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八章 圣驾
“启禀太子妃娘娘,皇上驾临!”门房管事一路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禀报。
正用帕子擦拭眼角的太子妃,顿时一惊:“皇上人呢?”
门房管事答道:“来传旨的是宫里的李公公,皇上半个时辰左右就到府里。说是特意来探望太孙。”
元祐帝等闲不会轻易出宫。上一次到太子府来,还是上元节的那一晚,又是微服而来,并无太多人知晓。
今日却是摆出了全副仪仗而来,太子府上下少不得要一起相迎。
太子妃再伤心难过,也得打起精神来。
“来人,去给太子殿下送个口信,再去李侧妃于侧妃那儿送个信,让她们两个带着三位郡主一起过来。
身边的几个宫女纷纷领命,各退下了。
片刻后,李侧妃便领着衡阳郡主来了。
再过片刻,太子和于侧妃领着安平郡王益阳郡主丹阳郡也一起过来了。很显然,昨天晚上,太子又留宿在于侧妃的院子里。所以此时联袂而来。
一家五口,男的英俊女的娇美,儿女们健康可爱。
太子妃被这一幕刺伤了眼睛,用力地握了握拳,指甲刺痛了掌心,却远不及心里的刺痛。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太子妃深呼吸一口气,走上前说道:“殿下,父皇很快就到了。传旨的李公公说,父皇此次特意来探望阿诩的病症。”
元祐帝亲自来探病,既是对太孙的重视,也是无上恩宠。
太子点点头道:“孤知道了,所以立刻赶了过来迎驾。”
于侧妃含笑道:“皇上果然最疼爱太孙,换了是别的皇孙生病,皇上哪里会像这般接二连三的登门探病。”
这话乍听着没什么,细细一咂摸,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什么叫接二连三?
岂不是在隐喻太孙是个病秧子?
太子妃本就满肚子火气,闻言冷笑一声:“于侧妃若是看着眼热,不妨让安平郡王也病上一病。说不得皇上也会来探病了。”
于侧妃被噎了一回,却不敢流露出半分不快,连连笑着陪不是:“都是婢妾不会说话,惹得娘娘不快。还请娘娘不要见怪。”
太子面色沉了一沉,瞄了太子妃一眼:“于侧妃本来没有此意,你也太多心了。”
太子妃心中气苦,眼圈顿时红了:“阿诩如今这个样子,我这个当娘的,每每想起,心里就像被针扎一般难受。于侧妃还在这儿眼热父皇来探病,殿下为何不替臣妾想想,臣妾心里会是何等滋味?”
太子哑然无语。
于侧妃立刻诚惶诚恐地低头告罪:“娘娘真的是误会了。太孙是殿下嫡长子,是皇上的长孙。皇上对太孙器重有加,来探病是理所应当。婢妾绝无攀比之意,更不敢有别的心思。还请娘娘和殿下明鉴!”
一边说着,声音已经微微哽咽,眼中也闪出了水光。
于侧妃本就生得小巧玲珑温柔妩媚,这楚楚可怜的模样,愈发动人。
太子心中怜意顿生,对太子妃的胡搅蛮缠愈发不满。
不过,眼看着元祐帝就要来了,太子也无心多说,沉声道:“罢了,不过是些许口角小事,不必再提了。待会儿父皇来了,你们都消停老实些。”
太子妃压下心里的酸涩,将头扭到了一旁。于侧妃也不再吭声,老老实实地站到了太子妃身侧。
安平郡王一直没吭声,目中却闪过一丝冰冷的怒意。
身为人子,眼睁睁地看着生母卑躬屈膝示弱讨好,这种滋味,绝不好受。
总有一天,他要将母亲受过的屈辱,加倍地讨回来。
……
元祐帝此次圣驾莅临太子府,摆出了全副仪仗。
负责守护元祐帝安全的御林侍卫就有百人,还有随行伺候的内侍宫女。浩浩荡荡一行人,将乘坐御撵的元祐帝簇拥在中间。
太子太子妃和众人在梧桐居门口一起相迎。
“儿臣见过父皇!”
“臣媳见过父皇!”
在这样的场合,也只有太子和太子妃有张口说话的资格。于侧妃纵然再得宠,毕竟是侧室,此时只能站在太子妃身后,低眉敛容,不能出声。
元祐帝心情不佳,面色沉凝,随口道:“平身吧!”
太子亲自搀扶元祐帝下了御撵,进了梧桐居里。
元祐帝沉声问道:“阿诩今日身体如何?”
太子今天还没进过太孙寝室,哪里知道太孙身体如何,又不敢不答:“儿臣昨日来看过阿诩,他还是老样子,没什么起色。”
元祐帝脚步一顿,冷冷地瞥了太子一眼:“今日没有朝会,你一直在府里待着,为何没来梧桐居?”
太子:“……”
老子病了,儿子天天守在床榻前伺疾天经地义。
哪有儿子病了,老子天天伺候的道理?
元祐帝似是看出了太子心中的不满,神色一冷:“怎么?朕这么说,你是不是心中觉得委屈了?”
太子哪里敢点头,立刻低声应道:“父皇息怒,儿臣绝无此意。”
元祐帝冷哼一声:“阿诩是你的长子,也是朕的长孙。他病得这么重,朕心中惦记着他,寝食难安。你这个做父亲的倒是踏实的很,明明在府中,也不来看看。朕数落几句,你心里倒是委屈上了!”
太子常被元祐帝训斥,早已习惯了。不过,平日元祐帝大多召他去福宁殿,或是在朝堂上训话。像此刻这般当着妻妾儿女的面挨训,还是破天荒第一回。
太子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脸上顿时火辣辣的,敢怒不敢言,继续低头认错:“父皇教训的是。”
元祐帝忍住继续冷哼的冲动,张口吩咐:“你们夫妻两个,陪朕一起进去,其他人都留下。免得人多吵闹,扰了阿诩的清净。”
太子太子妃一起应了声是。
安平郡王立刻道:“皇祖父,孙儿也跟着一起进去吧!”
元祐帝瞄了他一眼,淡淡说道:“阿诩在病中,不宜动气。见了你,少不得又要想起那日你在椒房殿里说过的话,你还是别进去了。”
安平郡王:“……”
第三百二十九章 圣心
安平郡王平日虽不及太孙受宠爱,也颇得元祐帝欢心。
他压根没想到,元祐帝竟会当众提起此事令他难堪,顿时涨红了脸。
然而,面对着万人之上的天子,安平郡王只能忍气吞声点头称是:“是孙儿思虑不周,孙儿就在这儿等着。”
元祐帝不再多言,拂袖进了寝室。
太子和太子妃也跟了进去。
安平郡王垂下头,掩住眼底的嫉恨愤怒。
于侧妃悄然走上前来,握住安平郡王的手,用力地握了一握。
安平郡王抬起头,看了于侧妃一眼。
于侧妃冲他使了个眼色,低声安抚道:“太孙病重,皇上心情不佳,说话语气比平日冲一些也是难免。你别往心里去。”
是啊!
萧诩再得宠又能如何?如今只剩一口气苟延残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熬不过去闭眼了。
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安平郡王定定神,冲于侧妃笑了一笑:“孩儿让母妃担心了。”
此时人多,不宜说什么。
于侧妃见安平郡王神情平静下来,也不再多言。
……
元祐帝一进寝室,原本正在床榻边看诊的徐沧立刻起身跪了下来:“草民徐沧,见过皇上。”
元祐帝对徐沧的印象还算不错,淡淡说道:“平身吧!”
不管如何,徐沧总比太医院那群没用的太医强多了。能让太孙偶尔醒来,也能勉强进些饭食。
徐沧谢了恩典,起身站到一旁。
元祐帝走到床榻边,凝神看了过去。
短短月余,太孙清瘦了许多,脸上也没什么血色。此时刚醒来不久,意识还有些昏沉,目光虚弱无力,冲元祐帝笑了一笑:“孙儿又让皇祖父担心了。”
声音也格外的低沉虚弱。
仿佛随时会随风飘逝一般。
元祐帝鼻子微酸,面上却未流露出来。略略俯下身子,对太孙说道:“你什么都不要多想,安心养病。等你身子好了,再到宫里来陪皇祖父。”
太孙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忽然说了句:“孙儿若是好不了了,皇祖父也不要太过伤心。”
此话一出,太子妃立刻红了眼眶。当着元祐帝的面,又不敢哭出声来,泪水不停地滑落脸颊。
太子心中也是阵阵恻然,心里暗暗叹息不已。慧极必伤,长子天生聪慧,资质远胜自己。可惜寿元不长,眼看着是撑不了多久了……
好在他还有一个身体康健的儿子。
元祐帝看着最疼爱的长孙,心中满是晦涩,声音也有些暗哑:“阿诩,你一直是个孝顺体贴的孩子,也最得皇祖父的喜欢。你再孝顺一回,好好活下去。皇祖父一把年纪了,不想尝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酸滋味。”
太孙有些无奈地苦笑,虽然勉强振作,声音已经微不可闻:“孙儿也想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奈何身体不争气。大概是孙儿福分浅薄……”
“阿诩,你别说了。”太子妃伤心至极,再也顾不得对元祐帝的敬畏惧怕,冲到床榻边,紧紧地攥住太孙的手:“你别再说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不然,母妃也活不成了。”
一边说着,一边泪如雨下。
元祐帝素来嫌弃这个儿媳性情软弱无能,此时见她真情流露一片慈母心肠,顿时顺眼了不少。
相较之下,太子就显得漠然了许多,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元祐帝有些不满地扫了太子一眼。
太子心中一凛,立刻走到床榻边来,低声安慰太子妃:“阿诩福泽深厚,又有父皇龙气庇护,不会有事的。父皇难得来探病一回,你别哭哭啼啼地,让父皇和阿诩好好说几句话。”
太子妃抽噎着应了一声,万般不舍地松了手,站起身来。
……
元祐帝定定神,放缓了声音,和太孙闲话几句。
太孙轻声道:“孙儿病重,不怪任何人。皇祖父也别再责罚睿堂弟了。”
一提起齐王世子,元祐帝神色顿时难看起来,冷哼一声:“怎么能不怪他。当日若不是他在椒房殿里胡闹,朕早已为你赐婚了。你也不会气急攻心昏迷不醒,更不会病重到今天这个地步。”
说到底,都是齐王世子居心叵测。
或许,齐王世子本来就存着故意气太孙的心思。眼下太孙病成这样,元祐帝一想起,就心中阴郁烦闷,哪里肯轻易饶过齐王世子。
太孙轻叹一声:“睿堂弟钟情阿宁的事,孙儿确实知晓。而且,阿宁是他的表妹,论起亲疏来,确实更胜过我。”
“我和阿宁彼此钟情,睿堂弟心高气傲,因爱不得而生恨意,这才殿前失仪。说到底,也不全怪他。”
“皇祖父罚他禁足,又罚他抄经书为孙儿祈福。孙儿感激皇祖父的心意,却也不忍见他受苦。求皇祖父,看在孙儿的颜面上,就放过他这一回吧!”
太子妃一听急了:“阿诩,阿睿这样对你,你怎么反倒为他求情!你病成这样,他在背地里不知有多得意高兴!”
