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7章 嫌疑
暹罗王子遇刺的消息,通过大明驻暹罗大使,加急传回了南京。
这个消息,让整个内阁都沸腾了。
经过内阁的努力铺垫,大明针对暹罗的战略目的眼看就要达成了,却出现了这等突变!
首辅杨士聪气的差点脑梗了,在了解并整理好案件后,他火速赶往乾清宫上奏。
“......刺客手持轮转手枪击中了拍佩拉差王子的左臂,刺客一击不中,又扔出手雷,造成了暹罗王子三名亲卫当场死亡,五人重伤......”
乾清宫,朱慈烺盯着手中的奏报,久久不语。
杨士聪的奏报中后半段,直言徐明武有重大嫌疑。
朱慈烺把奏本扔在龙案上,站起身来踱了两步,瞥了杨士聪一眼,又坐下,说道:“杨卿,你刚才说的那个刺客.......”
“陛下!”
杨士聪赶忙回道:“那个刺客的尸体,暹罗方面已经做出了初步鉴定,是在刺杀前的三天从我大明进入曼谷的,他身上基本没装别的东西,无法表明身份,只有行刺的轮转手枪和手雷......”
朱慈烺抬了抬眼皮:“那能证明什么?”
杨士聪身旁的周培公连忙解释道:“回禀陛下,刺客所用的轮转枪来自我大明,属于次等货,连手雷也是,初步确定是大明军火商出口给外国的火器。”
朱慈烺冷冷地说道:“这么说,暹罗方面是在怀疑我大明了?”
周培公回道:“也说不上怀疑,毕竟我大明的军队使用的都是最为先进的一等货,那些二等货首先排除了我大明军方的可能性。”
“但不管怎么说,毕竟是有这种可能性......具体还得调查刺客使用火器的来源。”
杨士聪微笑着补充道:“陛下,您应该看到,即使暹罗对我们大明有了一点不信任,而王子殿下本人对大明还是百分百信任的,他把所有证据交给大明,让我们全权处理,就是最好的证明。”
朱慈烺微微点头:“朕看出来了,暹罗小王子怀疑大明,但不敢言明,他是在顾忌开国公家的势力吧。”
杨士聪点点头,没有说话,意思不言而喻。
周培公会意,上前一步道:“陛下,臣等来面见陛下,并非让陛下怀疑开国公,而是想请陛下考虑,是否将开国公卫戍京师的职责交给别人,以防万一.......”
开国公徐青山,作为军机大臣、兵部尚书,手中直管着卫戍京师的天武军三分之一兵马,周培公这番话,无非是替杨士聪说的,想要解除徐青山的兵权,更好的收拾小徐。
朱慈烺听到最后一个“以防万一”,抬起眼来,冷冷说道:“以防什么万一?你是在怀疑开国公因为护犊子要会作出不明智之举吗?”
周培公闻言,赶紧解释道:“臣......臣不是这个意思,臣的意思是......京师防卫出不得一点差错,以防万一.......”
刚说完,杨士聪一把拉住他的衣角,止住了他的,然后站起身来道:“陛下,开国公辟疆有功,臣相信他的忠诚。”
朱慈烺瞥了他一眼:“朕知道了,你们去查一下刺客的身份和所用武器的来源吧,务必要给暹罗小王子一个交代!”
杨士聪低着头:“臣等遵旨,臣等告退。”
……
午门外,周培公悄声问杨士聪道:“杨公,刚才为何拉我,您也知道,这关系到我们的暹罗事业,徐明武嫌疑不小,而且这小子仗着是徐青山的儿子,屡次不把您放在眼里,学生就算顶撞陛下,也得干他一次啊!”
杨士聪停下脚步,仰天轻叹一声。
片刻后他看着周培公,淡淡地说道:“你以为我看不出那小子有嫌疑?或者说,仅仅是徐明武那小儿有嫌疑而已?”
周培公一怔:“杨公的意思是......除了徐明武还有人?那会是谁?”
杨士聪回首看向紫禁城,眼中闪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光:“除了徐明武不愿公主下嫁,还有谁?”
接到这个暗示,一个可怕的念头闯进了周培公的头脑,他喃喃道:“难道是......昭阳公主殿下?”
满朝文武皆知,昭阳公主性格刚烈,敢爱敢恨,她怎么会选择下嫁一个低贱的王子呢?
而且,昭阳公主一向喜军事,立志成为一名比肩平阳公主的女将军,上次西征她更是随驾出征,她在军中混了那么久,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军方势力,派出一个死士毫无难度......
只有暹罗王子死翘翘了,她也就不用下嫁暹罗了。
想到这里,周培公一下子全身冷战。
杨士聪轻叹一声,没有说话,正了正衣冠,钻进自己的马车内。
周培公连忙跟上来,在车帘前弯下腰,小声问道:“杨公,您真觉得公主殿下也参与其中了?她能干出这种事?”
