好?”
黎俏伸展四肢,被温泉水冲刷过的身体确实少了些沉甸甸的感觉。
她小臂搭着桌沿,偏头睨了靳戎一眼,“一会去干嘛?”
“你说,听你的。”
黎俏淡淡地点了下头,“那去一趟边境吧。”
闻此,靳戎的脸上立马浮现一丝警惕,“做什么?”
他答应过少衍,不能让她离开文溪群岛。
黎俏挑了下眉梢,一脸泰然地回望着靳戎,“你不想要那只官窑花瓶了?”
“当然要。”他忖了忖,便回绝:“花瓶我会派人去拿,你的伤还没好,别瞎折腾,听话。”
黎俏也没多说,反而当着靳戎的面,拨了通电话,并顺势打开了免提,“您好,哪位?”
对方的声音严肃而古板,甚至听不出起伏。
黎俏目视前方,手指在桌上偶尔敲一下,“刘经理,我之前要的那只花瓶还在?”
“您是黎小姐吧,真是抱歉,花瓶在两个小时前已经被人订走了,今晚就要装箱送到安保公司运往海外,所以……”
黎俏惋惜地叹了口气,“这么快?”
“是的,如果您实在想要的话,只要出价比对方高,我倒是可以帮您拖延一下时间。”电话中的‘刘经理’如是说着。
闻此,黎俏余光觑着面色纠结的靳戎,勾了勾唇角,“对方出价多少?”
“一千八百万。”
黎俏眯了眯眸,“我出两千万,另外单独给你两百万的佣金,把花瓶给我留下。”
‘刘经理’不惊不喜地应声,“好的,那我等您。”
“需要我亲自去?”挂断电话之前,黎俏意味不明地多问了一句。
‘刘经理’语气诚恳又不容置疑,“是的,以防出现纰漏,务必请您亲自过来。”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听筒里似乎还有人喊了一声,“刘经理,安保公司的人到了。”
黎俏挂了电话,目光平静地看向了靳戎。
此时,靳戎还没回神,因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黎俏那句话给吸引了。
他的宝贝干女儿没白疼她。
不惜抬价也要帮他拿到那只花瓶,太他妈让人感动了。
就这样,靳戎这颗老父亲的心被黎俏所打动,十分钟内就安排好直升机,亲自带着她离开了文溪群岛。
全程冷眼旁观的落雨:“……”
为什么她觉得电话里那位‘刘经理’的嗓音格外熟悉?
一板一眼的说话腔调,和阿昌如出一辙。
是她听错了么?
下午六点,直升机降落在边境工厂。
黎三和南盺得到消息,立马出来迎接。
黎俏对着前方的办公楼示意,“你先去签合同,我去集市拿花瓶。”
靳戎隐隐有种被套路的错觉。
他站在直升机旁边,看不出年纪的面孔清隽又淡漠。
在外人面前,靳戎向来不苟言笑,他顾盼四周,最后睨着黎俏,几个字掷地有声,“别想离开我,要去一起去。”
黎俏平波不惊地点点头,“也行,那一起去个洗手间?”
靳戎:“……”
一旁的黎三和南盺隐晦地对视,尔后黎三向前踱步,并伸出手寒暄,“您好,靳先生,久仰大名。”
靳戎敷衍地和他回握了一下,顺势递给落雨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
黎俏自然没错过他们交换的视线,弯了弯唇,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了办公楼。
有落雨跟着,靳戎也小小地松了口气。
他认识黎俏五年,自然知道这小孩聪明伶俐,堪称诡计多端的典范。
不多时,靳戎被黎三邀请到会议室,订单合同已经打印出来摆在了桌上。
然而他也没想到,就这么几份破合同,黎三这个土匪拉着他不间断地讨论了四个多小时。
等会议结束,那只花瓶也被南盺双手奉上,还附赠了两百万的佣金。
而这个时间,黎俏已经返回了南洋。
靳戎看着手里两百万的佣金支票,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这小孩把落雨也给策反了?
……
晚上九点,一架小型商务机抵达了南洋国际机场。
黎俏穿着长裙和阿昌走下舷梯,停机坪的夜风拂过她的裙摆,隐隐勾勒出那双长腿的线条。
阿昌看到不远处的奔驰车,立马开口提醒,“七小姐,阿杰已经到了。我刚刚问过工厂,三爷和靳先生还在开会。”
“嗯,明天安排人把落雨送回来。”
其实落雨没被策反,而是在工厂的洗手间里,被黎俏给敲晕绑了起来。
倘若她肯实话实说,黎俏也不会对她动手。
奈何落雨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不停地劝说黎俏让她留在文溪岛养伤。
她越是这样,黎俏就越是反其道而行。
这时,阿昌颔首应声,并把手里的公文包递给了黎俏。
那是侯爵身份文件,商郁离开时并没带走。
而黎俏从文溪岛出发之前,就把文件藏在了裙摆里,至于勋章盒……则被她绑进了丸子头里,一路招摇过市,靳戎愣是没发现。
不刻,黎俏提着裙摆钻进了车厢,打着方向盘驶入高速时,她纤细的左手腕上,那只腕表已经不见了。
她说要给商郁惊喜,自然就要彻底一点。
于是,四十分钟后,黎俏的奔驰车出现在了南洋公馆。
今晚的公馆显得有些空旷。
往日里随处可见的巡逻保镖都不见了,公馆四周安静的过分。
黎俏拎着公文包下车,视线逡巡而过,意外看到前方的门廊台阶下,停着三辆宾利车。
她驻足凝神,眺望着公馆落地窗的方向,又发现窗帘全都降了下来,把客厅遮得严严实实。
第608章:锋芒过露必留隐患
黎俏敛神踏进门厅,脚步清浅地来到客厅入口处,一阵交谈声徐徐传来。
“小岩没什么坏心思,他凭借一己之力当上了南洋秘书处的副秘书长,论能力和人品,至少说明他比你强。”
这道声音,格外的温婉,像是江南的吴侬软语,哪怕言辞轻蔑,依旧挡不住绵言细语的温柔。
黎俏停下脚步,唇角邪扬,眼里冷意交织。
原来是,萧夫人。
黎俏从边境脱身到现在,一路上都在着手调查衍皇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她是真的以为他因公归来,属实没想到今晚的惊喜这么大。
当初在商郁的书房,第一次在电话里听到萧夫人极具辨识度的嗓音,至今都让她印象深刻。
那般温婉的音色出口伤人,像是钝刀磨肉,不锋利,却寸寸摧折人心。
就比如此刻,她所谓的小岩,是陷害过大哥黎君的继子萧叶岩。
明明手段卑劣,人品低下,偏被她形容的卓尔不群。
黎俏突然间就明白了一件事。
商郁的偏执,或许就是因为她长久以来用这种‘循循善诱’般的引导,在心理和精神层面折磨打压着他。
很难想象,她曾亲手教授过商郁医术,那么她第一次言语中伤他的时候,在他心里一定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黎俏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满目寒霜,凛着腾腾的怒意。
那么好的男人,她是怎么昧着良心颠倒黑白的?