元祐帝眉头微微一皱。
太孙看向太子妃,温和地说道:“母妃心疼我,我心中明白。只是,我和阿睿到底是兄弟,岂能为了这点事就闹得反目。皇祖父给他的教训,也已经足够了。想来他以后也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太子妃对齐王世子恨得咬牙切齿,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太孙的目光阻止。
元祐帝欣慰地笑道:“阿诩宽厚大度,胸襟过人,就是朕也望尘莫及。”然后又沉声道:“不过,纵然你为阿睿求情,朕也不能轻易饶了他。”
太孙还想张口,元祐帝挥挥手:“你不必为他求情了。朕意已决!”
和太孙的仁厚一比,齐王世子更显得心胸狭窄面目可憎。
说了这么久的话,太孙脸上有了倦色。
元祐帝心中怜惜之意顿起,张口道:“你好生歇着,朕先回宫,等日后有了空闲,朕再来看你。”
一直默不吭声的徐沧,此时忽地上前一步:“启禀皇上,草民有些话不吐不快,斗胆谏言。”
第三百三十章 冲喜(一)
众人皆是一愣。
太子妃深知徐沧性情耿直言辞无忌,唯恐他胡乱说话冒犯天颜,忙拦下话头:“徐大夫,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别扰了皇上回宫。”
一众太医在背地里给徐沧起了个“大棒槌”的绰号。
这个徐沧,似乎生来就不会看人脸色。譬如此时,就直愣愣地说道:“草民是有事向皇上禀报。如果皇上回宫了,草民还要和谁说?”
太子妃:“……”
太子妃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元祐帝倒是被勾起了兴趣,看向徐沧:“你有何事要向朕禀报?”
太子咳嗽一声,有意无意地提醒徐沧一句:“徐大夫说的事,一定是和阿诩的病症有关。”
言下之意很明显。
和太孙病症无关的废话,就别说了。
徐沧应道:“是,草民要说的,确实和太孙殿下的病症息息相关。虽然有诸位太医在,草民也在精心为殿下诊治。可殿下的身体还是一日不如一日。再这样下去,只怕撑不到一个月……”
话还没说完,太子妃脸色一白,身子晃了一晃。
太子离得最近,不假思索地扶住了太子妃的胳膊。太子妃这才没当场倒下。
元祐帝的面色也陡然变了,目中射出冷厉的光芒:“大胆狂徒!竟敢肆意妄言!”
元祐帝一发怒,屋子里顿时刷刷跪了一地。就连太子和太子妃也心惊不已,也一起跪下了:“请父皇息怒!”
徐沧也跪下了,不过,他并未请罪,而是直截了当地说道:“忠言逆耳。草民说话确实不中听,不过都是实情。尹院使他们也都心中有数,只是不敢直说罢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
太子额上也冒出了冷汗。
就连他这个太子,在元祐帝面前也是唯唯诺诺,不敢直言。这个徐棒槌,怎么敢对着元祐帝这么说话?
躺在床榻上的太孙,神色倒是颇为平静坦然,轻声道:“皇祖父,这些话徐大夫其实私下也曾和孙儿说起过。孙儿的身体如何,自己心里也清楚的很。徐大夫心直口快,不善作伪,请皇祖父不要怪罪徐大夫。”
元祐帝深呼吸一口气,将心里翻腾的怒火按捺下去,对着太孙说道:“此事朕自有主张,你好生歇着就是了。”
元祐帝面色阴沉地转过头来,先吩咐太子太子妃起身,然后紧紧地盯着徐沧平平无奇的脸孔:“你要和朕说的,该不会只有这些吧!”
徐沧倒是没什么惧色,朗声道:“是。草民一直在给太孙殿下看诊,殿下的脉象一日比一日虚弱无力,草民身为大夫,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所以,草民想了一个法子,或许能让殿下好转起来。”
……
此言一出,太子妃的眼睛陡然亮了,热切地看向徐沧,抢着问道:“徐大夫,你想了什么法子?”
太子也是精神一振。
虽然他已经做好了长子年轻夭折的心理准备。不过,长子资质无双,又深得帝心。在一众皇孙中独一无二。论圣眷,他这个做父亲的也远远不及。
如果太孙的病能治好,对太子府也是极有利的事。
元祐帝的怒气也在瞬间消失无踪,语气缓和了许多:“你有什么办法,只管道来。只要能治好太孙,朕一定重重有赏。就算你想做院使,朕也会应允。”
院使执掌太医院,是正经的四品官职。徐沧不过是一介民间大夫,元祐帝许下这等重赏,委实是罕见了。
徐沧却皱了皱眉头道:“草民想的法子,不敢保证能治好殿下。而且,实施起来,只怕也不太容易。”
元祐帝淡淡说道:“有朕在,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这么威武霸气的话,也只有一朝天子有这样的底气说出口了。
“那草民就直言了。”徐沧张口说道:“太孙殿下的病症,一半是因之前的风寒而起,另一半却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来医。若是能让顾二小姐嫁给太孙殿下冲喜,太孙殿下如愿以偿,心情一好,或许就会好转了。”
太子妃:“……”
太子:“……”
元祐帝:“……”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躺在床榻上的太孙已经神色激动地张口了:“不行!此事万万不行!皇祖父,孙儿这副病躯,不知能苟延残喘几日,怎么能让阿宁为我冲喜!若是我不能好转,岂不是害了阿宁!不行!我绝不同意!”
因为情绪太过激动,太孙连着咳了几声,一张苍白的俊脸咳得通红。
小贵子吓得扑上前,忙为太孙拍打后背。
太子妃也扑到床榻前,焦急不已地问道:“阿诩,你现在感觉如何?”
元祐帝也转过头来:“阿诩,你先别激动。”
太孙急促地呼吸几声,起伏不定的胸膛总算稍稍平复,声音依旧虚弱低沉,却透着决然:“皇祖父,徐大夫说的这个办法,绝不可行!”
“冲喜一事,不过是民间陋习。谁也不知是否真的有用。万一没用,阿宁刚嫁过来就成了寡妇,她这一辈子就都毁了!”
“再者,睿堂弟之前在椒房殿里的所作所为,已经伤了阿宁的清名。说起来,是我们萧家儿郎对不起她。皇祖父心有顾虑,不便再赐婚。阿宁聪慧明事理,心中虽然失落,也不会生出怨怼。孙儿也是一样。”
“想来,这也是孙儿命中无福。所以阴错阳差,错过了阿宁。”
“既是如此,不妨就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孙儿能活多久,都是上天注定的事。决不能因此拖累了阿宁!更不能连累得皇祖父背上不光彩的名声。”
太孙说着,情绪又激动起来,满脸异样的潮红。
徐沧见状,立刻皱了眉头:“殿下身体不佳,万万不可如此激动,更不宜大喜大怒,否则会伤了身体。”
元祐帝也道:“徐大夫说的是。阿诩,你先平心静气。这只是徐大夫的提议,朕还没应下。”
太孙深呼吸几口气,神色慎重地重申自己的心意:“冲喜的事,孙儿绝不同意!”
第三百三十一章 冲喜(二)
元祐帝目光微闪,神色不明,既未点头也未说不。
民间确实有冲喜的习俗。只是,冲喜成功的,少之又少。不过是让一个正值妙龄的青春少女进门就做寡妇,有的甚至还没过门,就做了望门寡。
女子一生不能再另嫁别人,对冲喜的女子来说,确实是不公平的事。
身为一朝天子,元佑帝曾听闻过此类事情。
换在往日,元佑帝少不得要嗤笑这些痴心妄想的家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盼头,活生生地耽搁了一个少女的终生。
然而,事情轮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想法又自不同了。
如果冲喜成功,太孙能好起来,何妨一试?
反正,也不会有更坏的结果。
只不过,这么做,确实有些对不住顾二小姐。之前齐王世子毁了她的闺誉,他这个天子也顾虑重重,不肯再赐婚。现在又让顾二小姐给太孙冲喜……
哪怕他是当今天子,也不免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些欺人太甚了。
更何况,顾家不是等闲官宦之家。
顾家是大秦第一将门,为大秦扼守边关,为大秦江山牺牲了一代又一代的儿郎子孙。已故的定北侯顾湛,更是战功赫赫,于国于民俱有不世功勋。
顾莞宁是顾湛唯一的女儿,也是顾家的掌上明珠。顾家人不肯让她受半点委屈。上一次顾海在朝中弹劾齐王世子就是明证。
顾家人怎么舍得让顾莞宁嫁给太孙冲喜?
他若是直接下旨赐婚,顾家说不得就会抗旨不遵。哪怕是屈从了,也少不了要生波折是非……
太孙很清楚元祐帝的脾气,见状立刻知道元佑帝动了心思,勉力张口恳求:“皇祖父,孙儿求你了,万万不可这么做。”
元佑帝沉吟不语,踌躇不决。
……
太子妃在徐沧说过冲喜一事之后,眼睛就亮了起来。太孙说了这么多,她压根一句都没听进去。脑海中只回旋着一句话。
太孙有救了!
只要让顾莞宁嫁来冲喜,太孙就有救了!
“父皇,”太子妃颤颤巍巍地张了口,眼中满是希冀和哀求:“阿诩正值年少,还未娶妻生子,父皇一定不忍见他就此病重不起。儿媳从未求过父皇什么事,现在只求父皇救一救阿诩。”
说着,太子妃扑通一声跪下了,眼中满是水光,声音哽咽:“儿媳知道这么想是自私了一些。可儿媳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只要能救他,什么法子儿媳都要试一试。”
“这么做确实有些对不住顾二小姐。等顾二小姐过门,儿媳一定对她视若亲生,绝不亏待她半分。”
太子妃又转头,对着床榻上欲张口说话的太孙说道:“阿诩,你心地仁厚,为你皇祖父的声名着想,为顾二小姐的终生着想,甚至还要顾虑齐王世子的想法。可你有没有为自己想过?有没有为母妃想过?有没有为你父王想过?”
“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你父王还有阿启,我却是什么指望都没了。府里还有于侧妃,有没有我,你父王也无所谓。我索性用三尺白绫了结了自己,和你同生共死罢了!”
对着泪如雨下哀戚不已的太子妃,太孙也红了眼眶,如鲠在喉,迟迟没说半个字。
元佑帝神色沉沉地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
太子心里的懊恼就别提了!
太子妃平日谨小慎微,在他面前唯唯诺诺,敢怒不敢言。今天是豁出去了,什么话都敢说。
说到于侧妃母子的那几句话,更是诛心。
元佑帝生平最厌恶宠妾灭妻内宅不宁的人,听了太子妃这番话,岂有不动怒的道理!
太子忍住吐血的冲动,张口呵斥太子妃:“闵氏,你快些起来。父皇英明,心中自有决断。你一介妇人,这样跪求父皇,和逼迫父皇点头有何区别!”
“阿诩也是我的儿子。你心疼他,难道我就不心疼吗?只是,冲喜一事,实属无稽之谈……”
元佑帝凉凉地打断了慷慨陈词的太子:“朕倒是觉得,不妨一试。”
太子:“……”
太子表情僵硬,硬生生地转了口风:“父皇既然觉得此事可行,儿臣自然也是赞成的。儿臣也盼着阿诩早日好起来。”
元佑帝冷冷地瞥了太子一眼:“闵氏心里有诸多怨气,可见平日在府中受了不少委屈啊!”
太子暗暗咬牙,一脸愧色地应道:“儿臣惭愧。”
“你确实该惭愧。”元佑帝毫不客气地呵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身为太子,连自己的内宅都管不好,还谈什么治国平天下?”