杨士聪摇摇头,低声说道:“不清楚,只是我的一个猜测而已,毕竟情爱中的女人,智商几乎为零,她们为了所谓的爱情,没有干不出的事。”
“对了,陛下交代的彻查刺客身份和火器来源的差事,就交给了,从速去查吧。”
说完,杨士聪挥了挥手,拉上了车窗,催促马夫回府。
周培公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久久未动。
他妈的,涉及到公主,这让我怎么查?
当天下午,工具人周培公奉命立案调查,他会同刑部、军器局、鸿胪寺三个机构组成了联合调查团,专门调查暹罗王子遇刺案,锦衣卫奉旨监督配合。
三个部门协同调查,加上锦衣卫强大的情报能力配合,调查进行的很顺利,在短短两天内,数条线索都指向了宣武将军徐明武。
于是,徐明武成了重大嫌疑人。
其中一条,也是最为致命的一条,军器局查到了刺客使用武器的来源,出自徐明武名下的军火公司。
数月前,徐明武在南钦璃的游说下,接了一个大宗军火单子,为此还成立了一个军火公司,并找了兵部和军器局开了经营许可证。
此后,徐明武的军火公司从几家民营军器局购买了大量的军火,用于这宗国际贸易单子,而刺客使用的火器就来源于此。
与朝廷经营的军器局相同,大明国内的民营军器局,都需要在武器上刻印工匠名字的编码,均需要向军器部统一报备。
因此,军器部一查就查到了徐明武身上。
更重要的是,暹罗方面陆续送来的一些证据,其中一项,暹罗国从刺客的临时落脚的住所,发现了大量龙元纸币,数目在一万银圆。
而这些龙元上的编号来源,则是从大明明商银行流出,刑部经过调查银行的支取记录,发现这些龙元正是徐明武名下商铺取出的......
这一重要证据,直接成了徐明武买凶刺杀暹罗王子的铁证。
第1208章 事件闹大了
汉王府的园林内,池塘的水榭里飘出婉转柔美的昆曲,两名昆曲名旦正在卖力地上演昆曲中著名的折子戏《思凡》。
“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他与咱,咱共他,两下里多牵挂。”
“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
水榭周围的美人靠上,坐着汉王朱和墿和徐明武,二人欣赏着咿咿呀呀的唱腔,喝着香茶、吃着瓜子蜜饯。
徐明武甭管听不听懂,全程摇头晃脑,双手在腿上打着拍子,一副陶醉其中的模样。
为了能娶到昭阳公主,这些日子以来,徐二可谓是煞费苦心,不仅大娘赵氏入宫找徐皇后,父亲徐青山去国舅府上托关系,自己也经常往长公主和驸马爷那跑。
今天,他再次找到了铁哥们汉王殿下,希望老铁能进宫把昭阳公主约出来见个面。
就在此时,王府中的一个侍女进来轻声通报了一声,然后带着贼头贼脑的南钦璃来到水榭里。
徐明武很意外,不知道南钦璃这小子怎么会突然找到这里来了。
南钦璃看了一眼同样满脸疑惑的汉王殿下,硬着头皮俯身贴着徐明武的耳朵,说了一番话。
闻言,原本一脸轻松的徐明武,脸上开始一阵红一阵白,慢慢变得铁青。
水榭中央,两个名旦还在拿着尼姑的佛尘、轻移莲步,慢慢偏转着身段,咿咿呀呀地唱着。
汉王朱和墿的目光早已不在她们身上,偏头看着徐明武的表情,笑呵呵的靠过来:“出什么事了?不要紧吧?”
徐明武站起身来,对朱和墿小声道:“殿下恕罪,臣要暂时告辞一下。”
朱和墿笑道:“多大事啊,还要回去?我午宴都准备好了,你不跟本王好好喝两杯?咱俩可是好久没在一起坐坐了。”
“多谢殿下,只是臣确实遇到了一些麻烦......”
“方便说与本王听听吗?看看本王能不能帮一把。”
徐明武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对南钦璃使了个眼色。
南钦璃会意,小声地汇报了暹罗王子遇刺,朝廷组成联合调查团,已经调查到了徐明武身上。
听完,朱和墿站起身来,眉头微皱:“我说明武兄弟,那暹罗王子不会真是你派人刺杀的吧?”
“哪能啊,我虽然巴不得那王子被杀,但我真的没做啊!”徐明武苦着脸叫屈。
朱和墿盯着他:“你确定?”
“确定,真不是我干的!”徐明武肯定地道。
朱和墿偏头问南钦璃:“刑部和锦衣卫那边可是有证据了?”
南钦璃摇头:“不清楚,锦衣卫办案,小的打听不到.......”
朱和墿拍了拍徐明武的肩膀道:“那就得了,我大明依法治国,凡事讲究的是证据,既然没证据,你怕鸟啊!”
“多谢殿下关心。”
朱和墿笑了笑道:“放心吧,只要你真的没做,本王一定保你周全!”
又客套了几句后,徐明武脸色铁青地和南钦璃一起,急匆匆的出了汉王府。
......
