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罗谦(二)
当年一起读书的伴读们,皆已成亲。
唯有玥姐儿和谦哥儿孑然一身。
玥姐儿早已表明心迹,长住宫中,不愿嫁人。顾莞宁也已亲口应允。因此,无人张口规劝催促——吴妈妈倒是急得很,不过,她人微言轻,几乎从不出碧瑶宫。最多也只在玥姐儿面前絮叨几句罢了。
谦哥儿又自不同。他是罗府的嫡长孙,又是储君伴读,自然成了众诰命贵妇们眼中的乘龙快婿。
明里暗里探过口风的人家着实不少。姚若竹早已心生意动,每隔一段时日,便要在谦哥儿面提起一回。诸如“某某家的姑娘今年及笄,生得花容月貌娴雅端庄”之类。
谦哥儿视若未闻,毫无反应。
姚若竹一急之下,便道:“儿女亲事,应该听从父母之命。你已十八岁了,再不定亲,还要等到何时?”
谦哥儿抬眼看着亲娘:“父亲二十岁才娶了母亲。”
姚若竹:“……”
谦哥儿又道:“听闻母亲当年及笄之后,便该定下亲事。母亲迟迟未嫁,一直等到十七岁,可是为了父亲?”
姚若竹:“……”
姚若竹臊红了脸,当着儿子的面没吭声,私下狠狠拧了罗霆一回:“都是你!陈年旧事在儿子面前乱说什么?”
害得她在儿子面前直不起腰杆说不起硬话。
罗霆装模作样地呼痛,然后躬身赔礼:“是是是,都是为夫的错!”
姚若竹笑着啐了他一口:“一把年纪了,还这般没正行!”
说笑一回,罗霆才低声道:“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总得娶一个自己顺眼喜欢的才是。谦哥儿缘分未到,你也不必太过心急。说不定,等过些时日,他有了中意的姑娘,自己便会张口了。”
姚若竹轻叹一声,不再多言。
此时的姚若竹压根没料到,罗霆会一语成谶。
……
一个月后,周薇及笄。
周梁身为驸马,周家门庭也随之显贵。便是冲着阿娇公主的颜面,也不乏登门观礼贺喜之人。
定北侯夫人崔珺瑶也亲至周家。姚若竹和顾莞华也一并来观礼。
崔珺瑶身后站着长媳崔晴。
顾莞华身侧是儿媳孟氏。
姚若竹看在眼中,既觉羡慕,又是唏嘘。
崔珺瑶顾莞华都知她心事,各自宽慰她几句:“不必发愁。谦哥儿文武双全,相貌生得好,性子也好。岂会娶不到媳妇?”
“今日定有人带着女儿前来观礼,你正好趁着今日这个好机会看上一看。说不定便有中意的。”
姚若竹打起精神,笑着点点头。
阿娇孕期已有四个月,穿着宽松的衣裙,遮住了隆起的小腹。笑吟吟地上前来招呼寒暄。
姚若竹放下心事,拉着阿娇的手,低声轻笑:“一眨眼的功夫,你竟也要当娘了。”
阿娇抿唇一笑。看到姚若竹,不免想到谦哥儿,又想到周薇……这一团乱麻,不知怎生解开!
姚若竹浑然不知阿娇纷乱的心思。当周薇出现时,姚若竹忍不住赞了一句:“周姑娘和驸马生得倒是肖似。”
周梁之俊美,众人皆知。
周薇也生得花容月貌,看着娴雅端庄……
等等,这句话好像有点耳熟!
姚若竹自嘲地笑了笑,将此事抛在脑后。
……
周薇及笄后,递帖子到公主府来做客的女眷便多了起来。
醉翁之意不在酒。先探望阿娇,话里话外便探问起了周薇的亲事。阿娇一律不接话茬,只笑道:“我虽是长嫂,阿薇的亲事总得由驸马做主。”
众女眷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扯开话题。
周梁心中也记挂着周薇的亲事。他不愿让阿娇出面,也不愿扯上阿奕等人。自己下了帖子,请谦哥儿去茶楼。
谦哥儿接了帖子,也是一愣。
如今阿娇已是周家妇,又已怀了身孕。他的一片痴心,无以为继。早已将这层心思严严实实地压在心底。平日见了阿娇,从无逾越之处。
周梁忽然给他送了帖子来,又是为了什么?
谦哥儿满心疑惑地赴约。
周梁定了茶楼的雅间,环境清幽,茶香怡人,颇适合闲谈。
只可惜,两人面对面坐着,实在无话可说。
周梁亲自倒茶,谦哥儿端了茶杯,慢慢喝下。
谦哥儿闷闷地喝了三杯茶。
周梁又倒了第四杯!
谦哥儿忍无可忍,看向神色镇定的周梁:“驸马今日请我来茶楼,该不会就是为了喝茶吧!”
周梁从容应道:“当然不是。我是想问一问你,是否有意做周家女婿?”
谦哥儿:“……”
谦哥儿震惊不已地看着周梁,想从他脸上找出开玩笑的痕迹。
可惜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来。
周梁似未看见谦哥儿满脸的错愕,缓缓说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对她的终身大事自是上心。按理来说,结亲一事本该由男方主动。只是,你一直无心成亲。我只得厚颜亲口来问你。”
“阿薇是我亲妹妹,我这个做兄长的看她,无一处不好。你也见过阿薇,对她的性情脾气总知道几分。”
“你回去考虑几日,若中意,便让人登门来问媒提亲。若不中意,便当我今日的话没说过。”
……
谦哥儿出了茶楼,久久回过不神来。
周薇……
他当然认识。
在他印象中,她一直是个温柔羞怯不喜多言的小姑娘。去公主府的次数多了,少不得会遇上她。每次她都是安静地待在一旁,偶尔插言,或是抿唇微笑。
他对她的印象还算不错。不过,也仅止于此。
至少他从未想过要娶她。
周梁今日一席话,令他震惊,也如一记重锤敲中了他。
原来,周薇已经长大了,到了可以成亲的年龄。
她竟一直暗中恋慕他!只是,从未流露出来。便是敏锐如他,也从未察觉到周薇对他的心意……
谦哥儿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大半日没出来,连晚饭也没吃。
姚若竹放心不下,来敲书房的门。
谦哥儿开了门,没等姚若竹张口,便道:“母亲,你找官媒去周家提亲吧!”
姚若竹:“……”
番外之罗谦(三)
姚若竹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谦哥儿,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谦哥儿下定决心后,不再犹豫:“请母亲找官媒,到周家去问媒提亲。”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姚若竹反而有些不踏实,仔仔细细打量谦哥儿一回,试探着问道:“你什么时候相中了周小姐?为何从未听你透过口风?”
周家门第自然比不过罗家。不过,抬头嫁女低头娶媳,门第高些低些都无妨。
周薇是阿娇的小姑,相貌生得极美,性情又温柔娴雅。论年龄,比谦哥儿小了三岁,也算合宜。
最重要的是,谦哥儿终于肯成亲了。这怎能不让姚若竹欢喜?