“那个于侧妃,朕看着也确实不像话。侧妃就是妾室,怎么能和原配正妻相提并论。你要是再糊涂下去,朕也不知该怎么教导你了。”
太子面如土色,也不敢站着了,忙跪下告罪:“是儿臣太过糊涂,让父皇烦心了。”
元佑帝发了一通火,怒气稍稍平息,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太子,不由得叹了口气:“妻妾不分,是乱家根本。你身为太子,要做百官表率。千万不要小瞧了此事!”
“说到底,这也怪不得你。你是孙贤妃所出,不是正经的嫡出皇子。在嫡庶上,不免就糊涂了些。”
太子:“……”
这几句话,才是真正的戳心戳肺,听得太子心肝胆都疼。
他这个太子之位,来的实属运气。如果不是大皇子病逝,如果不是齐王比他稍小了几个月,储君的位置,怎么也轮不到他的身上。
正如元祐帝所说,他本身也是庶出。
当年元祐帝还是储君的时候,孙贤妃连侧妃都不是,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侍妾罢了。后来生了他,孙贤妃才在内宅站稳脚跟。元祐帝登基为帝后,才封了她妃位。
自幼时起,他就知道自己和大皇子是不同的。王皇后对他,从来都是不冷不热。真正疼他的,唯有生母孙贤妃罢了。
也因此,他和王皇后之间的关系也颇为微妙。
元祐帝此时提起这些,不无敲打警告之意。
第三百三十二章 冲喜(三)
太子被训斥得不敢抬头。
元祐帝敲打太子一通之后,又沉声呵斥太子妃:“闵氏,你不仅是阿诩的母亲,也同样是阿启和衡阳他们的嫡母。”
“身为嫡母,理当视他们为自己儿女,精心照顾,一视同仁。你口口声声说要随阿诩同生共死。那朕问你,你将其他的儿女置于何地?又将你的丈夫置于何地?”
“身为太子妃,打理内宅是你应有之责。你连区区一个于侧妃也弹压不住,满心怨气,满口怨怼。既无主母风范,更无一朝太子妃的气度。”
“像你这样的为人心性,如何堪为太子妃?日后朕驾崩归天,太子继承大统,你如何堪为一朝之后,母仪天下?”
字字犀利,句句凌厉。
太子妃也被训得面色惨白,毫无招架之力:“儿媳让父皇失望了。”
元祐帝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知错就改才好。否则,朕说得再多也无用处。”
太子妃满脸愧色地应下了。
看着唯唯诺诺的太子妃,元祐帝心中一阵气闷。脑海中忽然闪过顾莞宁倔强不屈冷凝犀利的样子。
这样的傲骨风骨,才配执掌中宫。
罢了!
为了太孙的身体,他这个天子,少不得要为人诟病一回了!
元祐帝很快拿定了主意,张口道:“太子,你和太子妃都起身吧!”
太子和太子妃一起谢了恩典,然后各自起身。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下跪了,夫妻两个俱都情绪激荡难安。
元祐帝又看向满脸倦意沉默不语的太孙:“阿诩,你的顾虑朕都清楚。你对顾二小姐的心意,朕也听明白了。”
“朕在赐婚之前,会给顾二小姐一次面圣的机会。问一问她的心意。如果她自愿嫁给你冲喜,朕绝不会亏待这个孙媳。”
“如果她不愿意……”
太孙抬眼看了过来,满眼祈求:“如果阿宁不愿意,希望皇祖父不要勉强为难她。”
换在平日,元祐帝少不得要数落太孙太过儿女情长。
可现在,元祐帝却暗暗高兴。
一提到顾莞宁,太孙的眼中就多了神采。看来,徐沧所说的冲喜,也不全是无稽之谈。说不定真能让太孙振作好转起来。
“好,朕什么都答应你。”
对着太子冷言厉色的元祐帝,在看着太孙的时候,神色格外慈祥,声音也颇为柔和:“阿诩,朕这一把年纪了,最喜见到的就是儿孙绕膝。朕是天子,也是你的祖父。朕疼你的心,就和普通的老人疼爱自己的孙子一样。”
“你一定要好起来,也算是孝顺祖父了。”
元佑帝说得动了情,目中竟闪过一丝水光。
太孙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愧疚,哽咽着说道:“孙儿让祖父操心了。”
太子嫉恨得暗暗咬牙切齿。
元佑帝这心偏的,简直是没说法了。
对着自己的儿子冷言冷语百般挑剔从没好脸色,对着长孙就这般温和慈爱。哪怕太孙是他的亲生儿子,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忍不住羡从心头起嫉从心底生。
从小到大,元佑帝对他从来这么和颜悦色过。
元佑帝定定神,平复激动的情绪,然后说道:“朕亲自看你一眼,心里也算放心了。这就摆驾回宫去。”
太孙乖乖应了一声,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孙儿这副病躯,不能起身送皇祖父了。”
“你好生养病。”元佑帝不以为意地应道:“别的什么都不用多想。”
太子立刻道:“儿臣送父皇出府。”
太孙躺在床榻上,目送着元佑帝一行人离开。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有释然,也有隐秘的喜悦。
徐沧迅速地看了过来,和太孙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
很快,太孙又神色恹恹地闭上了眼睛。
……
元佑帝亲往太子府探病的事,很快传了开来。
当天下午,顾莞宁就从季同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皇上在梧桐居里待了许久。当时只有太子太子妃还有徐沧在场,能在里面伺候的内侍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口风极紧。属下安插在太子府里的人,一时也打听不出什么。”
季同恭敬地站在顾莞宁面前,低声禀报。
顾莞宁静默不语。
太孙的病症越来越重,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就连原本笃定太孙一定没事的她,随着时间的流逝,心中也渐渐忐忑难安起来。
可恼的是情况不明,外面流言尚未平息,此时实在不宜登门探望——就算是她去了,十有**也会被太子妃拒之门外。
元佑帝亲自登门探病,是不是因为太孙真的病将不治了?
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前世初见太孙时的情景。
苍白消瘦,嘴唇毫无血色,躺在床榻上,神色黯淡……此刻的太孙,也会是这样吗?
想及此,顾莞宁的心骤然一痛。
季同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将顾莞宁蹙眉忧心的神情看在眼底,轻声张口道:“小姐若是担忧太孙殿下的病症,不如请大少爷去一趟太子府吧!”
顾莞宁深呼吸一口气,定定神道:“不必了。因为三叔上奏折弹劾齐王世子的事,顾家正在风口浪尖,不知多少人在暗中盯着我们侯府。一动不如一静!”
她要相信萧诩!
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季同退下之后,罗芷萱很快便来了。
顾莞宁心情阴郁,勉强打起精神招呼:“罗姐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罗芷萱无奈地苦笑一声:“大哥今日特意去了太子府探病。本打算亲眼看一看太孙殿下的情形,然后让我带个消息给你,也免得你忧心。”
“可惜,大哥根本没能进太子府,更不用说亲自见太孙殿下了。”
“真是对不住了,什么也帮不了你。”
看着罗芷萱歉然的神情,顾莞宁心中一暖,低声道:“多谢你和罗大哥这般关心我。”
两人还没说上两句话,琳琅便神色匆忙地来了:“小姐,宫里来人传皇上口谕,指明要小姐去听旨。太夫人打发人来送信,让小姐立刻就去正和堂。”
第三百三十三章 召见
顾莞宁心中一惊。
元佑帝上午才去过太子府探望过太孙,下午就打发人来传口谕……这其中,必有缘故!
罗芷萱见顾莞宁神色凝重,也不再多逗留,低声道:“顾妹妹还有要事,我就不多打扰了。先回去,改日再来。”
顾莞宁无心多言,送罗芷萱出了依柳院后,立刻去了正和堂。
太夫人静养月余,身体有了起色,此时已能下床榻走动。
顾海不在府中,吴氏方氏都来了。妯娌两个一左一右搀扶着太夫人。
太夫人试探着问道:“李公公今日前来传皇上口谕,指明要宁姐儿亲自来听旨。莫非是宁姐儿做错了什么事,惹得皇上恼怒不快?”
传旨的李公公态度虽然和气,口风却很紧,含笑应道:“具体什么事,咱家也不清楚。咱家就是奉令传话罢了。”
太夫人见探问不出什么,便住了嘴,脑海中迅速地思忖起来。
元祐帝特意命人来传口谕,一定是有极为重要的事!
到底会是什么事?
……
门口响起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脚步略显匆忙,显得比平日焦躁了几分。
太夫人抬头看了过去,冲顾莞宁笑道:“宁姐儿,快些过来,李公公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顾莞宁应了一声,走上前来,冲李公公福了一福。
李公公立刻笑着避让:“顾二小姐这般多礼,咱家愧不敢受。”
身为元祐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李公公是宫中炽手可热的人物。就连王皇后,对李公公也格外客气几分。朝中诸臣见了他,也不敢托大。
此时,李公公对顾莞宁的态度,简直称得上是殷勤热络了。
太夫人心中愈发疑惑不解,和顾莞宁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公公清了清嗓子:“咱家奉皇上之命,前来传口谕。请顾二小姐跪下听旨。”
顾莞宁定定神,跪了下来。
只听李公公说道:“皇上命顾二小姐立刻进宫面圣。”
大概是心中早有预感,顾莞宁听到这样的口谕,并不觉得特别惊讶,很快应道:“是,臣女领旨。”
李公公传完旨意后,忙笑道:“顾二小姐请起身,这就随咱家进宫去吧!”
怎么这么急?
顾莞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太夫人便张了口:“既是进宫面圣,总得重新梳妆更衣才不失礼。还请李公公稍候片刻。”
这一道传召的口谕来的实在太过突然。太夫人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踏实。趁着梳妆更衣的时间也能叮嘱顾莞宁几句。
李公公却道:“皇上就在宫里等着,顾二小姐还是立刻就动身吧!免得让皇上等得急了。”
太夫人心里微微一沉,面上却笑着应道:“既是如此,宁姐儿就圣前失礼一回了。”
来不及叮嘱一二,顾莞宁便被李公公带走了。
……
顾莞宁一走,太夫人脸上的笑容便消失无踪。
一直憋着没吭声的吴氏,终于忍不住张了口:“真是奇怪的很。皇上为何突然召见莞宁?”