紫禁城,西五所。
朱芷薇呆呆地读着面前的信笺,这不到百字的信函,她已经翻来覆去读了半个钟头了,越读脑子越乱。
前段时间,她和徐明武在宫外秘密约会了一次,当时徐明武信誓旦旦的告诉她,将不惜一切代价迎娶她,哪怕是杀了那个暹罗王子.......
紧接着暹罗就发生了刺杀王子事件……然后刺客自杀了……
朱芷薇心乱如麻,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徐明武所为,如果真是的,父皇肯定饶不了他........
她想象着父皇龙颜大怒的情形,只觉得身子很冷,她仿佛看到了狰狞的锦衣卫强行破开国公府的朱红大门,毫无感情的将徐明武带走,羁押诏狱进行拷打.......
朱芷薇醒过神来,抬眼看了一眼身边的贴身宫女:“小环,我要出宫见他。”
“殿下,您现在不能见他。”小环焦急道。
“为什么?”
小环脸色很白,流着泪说道:“殿下,我听到消息,陛下已经下旨让锦衣卫调查此事了,徐公子有重大嫌疑。”
朱芷薇心中一揪,半晌才颤抖着问道:“什么叫重大嫌疑?他们有什么证据?”
小环小心翼翼地道:“听说他们已经有证据了,那个刺客用的武器,来自徐公子名下的军火公司......”
“你听谁说的?”
朱芷薇颤声喃喃地说道,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坤宁宫的宫人,刚刚国舅爷入宫,与皇后娘娘说了此事......”
闻言,朱芷薇已经浑身冰冷,几乎成了一尊石雕,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前段时间,她软磨硬泡徐皇后,终于得到皇后的许诺,答应促成她跟徐明武的婚姻,然而现在......
南京街头,各大报亭外,张贴着一份显眼的报纸,上面诺大的标题吸引了众多人的围观抢购。
前段时间闹的沸沸扬扬的公主外嫁之事,吸引了众多国人的眼球,为此不少人还进行了激烈的争辩。
在大明国内不少人看来,公主下嫁藩国是非常不体面的事,他们坚决反对。
但也有人看来,这是西方童话里王子与公主的美好故事,还能让大明获得众多好处,应该给予支持。
然而现在,暹罗王子竟然被刺杀了!简直是骇人听闻!
不过,开国公之子徐明武爱慕昭阳公主的事,同时也被曝光了,此事逐渐成了人们关注的焦点。
对于那些喜爱八卦的人,这种事情非常劲爆!
一个是暹罗王储,一个是国公之子,青年才俊,他们都有意迎娶昭阳公主,竞争驸马都尉。
现在爆出青年才俊因爱派人刺杀轻敌,这种剧情,简直比戏曲还好看啊!
洪武大街上,一辆马车缓缓停下,从中下来一位军人,从报亭买了几份报纸匆匆返回车内。
马车中,开国公徐青山扫了一眼标题和内容,脸色立时沉了下去。
他早已得到暹罗王子遇刺的消息,也知道朝廷几个衙门正在联合调查此事,更知道调查的结果极为不利于自己的儿子。
只是徐青山没想到,这事竟然这么快就捅了出来,还被刊登在报纸上!
他都不用多想,就猜到了是首辅杨士聪的主意。
这狗日的三番两次找茬,想要借机打击武勋集团,这一下,终于被他找到机会了。
还是拿他徐青山开刀!
当日杨士聪借着此事,暗示周培公在乾清宫提议,请求天子下了徐青山的兵权,那是就已经开始了。
杨士聪为了巩固自己和加强太子党的地位,正一步步的出手对付非太子党的武勋大臣,意图让太子一党逐渐掌控军队,打压汉王党,以此立于不败之地。
偏向汉王的徐明武,自然成了他第一个打击的对象。
徐青山甚至怀疑,这场刺杀暹罗王子的行动,是杨士聪那个老狐狸策划的。
不过仔细想想,杨士聪又没有道理搞这个,毕竟这样一来,大明与暹罗的关系就变得十分微妙,不利于杨士聪和平开疆的策略。
徐青山长叹了一口气,命马夫回府,不管怎么说,他要确定一下,这事究竟是不是老二干的!
第1209章 好大一个屎盆子
开国公府。
徐明武坐在太师椅上,表情阴郁地盯着桌上的报纸。
一回府,他就被徐青山叫到书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骂完又问他,这事究竟是不是他做的。
徐明武坚持不承认,但语言并非那样肯定,因为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手底下的人干的。
南钦璃是商人出身,最看重利益,又善于迎合,保不准是这小子为了让他这个东家更进一步,铤而走险干掉暹罗王子。
徐青山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让他滚回去问清楚。
回到自己的院子,徐明武扫了两眼面前的报纸,然后哼了一声,扔在了那里:“这么大事,我居然现在才知道!”
坐在对面的南钦璃低着头,冷汗直冒,喃喃地吞吐着:“东家……我们……在暹罗的情报分支还未成熟,所以……”
“嗯。”徐明武冷冷地说道:“我并不是怪你没发展好情报,我现在只想问你,这事是你派人干的吗??”