这时,茶杯放在茶几上的清脆响动吸引了黎俏的注意。
随后传来商郁低缓轻嘲的嗓音,“萧夫人既然认为他能力出众,那么再凭借一己之力重回南洋副秘书长的职位应该也不是难事。”
“那是自然。”萧夫人端端坐在沙发上,脊背挺直,双膝并拢,坐姿是标准的名门贵妇风范,“所以我这次送他回来,以后你们就各凭本事。另外,我也要给你一句忠告,别再妄图伤害他。”
商郁双腿交叠,侧身靠着椅背,闻言挑起眉峰,眸深似海,“您也说了各凭本事,即便受伤也是在所难免。”
萧夫人双手叠放在膝盖上,摸了摸自己的指甲,柔柔笑道:“说的也对,毕竟你也不是没做过手刃自己弟弟的事情。”
刹那间,客厅的空气仿佛都静止了。
黎俏更是猛然抬眸,眼底掠过一丝浅浅的惊愕。
手刃自己的弟弟……
商郁吗?
萧夫人谈笑风生般说出来的这句话,却不难听出其中暗藏的恨意。
‘手刃’两个字,被她说的尤为清晰。
所以,这才是他们母子反目的成因?
沉寂持续蔓延着,像一堵墙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黎俏压下所有的猜测,抬脚准备进门,却听到萧夫人再次笑着开口:“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也想起了你弟弟当时死的有多惨?手断了,脚断了,血淋淋的一滩,还真是让人过目难忘。”
这一刻,黎俏竟浑身泛起了细密的疙瘩。
萧夫人用言笑晏晏的语气,把她儿子的死状给描述了出来。
仿佛事不关己,却更加恐怖如斯。
萧夫人在一步步用她温柔的保护色把商郁拽进了地狱。
她不厌其烦地给他套上手刃弟弟的枷锁,从身心折磨他,摧毁他。
黎俏闭了闭眼,一种前所未有的保护欲从心底滋生而出。
她俏脸寒霜,眼眸漆黑裹着冷意,迈开腿徐徐踱步,清淡的语调乍响在客厅入口处,“听起来确实很难忘。”
黎俏的出现令人始料未及。
客厅里,除了商郁和萧夫人,还有一排神情肃穆的黑衣保镖负手站在萧夫人的背后。
璀璨的水晶灯下,商郁孤身面对着萧夫人。
灯光很亮,没有暖意,落了他满身,却愈显得他形单影只。
黎俏把手中的公文包丢在茶几上,信步上前坐在沙发正中间。
她叠起腿,偏着脸看向萧夫人明岱兰,两人目光交汇,皆是一怔。
黎俏没想到,她这么美。
萧夫人也没料到,她那张脸……如此熟悉。
明岱兰年过五旬,依旧美得惹人侧目。
岁月和年龄并未让她美人迟暮,反而愈添优雅的风情和雍容的韵味。
而商郁和明岱兰,有七分相似。
她曾为商郁的容貌惊为天人,如今在明岱兰身上找到了出处。
与此同时,明岱兰同样在端详着黎俏,唇边挂着清浅笑意,让她看起来格外温柔典雅。
商郁在黎俏出现的那一刻,气势突变,虽然没有看她,可摊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却紧握成拳。
他半垂着头,姿态看似慵懒闲适,却又透着难以自持的僵硬。
到底没能阻止她回南洋,到底还是被她听到了那些不见天日的过往。
“难怪商纵海不顾长老堂的反对也要把你的名字写进族谱,原来……如此。”这时,明岱兰从黎俏身上移开视线,意味深长地发出一句感慨。
黎俏不动声色地弯唇,靠着沙发眸光微眯,“萧夫人说话向来喜欢故弄玄虚吗?”
明岱兰笑意不减,声音依旧缓慢而轻柔,“小姑娘,既然听不懂,又何必问我自取其辱呢?”
黎俏暗暗发笑,直白而坦荡地扬眉,表情几分张扬几分恣意,“您确定我听不懂么?您应该也认识景意岚才对。”
明岱兰面不改色地望着她,数秒后,略带怅惋地叹息道:“确实认识,可惜……锋芒过露必留隐患。”
这话,一语双关。
黎俏在面对明岱兰时,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连面部表情都维持着始终如一的淡然从容。
她不会小看任何一个对手,更不会小觑善于玩弄心理战术的明岱兰。
她能成为商氏主母,又能二嫁公爵府,除了美丽的皮囊,定还有智慧的加持。
何况,她还是商郁的母亲。
倘若商郁恨她,断不会一直使用敬称。
而明岱兰无所不用其极地打压摧残,想必倚仗的就是商郁的愧疚。
那个被他‘手刃’的弟弟,大概就是他们关系崩盘的开始。
千般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实际上也不过眨眼一瞬间。
第609章:俏俏,不要骗我
黎俏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指甲,言不由衷地回道:“萧夫人说的在理,如果她能像您这样至阴至柔,或许就不会留下后患了。”
黎俏以同样的一语双关回敬明岱兰。
一时间,风起云涌。
明岱兰食指捂着唇角轻声一笑,弧形美丽的双眸噙满欣赏,望着黎俏点头道:“小姑娘,你倒是有点智慧,头脑也不错。但我很费解,为什么偏偏要选他,你就不怕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拿起屠刀杀了你吗?”
你看,身为一个母亲,明岱兰堂而皇之地当着保镖和黎俏的面,极尽可能地诋毁她的儿子。
长此以往的灌输,再强大的心理也难逃扭曲。
此时,黎俏目光浅浅地落在商郁的身上,她面带微笑,抬起眼皮睨向明岱兰,轻描淡写地问道:“萧夫人怎么知道他不会为了我……放下屠刀?”
放下屠刀四个字,掷地有声,气势磅礴。
黎俏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给商郁安全感和依赖感。
但此刻,她懂了。
他若拿起屠刀,她陪他入魔。
他若放下屠刀,她陪他成佛。
纵使明岱兰善于攻心,黎俏的这番话也着实让她失神了片刻。
她脸上礼节性的假笑终于敛去了几分,真心实意般望着黎俏叮嘱道:“小姑娘,有自信是好事,但身为长辈我还是劝你一句,不要太相信男人所谓的承诺。我想,他一定从没告诉过你,他是怎么害死他弟弟的,对吗?”
攻心不成,改善诱了?
黎俏指尖拂过自己的眉心,面露疑惑地反问,“为什么要告诉我,他弟弟怎么死的很重要吗?”