谦哥儿却不肯答,左顾言它地应道:“母亲若觉得请官媒太突兀,请舅母或姨母去周家一趟也行。”
谦哥儿口中的舅母姨母,说的正是崔珺瑶和顾莞华。
姚若竹见谦哥儿别别扭扭不肯明言,不由得哑然失笑:“罢了,你不想说,我不问就是了。我明日便去请你舅母去周家一趟。”
……
姚若竹如何欢喜不必细说。
罗霆知道此事后,倒是猜出了谦哥儿的几分心思。
当年他也是如此。错过了心爱的少女,到了成亲之龄,无法再拖延下去,得知姚若竹心悦自己,便娶了她。成亲之时,他对姚若竹并未情根深种,只觉得顺眼罢了。相处日长,才渐渐有了真情。如今倒是愈发恩爱。
少年时的深情,他也未曾忘却。只是,如今想起来,只余下回忆和追思,再无半分遗憾。
谦哥儿现在还年轻,认定了自己永远忘不了阿娇。待娶了周薇之后,便会知道值得珍惜敬爱的,是眼前人。
崔珺瑶被姚若竹请托之后,去了公主府。
周家没有正经的长辈,周薇自阿娇有喜后,被接到公主府住下。要问媒提亲,自是要来公主府。
阿娇也未料到周梁不声不吭地就办成了这一桩事。略略一怔,便笑道:“舅母登门相问,我总得问一问驸马的心意。请舅母过几日再听回音。”
崔珺瑶笑吟吟地应了一声。
当日中午,阿娇留了崔珺瑶用午膳。周薇也出来相陪。
崔珺瑶不动声色地打量周薇,暗暗点头。
娶妻当娶贤。周薇性情如何,一时看不出来。不过,说话轻声细语,看着便是温柔和顺的样子。
再一想,周薇这副脾气,倒和当年的姚若竹差不多。
崔珺瑶暗暗笑了一回。
……
回府之后,崔珺瑶将此事告诉太夫人。太夫人也笑了起来:“待周家姑娘进了门,倒是婆媳相得了。”
又问崔珺瑶:“晴姐儿过门也有大半年了,可有喜讯?”
崔珺瑶笑道:“祖母别急。当年我进门几年才有了俊哥儿。晴姐儿过门还未及一年呢!”
到底是娘家侄女,崔珺瑶总要护着崔晴几分。不然,岂有不急之理。
太夫人也不说破这一层,笑着点了点头。
俊哥儿娶了崔晴过门后,小夫妻相处也算融洽。他们是表兄妹,自小便相识。成了亲做夫妻,也是水到渠成。
比起顾谨行和崔珺瑶当年新婚时的亲昵,却又不及。
宫里的玥姐儿,今年已经整整二十了,一直未曾出嫁。
此事在顾家无人提起,却各自心中感叹。便是太夫人,心里也不是滋味。只是,当年拦下俊哥儿对玥姐儿的心思,也是天经地义。
数年前边关一役,俊哥儿的祖父死在冷箭之下。顾家家将亲兵也死了大半。上千条人命,都算在萧睿头上。
俊哥儿若真的娶了玥姐儿过门,还有何颜面做顾家长孙?
……
此时的周薇,正坐在窗前,神色怔忪。
阿娇所说的话,言犹在耳:“……罗家已请了定北侯夫人登门问媒。等你兄长点头,便可以换庚帖立下婚约。阿薇,你可愿意这门亲事?”
她怎么会不愿意?
悄悄恋慕他三年,不知做过多少回嫁给他的美梦。
眼看着美梦即将成真,她忽然又觉得惶惑起来。
谦哥儿喜欢的人是阿娇。这三年来未曾放下,所以一直未曾定亲。现在肯娶她,是因为她是阿娇小姑的缘故吗?
这样娶了她,他心里会何等委屈?
周梁推门而入,见到的便是周薇临窗发愣的情景。
周薇转过头,轻声道:“大哥,应下亲事之前,我想见罗公子一面。”
男未婚女未嫁,独自见面,于礼不合。
周梁却一口应了下来:“好。”
……
三日后。
同一间茶楼,同一个雅间。
谦哥儿推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身着天青色罗裙的周薇。
阿娇最喜穿红色,鲜艳夺目的红色衣裙映衬得她神采飞扬。不管何时何地,只要她在,一定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而周薇,却是另一个模样。
她穿得淡雅,不算耀目,却极为耐看。那张秀气的脸孔,此时浮满了紧张羞怯。水灵灵的眼眸飞快瞥了他一眼,便垂下眼不敢再看他。站起身来盈盈一福:“见过罗公子。”
不知为何,谦哥儿也有些紧张起来,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相识三年,叫什么罗公子也太见外了。你叫我罗大哥便行了。”
周薇微微红了脸,果然改口,叫了一声罗大哥。
这般温柔乖巧的模样,实在招人疼爱。
谦哥儿心里微微一动。
周薇鼓起勇气抬头,轻声说道:“是我央求大哥,让他下请帖给你。”
“这三年来,我虽心中恋慕罗大哥,却未告诉任何人。我自知配不上罗大哥,从不敢生出嫁你为妻的心思。”
“罗家登门提亲,我心中万分欢喜,却也心中惶惑。”
“罗大哥,我知道你心中喜欢的人是大嫂。便是她嫁给兄长,你也放不下她。你愿娶我,也是看在大嫂的颜面上吧!”
“其实,你真的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谦哥儿:“……”
看着一脸真诚的周薇,谦哥儿心底有一处悄然悸动。
真是个傻丫头!
谦哥儿走上前,在三尺之外停步,然后低声道:“我若不中意你,又怎么会请人登门求娶?”
番外之罗谦(四)
话一入耳,周薇不敢置信地睁圆眼眸。
很快,她脸颊便红了一片。
那片红晕,迅速蔓延至脖子耳后。看着就像一颗红桃子。
分外可爱。
谦哥儿忍不住低声笑了一笑:“你怎么这般容易脸红?”
他自小进宫读书,所见的少女便是阿娇几个。阿娇性子不必说,便是最内向的玥姐儿,也未像这般动辄面红耳赤。
周薇红着脸低着头不吭声。
谦哥儿心中怜意顿生,声音也格外轻柔:“你真的愿意嫁给我么?”
周薇依旧没勇气抬头,却点点头。
谦哥儿嘴角扬了起来:“我以后一定好好待你。绝不让你受委屈。”
周薇终于抬起头来,红红的俏脸如花苞一般:“我也会全心待你好。”
……
周薇轻飘飘软绵绵地迈步上了马车。
俏脸红通通的,红润小巧的嘴角微微翘起,目中闪着前所未见的光彩。仿佛置身梦境一般,连大哥也忘了喊一声。
周梁默默地打量周薇几眼,没有出声。
直至马车行驶了盏茶功夫,才张口问道:“你可问明他的心意了?”
周薇迅速抬头瞥了兄长一眼:“嗯。”
周梁明知故问:“这门亲事,你可愿意?”
周薇羞涩地应了一声是。想到谦哥儿温柔含笑的俊脸,心中俱是甜意。
周梁看在眼中,忽然有些酸意。此时他忽然能体谅当年他和阿娇定亲时,阿奕兄弟三个为何对他百般不善了……
以后,在妹妹心中,最重要的男子会是自己的未来夫婿。
他这个兄长,只能屈居第二位了。
周薇似是猜到兄长的心思,轻声道:“大哥,不管何时何地,你在我心中总是最重要的。”
周梁定定神,笑了一笑:“大哥只盼着你嫁得良人,日后夫妻恩爱,过得幸福顺遂。”
兄妹两个回府之后,阿娇立刻迎了上来,低声笑问:“如何?”
周梁略一点头。
周薇已羞红了脸,小声说了句:“我先回屋去了。”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阿娇失笑不已:“阿薇脸皮真是薄。我只问了两个字罢了!”又低声笑道:“你说来给我听听,到底怎么样?”
周梁无奈笑道:“他们两个在雅间里说话,我在外候着。哪里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不过,阿薇已经点了头。想来已无碍了。”
阿娇松了口气,释然一笑:“如此便好。”
谦哥儿迟迟未成亲,阿娇口中不说,心里总有几分难言的愧疚。如今,这颗心总算能放下了。
……
周家点头应了亲事。
接下来,便是纳吉纳征请期。
周薇今年及笄,谦哥儿却已满十八岁。婚期便定在了来年春日。
定下亲事之后,姚若竹一桩心事彻底放下,心情愉悦,喜气洋洋。说起未来儿媳,更是百般满意:“……周小姐生得好容貌,性子也温柔和顺。定了亲事之后,便亲手为我这个婆婆做了新衣。我仔细看着,针线委实做得好。”
罗霆见妻子满面欢容,也随之笑了起来:“当年我们两个定亲之后,你也曾为我娘做过新衣。周家姑娘行事,倒是像足了你。”
姚若竹脸颊微微一红,娇嗔地白了罗霆一眼:“我还不是担心婆婆对我不满意,这才仔细讨好。”
以己推人。
想来这位周小姐,也一定十分在意谦哥儿。
谦哥儿情路蹉跎几年,一直未曾定亲。现在想来,果然是缘分未到。
罗霆笑道:“你现在总该放心了。”
姚若竹笑意盈盈,连连点头。
……
一个月后。
孙柔生下一对白胖健康的双生子。
喜讯传进宫中,林茹雪喜不自胜。身边的宫女人人得了厚赏。
傅妍满面笑容的来贺喜:“实在是可喜可贺!柔姐儿肚皮真是争气,一次便生了两个儿子。比你当年可要强多了!”