南钦璃当场跳起来叫道:“东家,我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吗?没有吩咐您的吩咐,我哪敢轻易行动!”
徐明武认真的盯着他,不说话了。
过了片刻,见南钦璃不似说谎,满脸委屈的样子,他清咳一声,说道:“南兄啊,我不是想怀疑你,而是父亲他怀疑我......”
“是的,我怀疑你是我的错,但他妈的这叫什么事啊!我好端端的人在府中坐,祸从天上来!”
南钦璃一怔,说道:“东家,您先别着急,现在明显是有人想陷害你,我们应该先分析一下,看看如何应对。”
“这有什么好分析的。”徐明武的脑子很乱。
南钦璃道:“这件事已经摆到桌面上了,桌子底下是我们看不到的,我们应该照最坏的情况准备。”
“最坏的情况?什么?”
徐文明皱眉道:“你是想说,陷害我的人就是杨阁老吧?”
南钦璃默默点了点头:“现在杨阁老,包括满朝文武,急着想把昭阳公主嫁出去,无非是不希望武勋集团与帝室联姻。
徐明武往椅背上一靠,心想着,这层窗户纸算是都给捅破了。
南钦璃的政治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到了此间的问题。
他继续道:“杨阁老代表的是太子党,大人您与汉王殿下走的近,加上上次的诬陷事件,朝中大臣早已将您归入汉王一党......”
徐明武点点头,别说外人把他当成汉王党,连他自己内心都这样认为了。
南钦璃继续道:“那些大臣口口声声的‘南洋利益’、不错,暹罗对大明是很重要,但是不是就非得嫁个公主过去呢?不见得吧?
我认为,他们关心的只是公主是否嫁给武勋集团。”
这一段话说完,徐明武都默不作声,颇有醍醐灌顶之感。
朝中的文官们,特别是杨士聪为首的太子党,最担心的是汉王党干将与帝室联姻,扩大影响力,对太子形成威胁。
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可不是说着玩的,特别是天武帝的女婿的妹夫。
像坤兴长公主和昭仁长公主的驸马,自从当上驸马都尉后,在大明混的都很棒,一个是科学巨匠,地位崇高,一个是军中新贵,实权很大,说不定会入驻下届军机班子。
徐明武现在脑子很乱,他张嘴问道:“那杨士聪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他总不会以为这样搞一下,就能把屎盆子扣到我头上了吧?”
南钦璃道:“要什么证据?即便没有证据,他们这么一搞,只要让大家都怀疑你就行了!”
徐明武躺在靠太师椅里,眼睛盯着天花板,想着事。
过了一会儿,也抬起头来,愤愤道:“他妈的你一个暹罗王子想娶公主,公主想嫁你吗?你凭啥跟老子抢?就因为你是王子?都他妈的什么年代了还搞王子公主的童话故事?公主嫁将军怎么了?你王子出身好,是贵族,我他妈的就不是贵族?”
接着,他懒洋洋地说道:“只要是有人能替我把那狗屁王子给做了,我宁愿替他们顶几天屎盆子!”
南钦璃急道:“东家你说什么呢,只要你顶着这个屎盆子,到哪里都臭哄哄的,与昭阳公主的婚事就没戏了,至于剩下的,杨阁老有的是时间收拾你!”
徐明武沉吟半晌,很认真地说道:“他妈的,实在不行,我就去海外!”
南钦璃愣了一下:“东家,你不是开玩笑吧?”
如果徐明武真的离开了大明,相当于脱离了汉王党,确实对大明的局面影响不大。
但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国内的根基,东家这想法过于冲动了。
自古多情出人命,不信你问西门庆,本着利益最大化,南钦璃打心底不愿徐明武去海外发展。
徐明武捏着下巴,站起身来在厅内转着圈,就像一头急待捕猎的豹子。
对手让他来背锅,一直藏在暗处,看不见摸不着,让人着急,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放一支暗箭!
徐明武对自己手下的情报能力,非常的没有信心,他们都是新人,跟东厂和锦衣卫那帮百年老店出来的人精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现在,徐明武一心想把那只幕后黑手揪出来,然后把他往死里整!
“如果真是杨士聪的话......”
徐明武看着窗外,在心里默默地念着:“你他妈干的也太绝了吧,想要老子的命,老子也没必要留情了!我现在力量虽然不及你大,人也不及您阴,但老子也不是好惹的!”
南钦璃顿了顿,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又言道:“不过这事仔细分析,也不一定是杨阁老做的.......”
这时,小跟班徐福推门而入,为两位大佬续茶。
徐明武皱眉道:“会不会是法兰西搞的刺杀行动?”
南钦璃沉吟道:“法兰西……在利益分析上很有可能,不过,法兰西人想法设法的陷害东家你,能有什么目的呢?”
“可能有各种各样的目的。”徐明武说道:“法兰西巴不得我们朝廷内部乱起来!”
“不排除这种可能.......”
南钦璃立刻醒悟过来,赞同道:“不错,英吉利和法兰西不希望大明继续往南洋以西发展势力,那样对他们在印度的利益圈威胁太大了!”