“不重要吗?!”明岱兰微微拔高了语调,目光如刃射向了商郁,“十六岁就心狠手辣,残忍歹毒,几个月的孩子被他弄死,你觉得……不、重、要?”
哪怕黎俏做足了心理准备,终究还是被明岱兰的这句话触了一下神经。
几个月的孩子……
黎俏滚了滚嗓子,沉淀下所有起伏的情绪,波澜不惊地望着明岱兰,“的确不重要,因为我不信。”
“呵,自欺欺人。”明岱兰笑了,以一种轻蔑又失望的神态掩唇冷笑,“你们俩,还真是一丘之貉。”
笑声过后,她缓缓站起身,这时黎俏才发现她身量很高,至少超过了一米七。
修长纤细的身段气质非常出众,这般年纪,依旧可以称得上纤浓有度。
明岱兰一起身,保镖立时左右护拥,她深深看了眼黎俏,绕过茶几就往门外走去。
在她身影即将消失在客厅时,黎俏目视前方,音色很淡地说了一句话:“萧夫人,这么伤害自己的儿子,你真的很痛快?”
明岱兰的身形一顿,唇角扬起蔑然的笑,“小姑娘,但愿你没有机会看到……他杀你至亲的一幕。”
黎俏半阖着眼睑,复杂的情绪难以言说,连她面对明岱兰都能感受到浓浓的压抑,商郁这些年又是怎么走过来的。
自从她出现,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维持着僵硬的坐姿,连眨眼的频率都几不可见。
黎俏不禁怀疑,她这一趟回来,是不是会加重他的病情?
安静的公馆,唯有逐渐淡去的引擎声提醒着他们明岱兰已经走了。
黎俏心里有很多疑惑,想问他,偏偏又诡异地沉默着。
直到——
接连响起的打火机声音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黎俏抬眸看去,男人在点烟。
可他的手在细微地抖动,以至于按了好几下都没能打着火。
黎俏叹息着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打火机,按了一下,火焰弹出。
她护着火苗送到男人面前,由上而下地看着他被碎发挡住的眉眼。
商郁夹着烟,微微低头,咬着烟嘴抽了一口。
薄雾散开,模糊了他晦暗的表情。
黎俏放下打火机,刚转身准备坐下,手腕却被抓住了。
商郁一手夹着烟,一手拉着她,喉结几次滑动,喑哑地问她,“要走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看她。
黎俏这颗心,像是突然被埋入了一根针,绵密地疼着。
哪怕他没有抬起头,她依然能从这句话里,读出一丝从未有过的苦涩。
他是南洋霸主,苦涩这个词,和他不沾边。
黎俏抿着嘴,莫名眼眶泛酸,一时无法开口,因为会哽咽。
就这短短几秒的沉默,商郁的手,渐渐松开了她的手腕,他紧抿的薄唇也扯出一丝恍惚寥落的笑,“我送你。”
如果在今晚,黎俏要离开,他绝不阻拦。
男人起身,夹着烟往外走。
黎俏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依旧挺拔的背影,扯着唇低声问:“你要送我去哪儿?”
商郁猛地顿步,夹烟的手指紧紧并在一起,他没有回头,下颚线条翕动不已,“不走么?”
“走去哪儿?你要撵我吗?!”黎俏的反问,清晰而自然。
几个字足以让商郁听明白,她没打算走,她还要留下。
男人呼吸变得粗重不堪,胸膛起伏的弧度泄露了他的不安。
他甚至觉得荒唐,她亲耳听到了那些故事,还能从一而终的接受他?
多少次的瞒天过海,无非是不想让她和萧夫人遇见。
连他都不能正视的过去,她真的可以毫无负担的坦然面对?
商郁一直没有回头,黎俏舔了下嘴角,信步上前,从他手里抽走即将燃尽的烟头,“站着干嘛?过来坐。”
她边说边拉着他的手往回走,才迈出半步,黎俏就被一股巨大的拉力给扯了回去。
手里的烟头掉了,她的脑门也直直地撞在了男人的胸膛上。
黎俏小小地闷哼一声,稳住身形,抬头,怔了。
商郁的眼睛很红,种种情绪糅杂在其中,不再高深,袒露了所有。
他手指攀上她的脸颊,眼底是疯狂且偏执的占有欲,“如果你今晚不走,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黎俏扯唇点了下头,云淡风轻地回答,“嗯,知道了,不走。”
这句不像承诺的承诺,击溃了商郁所有的隐忍,他扣着黎俏的后脑,嗓音嘶哑,“俏俏,不要骗我。”
第610章:十一年前的变故
黎俏和商郁四目相对,手指爬上他的眼睑轻抚,“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就算听到了明岱兰说的那些话,不论真假,她的天平还是会向他倾斜。
好与坏,从来不是她衡量商郁的标准。
……
不多时,黎俏调暗了水晶灯的亮度,又升起了窗帘,一室昏黄,平添几分暖意。
桌上的茶已经凉了,商郁仰靠着椅背,臂弯紧紧把黎俏锁在怀里,他在平复心情,她在悄悄发短信。
另一边,萧夫人的车子离开后,贺琛带着望月和追风从地下酒廊走了出来。
公馆各处的保镖也陆续恢复了工作。
楼梯拐角,贺琛瞧见客厅里的一幕,顿时一言难尽地看向了望月。
他单手掐腰,捏了捏眉心,压低声线问道:“黎俏怎么回来的?”
望月指了指手机屏幕,讪笑两声,“琛哥,我不知道啊,黎小姐的定位……明明还在边境。”
他也想知道黎小姐是怎么回来的。
而且……落雨的定位一直和黎小姐的重叠着,她们本该在一起才对。
贺琛扫他一眼,嫌弃地摆手,“行了,还看不出来么,你们四个加一起都玩不过她。”
这个世界上只有黎俏不想做的事,就没有她做不到的事。
一旁的追风表示不服,但又觉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
客厅,商郁缓缓睁开双眸,眼底复杂的情绪已经消失殆尽,他掌心摸着黎俏的后脑,沉声开腔,“有什么想问的?”