林茹雪清瘦的脸颊满是红晕,目中满是笑意:“可不是么?我也没料到,她竟生了一对双生子。”
女儿自然也是好的。不过,第一胎生了儿子,总令人欣喜。
孙武夫妇,不知高兴成什么样子。
傅妍笑道:“前几日,瑜姐儿也让人送了喜信进宫。闵家早已有了第四辈。她这一胎生男生女都是喜事。”
正说笑着,琳琅走了进来。
琳琅是顾莞宁身边最得用的女官。她一来,必是来传顾皇后口谕。
林茹雪傅妍不敢怠慢,立刻起身相迎。
琳琅笑着裣衽行礼:“皇后娘娘有口谕,请两位世子妃一并去椒房殿。”
林茹雪傅妍对视一眼,心中各自惴惴难安,口中一起应了下来。
……
她们两人,自儿女各自成亲后,再未出过会宁殿。
幽禁的生活冷清孤寂。没了孩子在身边,更显沉闷。
每个月最期待的,便是儿女进宫探望的那一日。其余的日子,便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既无希望也无失落。
顾莞宁忽然相召,两人不免有些忐忑。很快又各自平静下来。
孩子都已有了归宿。她们心愿已了。便是顾莞宁赏了三丈白绫,她们也无遗憾了。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椒房殿。
小五欢快的咯咯笑声响了起来,偌大的椒房殿也多了几许生气。顾莞宁也未端坐在凤椅上,正俯下身子,耐心地陪小五说话。
听到脚步声,顾莞宁微笑着抬起头来。
三十四岁的顾莞宁,眼角也有了些细纹。比年少时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锐气,多了温和从容。
相较之下,林茹雪和傅妍却憔悴清瘦得多。看着比顾莞宁苍老了不少。
“见过皇后娘娘!”两人一起行礼。
顾莞宁含笑道:“免礼,赐座。”
奶娘将小五抱了出去,一旁伺候的宫女也都退下。只留下琳琅玲珑两人。
顾莞宁缓缓张口道:“本宫今日让你们过来,是有一事相告。”
林茹雪傅妍一起恭敬地应道:“请皇后娘娘示下!”
顾莞宁目光一扫,淡淡说道:“韩王世子魏王世子被关在天牢已有数年。皇上有意下旨,令他们出天牢。”
林茹雪:“……”
傅妍:“……”
番外之远走(一)
出天牢?
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是要处死他们两人?
林茹雪面色陡然泛白,傅妍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好死不如赖活着。便是被关在天牢不见天日,也好过奔赴黄泉长眠地下。
林茹雪咬着嘴唇,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皇后娘娘饶过韩王世子一命。”
傅妍也一起跪下:“求皇后娘娘向皇上说情,饶过魏王世子的性命。”
顾莞宁目光扫了过来,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本宫什么时候说要处死两位世子了?皇上是有意将他们放出天牢,发配岭南。”
林茹雪:“……”
傅妍:“……”
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久久回不过神来。
顾莞宁的声音在她们耳畔响起:“岭南是湿热之地,丛林密布。当地百姓大多擅养蛇虫,更有善于用毒之辈。朝廷所派驻军,无力束压百姓,时有民乱。”
“韩王世子魏王世子俱曾犯下大错,本是死罪。他们被关在天牢里数年,已知错悔悟。皇上打算让他们两人去岭南领军,坐镇一方,将功折罪。”
“此去路途遥远,去了之后,此生再不能回京。你们两人可愿随他们同去?”
林茹雪傅妍满心纷乱,一时哪能做得了决定。
顾莞宁又道:“你们回去好好考虑三日。三日后,再来椒房殿。”
……
两个时辰后。
林茹雪呆呆坐着,不言不笑不动。
傅妍也没好到哪儿去,一脸梦游般的神情,怔怔地看着林茹雪问道:“刚才我们没听错吧!皇上真的要放他们两个出京?我们两个也能跟着一同前去?”
林茹雪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过了许久,傅妍又问道:“你舍得下朗哥儿吗?”
听到朗哥儿的名讳,林茹雪总算回过神来:“当然舍不下。”
她也舍不下丈夫。
韩王世子曾负过她的真心。她也曾无数次心生怨怼。只是,只有她自己清楚,这几年来她是何等的思念他。
本以为今生夫妻缘分已尽,再不能相守。如今有这等天赐良机,她如何能割舍?
一边是儿子,一边是丈夫。
到底要怎么选?
“我也舍不得瑜姐儿。”傅妍苦笑着长叹一声:“只是,瑜姐儿如今已出嫁,闵达对她情深义重。她在闵家日子过得好,我也没什么可忧心的。倒是魏王世子,他若只身离京,我实在放心不下。”
“所以,我想和他一起去岭南。”
说出这句话之后,傅妍长长呼出一口气,眼中渐渐有了神采:“便是日子过的辛苦,也好过现在这般孤身度日。”
林茹雪沉默许久,才道:“我要先见一见朗哥儿,再做决定。”
傅妍点点头:“你和朗哥儿商议一番也好。瑜姐儿孕期未满三个月,不宜奔波进宫。我这便写一封信,让人带出宫去。”
……
隔日,接了口信的朗哥儿进了宫。
听完事情的始末后,朗哥儿既错愕又惊喜,不假思索地说道:“母亲不用顾虑我。既有和父亲夫妻相聚的机会,只管离京前去。”
林茹雪眼中瞬间闪出水光:“可是,我这一离京,此生再难回来。我们母子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朗哥儿心中也是一酸。
他早已长大成人,比起纤弱的亲娘高了一个头。此时见林茹雪双目垂泪,忍不住上前两步,轻轻拥住她:“我也舍不得母亲。只是,机会这么一次。母亲若是错过,以后再难有出宫之日。和父亲也再无相聚之时。”
“我已成亲,儿子也有了两个。身边有娇妻稚子相伴,岳父岳母视我为亲子一般。母亲不必再牵挂我。”
林茹雪泪如雨下。
朗哥儿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幼年时,他伤心哭泣时,母亲便这般抚慰她。如今他长大了,母亲却已苍老憔悴,早生华发。
母亲口中虽然极少提起父亲。可他心中清楚,母亲一直都惦记着父亲。
“母亲,别再犹豫踌躇了。”朗哥儿轻叹:“去椒房殿,向皇伯母禀明心意。和父亲一起走吧!”
林茹雪哽咽着点点头。
……
宗人府。
荣庆王亲自开了天牢,对着韩王世子魏王世子说道:“你们两个出来吧!穆侍卫亲自在外等候。”
兄弟两人身上的铁链未除,走路却是无碍。
两人一动也未动,就这么愣愣地站在原地。
荣庆王目光一扫,放缓声音:“皇上有旨,放你们兄弟出天牢。你们还犹豫什么?”