徐明武低着头,两手的大拇指飞快地绕着,非常不爽道:“你说的对,我跟昭阳公主好好的一桩金玉良缘,却被这帮孙子搞成政治博弈了,你还别说,老子现在还真想带着昭阳公主跑路!”
南钦璃苦着脸道:“东家,你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哪怕是当着朝臣面这么一说,估计那些鸟大臣最多嘟囔两句,不会认真反对的.......”
闻言,正在整理茶具的徐福眉头一挑,低头端着茶壶慢慢退了出去。
第1210章 皇帝的算计
徐明武和南钦璃还在闭门议事,突然,徐福跑了进来。
他气喘吁吁地喊道:“少爷……不好了,锦衣卫来抓您了!”
“什么?”
屋内一片死寂,徐明武和南钦璃的脸瞬间惨白。
徐明武一下子站起来,南钦璃也一下子站起来,盯住徐福问:“他们有证据了?”
徐福把气喘匀了,说道:“详细的我不知道,不过看情况是有证据了,现在他们已经进府了,老爷在应付他们......”
“东家......”
南钦璃脚下一软,跌坐在椅子里。
锦衣卫上门,这事放在哪儿都不是什么好事,他是去过诏狱的人,深知那里的可怕!
徐明武一拍椅把,狠狠地说道:“妈的,他们的办事效率还真快啊!”
不一会儿,两名锦衣卫进入小院,毫不客气的推开了房门。
为首的锦衣卫还是上次抓徐明武的那个百户,他扫视着徐明武和南钦璃二人,脸上露出了莫名的笑容:“二位,咱们又见面了,久违了!”
“这他妈又不是什么好事!”徐明武嘀咕道。
锦衣卫百户呵呵一笑,没有动气,他似乎闻到了犯人“最后挣扎”的那种气味。
百户大步径直走到徐明武面前,直视着这位“惯犯”,掏出了一份驾帖晃了晃,道:“宣武将军,你涉嫌策划刺杀暹罗王子,现在锦衣卫奉命对你进行拒捕,这是刑部签发的驾帖,请你跟我们走吧!”
驾帖是朝廷公文的一种形式,秉承皇帝意旨,由刑科签发。
在各大小衙门逮捕嫌疑人以及处决死刑罪犯时,须有驾帖作为凭据,东厂和锦衣卫逮捕审讯及实施廷杖时,同样需要出示驾帖证明情况。
早在崇祯五年,为防止抓捕行动迟误,崇祯皇帝废除了这一环节的麻烦。
其实在嘉靖朝,驾帖制度已经名存实亡了,厂卫的执法环节混乱不堪。
但到了天武朝,朱慈烺进行司法改革后,再度启用了驾帖制度,防止厂卫乱法,同时精简了签发程序。
依制,锦衣卫拿人,有驾帖发下,须从刑科批定,方敢行事。
徐明武往靠背上一靠,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有证据抓我吗?如果没有,今天你们谁也带不走我!”
锦衣卫百户一愣,随即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徐明武,沉声道:“怎么,锦衣卫拿人,你还敢拒捕?”
旁边两个锦衣卫右手都不由自主地靠近腰间的枪套,打算动粗。
南钦璃憋的脸通红,上前碰了碰徐明武的衣角,暗示他不要跟锦衣卫冲动。
徐明武忽然站起身来,冲着两名锦衣卫哈哈一笑道:“兄弟不要紧张嘛,我只是开个玩笑,跟你们走就是了。”
百户转身又回头,狠狠丢了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给徐文明,然后咬着牙说道:“带走!”
就这样,徐明武三进宫了。
不过这一次,他并非被抓进诏狱,而是从未去过的刑部大牢。
不知是不是徐青山在走关系,徐明武在刑部大牢并非被软禁,属于监视看押,防止他畏罪潜逃。
在目前阶段,刑部大牢不仅给徐明武开了环境不错的单间套房,还每天好吃好喝的他,上午还放他出去晒晒太阳,也允许家人朋友探监。
也就是说,只要徐明武不越狱外逃,生活上该怎么着怎么着,就是换了个居住环境。
在此期间,徐明武看到了指认他的那些证据,意识到了情况的复杂性。
他没有急着骂娘,全程心平气和的与刑部官员交代,说出自己正在做军火生意,那批军火是一个叫富大海的人购买的,目前正是发货阶段,走了一半量,剩下的军火还在代购。
至于刺客住处搜到的一万银圆纸币,徐明武则是表示完全不知情。
刑部又签发拘捕令,把南钦璃带了进来。
南钦璃是个优秀的经理人,他对资金动向一清二楚,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资金流向,还有账本为证,表示这笔资金早在刺杀案发生前的两个月,就通过贸易流转出去了。
根据这些情况,锦衣卫立即着手调查,军火流向和资金流向。
紫禁城,乾清宫。
“皇爷,就是这些情况。”吴忠轻声道。
朱慈烺负手踱步,停下脚步道:“徐明武真说过要带着昭阳公主跑路?”