黎俏从他怀里抬头,直视着他的眉眼,以陈述的语气说道:“那个孩子,和你无关。”
就算萧夫人口口声声指责商郁弄死了他的弟弟,她仍旧不相信。
商郁再残忍,也不至于对一个孩子下手。
没有理由,更没有道理。
比如他对商陆虽然严厉苛责,可关心和照顾一点都不少。
然而,商郁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黎俏颇为震诧。
“与我有关。”男人松开她的肩膀,俯身从桌上拿起烟盒,沉吟了许久,才说出了当年的事实。
十一年前的夏天,商郁遭人伏击受伤,怀孕六个月的萧夫人得知消息,特意从英帝飞回了帕玛探望。
那是她和柴尔曼公爵的第二个孩子,虽然已经四十岁的高龄,但萧夫人的身体素质一向很好,出行又有多名公爵府的骑士队跟随,安全无虞。
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即便恨,也事出有因。
在那场变故之前,萧夫人虽二嫁公爵府,对商郁和商陆依然关怀备至。
父母离异,并不会影响她爱护自己的孩子。
可就是那一次她回去探望商郁,因为一碗‘保胎药’,她被迫终止妊娠,继而引发大出血,不但摘除了子宫,还险些死在老宅。
萧夫人口中几个月的孩子,确切来讲,是六个月的胎儿。
那一夜的帕玛老宅,兵荒马乱。
萧夫人醒后更是悲痛欲绝。
因为——
“那碗保胎药,确实是我给她的。”
商郁紧绷的声线一字一顿,重新掀开那一段弥漫着血色的过往,连呼吸都是沉重的。
黎俏想过无数种可能,但他所言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不属于她所猜想的任何一种。
那年,商郁十六岁。
重伤未愈,却仍拖着病体给萧夫人配了保胎药。
他们曾经确实母慈子孝,但一切都终止在萧夫人痛失孩子的深夜里。
商郁始料未及,萧夫人同样肝肠寸断。
被流掉的孩子,是个男孩。
萧夫人没说谎,那个胎儿从腹中取出时,手断了,脚断了,血淋淋的一滩,变成了他们母子反目的开端。
众人皆知萧夫人心肠歹毒,爱继子胜过亲生儿子。
可直到现在,她对弟弟商陆,依旧疼爱有加,唯独对商郁恨不得除之后快。
因为有多爱,就有多恨。
她为了商郁带着身孕回国探望,却被他亲手送上的汤药,掉了孩子,摘了子宫。
这件事,后来成了商氏的禁忌。
也就是从那年开始,原本已经有所缓和的柴尔曼家族和帕玛商氏,关系再次降至了冰点。
商郁也自此离家,从原本的中医世家少主,变成了如今的南洋霸主。
倘若没有那些变故,他应该会一直留在帕玛,按照既定的人生轨迹,继承商纵海的医术,成为当家药堂的掌权人。
回忆到这里画上了句点。
此时,黎俏眯眸看着商郁,冷静的分析道:“你没有理由去弄掉那个孩子,如果你想这么做,那她和柴尔曼公爵的女儿不会活到现在。”
男人偏头睨着她,晦暗的目光中泛起一丝波澜,“这么相信我?”
“当然。”黎俏挑眉,莞尔一笑,“你也说了那碗是保胎药,而不是堕胎药。”
商郁从小接受商氏中医的熏陶,他如果真的想伤害萧夫人的孩子,何必要在自家动手?
中医本就可以杀人于无形。
他不会这么蠢,更没有那么坏。
商郁薄唇微微勾起,深邃地目光落在了茶杯上,“那孩子,确实没了。”
黎俏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颚,“药是你配的,那有没有经手他人?”
男人缓缓舒展眉心,掌心落在她头顶抚了抚,“没有。”
配药、熬药、以及亲手奉上药碗,全都是他亲力亲为。
也因此,他百口莫辩。
萧夫人恨他,更是无可厚非。
黎俏看着商郁,良久都没有说话。
一碗药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损失,站在萧夫人的立场,她确实是受害者。
但这件事经不起推敲,黎俏边思忖边低喃道:“她那么疼你,也应该了解你的为人,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
半晌沉默,商郁垂下眼睑,抚着她的脸颊,喟然叹息,“都过去了。”
十一年前的变故,对与错无从考究,也早已埋入了时间的尘埃。
萧夫人一念生恨,或许再难回头。
……
是夜,黎俏来到了地下酒廊。
贺琛坐在吧台前举杯浅酌,余光一扫,“他睡了?”
“嗯。”黎俏踩着高脚椅入座,给自己到了半杯酒一饮而尽,“萧夫人这次是为了萧叶岩来的?”
第611章:商郁的心结
贺琛冷嗤,“萧叶岩上次肺部中枪,可能留下了后遗症,这次她明面上是送他回南洋,真正的目的估计是警告少衍别再动他。”
黎俏往酒杯里丢了两个冰块,晃动了两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你不觉得当年的事另有隐情么?”
贺琛举杯的动作一顿,神色中流露出少许的怅惘,“或许有,或许没有。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太清楚,只知道萧夫人差点死在商家老宅,柴尔曼公爵大为震怒,带了一批皇家骑士赶到帕玛,让商纵海交出少衍。”
这时,他仰头灌了半杯酒,眸现嘲讽,“你以为少衍为什么要来南洋,因为一旦他还留在帕玛,商氏必定永无宁日。”
黎俏撑着额头,笑意微凉,“他那么重情义,怎么可能会伤害自己的母亲。”
“对自己人重情,对外人就会薄情。”贺琛幽幽道出一句话,“越是这样,就越容易被自己人反伤。”
萧夫人就是典型的例子。
商郁的十六岁,哪怕比同龄人成熟,可也还没成年。
尤其……亲手伤了至亲,他过不了自己那一关,注定会落下心结。
……
这一夜,漫长而无眠。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站在客厅里的黎俏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阿昌打来的。
“七小姐,工厂的订单昨晚已签署完毕,刚刚靳先生和落雨一起登机来了南洋。”
黎俏淡声说知道了,正欲挂断电话,阿昌又说道:“七小姐,昨天有人看到萧老大去了文寨园。”
“只有他自己?”
阿昌犹豫了几秒,“还有二小姐,半夜三点左右离开的。”
黎俏举着手机看向窗外弥漫着薄雾的山峦,眼底缠着淡淡的血丝,“通知七队的人,如果地下集市找我三哥的麻烦,让他们帮忙解决。另外,把少衍出现在边境的所有记录全部抹掉。”
“好的,七小姐。”
结束通话后,黎俏双手环胸,幽淡的眸底敛着湛湛的寒光。
商郁的病,症结是萧夫人。
十一年前的事,调查起来确实无从下手。
就是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萧叶辉的参与。
但她相信,凡存在,必留痕迹。
……
晌午,落雨和靳戎抵达了南洋。
两人出现在公馆时,表情都不算太好看。
尤其是靳戎,面部线条紧绷严肃,顶着一张债主子的脸,走进客厅就开始寻找黎俏的身影。
干女儿长大了,不但不听话,还学会算计老父亲了。
落雨则僵着脖子,垂头丧气地跑去找商郁报到。
她的手里,还攥着黎俏的那只腕表。
此时,贺琛望着靳戎满屋乱转的身影,挑了挑眉,“你寻宝呢还是地面烫脚?”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他在客厅绕三圈了。
闻声,靳戎抿着唇走到茶几附近,居高临下地睨着商郁,“那小孩呢?”
贺琛偏了下头,“什么小孩?”