方氏也皱起了眉头:“齐王世子闹了一出,皇上已经打消了赐婚的念头。现在召莞宁进宫又是何意。”
该不会是……
妯娌两个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面色同时微微一变。
太夫人神色也格外凝重。
那两个字在吴氏的嘴边打了个转,到底没吐出口。
吴氏咳嗽一声,低声道:“婆婆,儿媳总觉得莞宁此次进宫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可得提前做好防备。”
吴氏眼界不高,心胸也不够宽,还总有些小算计。不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以后这顾家的家业是要由长房继承的。吴氏自然也盼着顾莞宁平安无事。
如果顾莞宁遭了秧,对顾家可没什么好处。
太夫人叹了口气:“宫里的事,我们如何能做好防备?皇上一下圣旨,我们只有领旨听命的份。”
很显然,太夫人也隐隐猜到了几分。
方氏脸上有了一丝怒气:“皇上若是真有这个意思,未免太过分了!之前莞宁进宫,本该当时就赐婚。结果一直拖延没动静。现在太孙殿下病重成这样,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这个时候倒是想起我们莞宁来了。”
脾气好的方氏,难得地动了怒。
太夫人皱眉道:“方氏,你立刻让人去送个信给老三,让他回府一趟。”
顾谨行还年轻不顶事,遇到事情,太夫人习惯了和顾海商议。
方氏应了一声,立刻打发人去兵部送信。
……
此时的顾莞宁,已经坐上马车,随李公公进了宫。
李公公和秋韵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顾莞宁也没做出送银票之类的举动,一路上端庄沉稳地坐着,一句话都没多问。
李公公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点头。怪不得元祐帝对这位顾二小姐如此另眼相看,她确实比那些所谓的名门闺秀强了不止一筹。
别的不说,只这份宠辱不惊的镇定功夫,足以令人刮目相看。
上一次进宫是去椒房殿觐见王皇后,这一回,顾莞宁被李公公直接领到了福宁殿里。
说起福宁殿,顾莞宁当然不会陌生。
从大秦建朝之后,福宁殿屡次被修缮。
群臣朝会是在文德殿,福宁殿离文德殿最近,也被用作天子日常批阅奏折之所。顾莞宁身为太后执政的时候,常在福宁殿里看奏折。召见重臣们商议要事,也都在福宁殿里。
能在福宁殿里伺候的内侍宫女,都经过极严格的挑选。后宫嫔妃们心思再活络,也不敢轻易将手伸到这里来。
王皇后是唯一的例外,也是唯一能踏进福宁殿的女子。其余嫔妃,只能在后宫里等着皇上临幸,绝不敢到福宁殿里来。
福宁殿的气氛格外肃穆威严。
站在殿里伺候的内侍们,一个个低眉敛容神色端凝,无人敢发出声音惊扰低头看奏折的元祐帝。
“启禀皇上,奴才将顾二小姐带来了。”李公公恭敬地禀报。
元祐帝嗯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奏折,龙目一扫:“所有人都退下。”
第三百三十四章 相询
内侍们悄然无声地退下。
李公公站在元祐帝身侧,另一侧站着的是一个年约四旬的太监。
这个太监姓钱,黑黑瘦瘦,看着毫不惹眼,实则身手惊人。平日一直守在元祐帝身边,负责守护元祐帝的安危。
钱公公在宫中十分低调,远不及李公公风光得意。可元祐帝对他的信任,犹在李公公之上。
顾莞宁下跪行礼:“臣女顾莞宁,见过皇上。”
元祐帝简短地应了句:“平身。”
顾莞宁站起身来,目光落在元祐帝的衣襟处。
看着温驯安静,全然没有了那一日在椒房殿里的犀利难缠。
元祐帝眉头微微一动,淡淡说道:“顾莞宁,朕今日特意召你进宫,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顾莞宁神色同样淡淡:“皇上是当今天子,想做什么,但凭心意。何须问过臣女的意见?”
模样是安静柔顺了,一张口,桀骜不驯的棱角顿时就冒了出来。
元祐帝非但没恼,反而笑了起来,声音中竟有一丝激赏:“看来,你已经猜出朕今日召你前来是为了什么事了。”
顾莞宁抬起头,平视着元祐帝:“臣女本来还不敢确定,直到皇上张口,臣女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
“太孙殿下病重不起,皇上是想赐婚,为太孙殿下冲喜吧!”
元祐帝:“……”
圣心难测,前一刻可能是春风化雨,下一刻或许就会变成狂风暴雨。在圣前应对,无人不战战兢兢。
太子经常挨训斥,在元祐帝面前畏首畏尾。
几个得宠的皇孙也都小心翼翼,不敢随意说话。
元祐帝已经很久没见到在自己面前如此镇定坦然的人了。
眼前的顾莞宁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闺阁少女。
这份胆量和勇气,委实令人激赏。
顾莞宁淡淡说了下去:“皇上特意召臣女前来,是想问臣女是否心甘情愿吧!”
元祐帝又是一阵哑然无语,半晌才张口道:“你果然如阿诩说的聪慧无双,竟是猜得丝毫不差。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朕也不必拐弯抹角地试探了。”
“朕只问你一句,你是否愿意嫁给阿诩?”
顾莞宁不答反问:“如果臣女说不愿意,皇上就不会下旨赐婚了吗?”
堂堂天子,容不得人挑衅。
元祐帝神色一沉,语气中多了些怒气:“顾莞宁,如果不是阿诩亲自求朕,朕也不会召你进宫,特意相询。你若是再敢这般放肆,朕饶不了你!”
天子一怒,那股无法言喻的威压和气势顿时弥散开来,压得人心惊胆战透不过气。
顾莞宁并未下跪求饶,也未张口告罪,依旧挺直腰身:“如果皇上不愿意听实话,臣女从现在起不说就是了。”
这个顾莞宁,胆子真是太大了。
元祐帝冷了脸:“顾莞宁,你不要自视太高。你不愿意,这京城多的是愿意嫁给朕长孙的少女。”
顾莞宁神色不变:“皇上说的是。那就请皇上另外择一位名门闺秀,为太孙殿下赐婚冲喜。”
元祐帝:“……”
站在元祐帝身侧的李公公不由得暗暗为顾莞宁捏把冷汗。
这位顾二小姐,美则美矣,脾气也太大了些!对着一朝天子,也不知道低头弯腰说话软和些……
另一侧的钱公公,也深深地看了顾莞宁一眼,嘴角微微扬了一扬。
他最清楚元祐帝的脾气。
元祐帝不喜庸才,厌恶不懂规矩礼数的。欣赏的是坚强聪慧果决的,最喜欢的是有傲骨有风骨的。
这位顾二小姐,正巧入了元祐帝的眼。
……
果然,元祐帝并未动怒,反而笑了起来:“怪不得阿诩对你如此钟情。你确实值得他另眼相看全心相待。”
顾莞宁这是看准了非她不可,这才无所畏惧张口直言。这般聪明,又这般大胆,真是世间少见。
王皇后温驯贤良,却少了傲骨。众嫔妃也多柔顺恭敬逢迎讨好。奉承话听多了,其中少不得有诸多违心之语。
元祐帝心中明白,不过是睁一眼闭一眼罢了。现在忽然遇到这么一个犀利直接胆大妄为的少女,倒是觉得新奇有趣。
这样的姑娘,他年轻时候怎么就没遇上一个?
元祐帝笑了片刻,很快收敛笑意,正色说道:“顾莞宁,朕不妨明白地告诉你。冲喜一事,势在必行。只要能让朕的长孙好起来,朕这个天子不介意背上逼臣女冲喜的恶名。不过,朕还是希望你心甘情愿地嫁给阿诩。”
不情不愿,心存怨怼,总是不美。
既是要冲喜,自是要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地办一场喜事,这样也能让太孙的心情好起来,说不定病症会不药而愈。
顾莞宁也正色应道:“不瞒皇上,臣女敬重太孙殿下为人,这门亲事臣女自是愿意。只是,当日齐王世子在椒房殿里胡言乱语,损了臣女的清名,也令顾家为之蒙受耻辱。”
“臣女若是真的嫁给了太孙殿下,只怕又会有那些无事生非的小人在背地里胡乱嚼舌,甚至辱及顾家。”
元祐帝立刻道:“有朕在,谅他们也不敢!顾家是大秦中流砥柱,代代守卫边关,出了众多武将良臣,于国于民都有大功,岂容他人在背后枉议!”
顾莞宁又道:“齐王世子如此欺辱臣女,臣女至今想起,心中依然难平。”
元佑帝毫不犹豫地说道:“朕已经罚齐王世子在府中禁足,每天只吃一顿饭,抄五个时辰的经书。阿诩的病症一日不好,朕就一日不放他出府。以后就是解了他的禁足令,朕也绝不允他再胡言乱语。”
顾莞宁继续说道:“臣女还担心,万一冲喜不成,太孙殿下若有个闪失,只怕皇上会迁怒于臣女。”
元祐帝不假思索地说道:“这怎么会。阿诩病重,你仍然愿意嫁给他冲喜。可见重情重义,品性高洁。不管以后阿诩如何,朕都认你这个长孙媳。”
顾莞宁立刻跪了下来:“臣女斗胆,现在就称呼皇上一声皇祖父。”
元佑帝:“……”
第三百三十五章 赐婚(一)
看着跪在面前的绯衣少女,元佑帝哭笑不得。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有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时候。一不小心,就被忽悠着许下了这么多承诺……
不过,这一声皇祖父听在耳中,也格外悦耳就是了。
元佑帝半开玩笑地说道:“你这丫头,是笃定了朕不会翻脸发怒,连朕也敢戏弄。”
顾莞宁抬起清澈明亮的眼眸,微微抿唇一笑:“太孙殿下在臣女面前曾提起过,皇上看似威严,实则是一个慈祥的长辈,对晚辈最是怜惜心软。臣女斗胆出言放肆,不过是仗着皇上心地仁厚,对太孙殿下格外疼惜几分,少不得会爱屋及乌,对臣女也会多几分包容。”
马屁人人会拍,拍得这般高明的,也着实少见。
元佑帝笑了起来:“被你这么一说,朕倒是不忍再让你跪着了,快些平身吧!”顿了顿,又说道:“你叫朕一声皇祖父,朕不能让你这么空手回去,总得赏些见面礼。”
说着,吩咐李公公一声:“前些日子各地进贡的那些贡品还剩多少,清点一下,送到定北侯府去。”
李公公忙笑着应下了。
元佑帝出手赏赐,比王皇后可要大方多了。
王皇后不过是赏几匹软烟罗。元佑帝这一张口,赏赐的却是宫中今年剩余的所有贡品,想也知道一定很丰厚。
顾莞宁并未矫情推辞,含笑谢恩:“多谢皇上赏赐。”
这些赏赐,昭示着元佑帝的恩宠。
日后当做陪嫁一起带到太子府去,腰杆也能挺得更直。
元佑帝挑了挑眉:“刚才不是还叫朕皇祖父吗?”
顾莞宁从善如流地立刻改口:“是,莞宁多谢皇祖父赏赐。”
元佑帝心中一阵舒畅,挥手道:“你先回府吧!朕明日就下旨赐婚,半个月之内你和阿诩就成亲。”
既然是要冲喜,当然是越快越好。
万一拖延得久了,太孙撑不到成亲的那一日,冲喜也就毫无必要了。
顾莞宁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并无异议,轻声应了。
元佑帝对顾莞宁的懂事识大体十分满意,冲李公公点点头。
李公公立刻笑着说道:“顾二小姐,咱家这就送你回府。”
……
出了福宁殿的那一刻,顾莞宁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和太孙的亲事,竟然就这么定下了?
生旨赐婚,半个月之内就成亲……半个月之后,她就要再一次嫁给“病重”的太孙,成为太孙妃了!
一直沉浮不定的心思,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充斥着,反而更多了一份不真实的感觉。
李公公叫来两个内侍,吩咐他们去库房清点元佑帝赏赐的东西。然后转头对顾莞宁笑道:“再过些日子,咱家就该称呼顾二小姐一声太孙妃了。”
以元佑帝对顾莞宁的青睐,哪怕冲喜不成太孙病逝,顾莞宁以后也能稳稳地在太子府立足。
有元佑帝做靠山,有谁敢慢待她半分?