吴忠嘴角一抽,硬着头皮回道:“这话是大内密探亲耳听到的,他潜伏在徐府已久,又是徐明武的贴身仆人,应该没有水分.......”
朱慈烺微微点头:“那就好。”
瞅着皇爷不语,吴忠试探地询问:“皇爷,徐明武这孩子,宁远放弃荣华富贵玩私奔,似乎对昭阳公主真的有情......”
话音落下,大殿内变得异常安静,吴忠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天子的身影。
半晌后,朱慈烺转身道:“嗯,他表现的不错。”
吴忠心情一舒,暗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两个孩子有戏了,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何皇爷总针对徐明武这孩子。
这次的暹罗王子遇刺事件,更是这位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一手炮制的。
任凭外面闹的沸沸扬扬,各方势力想破了脑袋,谁能想到,会是大明皇帝亲自派人刺杀那个忠诚大明的暹罗王储?
就算有人扯着嗓子满世界的传扬,恐怕也无人相信吧!
世人皆知,暹罗王储拍佩拉差就是大明的一条狗,哪怕是大明发出让他逼宫暹罗王的指令,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下达全国动员令,将父王那莱给掀下王位。
这样一条好狗?主人为何要弄他?
连吴忠都想不明白,别说满朝文武和暹罗王室了,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朱慈烺暗中出手,自然有他的策略。
从私人情感上解读,内阁与暹罗王室拿昭阳公主交易,深深的刺痛了朱皇帝的神经,严重点说,触动了龙之逆鳞。
他表面平静如常,还饶有兴致的时常与内阁商讨暹罗一事,那是作为一国之君的责任。
国家利益面前,没有对错,朱慈烺没有迁怒朝臣。
但作为一个父亲,他决不允许任何人拿他的女儿当物品来交易!
杨士聪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暹罗王室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包括徐明武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从国家利益上解读,下嫁公主,让暹罗举国并入大明,看似是好事,实则麻烦重重,并非是最优的选择。
暹罗国并入大明以后呢,暹罗的保守势力怎么处置?
这个典型的封建农奴制国家,自上而下被昭披耶的大小贵族把持,这些贵族的根基在土地上,他们几乎瓜分了暹罗的所有土地,底层的百姓沦落为农奴,被繁重的劳作义务束缚在土地上,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做生意。
而这帮昭披耶贵族自重身份,不愿从事商业活动,结果暹罗的小本生意和中间商买卖,全都落入了旅居暹罗的华人手中。
至于利润最丰厚、收益最大的大宗商品进出口贸易,则完全由王室把持。
这样的一个社会结构,是造成暹罗贫困的主要原因。
而大明的行事风格是,每拿下一片土地,必然要进行开发治理,朝着让当地人安居乐业的目标进行。
如果日后大明收了暹罗的土地,分配给农奴们,必然会触动了昭披耶贵族的利益,他们不会造反吗?
答案是肯定的,造反能不能成功不敢说,反抗是必须的。
朱慈烺从暹罗昭披耶贵族抵制法兰西人,就已经看到了他们未来会造反的苗头。
所以,以暹罗王储拍佩拉差为首的昭披耶贵族,必须瓦解!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朱慈烺想要利用暹罗国的内部矛盾,通过刺杀王储一事,让他们的矛盾激化升级,最好打起来。
不管他们哪方赢了,最终都会元气大伤,对大明十分有利。
若是王储拍佩拉差赢了,正常情况下,他会提前登上王位,那大明就有理由出兵收拾这些贵族了。
要是亲法的亚派耶脱王子赢了,那更好办,大明可以直接出兵灭了他们,都不需要理由!
第1211章 逆鳞
为了彻底解决暹罗问题,朱慈烺一手策划了暹罗王子刺杀案。
至于让徐明武背锅,这完全是朱皇帝在考验准女婿。
其实,朱慈烺一直看不上这个准女婿,觉得他活着在这世上跟闹着玩一样,没有一丝穿越者的敬畏感,一点都不专业!
朱慈烺想暹罗王子刺杀一事,嫁祸给徐明武,绝了他当驸马的想法。
谁知,这家伙还挺轴的,宁远带着公主私奔海外,也要坚持。
徐明武的能力,放在原住民中,也只能算是中等,且格局太小。
不过,这些因素也正是朱慈烺愿意收徐明武当女婿的主要原因,起码这家伙咸鱼一条,没什么野心。
无论是暹罗王子还是徐明武,亦或是杨士聪等满朝文武,在朱慈烺眼中,都不过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对了,那个叫富大海的军火商什么来路?查出来了吗?”朱慈烺询问道。
吴忠立马回道:“回皇爷,据吕宋的锦衣卫查证,富大海的公开身份是东瀛人,实则不是,而且此人极善伪装,时而扮作眉清目秀的儒生,时而扮作脸色蜡黄,弯腰曲背的重病老者,十分的专业,不下于锦衣卫精英......”
朱慈烺皱眉:“他不是东瀛人,那是什么人?”