靳戎还没找到黎俏,就听见商郁淡淡地开腔,“她出门了。”
贺琛轻佻的眉梢眼角挂了一丝茫然,靳老大口中的小孩,是黎俏?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贺琛就从靳戎哀怨又委屈的口吻中得知了来龙去脉。
最后他陷入了沉思,当初自己是因为什么不肯追黎俏来着?
连神出鬼没的靳戎都把她当宝贝女儿护着,她到底还有多少本事?
……
中午,西餐厅。
黎俏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西装坐在窗口玩手机。
前方一抹香槟色的身影徐徐走来,入座时,香水味扑鼻。
黎俏抬起眼皮,把手机放到桌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的席萝。
“干嘛这么看我?”席萝展开餐巾,睨她一眼,“不就是晚了二十分钟。”
黎俏撇撇嘴,端着柠檬水喝了一口,“你下次去缅国出差是什么时候?”
席萝铺好餐巾,诧异地扬眉,“怎么了,有事?”
“时间定了告诉我。”黎俏放下杯子,扬眉补充,“明天开始,我会去基金公司上班。”
闻声,席萝开怀地笑了,“你终于玩够了,打算跟我一起经营公司?”
黎俏拿起菜单递给她,轻描淡写地道:“想多了,找个地方办公而已。”
席萝:“……”果然不能对她有太高的期待。
用餐期间,席萝切着盘中的牛排,适时抬眸打量着黎俏,“前几天炎和我说,你要了一份炎盟的产业目录?”
“嗯。”黎俏回答的语气总是不温不火,就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让人根本难以揣摩出她真实的想法。
席萝捏着刀叉,蹙了下眉,“你到底想干什么?炎盟的产业分布多达上百项,你可别告诉我你全都感兴趣。”
黎俏认真地切着牛排,随即抛出一个问题,“我记得前几年开始,炎盟也进军了人工智能领域,现在谁负责?”
“Z吧,不过这个项目一直在爱达州发展,你知道的,那边地下网络丰富,不少科技公司还有黑市都喜欢去爱达州落脚,毕竟免税,政策也宽松。”
黎俏了然地点点头,对此没有发表看法。
爱达州,那是沈清野六局的所在。
这时,席萝咽下一块牛排,睨着黎俏平淡又精致的脸颊,试探道:“谁家的人工智能项目又惹到你了?”
这小孩懒得要命,能让她主动出击,多半是触了她的底线。
“英帝柴尔曼。”黎俏切牛排的动作停了一秒,直言不讳。
席萝有些笑不出来了,“你没开玩笑?”
黎俏抬眸看她,“你手里有没有和柴尔曼的合作项目?”
“没有……”席萝回答的很干脆,“我只负责创投和基金,金融领域已经过了红利时代,人家柴尔曼贵族也看不上。”
黎俏‘嗯’了一声,紧接着就说了一番让席萝瞠目结舌的话,“没有最好,如果有,你做好准备,炎盟旗下所有和柴尔曼的合作项目,我会全部终止。”
席萝是纵横商场的女强人,多年来的商海浮沉,早已让她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技能。
但此时,黎俏的话,还是让她难掩震惊地失了态。
第612章:他给她造了一间实验室
席萝太惊讶,手里的叉子没有拿稳,掉在了餐盘上,“你来真的?”
炎盟以转战商业版图为重要的洗白路线。
如今各个产业模块都趋于稳定,结果他们这位小祖宗突然出手要毁掉和英帝柴尔曼的所有合作?!
席萝到底还是没能按捺住情绪,她倾身向前,严肃地反问,“小朋友,你知不知道柴尔曼家族在国际上的地位?”
“不想知道。”黎俏放下刀叉,胃口全无,她看向席萝,语气很淡漠,“你要阻止我么?”
席萝沉吟数秒,敛去惊愕,摇头失笑,“我阻止,你就会收手?”
黎俏皮笑肉不笑,“不会。”
“那你还问我。”席萝翻了个白眼,目光一眯,挑眉问道:“中途毁约的话,赔偿金额不是小数,你律师找好了么?”
“不需要律师,我能毁约,就能带着炎盟的产业全身而退。”
英帝柴尔曼,不配得到炎盟的合作渠道。
见她信心百倍的样子,席萝还是不太放心,“小朋友,我知道你聪明,但商场如战场,万一你搞不定的话,不如我给你预备一个金牌律师供你使唤?”
“谁?”
席萝眼里掠过一丝狡黠,“我弟,席泽。”
……
下午三点,黎俏从科技园返回了公馆。
刚停好车,她就看到一群保镖在不停地往公馆内搬运货物。
黎俏不以为意地收回视线,踏上门前的台阶,一身墨黑的商郁恰好从厅内走来。
男人一贯的英俊淡然,昨晚出现在他身上的暗黑情绪似已消失无踪。
黎俏迎面走去,对着远处昂首,“公馆添置东西了?”
商郁薄唇微勾,高深地睨着她,“带你去个地方。”
“哪儿?”
黎俏没等到回到,反而被他拉着走向了电梯间。
公馆地下三层,随着电梯门开,一道熟悉的声音也传入耳畔。
是许久未见的流云。
黎俏走出轿厢,抬眼望去,眼前的一幕,让她久久没有出声。
地下三层,变成了一间医学研究室。
医用器材和研究台都已经布置妥当,流云正在招呼保镖把仪器摆到相应的位置。
黎俏呼吸一凝,视线自研究室一扫而过,最后落在商郁的脸上,“流云这段时间……”
不等她说完,男人侧首,掌心揉着她的发,“以后想做实验,不用去人禾。”
她放弃了科研所的工作,却不会放弃研究。
如此,他就在家里给她造一间实验室,以供她求。
黎俏抿了抿嘴角,心里复杂的难以言喻。
她缓步向前,走进研究玻璃房,一切应有尽有,连布局都无比熟悉。
这时,流云看到黎俏,走上前抹了把汗,“黎小姐,您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地方?如果有,你随时和我说,我再安排人重新布置。”
黎俏摇了摇头,浅浅一笑,“没有,都很好,辛苦了。”
这间实验室,她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实验台,连绿植的位置都和记忆里相差无几。
因为商郁把她所熟悉的人禾实验室,原样搬到了南洋公馆。
……
傍晚,宗悦来到公馆的时候,黎俏还在地下三层的实验室感叹着商郁的用心。
短短一个下午,各类器材已经安置妥当。
此时,打印机不停地运转着,刚打印出来的病例文件已经摞了厚厚的一叠。
黎俏给医学联盟的专家瑞得发了一封预约视频会议的邮件,看着投递成功的字样,她捏了捏眉心,起身走出了实验室。
楼上,客厅,宗悦看着靳戎,乖巧地唤了一声,“戎叔。”
靳戎翘着二郎腿,点了下头,“嗯,自己找地方坐。”
宗悦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商郁,又悄悄环顾四周,没看到黎俏的身影,便略显拘束地坐在了靳戎的对面。
长辈面前,她不敢造次。
这时,靳戎两指夹着支票,拿腔作调地说道:“你婚礼的时候,叔没时间过来,这张支票你拿着吧,就当给我那侄女婿的见面礼。”
说话间,黎俏走进了客厅。
靳戎见到她,眸光一亮,‘蹭’地就站了起来,“小孩,你给我过来。”
宗悦吓得手一抖,支票掉在了地上。
黎俏看着地面,那熟悉的面额,熟悉的字迹,是她给靳戎的那张‘佣金’支票。
她弯了弯唇,也没理他,径自走到宗悦身边坐下,捡起支票,塞进了她的手里,“大嫂吃饭了吗?”