两人这才有了反应,各自慢慢走出自己的牢房。一旁的狱卒走上前来,为他们两个除去身上的铁链。
身上没了束缚,一时不觉轻松,反倒有些头重脚轻无所适从的感觉。
“堂兄真让我们去岭南?”韩王世子神情恍惚,声音也飘飘忽忽。
魏王世子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
自被关进天牢的那一日起,两人都以为此生再不可能重见天日。最好的结果,便是老死天牢。
没想到,时隔数年,萧诩竟放他们出天牢,让他们去岭南。
便是岭南环境再苦,于他们而言,也是天大的喜事。
只要能跳出这一方牢笼,做什么都愿意。
魏王世子定定心神,低声问道:“荣庆王叔,我们今日便出京城吗?”
荣庆王点了点头:“两个时辰后出发。”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对视一眼,一起迈步。
明晃晃的阳光猛然洒落在脸上。
魏王世子只觉眼前一片白光,耀目得刺眼。下意识地闭眼许久,然后才慢慢睁开眼。身畔的韩王世子也是同样反应。
然后,穆韬的脸孔映入眼帘。
“两位世子,请先沐浴更衣。”年近四旬的穆韬气度威严,声音沉稳:“皇上很快便会驾临。”
这数年里,萧诩每隔几个月,便会来一次宗人府。有时说些朝中之事,有时说说儿女,有时候什么也不说,只默默地待上片刻便回。
他们两人将要离京远走,萧诩这是要为他们送行。
魏王世子略一点头。
韩王世子深深呼出一口气:“好,我们这便去沐浴换衣。”
……
番外之远走(二)
换了三次水,才算将一身污垢洗净。
再换上干净的衣物,颇有再世为人之感。
韩王世子随意打量镜中的自己一眼。下巴上一把乱蓬蓬的胡须,遮盖住了大半脸孔。只露出一双锐气不再的眼睛和方正的鼻梁。
这样也好!
反正,他已不会让任何女子近身。这张俊脸也没有拾掇的必要。留着这把胡须,倒显得阳刚了许多。
待和魏王世子碰了面,韩王世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倒是有心,连胡须也剃得干干净净,看着倒是年轻了许多。”
魏王世子淡淡一笑:“待会儿要见皇兄,总得收拾得干净体面一些。”
提起萧诩,韩王世子也无话可说了。闷了片刻说道:“既是如此,我也去将胡须刮掉。”
话音未落,小贵子已走了进来,恭敬地行了一礼:“皇上已至,请两位世子到外间一叙。”
得了!想刮胡须也迟了!
韩王世子后悔也来不及了,索性置之不理,和魏王世子并肩走了出去。
……
萧诩身着常服,负手而立。
三十六岁的萧诩,自不及年少时俊美。常年的政事操劳,令他额上多了几许皱纹。镇定从容的气度,却一如既往。
听到脚步声,萧诩转过身来,目光掠过魏王世子光洁儒雅的俊脸,又在韩王世子浓厚的胡须处停顿片刻。
韩王世子半点未脸红,神色坦然,任凭萧诩打量。
萧诩无声地笑了一笑,然后和缓地张口:“你们待会儿便出发。我会命五百禁军侍卫送你们前去。”
“路途遥远,舟车劳顿赶路,也要两个月。到了岭南之后,你们两个一起接手岭南驻军。凛堂弟性情稳重,为正统领。烈堂弟便为副手。”
魏王世子拱手应下:“是。”
韩王世子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兄弟两个相依为命多年,往日那点勾心斗角彼此争锋早就抛在脑后。能一起去岭南也是好事,往后能做个伴。
萧诩又道:“临行前,我备下薄酒两杯。算是给你们送行。”
小贵子已亲自捧了两杯酒过来。
魏王世子瞳孔微微一缩。
韩王世子改不了心直口快的脾气,立刻冲口而出道:“这不是毒酒吧!”
萧诩淡淡一笑:“我若要你们两人的性命,几年前便能正大光明地动手,何须等到今日。这酒里确实下了药,却不是毒药。”
“喝下之后,你们两人再不能令女子受孕。”
魏王世子:“……”
韩王世子:“……”
萧诩半点未遮掩,说得十分坦荡。
他们两人倒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萧诩这么做,也是防患于未然之举。岭南地处大秦最南端,山高皇帝远,虽是放逐,也得防着他们两人再纳妾生子,延续血脉。一旦有了这等指望,说不定就会生出更多的念头来。
魏王世子上前,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韩王世子也知没有选择的余地,不再多想,也随之喝下杯中的酒。
萧诩未再多言,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才道:“傅氏林氏也会随你们一同前去。”
此话一出口,刚才还算冷静的魏王世子全身一震,面色陡然变了:“你说得是真的?”
韩王世子也是震惊不已,心跳加速,耳边尽是血液汩汩流动的声音:“你真的肯让我们带着妻子离开?”
“明瑜是闵家儿媳,天朗入赘孙家,他们都得留在京城。”
萧诩淡淡说了下去:“傅氏林氏再逗留京城,也无意义。阿宁亲口问过她们两人的心意,她们两人俱点了头。她们两人已随朕一起出宫,此时正在宗人府外的马车上。你们上了马车,便能夫妻重聚了。”
两人得知自己出天牢时,未曾激动落泪。见了萧诩之后,也竭力克制着未曾失态。此时却都双目泛红。
魏王世子跪了下来:“多谢堂兄成全。”
韩王世子一起跪下:“堂兄仁义,我萧烈永生不忘。日后定会勤练驻军,镇守岭南。”
萧诩俯身,伸手扶起两人。
兄弟三人对视,心中各自唏嘘,感慨万千,不必细述。
萧诩低声道:“现在便去吧!她们在等你们。”
……
宽敞的宫制马车,停在宗人府门外。
魏王世子大步走到马车边,毫不迟疑地拉开车门,利落地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里的傅妍猛地抬头,四目对视的刹那,傅妍的热泪夺眶而出,喊了一声“世子”。便已被搂进魏王世子怀中。
滚烫的泪水湿透了魏王世子胸前的衣裳。
魏王世子三番五次欲张口,却不知要说什么,双手用力,紧紧搂住妻子,心中满是酸楚。
傅妍生得明媚娇妍,笑起来的时候尤其动人。数年未见,她的额上眼角已有皱纹,整个人瘦了两圈,抱在怀中有些膈人。
女子最美好的年华不过区区数年,他这个丈夫,没能给她幸福。令她在痛苦在煎熬度日……
“阿妍,”魏王世子沙哑着声音喊了她的闺名:“对不起。这些年,让你吃了许多苦。是我对不住你。你若不愿远离京城,不必勉强自己。我这就去求堂兄,让你回宫……”
“我要和你一起走。”傅妍抬起泪眼,神色坚定:“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天涯海角,我也随你一同前去。”
魏王世子目中闪出水光,愈发用力搂紧傅妍,声音沙哑几不可闻:“好。我萧凛前半辈子负了你,后半辈子定然做一个好丈夫。”
傅妍又哭了起来,攥着魏王世子的衣襟,再不肯松手。
另一辆马车外,韩王世子一直站着未动。
过了许久,马车门被打开,露出林茹雪清瘦的脸庞。
夫妻默默对视片刻,林茹雪才张口打破沉默:“你就打算一直在外站着,不来见我吗?”顿了顿又道:“你若不愿见我,我这便回宫去。”
话一入耳,韩王世子陡然有了反应,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马车边,蹭地蹿上马车,关上车门。然后,略有些局促地看向妻子:“我是怕这一把胡须吓到你。”
林茹雪:“……”
番外之远走(三)
傍晚时分,萧诩悄然回宫,进了椒房殿。
顾莞宁一直在等他归来,轻声问道:“他们走了吗?”