“他是满遗,锦衣卫南洋情报司早在五年前就将他列为可疑人物了,只是此人十分狡诈滑溜。”吴忠回道。
“满遗?”朱慈烺面色不快:“这都什么年代了,世上还有鞑清余孽?”
“陛下所有不知,鞑清虽已亡国,然还有不少人抱着满清腐朽思想不松手、甘当野猪皮一族的奴才,他们流落四海,四处诋毁我煌煌大明!”吴忠义愤填膺道。
这些满遗似乎在做着复国大清的美梦,不仅游走说服世界各国,还大肆购买火器,意图以十三杆枪起兵,重新组建八旗军。
除了这些,满遗们也玩起了高端手段,从文化入手,他们自己或是雇人著书立作,作品中大大丑化中原汉人,全力洗白大清,将大清的几代君主,强行标榜为圣君!
闻言,朱慈烺若有所思,看来当年李少游杀的不够彻底啊,竟留下这么多满遗。
片刻后,朱慈烺笑呵呵道:“吴忠,你去给内阁传旨,朕要去巡视辽东,去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坟头瞧瞧,让安辽公一家子随驾,那个叫玄烨的孩子,必须带上。”
听完旨意,吴忠会心一笑,暗道皇爷这是想引蛇出洞了。
去满遗们的主子坟头说风凉话,这谁顶得住?满遗们不得炸锅了?
“皇爷,那暹罗王子刺杀一事,要如何处置?”
朱慈烺随意的挥了挥手道:“等朕离京后,立即让三司调查团主持审讯,向暹罗使臣展示证据。”
吴忠惊讶:“皇爷的意思是,审讯徐明武?”
说了半天,还要整死小徐?
朱慈烺抬起头,满脸疑惑:“他不是已经交代清楚了吗?还审讯他做什么?刺杀暹罗王子一案,不是法兰西国所为?东厂和锦衣卫还没有掌握有力证据?”
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了,吴忠要是再不明白,那这东厂督主就白干这么多年了。
他眉宇一挑,笑道:“皇爷放心,东厂和锦衣卫,很快就会掌握法兰西国策划刺杀暹罗国王子的有力证据,还有他们嫁祸给我大明的种种证据。”
“能做得干净吧?”朱慈烺问道。
吴忠肯定道:“皇爷放心,绝对干净利落,这种小尺度的案子,厂卫做起来没什么难度的。”
朱慈烺满意地点点头,调查团掌握的证据目前都是保密的,外人不得知,东厂和锦衣卫完全可以在这段期间,抓几个潜入大明的法兰西细作,做好局演给暹罗使臣看。
毕竟,这事本来就是干的,他们能嫁祸给徐明武,自然能嫁祸给法兰西人。
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东厂和锦衣卫,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有了大明的调查和公布真相,不明所以的暹罗国只能认下这个结果。
相比怀疑大明的权贵,王子更愿意相信刺杀事件是政敌华尔康他们所为。
处理好这一切,朱慈烺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下面只等暹罗国内的大戏了。
“对了吴大伴,太子的事查清楚了吗?”
提到太子的事,吴忠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回道:“太子的事......查清楚了。”
“别吞吞吐吐的,东宫什么情况你好好说。”
吴忠道:“圣明无过皇爷,潜龙卫那边的人呈报,您西征期间,英国东印度公司在缅甸战事结束后,印度总督亲身来议和赔罪,顺道给太子殿下进贡了一些乌香,言称可以缓解压力.......”
“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堂堂一个太子,竟被白皮猪忽悠一下就上当了!”朱慈烺怒气连连。
吴忠连忙劝慰:“不过,太子殿下吸的少,近日来已然在克制了,似乎下了决心戒掉,目前情况很好......”
朱慈烺似乎没听进去,手指急促的敲着龙案:“那个印度总督叫什么名字?”
“名字好像叫麦克佛森,是英吉利的爵士,此人阴险狡诈,太子殿下一时冲动.......”
朱慈烺负气了,大声吼道:“派锦衣卫去莫卧儿,抓他儿子,有多少抓多少,没儿子抓他女儿,用乌香喂死他们!”
这道怒吼声,声震殿宇,在大殿内悠长徘徊,乾清宫内值班的御前太监宫女们,皆是吓得脸色发白。
大内总管吴忠也被惊住了,愣愣的看着皇爷。
此刻,他更加坚信了一件事,皇子公主们在皇爷心中,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皇太子的地位更是稳如泰山!
只要太子不拿着刀架在他爹脖子上,这辈子都可以安枕无忧。
发泄了一下,朱慈烺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
此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想:太子需要磨砺,需要历经更大的磨砺!
把他圈在紫禁城中,只在京师和皇城,只会让他头发变长,见识缩短。
朱慈烺躺在龙椅上,抬头看着顶上的雕梁画栋,脑子飞速转动,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布局。
第1212章 北巡辽东
天武二十二年的八月初八,正是钦天监推算的出行黄道吉日。
这天一早,朱慈烺摆开全副执事、銮驾前往长江边,乘坐洪武号一级风帆战列舰向辽东出发。
随行的有汉王朱和墿、军机大臣曹变蛟等将领,还有安辽公朱有能一家子,连玄烨的奶奶布木布泰都跟着来了。
他们得到内部消息,说是天武皇帝要去祭拜努尔哈赤和皇太极。
朱有能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干爹好好的去祭拜什么野猪皮?这是怀旧了?