正在酝酿怒意的老父亲靳戎:“??”
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辈分?
……
半小时后,黎俏一行人去了皇家酒店。
靳戎难得来一次南洋,贺琛在皇家酒店给他安排了接风宴。
宗悦一路跟随前往。
途中,她给黎君发了条聚餐晚归的微信,等了几分钟没等到他的回复,便把手机放进了皮包里。
另一边,黎君结束了工作会议,回到办公室才看到宗悦发来的消息。
他皱着眉,神情略显不悦。
自从宗悦进入职场,她近来晚归的次数比他还频繁。
要么是加班,要么是聚餐。
明明前天晚上她才和部门同事聚餐过,怎么今晚又去了?
黎君抿着薄唇,稍顷就退出了微信页面,返回通讯录,直接给宗悦拨了个电话。
半分钟后,听筒里传来无人接听的提示音。
这是宗悦第一次没接他的电话。
黎君也没深想为什么他会记得这么清楚,总之不悦的情绪愈发浓稠。
直到晚上九点半,黎君回到家才发现宗悦还没回来。
而此时,夜幕沉沉,皇家酒店的包厢里,接风宴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黎俏和宗悦并肩坐在一起,看着对面的三个男人举杯共饮,桌上已经空了四瓶人头马。
贺琛喝醉了,靳戎舌头大了,商郁看起来最正常,但俊脸泛红透着微醺。
黎俏没见过商郁喝醉,也没打算阻止他今夜喝酒。
贺琛曾经说过,每次萧夫人出现,或多或少都会引起商郁的病症发作。
昨晚到现在,商郁的表现还算正常。
而这场饭局大概也是贺琛有意为之。
兄弟之间,不太容易直白的表达情绪。
所以贺琛和靳戎以这样的方式陪着商郁狠狠买醉一场,一醉解千愁。
这时,贺琛单腿踩着椅子,扯了下衬衫,抬手勾住商郁的肩膀,一边安慰,一边吐槽:“少衍,都过去了,别想太多。你听四哥的,女人这种东西,全他妈是白眼狼,没心没肺,不值得留恋。”
在场的两位女人:“……”
靳戎也适时举杯,从另一侧撞了下商郁,“你别听他胡扯,女人也有好东西,比如我女儿七七,又聪明又伶俐,算计我都毫不手软,你放心,你那个混账妈肯定不是她的对手。”
第613章:商郁喝醉了
夜里十一点,这场饭局终于结束了。
一行人各自回家,宗悦婉拒了落雨送她的提议,自行开车回了景湾别墅。
进了门,宗悦把手包丢到玄关柜上,捶了捶僵硬的肩膀,走进昏黑的客厅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就开始发呆。
今晚,几位叔叔似乎心情不太好。
一顿饭他们没吃几口,大部分时间都在喝酒。
在宗悦心里,他们都是强悍到不可匹敌的人物,还有什么事能让他们变得愁眉不展?
这个问题她想不出原因,问了俏俏,也没得到具体的答案。
宗悦闭着眼趴在沙发扶手上,思绪很混沌。
半梦半醒中,她隐约听到楼梯传来了脚步声。
宗悦猛地睁开眼,半撑着身子投去视线。
客厅没有开灯,只有角落的夜灯映着黎君那道修长的身影。
他身上还穿着衬衫和西裤,似乎刚回来的样子,皱起眉一脸愠色地看着宗悦,“大晚上的干什么去了,怎么不接电话?”
今晚,他给宗悦打了三个电话,可她都没接。
宗悦很少会这么任性的不接电话,黎君担心她出了事,索性重新换了衣服,打算出门找她。
黎君询问的语气略显僵硬霸道,双眸炯炯,仿佛燃着火苗。
宗悦怔了怔,下意识摸手机,才发现自己穿的是裙子,手机被她放在了皮包里。
“你给我打电话了嘛?”她边说边往玄关走去,从包包里找到手机,解锁才看到黎君的未接通话。
宗悦有些懊恼,回到客厅觑着黎君不悦的眉眼,小声道:“我没听到。”
吃饭的时候,她一直和俏俏聊天,也没想到黎君会给她打电话。
他主动的次数少之又少,哪怕上次他醉酒发来的那条微信,第二天他也敷衍地表示没印象了。
宗悦对他的期待已经越来越少,不是不爱,而是已经习惯了这般平淡如水的相处方式。
想从黎君的口中听到情话,大抵只能是幻想。
宗悦走上楼梯,还想再解释几句,但视野中的男人却转身走向了书房。
没由来的,她有点心虚。
宗悦站在台阶上叹了口气,看了眼书房,闷头回了主卧。
书房内,黎君烦躁地点了根烟,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半根烟的功夫,他又想起一件事,连忙从裤袋里拿出手机,给自己的助理打了个电话。
“不用找了,你回去休息吧。”
助理此时正以飙车的速度赶往南洋科技园,听到黎君的话,连忙问道:“秘书长,夫人已经回来了吗?我再有十分钟就能到夫人的公司,要不……”
“别去了,她回来了,你早点休息。”
其实,黎君一方面安排助理去找人,同时也准备自己开车出门去趟警局。
毕竟,警局找人是最快的。
宗悦在南洋没什么朋友,就算聚餐也不该失联。
不论是出于责任还是义务,黎君都没办法心安理得的坐在家里等她回来。
现在人回来了,他虽然松了口气,但仍烦闷不已。
她刚才趴在沙发上一脸怅然的样子,好像思虑颇深,又不像是为了工作而苦恼。
十分钟后,黎君回到主卧,进门就看到宗悦裹着浴巾坐在床边擦头发。
她的皮肤不是那种牛奶般的白皙,而是泛着健康的小麦色。
但体型匀称,骨架很美。
尤其是她的锁骨,延展到两侧肩膀的弯弧恰到好处。
黎君滚了滚喉结,换上睡衣就仰面躺在了床上。
宗悦把头发擦的半干,关了灯也钻进了被窝。
漆黑的房间里只能听到彼此均匀的呼吸声。
宗悦翻身背对着黎君,没一会就睡着了。
以至于她没能听到那句低沉的询问,“今晚和谁聚餐去了?”