萧诩点点头:“今晚便能出京城。”
顾莞宁半晌没说话,许久才轻叹一声。
萧诩也有些黯然,上前搂住顾莞宁,将头靠在她的耳际,低声道:“关了他们几年,他们两人的野心俱已被磨平。也该放他们离京了。”
顾莞宁嗯了一声。
从萧诩留下他们性命的那一日起,她便猜到他有此打算。
“希望他们能在岭南安分度日,不要再生异心。”萧诩叹了一声:“否则,便是逼着我痛下杀手了。”
顾莞宁伸手,轻抚萧诩的眉间,轻声道:“既已做了决定,不必再瞻前顾后。他们安分度日是最好。如若不然,一道圣旨,便能要了他们两个性命。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当知如何选择。”
萧诩长长呼出一口气,不再出声。
……
魏王世子夫妇韩王世子夫妇一并离京之事,悄然传开。
百官们私下谈论几回,感叹一回天子仁厚,很快将此事抛诸脑后。大秦江山稳固。两个失了势的世子,便是领着岭南驻军,也掀不起风浪来。
瑜姐儿心情低落,时常抹泪。情绪起伏过度,动了胎气。
闵达又惊又急,连着告假几日,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不时出言劝慰:“岳父岳母终于得以夫妻重聚,夫妻就得守在一起过日子才有滋味。你也别伤心难过了。”
瑜姐儿抽抽噎噎地应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遗憾,母亲离宫前,我因着养胎之故,竟未能和她亲口道别。”
闵达一脸自责:“这都怪我。不迟不早偏令你这个时候怀了身孕。”
瑜姐儿满心离别愁绪,被闵达这么一哄,终于稍稍展颜。
闵达顺势搂着她,轻声哄道:“我知道你心中难过。只是,你也得顾着肚中的孩子。两日前你动了胎气,大夫看诊过后说了,一定要静心养胎。万万不能再枉动心绪。”
瑜姐儿点了点头,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以后我便只有你了。你若待我不好,我连个流泪诉苦的地方都没有。”
闵达听不得这些话,立刻说道:“我千辛万苦才娶了你,怎么可能对你不好。若有那么一天,我自己都饶不了自己。”
瑜姐儿目中涌起一丝满足的笑意。
……
朗哥儿的心情也消沉了几日。
不过,他身为男子,胸襟自比瑜姐儿宽阔得多。
孙家的田庄店铺着实不少,朗哥儿凡事亲力亲为,每天颇为忙碌。再有一对双生子,孙家四个主子俱都忙得脚不沾地。
孙柔自己还是孩子心性。初为人母,对两个肉团子一般的儿子十分喜欢。只是,孩子一哭,她便手足无措慌了手脚。
孩子哭得厉害,她一急,便也跟着哭。
朗哥儿一手抱着一个,还要张口哄孙柔:“乖柔儿,别哭别哭。我来哄儿子,你别哭了啊!”
孙柔抽抽搭搭地应道:“他们两个一直哭。我哄了也不管用。定是饿了,可我的奶水又不够他们两个吃。”
朗哥儿无奈一笑:“不够就让奶娘喂。”
孙家早就请了两个奶娘。孙柔心中不舍,坚持要亲自喂养两个儿子。奶水不够,孩子都未吃饱,便会哭闹。
孙柔哭了一会儿,才点了头。
两个奶娘将孩子抱了出去,没了孩子的啼哭声,孙柔的抽泣声也渐渐停了。
朗哥儿擦了额上的汗珠,走到孙柔身边,俯身揽住孙柔:“以后你轮流喂两个儿子。也省的孩子总是哭闹。”
孙柔红着眼前应了一声,然后愧疚地说道:“你这些日子心情不好,还要哄孩子哄我。都是我不好,什么都帮不了你,尽给你添乱。”
一边说着,一边仰头在朗哥儿的脸上亲了一口。
朗哥儿心里一甜,低声笑道:“你怀孕生子,已十分辛苦。我才觉得内疚。”
孙柔抿唇,脸颊露出两个笑涡:“以后我和儿子都陪在你身边,不会让你孤单。”
朗哥儿嗯了一声,将孙柔搂紧。
……
时间一晃,到了年底。
阿娇孕期已有六个多月。她身体底子极好,这一胎又养得格外精心,气色红润,精神极好。
只是,走起路来,圆圆的肚子挺着,总让人看着心惊。
周梁扶着阿娇进了椒房殿请安。
顾莞宁亲自起身迎了过来,拉起女儿的手,细细打量一眼,笑着嗔道:“你怀着身孕,便安心养胎。别再隔三岔五地进宫来了。”
阿娇故意哀叹:“母后如今只宠着妹妹,哪里还想见我。”
顾莞宁失笑:“罢了罢了,你想进宫便进宫。我不说就是了。”
白白胖胖眉眼秀气穿着大红丝袄的小五走了过来。她现在还小,尚未到学礼仪的年龄。众人也都疼她宠她,无人舍得让她行礼。
“姐姐,姐夫。”小五声音又甜又软,大红丝袄映衬得小脸白胖可爱。
阿娇笑吟吟地应了一声。
周梁十分喜欢小五,年龄相差大,也没什么忌讳。俯身抱起小五,耐心地陪着小五说话。小五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很快便咯咯笑了起来。
阿娇看在眼里,嘴角微微扬起,低声道:“母后,我和周梁都喜欢女儿。只盼着能如愿以偿。”
顾莞宁微微一笑:“你们这般年轻,喜欢女儿,总会有的。”
阿娇应了一声,悄声问道:“蕙妹妹可有消息了?”
换了平日,她一回宫,蕙姐儿必会来相陪。今日不见人影,母后也未让宫女去相请。聪慧的阿娇立刻猜出了端倪。
顾莞宁笑着瞥了女儿一眼:“你这个鬼灵精,什么都瞒不过你。”
阿娇眼睛一亮:“真的有了?”
“时日尚短,待过些日子便能请脉了。”顾莞宁心情颇为愉悦。
转眼间,她竟也是要做祖母的人了。
幸福安逸的日子,过得似乎格外快。
琳琅笑着来禀报:“明玥郡主听闻公主殿下回宫,特意来请安说话。”
顾莞宁笑道:“让她进来。”
……
番外之月圆(一)
过了片刻,玥姐儿走了进来。
她穿着秋香色的罗裙,清秀白皙的脸孔温柔安静。
玥姐儿比阿娇年长一岁,今年二十岁。过了这个年头,便有二十一岁了。这个年龄尚未婚嫁的少女,整个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
若不是身居后宫,不知会有多少流言蜚语。
阿娇过的幸福顺遂,和周梁夫妻恩爱。对形影单只的玥姐儿颇为怜惜同情。只是,她并未将这份怜惜露于脸上,免得玥姐儿尴尬难堪。
“玥堂姐,”阿娇笑着寒暄招呼:“多日不见,你似又清瘦了几分。”
玥姐儿抿唇一笑,低声应道:“吴妈妈前些日子受了风寒,病倒在榻。我放心不下,时常去陪她。”
玥姐儿和吴妈妈名为主仆,情同母女。
吴妈妈病了,玥姐儿亲自喂药相陪。便是女儿待亲娘,也不过如此了。
有情有义的姑娘,总令人喜欢。
顾莞宁略一思忖,便道:“传本宫口谕,请徐太医为吴妈妈看诊一回。”
徐沧医术之佳,举世无双,早已名闻天下。
玥姐儿本想求一个普通太医为吴妈妈看诊,没想到顾莞宁竟派了徐沧,心中惊喜不已,忙行礼谢恩:“多谢皇伯母。”
顾莞宁淡淡一笑:“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于一朝皇后而言,这确实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对吴妈妈来说,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玥姐儿心中满是感激,又谢了一回。
阿娇笑道:“玥堂姐,你总是这般多礼。这点小事算什么。”
玥姐儿进宫已有十年。说话行事一直小心谨慎。和阿娇的自信昂扬正好相反。
玥姐儿看着阿娇美丽圆润的俏脸,微微一笑。
她和阿娇怎么能一样?