顾莞宁定定神,冲李公公微微一笑:“以后还请李公公多多关照。”
顾莞宁并不是一味高傲不近人情,相反,她对身边的人素来宽容温和。也因此,琳琅等人都对她忠心不二。
李公公此时也感受到了顾二小姐特有的亲切,心中竟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忙笑着应道:“二小姐这么说,真是折煞咱家了。他日二小姐若有差遣咱家之处,咱家绝不推辞。”
这样的许诺,当然不能当真。要是真的提出逾矩的要求,就是不知轻重了。
不过,这也足以表明李公公表达出的善意了。
顾莞宁抿唇笑了一笑:“那就先多谢李公公了。”
……
半个时辰后。
顾莞宁站在正和堂里,被众人围拢在中间。
“莞宁,皇上召你前去,到底是为了何事?”
“莞宁,皇上没刁难你吧!”
“二妹……”
“二姐……”
一张张溢满了忧虑的脸孔在眼前晃动,耳边是众人焦虑又关切的询问声。
顾莞宁从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自认心肠冷硬。可此时,被众人这般关心着,心中涌起阵阵温暖。
她轻轻地张口说道:“大家伙儿别担心。皇上召我前去,别无他意。是为了我和太孙的亲事。”
众人:“……”
果然是赐婚!
果然是冲喜!
顾家上下俱是一脸愤慨。尤其是顾海,神色顿时一沉,冷哼道:“太孙殿下病重,人尽皆知。皇上让我们顾家的嫡女给太孙殿下冲喜,这是在欺负我们顾家无人吗?我这就进宫求见皇上收回成命!”
说着,便气冲冲地要迈步离开。
太夫人立刻道:“老三,我也要进宫讨个说法。”
顾莞宁眼疾手快地抓住顾海和太夫人的衣袖,无奈地说道:“三叔,你先别冲动。祖母,你也别生气。我的话还没说完。”
“皇上今日特意询问我是否愿意嫁给太孙,我告诉皇上我愿意!”
“赐婚的圣旨明天就会到府里,半个月之内就要成亲。”
顾海和太夫人俱都愣了一愣。
顾海停下了所有动作,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是皇上逼迫你答应的吗?”
“不是,是我心甘情愿的。”顾莞宁耐心地解释:“三叔,我真的没骗你……”
太夫人的目光定定地落在顾莞宁的脸上:“宁姐儿,你不要怕,祖母自会为你撑腰做主。祖母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今日拼着一条老命,也要去皇上面前分说几句。顾家的孙女,怎么能嫁人冲喜?实在是欺人太甚!”
说到最后两句,太夫人的脸上涌起愤怒的红潮,目中燃起怒意。
顾莞宁心中又是感动又觉得愧疚。
个中内情,她是绝不能说出口的。哪怕是亲如祖母,她也不便相告。现在,也只能一口咬定自己是甘愿的了。
“祖母,你听我说,真的没人勉强我。”顾莞宁说道:“我一直盼着能嫁给太孙。椒房殿那一日发生的事,一直令我难以释怀。这些日子,我的心情从未有一日好过。现在我终于能如愿以偿了,我心里很高兴。”
第三百三十六章 赐婚(二)
一席话,听得众人俱都安静下来。
太夫人皱着眉头,半晌才问道:“宁姐儿,你没骗祖母吧!你真的愿意嫁给太孙冲喜?”
顾莞宁想也不想地点头道:“是,我心甘情愿,绝无半点勉强。”
太夫人哑然无语。
顾海拧起了眉头,沉声道:“莞宁,太孙殿下确实是万中无一的优秀少年,人品才学无人能及,对你也一片情深。换在之前,我绝不会阻拦这门亲事。可现在,太孙病重不起,不知日后能不能好起来。”
“你现在嫁过去,若是冲喜成功了还好。你对太孙有情有义,日后谁都要高看你一眼。万一冲喜不成……你这辈子要怎么办?”
“一旦嫁入皇家,可没有半途再改嫁的先例。”
顾海的话说的很直接。
方氏也忍不住张口附和:“是啊!莞宁,你今年只有十四岁,正是大好年华。这辈子的路还长的很,你可别犯糊涂。”
顾莞宁冲顾海夫妇笑了一笑:“三叔,三婶,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着想。不过,此事我真的想好了。我已经做出决定,不会再更改。”
顾海和方氏也不说话了。
顾莞宁又冲神色各异的堂兄妹们说道:“你们都别为我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管什么样的结果,我都能承受。”
众人一阵沉默。
顾谨行身为大堂兄,第一个张口道:“二妹,你一向有主见。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们自然会支持你。”
顾莞华也说道:“我相信二妹,一定能将自己的日子过好。”
太夫人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缓缓说道:“大家伙儿先都散了吧!我有几句话,要单独问一问宁姐儿。”
众人应了一声,各自告退离开。
……
正和堂里再无他人,只剩下太夫人和顾莞宁。
“宁姐儿,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太夫人盯着顾莞宁平静的脸庞,直截了当地问道。
太夫人为人精明,绝不好糊弄。
顾莞宁故作糊涂:“祖母为什么忽然这么说。我怎么会有事瞒着祖母。”
太夫人瞪了顾莞宁一眼,轻哼一声:“我还没老糊涂。如果没有半点把握,你怎么敢点头答应嫁给太孙冲喜。”
正如顾莞宁了解太夫人,太夫人对顾莞宁的性情脾气同样十分熟悉。
冷静,果决,懂得分析利弊,不会感情用事。
这样的顾莞宁,绝不会莽撞冲动地将自己一生寄于冲喜是否能成功上。
她敢答应,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太孙的病一定能好起来!
“看来,太孙的病别有蹊跷。”太夫人似自言自语地低声说着:“你和太孙也早有默契。所以,你这些日子并不特别担心烦忧。皇上一张口赐婚冲喜,也正合你的心意。”
顾莞宁:“……”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精明睿智的祖母。
顾莞宁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祖母既是猜到了,那我也就不瞒着祖母了。太孙虽然没让人给我送过信,不过,我们确实早就有过默契。他的病,其实并未严重到不治的地步。有一半倒是装出来的。”
太夫人略一思忖,便会意过来了:“你的意思是,太孙在知道齐王世子闹了椒房殿之后,就故意装病装可怜搏同情?”
顾莞宁咳嗽一声:“我也不十分肯定,只是猜测而已。”
太夫人:“……”
太夫人嘴角抽了抽,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看来,她之前的愤怒焦虑都白搭了!
这个太孙,原来并不如表面这般温和无害。对自己尚能狠得下心,对别人自然也不会心慈手软。
“对不起,祖母。”顾莞宁一脸歉然:“此事太过要紧,我也不敢断言,所以一直都没敢告诉祖母。”
太夫人揉了揉太阳穴,长叹一声:“罢了,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是难免。祖母老了,也管不得你这么多。你既是愿意嫁,就嫁吧!”
其实,只要皇上一下圣旨,顾家就是再不情愿,也只能将顾莞宁嫁到太子府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顾家素来忠于天子,岂能做出抗旨不遵的事情来?
只要太孙能好起来,担上一个“冲喜”的名声,对顾莞宁来说倒是件好事。至少,没人会再紧抓着之前的事情不放了。日后顾莞宁在元祐帝面前,也会被另眼看待。
顾莞宁见太夫人终于点了头,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亲昵地依偎到太夫人身边,俏声道:“祖母,你最疼爱的孙女就要出嫁了,你可得多为我准备点嫁妆。”
太夫人被逗得扑哧一声乐了:“放心吧!祖母早就将你的嫁妆都准备好了,绝不会委屈亏待了我的宝贝孙女。”
顾莞宁笑着将头靠在太夫人的肩侧,亲昵地低声道:“祖母,你对我真好。”
太夫人搂着顾莞宁的身子,忍不住暗暗唏嘘。
孙女还没及笄,就要早早出嫁了!
……
两个时辰后,宫里的内侍送了元祐帝的赏赐到定北侯府。
门房管事不敢怠慢,立刻将此事禀明给吴氏。
吴氏身为当家主母,出面接下赏赐是天经地义的事。在看到那一本厚厚的礼单之后,吴氏既惊愕羡慕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元祐帝的出手实在是太大方了!
上百匹上好的锦缎丝绸,几十匹松江棉布,几箱子金银玉器,十匣珍珠,二十盒御制的胭脂水粉,几十盒上好的燕窝,几支百年人参……零零总总,几乎堆满一整间库房。
这些都是宫里的好东西,在外面花银子也未必买得到。粗略一算,至少也值几万两银子。
这也就罢了!
最重要的,这可是元祐帝亲自赏赐的,象征着圣眷!和王皇后赏赐的东西又自不同。
有这些做嫁妆,顾莞宁可以挺直了腰杆风光出嫁。再也没人敢在背地里乱嚼舌头了。
这样看来,顾莞宁嫁给太孙冲喜,对顾家来说倒也不是件坏事。
吴氏依依不舍地将礼单看了又看,然后递到了正和堂。
第三百三十七章 惊闻
太夫人见了礼单,并未多说什么,只吩咐吴氏一声:“将这些礼单收好。留着给宁姐儿做嫁妆。”
吴氏再眼热,也不敢打别的主意,立刻应了下来。
当天晚上,太夫人命人叫了顾海过来,私下交代了几句。
顾海出正和堂的时候,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方氏见顾海眉宇间没了阴霾不快,心里暗暗惊讶,忍不住问了句:“莞宁嫁到太子府冲喜的事,老爷不介怀了吗?”
顾海随口笑道:“如果不是齐王世子出言损伤莞宁闺誉,早在一个月前就该有赐婚的旨意了。现在一切照常,也无不可。”
……之前还咬牙切齿怒火冲天,这一转脸的功夫就变得这般豁达了!
方氏心里犯嘀咕,口中也不多问,笑着说道:“明天赐婚的圣旨就会到府里,成亲的日子又颇为匆忙。接下来半个月,不知会忙成什么样子。”
婚丧嫁娶皆是繁琐的事,要在短短半个月之内忙好一桩亲事,其忙碌可想而知。
顾海笑道:“我们顾家也有许久没办过喜事了。”
顿了顿又叹道:“一转眼,二哥走了也有四年了。如果他在地下有知,知道莞宁有了归宿,心里也会觉得安慰吧!”
想到顾湛,顾海不免又想到了至今被关在荣德堂里不见天日的沈氏。
“二嫂这些日子如何了?”顾海随口问道。
方氏答道:“以前下人们经过荣德堂的时候,偶尔还听过她叫骂嘶喊。现在倒是什么动静都没有了。大概是知道闹腾也没用,也就不闹了。”
顾海眼中闪过一丝憎恶,很快将话题扯了开去,再也不提沈氏。
……
第二天,李公公捧着圣旨到定北侯府来宣旨赐婚。
太夫人领着顾家上下一起跪着接了圣旨。
圣旨赐婚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京城。短短半日之内,就已经传遍勋贵世家官宦府邸。一时间,惹得人人震惊错愕不已。
罗府。
罗夫人惊闻此事后,不由得暗暗庆幸。幸好她还没来得及去顾家透露结亲的念头,否则,现在可就尴尬了。
只可怜儿子罗霆,这一片痴心,彻底成了幻影,今生怕是无望了。
罗夫人正在唏嘘感叹,就见罗芷萱皱着眉头神色匆忙地往外走。
“阿萱,你这么急匆匆地是去做什么?”罗夫人心情不佳,语气也有些不悦:“一个姑娘家,整日里风风火火地,没点闺阁千金的样子。”
罗芷萱压根没听进罗夫人的牢骚抱怨,匆匆说道:“我要去定北侯府一趟,看看顾妹妹现在怎么样了。”
罗夫人立刻拦下了她:“顾家今日刚接了圣旨,也不知是什么情形,你就别去添麻烦了。”
又叮嘱道:“改日见了顾莞宁,说话也要谨慎仔细些,别太过冒失了。皇上既是下了圣旨赐婚,顾家就得高高兴兴欢欢喜喜地将她嫁到太子府去。由不得顾家不愿意,也由不得她不乐意。”
罗芷萱脱口而出道:“可太孙殿下病得都快不行了。现在让顾妹妹嫁过去,不是成了冲喜吗?”