按照黎君这种直男性格,甚少会主动过问宗悦的事。
一来不想给她造成什么心理压力,二来他一直认为宗悦做事向来有分寸。
可今晚,他莫名觉得……她步入职场后,好像有秘密了。
……
与此同时,商务车驶回了南洋公馆。
靳戎在回程的途中就睡着了,这会儿正被流云和望月架着送去了客房。
车内,黎俏侧身靠在窗边,睇着身旁端坐如山的商郁,昂了下眉梢,“能走?”
“当然。”男人露出一丝浅笑,起身弯腰就下了车。
黎俏眼含兴味地看着他的身影,自动忽略了商郁已经迷离的目光。
他喝多了,依旧优雅从容,却比平时更爱笑了。
商郁的酒品很好,哪怕喝醉也不吵不闹,反而愈发骄矜自持了。
夜里的南洋山温度有些低,黎俏跟在他身后下车,拉起他的手作势往前踱步。
但商郁没动,站在原地醉眼朦胧地望着黎俏。
他的眼睛本就沉邃如墨,此时染了醉意,和她对视的时候,更显出几分温情脉脉。
男人启唇,嗓音是浑厚的沙哑,“乖,冷么?”
黎俏看了眼自己身上的休闲西装,又看向商郁,‘不冷’两个字,被她咽了回去。
她就想看看,醉酒后的男人,到底能做出什么一反常态的事。
于是,黎俏煞有介事地点头,“冷。”
旁边驻足的落雨和追风,默默地转身往回走。
然后,黎俏就亲眼看见商郁抬起匀称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开始解衬衫扣子。
她惊了一瞬,哭笑不得地按住他的手背,“你干嘛?”
男人拉着她的手送到唇边吻了一下,另一只手继续解扣子,“衣服给你。”
黎俏:“……”
他只穿了件黑色衬衫,把衣服给她,是打算光着上半身行走在公馆各处?
黎俏嘴角抽搐了两下,拉住他的手,笑着摇头,“逗你呢。”
商郁微微低头,唇边的笑愈发幽深,“你说的,冷。”
黎俏抹了把脸,她能跟一个喝醉的男人理论吗?
她重重叹了口气,拉着他就往公馆走,“进屋就不冷了。”
“也好。”男人的表情格外地高深莫测。
黎俏幽幽瞥着他,已然开始后悔方才的一时冲动了。
好不容易扯着商郁进了客厅,刚坐稳,黎俏一偏头,就发现他胸前的衬衫扣子已经全开了。
第614章:宝,热吗?
这男人喝醉了怎么有脱衣服的习惯?
黎俏眯眸看着他脱下衬衫强行给她穿上,最后还非常贴心地把所有扣子全给系上了。
初秋的夜虽然冷,倒也……不必如此。
黎俏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不伦不类的打扮,稍顷,侧目,“满意了?”
男人慵懒地靠着沙发,手肘搭着椅背,指尖撑起额头,眸深似海地睨着黎俏,“嗯,热么?”
这又是什么迷惑发言?
她该怎么回答?
热还是不热?
黎俏一时无言,深深看着商郁,企图揣测他的用意。
这时,男人躬身向前,逐渐拉近彼此的距离,挑起她的下巴,带着几分蛊惑的口吻继续发问:“宝,热吗?”
黎俏的心,漏了一拍。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她‘宝’。
不似宝贝儿那么随意轻佻,也没有俏俏那么中规中矩。
这个昵称,尽显宠溺和温柔。
黎俏舔了下嘴角,一本正经地回答,“热。”
男人轻拍她的头顶,表情很愉悦,“真乖。”
黎俏:“???”
所以,她说热的结果,就是衣服被扯了?
他到底醉没醉?
明明醉眼迷离,可他的行为举止还是透着霸道和强势。
黎俏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走进主卧的了。
直到被压在身下,男人的俊脸埋在她的颈窝,一阵阵低沉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紧接着,黎俏就听到商郁吐字清晰的那句话:“真以为我喝醉了?”
她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心中冷笑,呵,男人。
……
翌日,黎俏于上午十一点走进了基金公司的大门。
总裁办公室,席萝微昂着头,眯眸斜睨着她,“你这个上班时间,挺别出心裁啊。”
黎俏径自坐下,摸了摸眼角,懒散地要求,“给我间办公室。”
席萝见她没什么精神,撇着嘴朝隔壁的会议室努嘴,“已经准备好了,你今天第一天过来,要不要我开个会给你介绍一下?”
“不用,麻烦。”
黎俏起身往隔壁走去,步伐那叫一个拖沓,迈不开腿似的。
傍晚,临近下班,黎俏坐在办公室里快速地敲着键盘。
不多时,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电话蹦了进来。
黎俏瞥了眼屏幕,滑动接听,并打开了免提,“哪位。”
“黎小姐,别来无恙。”清冽淡漠的声线有些陌生,语调不急不缓。
黎俏双手停在键盘上,掀开眼帘,“萧叶岩。”
萧叶岩主动给她打电话,倒是稀奇了。
“咳。”萧叶岩轻咳一声,音色也沙哑了几分,“黎小姐还记得我,真是让人倍感荣幸。”
黎俏弯唇,淡淡地道:“有事直说。”
他们之间可没什么寒暄的必要。
萧叶岩倒是坦荡的很,听出了黎俏的冷淡不耐,直接开门见山,“不知道黎小姐有没有空赏脸吃个晚饭?”
“那自然没空。”黎俏言简意赅,随手就准备挂断电话。
然而,萧叶岩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眸中惊现玩味。
“你应该已经见过萧叶辉了吧。”萧叶岩口吻含笑,多了些耐人寻味的深意,“既然见过,你们现在的立场已然不同,那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黎小姐以为如何?”
敌人的敌人。
黎俏用指尖摩挲着手机边缘,语气冷淡,“不如何。”
“看来你对我的误解颇深,既然没空赏脸,恰好我就在科技园附近,不如我亲自登门去给你赔个不是?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萧叶岩说话间又带出几声咳嗽,如贺琛所言,似乎是肺部受伤留下的后遗症。
黎俏稍加思索,偏头看向落地窗,她丝毫不怀疑萧叶岩能查到她在科技园办公的地点。
数秒后,黎俏丢出两个字,“位置。”
萧叶岩似乎笑了一声,报出餐厅的名字就收了线。
……
半小时后,寿司店。
黎俏不疾不徐地掀开门帘,标准的黄木日式装修风格,充斥着禅意简约。
这间店面铺子不大,隐于老城区的深巷内。
黎俏走进门就发现店内没什么人,只有两名厨师在厨房制作寿司。
右手边的推拉门打开,萧叶岩身着白衬衫面带微笑伫立在门边,“黎小姐,这边请。”
黎俏略他一眼,走进包厢兀自入座。
二十多平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萧叶岩一如初见,身穿白衬衫和黑西裤,漂亮的脸颊藏着几分病态的白皙。
他把茶杯推到黎俏面前,摊手示意,“感谢赏脸,先喝杯茶。”
黎俏看了眼热气腾腾的茶杯,面无异色地回望着他。
萧叶岩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声咳嗽,“别这么看我,以为我会下毒?”