阿娇是大秦公主,是帝后最疼爱的掌上明珠,天生便该活在众人的娇宠中。而她,却是齐王府唯一的血脉。因着帝后宽容,才得以苟活于世。
她心中满怀感激,愈发约束自己。
……
徐沧为吴妈妈看诊开了药方,过了数日,吴妈妈大有好转,很快便下榻走动。
“奴婢身子已经好了,郡主别总日守在奴婢身边了。”吴妈妈感动又羞愧地说道:“奴婢没能好好照顾郡主,倒劳烦郡主照顾,心中实在愧疚难安。”
玥姐儿不以为意地笑了一笑:“吴妈妈和我还这般客气做什么。你好好保重身体,能长长久久地伴在我身边,比什么都重要。”
吴妈妈红了眼眶,哽咽着应了一声。然后,满怀希冀地问道:“郡主之前应过奴婢,要请皇后娘娘为你择一门亲事,不知郡主说了没有?”
玥姐儿:“……”
吴妈妈这一场病症来势汹汹,躺在床榻上直抹泪,说她只身一人,自己难以合眼安心。为了哄吴妈妈高兴,她才应了吴妈妈的恳求。
吴妈妈这记性也太好了。
病刚好,就来催婚。
玥姐儿头痛不已,想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吴妈妈又自言自语道:“罢了,奴婢就厚着脸皮去椒房殿一回,求见皇后娘娘。请娘娘为郡主做主!”
玥姐儿头更痛了,只得应道:“我自己去说。”
吴妈妈欣然一笑。
玥姐儿随口哄了吴妈妈几句,根本未放在心上。进了椒房殿,更是只字未提。
可惜,她太低估吴妈妈希冀她成亲出嫁的渴切了。
胆小怯懦的吴妈妈,竟趁着她读书之际,悄悄出了碧瑶宫。当玥姐儿出了书房时,才知吴妈妈独自去了椒房殿。
玥姐儿哭笑不得,舍不得生吴妈妈的气,又怕吴妈妈出言不慎触怒顾莞宁,立刻便去了椒房殿。
……
椒房殿。
吴妈妈跪下,先是磕头谢恩,然后鼓起生平所有的勇气,道明来意:“……奴婢自知身份卑贱,今日言行,已逾越了为人奴婢的身份。”
“只是,奴婢实在不忍见郡主孑然一人,蹉跎岁月。”
“皇后娘娘心地仁厚,待郡主如己出。想来也一样盼着郡主能有个好归宿。奴婢今日厚颜来相求,请娘娘为郡主做主,择一门合宜的亲事。奴婢有触及宫规之处,娘娘只管责罚,奴婢绝无埋怨。”
说完,深深地一跪到底。
坐在凤椅上的顾莞宁,定定地看着头上已有了白发的吴妈妈。半晌才道:“此事你求了无用。”
吴妈妈心里一沉。
顾莞宁的声音再次响起:“当日她立意不嫁,张口相求,本宫已允了她。此事得玥姐儿自己想通想明白,亲自和本宫张口才行。”
吴妈妈一急之下,抬头说道:“可是,郡主根本想不通想不明白。她将自己祖父父亲所犯的滔天大错,都背负在自己身上,认定了自己不配拥有幸福。所以坚持不肯成亲嫁人。其实,奴婢知道,她最怕孤单寂寞。”
“如今有奴婢相陪,也就罢了。等日后奴婢老去闭眼,那个时候郡主便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一想到那等光景,奴婢这颗心便如刀割一般。”
说着,吴妈妈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顾莞宁不是铁石心肠,听着吴妈妈掏心掏肺的剖白之言,心中也有些酸意。
玥姐儿心思极重。齐王府的旧事,令她无法释怀。俊哥儿之事,更令她对男女情爱畏之不前。
罢了!
她便主动张口,劝玥姐儿一回!
顾莞宁正要张口,门口已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
是玥姐儿来了!
守在殿门外的玲珑拦下了玥姐儿,正要说话,殿内遥遥传来顾莞宁的声音:“让玥姐儿进来。”
玲珑闻言之下,让到了一旁。
玥姐儿一路匆忙跑来,急得额上汗珠也来不及擦拭,迈步进了殿内。
一眼便看到跪地不起满面泪痕的吴妈妈。
再看神色莫测的顾莞宁,玥姐儿心里更是惴惴不安。走上前跪下:“吴妈妈今日冒冒失失,言行举止不当之处,恳请皇伯母见谅。”
顾莞宁目光一闪,淡淡说道:“身为奴婢,竟背着主子自作主张来椒房殿求亲事。如此刁奴,本宫岂能容她留在宫中?”
吴妈妈吓得面无人色,连连磕头求饶。
玥姐儿心里陡然一沉,不假思索地说道:“她不是自作主张,是我张口让她前来。”
吴妈妈:“……”
番外之月圆(二)
吴妈妈一脸惊愕,忘了继续磕头求饶。
顾莞宁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神色依旧冷然:“哦?此话从何而来?”
关心则乱。
玥姐儿一心要救吴妈妈,也顾不得别的了,张口便道:“其实,我早已想改变主意嫁人了。只是当日和皇伯母说过要留在宫中,一时拉不下脸改口。这才让吴妈妈代我前来相求。”
吴妈妈:“……”
顾莞宁目光扫了过来:“吴妈妈,玥姐儿此言可是真的?”
吴妈妈便是再迟钝,也知道该如何回应了:“是。奴婢确实是奉郡主之命前来。郡主年轻脸皮薄,无颜改口。奴婢这才代郡主前来相求。恳请皇后娘娘为郡主做主,择一门好亲事。奴婢下辈子结草衔环,报答娘娘大恩大德。”
说完,用力磕头。
咚咚地磕头闷响声,在椒房殿的正殿里回响。
玥姐儿看得鼻子一酸。
这世上,唯有吴妈妈全心全意疼她,为她着想。
如此护主深情,纵然行事冒失,她如何忍心苛责?
罢了!
便如吴妈妈所愿,成亲出嫁吧!
不管日后遇到什么样的夫婿,只要她心思端正,安心地过自己的日子就好。
玥姐儿下定决心之后,心中再无犹豫:“求皇伯母做主。”
顾莞宁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一扬:“既是如此,那本宫便应下你所请。趁着新年元日,众诰命夫人进宫觐见,为你择一门亲事。”
玥姐儿只得磕头谢恩。
顾莞宁又看吴妈妈一眼,别有所指地说道:“吴妈妈,你今日擅闯椒房殿,犯下大错。本宫看在玥姐儿的份上,饶过你这一回。只是,同样的错决不可再犯。否则,本宫立刻便将你撵出宫去!”
吴妈妈连声应下。
……
主仆两个谢了恩典之后,起身出了椒房殿。
吴妈妈大病初愈,身体虚弱,又跪了许久。骤然起身走路,颇为吃不消。短短几步路,便气喘吁吁面色泛白。
玥姐儿顾不得主仆之别,立刻伸手扶住吴妈妈,急急问道:“吴妈妈,你怎么了?若走不动,我扶着你回去?”
吴妈妈连连告罪:“这可使不得。哪有主子扶着下人的道理。郡主快快松手,这般折煞奴婢,奴婢以后还有何颜面在宫中走动。”
在碧瑶宫里亲近随意些无妨。出了碧瑶宫,却不得逾越。否则,玥姐儿定会被人嘲笑。
吴妈妈坚持自己走,玥姐儿虽心疼,也没别的法子。有意放慢脚步,缓步而行。往日一盏茶功夫便能回碧瑶宫,今日几乎花了半个时辰。
刚进碧瑶宫,玥姐儿便扬声喊了两个宫女来,扶着吴妈妈回屋歇下。
吴妈妈也未再逞强。
满头汗珠的吴妈妈躺下休息片刻,才有力气说话:“郡主,对不起,奴婢擅作主张,连累郡主了。”
玥姐儿用帕子为吴妈妈擦拭汗珠,一边轻声说道:“吴妈妈一片忠心,俱是为了我。我心中岂能不知?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已改了主意。待皇伯母为我择好夫婿,我便出嫁离宫。”
吴妈妈一心盼着这一日,听到这番话,心中别提如何欢喜了。
转念一想,又皱着眉头发愁:“郡主过了年便二十有一,皇后娘娘便是有心为郡主择夫婿,只怕也难以挑到好的了。”
出众的少年郎,十六七岁便已成亲。哪有拖延到二十多岁还未成亲的?