可不是嘛!
只有那些养不起女儿的穷人家,才会狠心将女儿嫁给病秧子冲喜。
顾莞宁身为顾家唯一的嫡女,本不应该有这样的命运。偏偏她时运不济,遇到了情深一片的太孙,又遇到了疼爱太孙的元佑帝。
罗夫人叹了口气:“这丫头,也是个命远多舛的。”
罗芷萱越想越替好友义愤填膺:“不行,我现在就要去见她,做不了别的,至少能安危她几句。”
罗夫人又是一瞪眼:“这趟浑水,我们罗家沾不得。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不准出家门半步。”
罗芷萱再着急也没用,硬是被罗夫人关在了闺房里。
……
赵府。
“顾莞宁,你也有今日!”闵媛听到圣旨赐婚的消息后,心中快意至极,嘴角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
这几年来,她一直被顾莞宁死死地压了一头,一提起顾莞宁,她就反射性地觉得气短胸闷。
现在听到顾莞宁要嫁给太孙冲喜,闵媛胸口的闷气瞬间就一扫而空。
赵文奇怪地看了闵媛一眼:“皇上赐婚是件喜事,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变了味道。再者说了,太孙是你表哥,顾二小姐给他冲喜,也是桩好事。你就不替太孙高兴吗?”
高兴?
闵媛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讥讽回去:“这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赵文被噎得火冒三丈,扔下一句不可理喻,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贴身丫鬟小心翼翼地劝了句:“小姐,姑爷怕是又要去绿萝那个贱婢的屋子里了。”
闵媛不耐地应道:“行了,他爱去就随他去好了。”
换在往日,闵媛少不得要忍气吞声地低头求和。今日心情实在太过美妙,哪里还顾得上赵文。
……
傅府。
“看来,太孙是真的快不行了。”傅夫人满脸惋惜:“不然,皇上断然不会颁旨赐婚。显然是有冲喜之意。”
傅妍目光微闪,慢慢说道:“或许,顾妹妹嫁过去之后,太孙会有好转。”
傅夫人不以为然:“冲喜一事,不过是寻求心理安慰罢了。濒死的人若是靠着娶妻就能好起来,世上也不会有这么多短命的了。”
“现在想来,太孙当日没相中你,倒也是好事一桩。我们傅家可舍不得将一个好好的女儿给人家冲喜。”
哪怕对方是太孙也一样。
身份再尊贵,也得安然活着才行。否则,两眼一闭,一切都成空。
傅夫人感慨几句,又叮嘱傅妍:“过几日我领着去顾家给顾莞宁添妆,你可得注意言辞,万万不可失言,免得授人话柄。”
傅妍乖乖点头应了。
在林家,林茹雪也听到了同样的叮嘱。
事实上,这一天,不知有多少京城闺秀在暗自庆幸。
好在太孙喜欢的人是顾莞宁!
好在为太孙冲喜的人是顾莞宁!
看着别人跳进火坑,少不得有些同情怜悯。不过,总比自己跳进去强的多。
……
第三百三十八章 如愿(一)
“啪”地一声。
齐王世子手中的笔被一折两段。
他的目中燃烧着嫉恨的火苗。一张俊脸,涌起骇人的怒意和不甘!
为了毁掉这桩亲事,他费尽心思,冒着被元祐帝厌弃的风险,落到被禁足惩罚的田地……然而,一切终究还是白费了。
为了给太孙冲喜,元祐帝大张旗鼓地圣旨赐婚!
半个月之后,顾莞宁就要嫁给萧诩了!
顾莞宁……萧诩……
想到他们两个同穿喜服拜堂的画面,齐王世子的眼睛赤红一片。
他扔了笔,将抄好的经书撕成两截,将书桌上所有的东西砸落在地上……最后,连书桌椅也被砸烂了。
偌大的书房,满地狼藉,再也找不到一样完整的东西。
即使这样发泄了一通,他心里的痛苦依然没有得到半分缓解。仿佛有一把火焰在心头不停地燃烧,五脏六腑似被锋利的刀刃反复地割着。
书房里的动静,传到了书房外的侍卫们耳中。
几个侍卫迅速地对视一眼,然后俱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各自将头又扭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里才安静下来。
负责送饭的小福子,端着一碗米饭两个素菜,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进了书房。
书房里狼狈不堪,连块完好的能站着的地方都没有。齐王世子站在窗前,俊脸扭曲而阴沉,眼中闪着令人心悸的愤恨和寒光。
小福子心里一凛,面上却不敢流露出惊讶,陪着笑脸道:“世子,奴才给您送饭菜来了。”
回应他的,是冷冷地一个字:“滚!”
小福子头皮一麻,连劝都不敢多劝,灰溜溜地端着饭菜又出去了。
出了书房后,小福子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他曾数次随着齐王世子去定北侯府,也曾亲眼见过齐王世子和顾莞宁含笑对视脉脉含情的样子。
谁能想到,不过一年时间,两人就闹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
……
“阿诩,你皇祖父的动作真是快的很。”
一直心情阴郁的太子妃,今日难得有了笑容,坐在床榻边对着太孙笑道:“昨天下午召了顾莞宁进宫,今日就下了圣旨赐婚。而且,还特意打发人来府里传口谕,婚期就定在半个月之后。”
“接下来,母妃可就顾不得陪你了,得忙着为你操办亲事。”
面容依旧苍白的太孙,听闻这个喜讯,眼中骤然有了神采:“母妃,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没骗我吧!”
一提起顾莞宁,太孙顿时就有了精神。
太子妃也没有吃味的心情了。
只要太孙能好起来,就是让她将顾莞宁捧着供着,她也是心甘情愿的:“这么要紧的事,母妃怎么可能骗你。婚期就定在三月十八,只有短短半个月,我可得抓紧时间操持才行。”
太孙笑了起来:“一切要辛苦母妃了。”
那一点笑意,从眼底蔓延开来,那张苍白虚弱的脸孔,也因为喜悦有了生机。
太子妃看在眼里,欣慰不已。
看来,让顾莞宁嫁来冲喜,是一个极为无比正确的决定。这还没成亲,只听闻喜讯,太孙的精神就已经截然不同了。
“只要你能好起来,母妃就是再辛苦也乐意。”太子妃说着,眼圈又红了起来。
太孙看着太子妃这般模样,心里也百般不是滋味。他这么做,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太子妃了。
太孙悄然握住太子妃的手,歉然低语:“母妃,对不起。我让你操心了。”
太子妃鼻子一酸,哽咽道:“自打生了你的那一天开始,我这个当娘的,就有操不完的心了。阿诩,你千万不能有事。不然,我也活不成了……”
话没说完,便又抱着太孙哭了起来。泪水滴落在太孙的肩膀上,很快湿漉了一片。
太孙前后病了两个多月,瘦了许多。
太子妃也瘦了一大圈,搂着太孙的胳膊颇为细瘦,甚至有些硌人。
太孙满心的愧疚,却无法说出口,最终化成了一声悄无声息的轻叹。
好在太子妃没哭多久,很快就擦了眼泪,振作起来:“我已经和你父王商量过了,新房就设在梧桐居。你先暂时挪到西厢房去住些日子,这间东厢房得重新收拾布置。时间仓促,重新粉刷是来不及了,将床椅桌凳屏风之类的东西全都换成新的。”
“我们太子府也多年没办过喜事了。此次又是你皇祖父亲自下旨赐婚,时间是紧了些,不过,也不能亏待了顾二小姐。六礼总得走齐了,尤其是聘礼,一定要丰厚。”
“好在这些东西我早就为你预备下了……”
太子妃絮絮叨叨地说着,太孙温柔又耐心地听着。
太子妃说着说着,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身子还没好,成亲那一日不便亲自去迎亲,就让阿启代你去迎亲吧!”
前世也是这样。
他病倒在床榻上,不能骑马迎亲。就让萧启代为迎娶顾莞宁过门。
这一世,他怎么能让顾莞宁受这份委屈?
“我自己的亲事,怎么能要别人代我去迎亲。”太孙温和又坚持地说道:“我要亲自去顾家迎亲!”
太子妃立刻皱眉反对:“你连下床榻的力气都没有,哪有力气骑马迎亲?”
“说不定我到时候就好了。”太孙笑着央求:“母妃,你就别拦着我了。让我自己去吧!”
本来就是为太孙冲喜,才这般急着迎娶顾莞宁过门。他再逞强闹出个好歹来,可就得不尝失了!
这些晦气话,太子妃不愿说出口,只坚持说道:“你就安心在府里等着。身子没好之前,不得出房门半步。总之,休想出府迎亲。”
太孙拗不过爱子心切的太子妃,只得退而求其次:“好,我听母妃的。不过,我不要阿启替我迎亲。”
这倒是好商量。
太子妃立刻点点头:“你不想让阿启去,就另换一个人。让阿凛或者阿烈代你去如何?”
太孙想了想,立刻果断地摇头拒绝:“不要任何男子。让衡阳穿上男装,代我迎亲。”
太子妃:“……”
第三百三十九章 如愿(二)
这醋劲,也实在太大了。
太子妃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白了太孙一眼:“亏你想得出来,也不怕被人笑话。哪有让女子代为迎亲的。”
可是,他实在无法容忍任何男子代替自己去迎娶顾莞宁。
如果不是怕“好”得太快惹人疑心,他真想立刻“病愈”。然后穿着大红喜袍,骑着骏马,亲自到定北侯府,迎娶她过门……
想及此,太孙忍不住长叹一声。
凡事有利有弊。
装到病入膏肓的程度,就算冲喜成功身体好转,也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太子妃见太孙唉声叹气,顿时又心疼起来。
罢了,只要能让他高兴,也不怕再让人谈笑一回,
太子妃很快改了口风:“要不,我和你父王再商量商量?”