黎俏翘着腿靠向身后的椅背,散漫地扬唇,“你没那么蠢。”
“我就喜欢和聪明人聊天。”萧叶岩浓眉凤目,哪怕显露病态,身上亦正亦邪的气质依旧很明显。
他率先端起杯子呷了口茶,目光却透过杯沿打量着黎俏,“你来见我,商少衍知道么?”
黎俏耐心告罄,“萧副秘书长叫我过来,是为了说废话?”
“当然不是,咱们上次一别,这么久没见,中途又发生了不少事,我如今重回南洋,总要给自己找个重新立足的机会。”
萧叶岩边说边从椅子上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黎俏时,补充道:“为表诚意,你不如先看看这个。”
黎俏接到手里,随意看了几眼,表情淡淡地没什么变化。
萧叶岩似乎也不需要她开口,手指摩挲着茶杯,娓娓道来,“尹沫,从小在公爵府长大,如今是骑士队的队长,这份资料你可以仔细看看,说不定会对你们这位二姐有更多的了解。”
正如他所说,文件是尹沫的履历信息,事无巨细全部记录在内。
黎俏简单看了看就放下了文件,目不斜视地凝着萧叶岩,“你的目的。”
“我们合作。”
这四个字,依旧没能让黎俏有任何反应。
萧叶岩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长久以来浸淫在公爵府,他自认为揣摩人心的能力炉火纯青。
可黎俏的从容,却让他略感挫败。
第615章:道不同不相为谋
萧叶岩看不懂她了。
这个女孩明明年纪不大,可这种处变不惊的稳重,着实有点难测。
黎俏淡然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指甲上,漫不经心地问道,“说完了?”
“我们合作,好处良多。”萧叶岩微微一笑,倾身向前撑着桌面,“比如,我可以暗中帮你掣肘萧叶辉,也可以告诉你他接下来的所有动向,所有柴尔曼公爵府内部的消息,我都可以透露给你,如何?”
黎俏不为所动地弯了下唇角,“这么说来,公爵府养了头白眼狼?”
萧叶岩主动找她谈合作,其中曲折不需深思就能明白一二。
他和萧叶辉,兄弟阋墙了。
这时,萧叶岩笑意微凝,伸出食指摆了摆,“不能这么说,顶多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你是觉得,我们志同道合?”
萧叶岩煞有介事地抿唇点了下头,“即便不是志同道合,也算是目的一致,敌人相同。”
黎俏睨他半晌,尔后缓缓起身,“那大概要让你失望了。”
现状,萧叶岩叹了口气,“你对我心怀芥蒂,无非是上次我出手对付你大哥那件事。黎俏,你不如仔细想想,我是柴尔曼家族的二公子,为什么要离开英帝选择来南洋。”
黎俏面对着包厢门站定,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萧叶岩再接再厉,语出惊人,“我来南洋,从一开始,就是为你而来。”
五分钟后,黎俏走出了寿司店。
她来去匆匆,除了手里多了份文件,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包厢内,萧叶岩眸色深深地垂下眼睑,从裤袋里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我见过她了。”
……
南洋秘书处。
黎君望着对面喝茶的黎俏,神色很严肃,“俏俏,你怎么突然关心萧叶岩的事了?”
“随便问问。”
黎俏低头吹着茶杯里的热气,平波不惊地回了一句。
黎君手指交叉放在桌上,一副劝诫的口吻叮嘱道:“他的事你就别问了,不论如何,那也是我们组内的争斗,无伤大雅。”
身在高位,强权之下必有勇夫。
仕途路,更免不了明争暗斗。
闻此,黎俏抬起头,望着黎君刚正不阿的神情,“大哥不说的话,那我就想别的办法。”
黎君无奈地抿起嘴角,“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
黎俏往前摊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如此,黎君实在拗不过黎俏的坚持,连连叹气,最终还是把萧叶岩的近况说了出来。
他的确已经重回秘书处,但还没有官复原职。
其他更多的细节,涉及组内调查机密,黎君一语带过。
不刻,黎俏喝了半杯茶,起身走了,徒留一道潇洒的背影。
……
晚上七点,公馆客厅。
商郁还没回来,靳戎也不知所踪。
黎俏去了地下的实验室,安静地翻看着萧叶岩给她的那份文件。
这么多年,她从来都不知道尹老二居然是公爵府的人。
说不惊讶是假的。
在文寨园看到监控录像,她以为是尹沫选择与萧叶辉为伍。
如今,这份文件却推翻了这个结论。
黎俏仔仔细细地回想着过往,似乎……早已有迹可循。
七子皆有交好的同伴,唯独尹老二没有。
她对每个人都很好,从不偏颇,像个知心姐姐般细腻且善解人意。
只有面对萧叶辉,她总是习惯听命与他,凡事都会和他商讨议论。
现在看来,那份隐藏在尊敬底色下的真相,其实是敬畏和服从。
……
夜深了,商郁携着暮色归来。
走进客厅,没看到黎俏的身影,问过才知道她没吃晚饭,回来就钻进了实验室。
男人皱起浓眉,扯开领口的扣子,转身走向了电梯。
此时,黎俏靠着椅背,双腿搭着桌角,坐姿懒散地翻着病例,旁白的电脑还开着视频通话,里面是医学联盟的瑞得。
“我建议你以后随身携带安定药物,一旦病发最好给他服用一些。”瑞得身穿白大褂,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框,“你要知道,这种病每次病发都会比以前更严重,光靠意志力对抗,以后会越来越难。”
黎俏揉了下额角,眉眼倦懒,“那如果……”
话音未落,电梯间传来了提示音。
黎俏眯了下眸,对瑞得说了句下次聊,抬手就合上了电脑。
商郁挺拔修长的身影徐步走来,不意外地看到了她关电脑的动作。
他浅浅地勾唇,又见她把手里的资料放进了抽屉里,唇边的弧度沉了几分,“还在忙?”
黎俏仰头望着男人,展眉搓了下脑门,“已经完事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商郁单手撑桌,另一手扶着她的椅背,“晚上没吃饭?”
黎俏顺势歪头靠着他的小臂,“不饿,你看看这个。”
她随手拿起几页纸,递给了商郁,是尹沫的资料。
“哪来的?”男人清楚地看到了资料右上角的logo,冷眸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