当然了,驸马周梁是例外!
可到哪里,再找一个像周梁那般才貌出众的男子?
玥姐儿倒是坦然,笑着安抚吴妈妈:“皇伯母既然应下,定会尽心。吴妈妈不必担心。”
吴妈妈便是忧心,也没什么好法子。打定主意每日诚心拜佛。盼着佛祖看在她一片诚心的份上,赐玥姐儿一个好夫婿。
……
当日晚上,顾莞宁便将此事告诉萧诩。
萧诩听了之后,挑眉一笑:“这个吴妈妈,倒是对玥姐儿一片忠心。”
顾莞宁微微一笑:“玥姐儿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姑娘。这些年对吴妈妈一直颇好,说了要为吴妈妈养老送终,便真的视她如亲母。”
这样的好姑娘,确实不该将在宫中虚度光阴蹉跎年华。
萧诩略一沉吟,便道:“玥姐儿年龄已不小,总得挑一个年龄相当的才合意。家世无需太出众,往四品以下的官宦子弟里挑。需品性出众心思端正。”
“待挑定了合适的人选,找个机会让玥姐儿见上一面。总得玥姐儿相中了,再定下亲事。”
“日后为玥姐儿多备些嫁妆,便是到了夫婿家中,也能挺直腰杆。不受半分闲气。”
嫁妆丰厚,总能多些底气。
顾莞宁点点头应了。
宫中动静,自有人留心注意。
平西伯夫人顾莞华进宫请安之际,顾莞宁有意无意透了口风。顾莞华心领神会,出宫之后,在和别人闲谈时,“一不小心”透了口风。
然后,此事很快悄然传开。
有心之人,自然有所举动。
待到了新年元日,进宫请安的诰命夫人里,便有两位格外殷勤,话里话外提及家中有尚未成亲的儿子。
顾莞宁微笑不语,不动声色地记下。之后吩咐下去,查一查这两家的底细。
不出三日,调查的结果便呈到了顾莞宁面前。
其中一个是户部员外郎家中的嫡长子,今年十八岁。去岁刚考中举人功名,意欲先进业再成家,所以一直未曾定亲。
此子才学出众,相貌也生得英俊。
另一个,则是工部主事家中嫡次子,今年二十二岁。曾定过亲事,女方体弱病重,婚期拖延两年。还未过门,便已病重离世。守了一年妻孝后,家中又择了一门亲事。偏巧定了亲事之后,女子竟又得了急症死了。落下克妻声名,亲事便一直拖延下来。
品貌如何,尚不清楚。纸上只写了端正两个字。
顾莞宁仔细看了一番,吩咐玲珑将这两张纸递到碧瑶宫。
未过一日,玥姐儿便来椒房殿请安,轻声道:“皇伯母,我中意郑家公子。”
郑家公子,便是顶着克妻声名的那一个。
番外之月圆(三)
顾莞宁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玥姐儿会选前者。
十八岁的举人,才学出众,相貌英俊。便是家世略低一些,总有出头之日。
郑家公子明显逊色一筹。不说别的,只这克妻的名声,着实不好听。论年龄,倒是比玥姐儿长了一岁。
顾莞宁略一思忖,张口问道:“玥姐儿,你真的要选郑家公子?你不介意他有克妻之名?”
玥姐儿平静从容地应道:“郑家不嫌弃我是齐王府郡主,愿意求娶,我自不会介怀区区声名。”
顾莞宁定定地看着玥姐儿,直截了当地说道:“玥姐儿,你在宫中长大。虽无公主之名,却也无人敢相欺。便是出嫁到夫婿家,我和你皇伯父也会为你撑腰,不令你受欺受辱。便是选穆家公子,也无妨。”
玥姐儿舍年轻英俊的穆家公子,选年龄大又有克妻之名的郑家公子,显然是心有顾虑。
果然,就听玥姐儿轻声应道:“皇伯母一心为我着想,我实在感激不尽。我这点心思,瞒不过皇伯母。”
“穆家公子年少英才,心气必也是高的。我比他年长三岁,相貌又平庸。便是碍着我郡主的身份娶了我过门,日后也易生出嫌弃之心。”
“而郑家公子,年龄和我相当,亲事不顺遂,蹉跎至今未曾娶妻。我低嫁于他,他总要存着几分敬重感激。成了夫妻,也能相敬如宾。不管到了何时,也不敢厌弃我。”
“皇伯母和皇伯父肯为我撑腰,我心中自然感激。只是,过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总要嫁一个真正愿意娶我之人。”
顾莞宁笑着反驳回去:“这两人你都未亲眼见过,如何得知谁是真心想娶你之人?穆家公子年少英俊,在你眼里,倒成了缺点。郑家公子年长平庸,背负克妻声名,在你这儿成了优点。天底下也没你这般挑夫婿的!”
“再者,世间多的是薄幸男子。便是低嫁,又焉知郑家公子日后不会负心?”
玥姐儿哑然无语。
顾莞宁放缓语气:“我中意的是穆家公子。你选的是郑家公子。既是如此,我便安排你见他们两人一面,再做定夺。”
定亲之前,找机会相看一回,彼此中意,结亲方能水到渠成。
玥姐儿身为郡主,亲事更不能随意。
玥姐儿倒未推辞,盈盈一拜:“多谢皇伯母。”
……
上元节时,玥姐儿出宫赏花灯。
宫中侍卫散在人群中,吴妈妈和几个宫女则紧紧跟随在玥姐儿身侧。
玥姐儿今日未着宫装,穿了一袭蜜合色罗裳。头上梳了双平髻,脸上未施脂粉,干干净净,清秀宜人。
一眼看去,便如普通的官家千金。
只是,她在宫中长大,礼仪极佳。举手投足间,便流露出与众不同的气度来。
玥姐儿从未出宫赏灯,此时漫步灯市,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脚步愈发慢了。
吴妈妈满心都是未来姑爷,小声催促道:“郡主,还是先去鼎香楼吧!”