太孙精神一振:“还是母妃最疼我了。”
太子妃:“……”
都说儿女是前世的债,这话真是半点不假。
母子两个正说着话,有内侍来禀报:“启禀太子妃娘娘,魏王世子和韩王世子一起相携来探望太孙殿下。”
自太孙病了之后,魏王世子韩王世子曾来探望过两回,今日是第三回。
太子妃今日心情不错,笑着说道:“让他们两个进来吧!正好陪一陪你说话。”又笑着打趣:“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话半点没错。瞧瞧你,每日里都精神恹恹的,今日倒是有力气说话了。”
太孙微微一笑。
……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联袂走了进来。
两人先一起给太子妃行了礼,然后又各自拱手笑道:“恭喜大堂兄如愿以偿,即将娶到如花美眷。”
那一日在椒房殿里,顾莞宁的表现可谓惊人之极。也给他们两个都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为了一个顾莞宁,太孙气得昏迷,至今病重不起,齐王世子被元祐帝怒斥软禁,到今日还没能出齐王府……
红颜祸水,这句话说的果然没错。
再看太孙,一改往日的恹恹无力,苍白的俊脸染上几抹喜悦的光芒,看着也精神多了。
韩王世子笑着打趣太孙:“皇祖父这赐婚的圣旨一下,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有效。我看大堂兄比之前可要精神得多了。”
魏王世子也笑着附和:“看来,堂嫂一过门,大哥就不药而愈了。”
两人话中有话,分明存着试探之意。
太孙心中暗暗哂然,口中却笑道:“承你们两个吉言,我也盼着能早日下榻走动。整日躺在床上养病,都快成废人了。”
韩王世子目光一闪,忽地说道:“不知睿堂兄是否知道此事。”
一向好脾气的太孙,听到齐王世子的名讳,陡然冷了脸:“我和他之间的账还没算。在我面前,就别提起他了。”
韩王世子:“……”
原本想试探一番的韩王世子,被太孙噎得面色有些难看。
魏王世子咳嗽一声,打起了圆场:“今日我们两个是来恭贺大堂兄,扫兴的话还是别说了。对了,大堂兄成亲,想来是要启堂兄代为迎亲了吧!”
一向少言的魏王世子,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太孙淡淡一笑:“我打算让衡阳代我迎亲。”
众人:“……”
魏王世子和韩王世子的面色都有些古怪。
太子妃已经忍不住脱口而出:“我还没和你父王商议。就算商议了,你父王也未必会点头同意。”
太孙用依赖信任的眼神看了过去:“我相信,母妃一定能说服父王,绝不会让我失望。”
魏王世子和韩王世子齐齐打了个寒颤。
原来太孙竟还会撒娇卖乖这一套。怪不得皇祖父最喜欢他。他们两个甘拜下风,自叹不如啊!
太子妃显然最吃这一套,态度顿时软化下来:“好,我一定尽力说服你父王。”
太孙冲太子妃笑了一笑:“母妃待我真好。”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不约而同地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张口告辞:“堂兄好好静养,我们两个先回宫去了。成亲的时候,若有用着我们两个之处,堂兄尽管直言。”
太孙含笑点点头。
……
兄弟两个走出梧桐居的时候,齐齐松了口气。
“我以前只觉得大堂兄聪慧无双,平易近人。今天才知道,原来他私底下竟是这副样子。”韩王世子想到刚才的一幕,还觉得阵阵肉麻,情不自禁又打了个哆嗦。
魏王世子却道:“如果母妃在我面前,我也会耍赖撒娇的。”
韩王世子顿时沉默下来。
他们两个俱是藩王之子,父王就藩的时候,将他们留在了京城陪伴元佑帝王皇后,也有代父母尽孝的意思。
元佑帝对他们颇为疼爱,王皇后也不算刻薄。可到底代替不了亲生父母。
他们再精明厉害,也还是未成年的少年郎。哪有不惦记父母的?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皇祖父五旬寿辰。”韩王世子打起精神说道:“到时候我们就能见到父王母妃了。”
魏王世子嗯了一声,神色也恢复如常:“我们两个难得出宫一回,也不急着回去。不如去齐王府一趟,看看睿堂兄?”
韩王世子笑着应道:“你这话可算是说进我心坎里了。我也正想这么提议!”
往日在上书房里,要么看太孙在课业上碾压众人,要么就看齐王世子骑射高人一筹。如今也算是风水轮流转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一起去了齐王府。
齐王府和太子府相隔不远,慢悠悠地步行一炷香时间就到了。
自从齐王世子被下了禁足令之后,齐王府门庭冷落,几乎无人登门。就算有人仗着胆子来探望,门房也不敢放人进去。
魏王世子韩王世子当然是例外。
两人驾轻就熟,长驱直入,很快到了齐王世子的书房外。
守在书房外的侍卫有心想拦着,韩王世子一个冷眼扫了过来:“我们进去说几句话就走。”
几个侍卫对视一眼,然后不声不响地让了开来。
韩王世子上前推开门,张口道:“睿堂兄,我和凛堂兄来看你了。”
第三百四十章 动手
门一开,韩王世子率先迈步走了进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书房里被砸得七零八落的情景。
魏王世子紧随其后。
齐王世子听到推门声,霍然转身。
一打照面,韩王世子魏王世子俱是暗暗一惊。
他们两个早料到齐王世子现在绝不好过,今日登门也是有意来瞧瞧热闹。可怎么也没想到,齐王世子竟会是眼前这副样子……
眼中满是血丝,俊脸阴沉如墨,目光阴冷狠戾。犹如索命的阎罗一般,全身上下散发着骇人的寒意。
众皇孙中,齐王世子相貌最英俊,平日也最注重仪表风度,虽然高傲冷漠一些,可不管走到哪儿,都是光芒万丈众人瞩目的焦点。
像今日这般模样,他们两个可从未见过。
齐王世子紧紧地盯着他们两个,那目光令人心中发毛。
“睿堂兄,你没事吧!”韩王世子有些后悔今日来看热闹了,说话语气也比平日谨慎得多。
魏王世子也张口表示关心:“我们两个刚去看过大堂兄,闲着无事,便来探望你……”
“探望我?”齐王世子冷冷地勾了勾薄唇,声音就像三九天里的寒冰:“你们两个哪有这般好心,分明是来落井下石看热闹的吧!”
韩王世子:“……”
魏王世子:“……”
两人俱都面色一变。
被说中了心思的滋味实在不太美妙。
更何况,他们虽然暗暗存着较劲的心思,明面上总要维持着身为皇孙的优雅体面,彼此并未红过脸。
“被我说中了心思,说不出话了是吧!”齐王世子继续冷笑:“我萧睿再落魄,也轮不到你们两个来看笑话。”
都是心高气傲血气方刚的少年郎,韩王世子魏王世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闲气。
韩王世子面色也沉了下来:“我们两个一番好心来探望你,你何必口出恶言!”
齐王世子冷哼一声:“收起你们两个的假模假样假仁假义!你们说着不嫌虚伪,我听着觉得恶心。”
韩王世子火气直冒,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前动手。
魏王世子一把拉住了他:“烈堂弟,别胡闹!睿堂兄听闻顾二小姐被赐婚给大堂兄的事,心中难免不忿,心情不好说话刺耳些也是难免的。你我且多担待一二!”
这几句轻飘飘的话,更胜刀剑,戳人心肺。
齐王世子眼中闪过剧烈的痛苦,俊脸骤然扭曲。
魏王世子看着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实则心计远胜韩王世子。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可要比韩王世子阴损多了。
韩王世子见齐王世子面露痛苦,心中一阵快意,立刻假惺惺地叹气附和:“说的也是。睿堂兄一心恋慕顾二小姐,为了她亲自去椒房殿求皇祖父皇祖母赐婚。只可惜,皇祖父到底还是更心疼大堂兄。一见大堂兄病成这样,立刻就下旨让顾二小姐嫁进门冲喜。”
“可怜睿堂兄,一腔真情,今生都难以如愿了!”
齐王世子面色煞白,全身因怒气微微颤抖,狠狠地盯着两人,咬牙切齿地说道:“萧凛,萧烈,你们两个立刻给我滚!否则,休怪我动手不客气!”
如果不是脑海中还残存最后一丝理智,齐王世子早就按捺不住动手了!
他还在软禁中,元祐帝怒气未消。若是再动手揍了萧凛萧烈,只怕元祐帝心中更加不喜……
韩王世子冷嘲热讽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就是不走,又能如何?难道你还真的敢对我动手不成?你该不是以为皇祖父还会像以前那样偏袒你吧!你也别自视过高了!皇祖父最疼的人,是大堂兄,可不是你。不然,也不会明知你喜欢顾莞宁,还将顾莞宁赐婚给大堂兄了……啊!”
一声猝不及防地惨叫声,陡然响起。
齐王世子不知何时,已经扑上前来,一拳重重地砸中了韩王世子的鼻子。
……
“你说什么?!”
元祐帝霍然起身,龙目中满是震惊和怒火:“他们几个怎么会打起来?”
李公公叹了口气,禀报道:“齐王府的侍卫前来禀报,韩王世子魏王世子去探望齐王世子,不知说了什么,惹怒了齐王世子。齐王世子一怒之下,先动了手。韩王世子愤而还击。魏王世子在一旁劝架,不知怎么地也被扯了进去,三人打成了一团,不可开交……”
“侍卫们听到动静,立刻进了书房。可几位世子打得红了眼,侍卫们根本无法靠近。好不容易才将三位世子拉开了。”
说到这儿,李公公顿了顿,看了面色难看的元祐帝一眼,又添了几句:
“三位世子都有些皮外伤。已经有太医赶着去了齐王府,为几位世子上药包扎。韩王世子的鼻梁骨约莫是被打断了,流了不少血。”
元祐帝面色铁青冷笑连连:“他们可真是朕的好皇孙!特意挑今天动手打架,这是成心给朕添堵来了!”
原本正因为赐婚一事心情颇佳的元祐帝,此时却是被一盆冷水生生地浇得透心凉。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好祖父!
他一直以为几个皇孙亲如手足兄弟情深!
原来,几个皇孙都是里外不一。
原来,这些年,他都在沾沾自喜自我陶醉!
齐王世子之前的举动已经伤透了他的心,现在,竟连听话的韩王世子和老实的魏王世子也都露出了真面目。
如果不是存着看热闹的心思,他们两个又怎么会去齐王府?如果不是他们说了挑衅的话,齐王世子又怎么会一怒动手伤人?
真是太令人心寒,也太令人失望了!
就在此时,福宁殿外响起了一阵异样的声音。
元祐帝眉头动了一动,目中射出怒焰:“钱公公,出去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福宁殿外喧哗吵闹!”
站在角落处的钱公公应了一声,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不过片刻便回转,轻声禀报:“启禀皇上,是淑妃娘娘在外面哭着求见。淑妃娘娘听闻韩王世子被打断了鼻梁,求皇上为韩王世子主持公道。”
第三百四十一章 迁怒
窦淑妃是韩王生母,也是韩王世子嫡亲的祖母。
听闻韩王世子被齐王世子打断了鼻梁,窦淑妃气得差点当场昏厥过去,然后就一边哭着一边来找元祐帝做主了。
钱公公和李公公一样,都是自少时就开始伺候元祐帝,对元祐帝的性情脾气十分熟悉。见元祐帝神色不善,立刻道:“皇上若是不想见淑妃娘娘,奴才这就请淑妃娘娘先回寝宫去。”
元祐帝重重地哼了一声:“让她进来,朕今天倒要听听看,她到底有何委屈!”
钱公公默默地为窦淑妃点个蜡。
窦淑妃四十多岁的人了,依旧美艳动人,穿戴华贵,精心妆扮。哪怕此时用帕子按着眼角哭哭啼啼,也没弄花妆容。
李公公和钱公公对视一眼,然后各自移开目光。
窦淑妃一进来就跪下了,声泪俱下地哭诉道:“皇上,臣妾惊闻韩王世子被齐王世子打了一顿,连鼻梁都被打断了。韩王夫妇远在藩地,也只有皇上能为韩王世子做主了……”
元祐帝冷冷地打断窦淑妃:“这件事,朕也是刚刚知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这么快就赶过来向朕告状了。”
“朕倒要问问你,到底是从谁口中得知的消息?莫非你一直命人盯着齐王府的动静,还是暗中窥视福宁殿里的动静?”
窦淑妃:“……”
这可万万不能承认。
盯着齐王府已是居心不正,窥视福宁殿更是大忌!
窦淑妃全身一震,哪里还敢再哭,忙张口解释:“皇上息怒。臣妾哪里敢做出这等胆大妄为的事情。韩王世子身边的侍卫,见韩王世子受了伤,让人送了口信到臣妾面前来。臣妾心中一急,只想着求皇上做主,便斗胆来了福宁殿……”
“福宁殿是朕处理政事之处,就连王皇后也不敢轻易来福宁殿扰朕,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元祐帝满腔怒火正无处可泄,窦淑妃这么巴巴地送上门来,正好做了出气筒。
元祐帝一发怒,窦淑妃立刻被吓得簌簌发抖,跪地告饶:“臣妾思虑不周,行事欠妥,求皇上看在臣妾多年来伺候皇上的份上,饶过臣妾这一回。臣妾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一回,窦淑妃哭的货真价实,泪水迅速模糊了脸上的妆容,花了一片。额上眼角的皱纹也十分明显,老态毕露,十分狼狈。
元祐帝嫌恶地看了窦淑妃一眼:“行了,朕不过说你几句,又没治你的罪,哭成这样做什么。立刻回你的寝宫待着去!以后没朕的允许,别在朕面前晃悠了。”
这是要禁窦淑妃的足了。
窦淑妃哭着告退。
这一次来福宁殿告状,实在是得不尝失。不但没能告到齐王世子,反而被元祐帝怒斥一通。
一把年纪了,还被禁足,这回可真是颜面无光出丑丢人了。
……
元祐帝发了一通脾气后,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李公公窥了个空,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齐王世子还在齐王府,韩王世子和魏王世子很快就会回宫来。皇上要不要召两位世子前来,仔细问上一问?”
元祐帝冷哼一声:“朕就是问了,他们两个就会说实话吗?还不是胡扯一通来糊弄朕!朕一个都不想见。”
“等他们两个回来,你去传朕的口谕,就说他们两个受了伤,就在会宁殿里好生养着。等太孙大婚的那一日再出来。”
也就是要罚他们两个禁足半个月了。
李公公应了声是,大着胆子又问了句:“齐王世子那儿怎么办?太孙殿下大婚,是不是也该让齐王世子露个面?”
齐王世子因为何事挨罚,众人都心知肚明。
不过,只要元祐帝没明着说,谁也不会不识趣地说穿就是了。
太孙大婚,若是不让齐王世子露面,反而坐实了流言……
元祐帝目光一闪,淡淡说道:“此事朕自有安排。”
李公公识趣地不再多问。
……
一个时辰后。
魏王世子和韩王世子一起回了宫。
魏王世子额上红肿一片,嘴角淤青。
韩王世子更惨,鼻子处被正了骨,敷了伤药,然后用纱布裹着,绕至后脑勺一圈。好端端的一张俊脸,算是彻底被毁了。
魏王世子还勉强能张口说话,韩王世子鼻梁骨断了,疼痛难当,稍微动一动嘴,就会牵扯到痛处,疼得钻心。
两人都窝了一肚子闷气。
当然,齐王世子也没讨到好处就是了。他身手再好,也敌不过两个人,一张英俊的脸孔被揍得像猪头一样,惨不忍睹。
李公公前来传口谕,见了魏王世子和韩王世子的脸,李公公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然后张口将元祐帝的旨意说了一遍。
魏王世子没吭声,领了旨。
韩王世子心中不忿,张口就要说话:“皇祖父……”
只说了三个字,鼻梁处就疼得撕心裂肺,泪水哗地就涌了出来。
李公公能得元祐帝器重,城府远胜常人。对韩王世子的狼狈视若未见,继续恭敬地说道:“奴才只是奉命来传旨。两位世子若是心中不快,等伤养好了,再去皇上面前申诉也不迟。”
又对着韩王世子说道:“奴才斗胆多嘴几句。今日窦淑妃娘娘听闻韩王世子受了伤,一怒之下到福宁殿来告状。”
韩王世子一惊,想问个明白,可惜一张嘴鼻子就痛。
魏王世子体贴地代为问出口:“皇祖父的福宁殿,从不允任何嫔妃擅入。淑妃娘娘可见到皇祖父了?”
李公公恭敬地答道:“见了。淑妃娘娘哭诉了几句,皇上动了怒,训斥淑妃娘娘一顿。让淑妃娘娘以后不要来福宁殿。淑妃娘娘就哭着回寝宫去了。”
魏王世子:“……”
韩王世子:“……”
李公公走了之后,魏王世子便叹道:“烈堂弟,今日你太冲动了。逞一时之快,结果闹得自己受了伤不说,还惹怒了皇祖父。”
韩王世子不便说话,只用愤怒的目光表达了自己的心情。
萧睿不顾兄弟情义,下手这般狠辣,以后也别怪他翻脸无情!
第三百四十二章 聘礼(一)
齐王府里的闹剧,短短两日之内传遍京城。
“……韩王世子鼻梁被齐王世子打伤,齐王世子的脸也被打得不成样子。还不知要养上多久,才能恢复如常。”顾松一五一十地向太夫人禀报。
太夫人动也没动,眼中闪过一连串复杂的情绪。
自小疼爱到大的外孙,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了个模样。
骄傲,自私,凉薄,无情。
她这个外祖母,也只能和他渐行渐远,再也不可能恢复到从前的亲密了。
顾海倒是没太夫人那么多感慨唏嘘,只觉得快意:“打得好!最好以后再也不能出来见人才好。”
太夫人略略皱眉,有些不快:“老三,说话留些口德。”
顾海不以为然又理直气壮地反驳:“母亲该不是忘了他对莞宁做过什么吧!他这般对莞宁,这般对自己的外家,实在是凉薄至极。”
“而且,在我上了弹劾他的奏折之后,我们顾家就已经和齐王府划清了界限。以后不管他如何,都和我们无关。母亲又何必为他的际遇伤心难过?”
太夫人虽然性情刚强,偏偏心肠柔软,也最容易受伤。
顾海毕竟是男子,又在官场混迹多年,一颗心比太夫人要冷硬多了。提到齐王世子的时候,颇为淡漠。
太夫人到底不是等闲妇人,消沉片刻,很快振作起来:“罢了,不提他了。明日太子府就要来送聘礼,这府里也没个能主事的人。你告假一日。”
太夫人断断续续地病了半年多,精神不济体力不佳。吴氏遇到这样的大场面,心头也会发憷。顾莞宁倒是利落果决能干,可也没有待嫁少女亲自招呼未来夫婿家人的道理。
顾海立刻点头应下了。
母子两个正商议着,门口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少女声音:“祖母,三叔。”
……
是顾莞宁来了!
太夫人还未说话,眼中已经漾起笑意,抬头看了过去。
穿着绯色罗裳的冷艳少女,含笑走了进来。
清冷高傲的俏脸,如今已经柔和了许多,眼角眉梢俱都挂着盈盈笑意,目光清澈明亮。仿佛一颗明珠,被拂去了所有的灰尘和阴暗,绽放出了应有的璀璨光芒。
就连看惯了顾莞宁容貌的太夫人也有些惊艳。
顾海也笑着赞道:“到底是有了归宿良人,如今看着更美了。”
在最亲近的家人面前,顾莞宁也没什么忸怩羞臊的,笑着应道:“我还未及笄,现在嫁过去,是为了给太孙冲喜。至少也得太孙的病好了,我也成年了,才能圆房做夫妻。”
顾海:“……”
太夫人:“……”
一个姑娘家,说到圆房的时候,脸都没红!
顾海不过是抽了抽嘴角,太夫人却忍不住数落起来:“宁姐儿,你也快嫁人了。以后到了太子府,说话可得仔细些,别这么口没遮拦的。”
顾莞宁抿唇一笑,依偎到太夫人身边亲昵地说道:“只有在祖母面前,我才会这般肆无忌惮。因为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祖母都不会见怪。”
几句话就哄得太夫人乐呵呵地笑了起来。
顾海笑着调侃:“离出嫁也没几日了。你可得趁着这些时日,好好过足了撒娇的瘾。日后嫁为人妇,成了儿媳,就没这般自在了。”
待字闺中,有家人万般娇宠,任性些无妨。
嫁人之后,就没有任性的权利了。
做天家孙媳,更非易事。
顾海轻松嬉笑的语气中,蕴含着的是真切的关心呵护。
顾莞宁心中一暖,轻声道:“三叔放心,我能应付得来。”
纵然前路再多坎坷荆棘,她也无所畏惧!
更何况,她有元祐帝撑腰,有太孙全心全意的呵护,还有满心感激的太子妃……这么一想,心中就更淡定坦然了。
看着容光焕发胸有成竹的顾莞宁,太夫人因为齐王世子而起的阴霾,也悄然散去。
……
隔日,太子府大张旗鼓地送了聘礼到定北侯府。
皇上圣旨赐婚,已经给足了顾家体面。只有短短半个月筹备亲事,时间如此紧张匆忙,就是太子府不走六礼,顾家也不会挑剔什么。
不过,太子府坚持要走完六礼,聘礼多得令人咋舌。抬着聘礼的太子府侍卫,少说也有一百多个。
一个箱子接着一个箱子,一个匣子接着一个匣子……几个库房都被堆满,还是放不下,只得挪了一部分先抬到了依柳院。
不说别的,只冲这份周全,太夫人心中也没什么不满意的了。
顾家上下喜气洋洋。
顾海亲自出面,招呼前来送聘礼的方公公和小贵子。
这位方公公,生的皮肤细嫩,面容姣好,美貌犹胜过女子。虽已年过三旬,看着却不显年纪。
方公公是太子身边的总管太监,就如李公公在元祐帝身边的地位一般。
送聘礼一事,太子太子妃不宜亲至,太孙“病重不起”,却坚持不让安平郡王代为前来。最后,便由方公公和小贵子一起来了。
方公公和顾海说话寒暄,小贵子的眼睛转了一圈,没见到顾莞宁的身影……想想也是,今天这样的场合,顾二小姐确实不便露面。
“贵公公是否有事?”顾海早就留意到了小贵子的异样举动。
小贵子告了声罪,凑到顾海耳边低语道:“太孙殿下特意吩咐奴才,要将这个匣子亲自送到顾二小姐手里。”
匣子小巧精致,只有巴掌大小。
想来,里面放地又是讨顾莞宁欢心的小礼物。
顾海年轻时也是纵横花丛的风流人物,对这点小心机小手段丝毫不以为意,了然一笑:“莞宁就在依柳院,你自己送过去吧!”
小贵子得了应允,立刻去了依柳院。
那个镶满了宝石的精致匣子,也很快到了顾莞宁面前。
匣子里放的会是什么?
又是太孙亲手做的礼物么?
顾莞宁轻轻地抚着匣子,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小贵子心里也好奇的很,不过,顾莞宁并未当着他的面打开匣子,显然不想让他看见……算了,他还是告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