皇后娘娘已暗中让人给穆家郑家都送了信。今日两位公子都会在鼎香楼现身。她可得陪着自家郡主仔细看上一看才行。
玥姐儿倒是半点不急:“时间还早的很。我难得出宫一回,总得挑一盏喜欢的花灯。”
这一挑,便是一个时辰。
吴妈妈急得团团转。
玥姐儿却悠闲自得,拎着一盏海棠灯,慢悠悠进了鼎香楼。
每年上元节,鼎香楼照例有灯会。
自恃有几分才学的,少不得登台比试。玥姐儿一行人进去的时候,鼎香楼里正热闹。一时无人留意她们。
桌子是早就预定好的。
玥姐儿在角落处坐了下来。
不远处的两桌,各坐了一个年轻男子。
……
其中一个年轻一些,穿着天青色儒生袍,头发用方巾纶起。浓眉黑目,挺鼻薄唇,生得果然十分英俊。
这个便是穆公子了。
另一个男子,五官也颇是端正。只是眉宇间有着常年难解的阴郁之色,显得有几分阴沉。
吴妈妈一眼便相中了穆公子,越打量越是顺眼喜欢。
这个做郡马最好。
又年轻又英俊,又有才学。也不算辱没郡主了。
玥姐儿目光流转,略一打量,便收了回来,略略垂下头。
穆公子和郑公子显然也很清楚今晚的来意,两人不敢贸然看过来,免得冒失唐突明玥郡主。
只是,就这么一直干坐着,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先有所举动的,竟是郑公子。
他虽未考取功名,也读过多年书。坐在角落处看了这么久,对所谓比试也有几分把握。此时长身而起,借着起身的动作,迅速打量玥姐儿一眼。
这一看之下,倒也满意。
玥姐儿不是倾城美人,却也生得清秀可人,眉眼温婉。有郡主身份,又有丰厚嫁妆。若能娶她为妻,于他而言,自是幸事。
因着他有克妻的声名,有些头脸的人家都不肯和郑家结亲。他心气又高,不乐意低娶。如此一来,亲事左也不成,右也不成。
从母亲口中得知明玥郡主有意招郡马,他便动了心意。
可恼的是,穆家竟也为长子求娶明玥郡主。
论容貌论才学,他都不及穆家长子。想入明玥郡主的眼,便得着意争取示好。
打定主意后,郑公子上台比试。
今日灯会,比试作诗。
郑公子思忖片刻,写了一首诗。评判照例要将诗作收起,郑公子却笑道:“我想当众读一读诗作。”
然后,遥遥地看了玥姐儿一眼,朗声读了自己的诗作。
便是不识字的吴妈妈,也听出郑公子是在借诗表达爱慕之意。
吴妈妈不知就里,立刻对态度积极的郑公子生出好感。低着头,压低声音笑道:“郡主快些瞧瞧,这位郑公子倒是积极得很。特意上台,便是为了写诗给郡主。”
玥姐儿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皱。
片刻后,郑公子满面春风地下了台。
经过穆公子桌边,故作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过去。
穆公子倒是沉得住气,回以礼貌的微笑。
……
番外之月圆(四)
郑公子大出风头。
穆公子才学更胜一筹。若同样登台,只写诗一样便胜过郑公子。只是,这么一来,打擂台之意也太过明显了。
姑娘家脸皮薄。当众示好,总有些轻浮。
穆公子思索片刻,便放弃了登台比试的想法。
郑公子不时用眼角余光打量玥姐儿。
穆公子却一直安静端坐,直至比试结束。
灯谜比试结束,众人一一起身散去,酒楼里一时人声鼎沸。郑公子把握住这个良机,站起身来,冲着玥姐儿拱一拱手。
嘴角含笑,目中含情。
玥姐儿目光低垂,不言不动。
郑公子略略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姑娘家总是害羞的。便是中意自己,当众也不便流露出来。如此一想,心情大为好转,迈步离开。
穆公子一直坐着未动,直至所有人都散去,才站起身来。他未向郑公子一般拱手道别,便连目光也未看过来,就这么离去。
……
回程的马车上,吴妈妈忍不住絮叨几句。
“穆公子生得倒是好看,可这性子,也太木讷了。倒不如郑公子讨喜,又会作诗,对郡主又热情。”
“只是,郑公子顶着克妻声名,到底不美。又不及穆公子年轻英俊。”
“郡主到底中意哪一个?”
玥姐儿抿着嘴角,轻声道:“待我回去好好想一想。”
吴妈妈这才闭口不语。
玥姐儿想了一夜。
隔日清晨去椒房殿请安,对顾莞宁说道:“皇伯母,我中意穆公子。”
顾莞宁略略挑眉一笑:“哦?你为何又改了主意?”
玥姐儿也未羞怯忸怩,轻声将昨晚之事道来:“……郑公子一意示好。只是,我和他只见了第一面,他便如此作态,不见钟情,只见轻浮。倒是穆公子,品性端方,堪称君子,从头至尾都未唐突于我。”
一个人的品性如何,从细节处便可窥得一斑。
顾莞宁定定地看着玥姐儿:“你真的想清楚了?”
玥姐儿盈盈一福:“恳请皇伯母做主。”
成亲前能见上一面,觉得顺眼,已属难得。虽比不得青梅竹马的情意,也胜过盲婚哑嫁了。
顾莞宁点点头:“好,过些时日,我便召穆夫人进宫。”
……
一个月后,中宫顾皇后下凤旨,为明玥郡主赐婚。
郑家人如何失望,不必细说。
穆家求来这门亲事,十分欢喜。
齐王府旧事,确实不美。不过,齐王府众人早已死绝,只余明玥郡主被养在宫中。帝后皆视明玥郡主如己出。以穆家的五品门第,穆家长子能为郡马,委实是祖上积德。
便是明玥郡主比穆公子年长三岁,穆家也毫不介怀。
女大三,抱金砖嘛!
凤旨下了之后,婚期很快定了下来,就在当年六月。
半年时间,已足够准备嫁妆,从容出嫁。
玥姐儿善于女红,定了婚期之后,亲手为自己绣起嫁衣。又为未来的公婆夫婿各做了衣衫鞋袜。
吴妈妈舍不得玥姐儿这般辛苦,想动手帮忙。被玥姐儿微笑拒绝:“亲自动手,才显诚心。”
吴妈妈低声道:“穆家人又不知道。郡主何必这般苦着自己。”
玥姐儿轻声应道:“我做这些,出自本心,何须他们知晓。”顿了顿又道:“儿媳进门敬茶之日,呈上自己亲手做的衣衫鞋袜,也是常理。我虽是郡主,也不能自持身份,仗势欺压婆家人。”
“我待人以诚,想来,别人也会以诚待我。”
这些话传进顾莞宁耳中。
顾莞宁默然片刻,然后淡淡一笑。
玥姐儿确实心细灵巧心思端正。
这样的好姑娘,定能将自己的日子过好。
……
半年转眼即过。
玥姐儿带着六十四抬丰厚的嫁妆嫁入穆家。
新婚三日,玥姐儿和新婚夫婿一起进宫觐见。
帝后俱至,阿娇阿奕姐弟五个,自然也都在。便连宫外的朗哥儿瑜姐儿等人也都这一日进了宫,一副给玥姐儿撑腰之势。
玥姐儿心中感动不已,转头轻声对英俊斯文的新婚夫婿笑道:“瞧瞧,你若对我不好,谁也饶不了你!”
穆子源低声笑道:“我哪里舍得对你不好。”
玥姐儿面颊微红,目中闪出愉悦的光芒。
顾莞宁看在眼中,一颗心也彻底放了下来。
……
景佑十五年,萧诩登基十五年整。
这一年,国库充盈,国泰民安。
这一年,天子萧诩已有三十七岁,中宫皇后顾莞宁三十五岁。
这一年,阿娇公主如愿诞下一个女儿,阿奕有了长子。
这一年,闵家丁家各添一女,顾家添丁。太夫人如愿以偿,有了玄孙。
太夫人已年迈,耳力目力都不及从前,心绪却清明。每隔一段时日,太医徐沧便会来定北侯府为太夫人诊脉。
此次定北侯府添丁之喜,顾莞宁颇为欢喜,特意命陈月娘代自己回府送贺礼。
太夫人见了陈月娘,乐呵呵地笑问:“皇后娘娘近来凤体可好?”
陈月娘笑着应道:“娘娘凤体安康,只是心中时常惦记太夫人。”
宫务繁琐,宫中又添了孩子,顾莞宁今年无暇归宁。
太夫人心中颇有些遗憾,口中笑道:“替我带话给娘娘。我吃得香睡得好,少说也能再活十年八年。不必总惦记我。”
陈月娘笑着应下,回宫后一字不漏地回禀。
顾莞宁听后,抿唇一笑。
祖母健在安好,于她而言,便是世间最大的喜事。
中秋当晚,顾莞宁设下宫宴。
萧诩和顾莞宁并肩而坐。
阿娇阿奕等一众晚辈携着孩子一一上前行礼。别的孩子还小,俱被抱在怀中。
朗哥儿孙柔的两个儿子已能蹒跚学步,偶尔咿咿呀呀冒出含糊不清的字眼,颇得帝后青睐。各抱了一个坐在腿上,出尽风头。
顾莞宁看着怀中白乎乎肉团团的孩子,忍不住笑着叹道:“一转眼,我们也老了。”
孙子辈的孩子一个个出来了,他们可不是老了么?
萧诩挑眉一笑,凑在她耳边低语:“在我眼中,你永远是十三岁时的模样。”
顾莞宁轻笑着啐了他一口:“孩子们都在看着呢!这般老不正经!”
萧诩不以为意,哈哈一笑。
月圆人团圆,满目皆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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