认真说起来,这事让朱有能挺尴尬的,毕竟他是努尔哈赤的儿子,几十年来,他早就与努尔哈赤断绝了父子关系,并不分场合的称呼努尔哈赤为野猪皮。
现在要到他坟前祭拜,这不整尴尬了吗?
万一野猪皮从地下爬起来索命怎么办?
还有那个皇太极,自己霸占了他媳妇和儿媳,这仇也不小啊!
想到这里,朱有能冷不丁的一个哆嗦。
他很想请假,但退休这十多年,面圣的机会非常少,这次能随驾北巡,朱有能说什么也不会放弃此番恩宠,硬着头皮往沈阳进发。
消息提前传到辽东,整个辽东都沸腾了。
人们为了瞻仰一下皇帝出巡的排场和风采,提前准备赶往沈阳。
尤其是那些至今还缅怀鞑清的遗老们,更是匆匆而至,有些不想来的,也被当地官府强行邀请来观礼。
十七日,洪武号战舰抵达辽东三岔河入海口,改乘龙舟沿着浑河北上。
御驾途经之处,沿途臣民顶礼谟拜,一片“万岁”的欢呼声。
第三次踏足辽东,看着熟悉而陌生的浑河之水,朱慈烺感慨良多。
明清两次浑河大战,戚家军(浙兵)、白杆军、天武、辽东铁骑,不知有多少英勇之士在此为国捐躯了。
一路上,退休老干部茅元仪耐心的给汉王朱和墿讲述当年的浑河大战,国姓爷朱有能也偶尔接上两句,做拓展解读。
朱和墿和朱大能等年轻一辈听得津津有味,一副心驰神往的神情,只有玄烨脸色很差。
抵达沈阳后,朱慈烺下榻行宫,这里原是盛京皇宫,后改为征东都护府大都护府,再后来都护府东迁,也就空置了下来。
朱和墿等人对行宫的布置和环境没太在意,只有玄烨将这里当成了名胜古迹,到处细看缅怀。
这里,是他父亲福临出生的地方;
这里,是他祖父皇太极建立大清的地方;
这里,是他曾祖父努尔哈赤雄踞辽东,掌握对明战争主动权的地方!
对玄烨来说,这里是神圣的!是大清的龙兴之地!
十九日,朱慈烺带着一大票文武官员前往沈阳城东面十里外的清东陵,看望努尔哈赤。
天启六年正月,努尔哈赤发动了宁远之战,被时任山东按察使的袁崇焕用红夷大炮给轰走了,还轰出了抑郁症,没过几个月就翘腿了,死后草草葬在了东陵。
崇祯九年,皇太极改国号为清,尊努尔哈赤为太祖,顺便把他老爹的陵号也给改了,叫福陵。
此后满清一边南下抢掠,一边忙着重建和改建福陵,最后形成了规制完备、礼制设施齐全的清福陵。
辽东大战后,满清败逃退出沈阳,龟缩抚顺,大孝子多尔衮担心老爹的坟墓被刨,花重金给明廷,请求别刨,务必妥善保管。
大明素来以孝治天下,虽然多尔衮是敌人、是逆贼,还剁了亲哥皇太极,但鉴于他的孝子之心,崇祯皇帝最终还是答应了他。
不过,不刨坟不意味着不做点什么。
当初清军入关,可是焚毁了天启皇帝的德陵外殿,崇祯作为“好圣弟”,又喜欢记仇,没道理不表示一下。
在他的授意下,清福陵建筑群中的朝房、隆恩门、隆恩殿、东配殿、西配殿、大明楼、一百零八磴台阶、神功圣德碑楼等,皆被朝廷以越制违章的名义拆除了。
在明廷这,努尔哈赤不过是大明的正二品龙虎将军,是个以下犯上的叛将,死后能有块地埋了已经很不错了,还要啥王侯规格?
车驾来到福陵前边,三声炮响之后,朱慈烺下了銮舆,步行踏上了陵前的神道。
一边走,他一边对身边的朱有能说道:“此山巍峨雄峻,气吞千古,前面还有浑河为伴,你阿玛的陵地选的不错。”
朱有能听了,在一旁小声地道:“回主子的话,奴才早与那野猪皮断绝子父关系了,这陵地都是他那些孝子贤孙们找的,奴才当时人微言轻,根本就插不上嘴......”
朱慈烺呵呵一笑:“你呀,这么多年了,还改不了口。”
朱有能老脸特别的真诚:“主子对奴才有再造之恩,奴才一辈子也不敢忘,能当您的奴才,三生有幸!”
身后的朱大能和文武大臣们听了习以为常,然汉王朱和墿、玄烨等年轻人皆是嘴角一抽,有些接受不了。
如果不是这位国姓爷手中一点实权没有,他都会怀疑这是又一个安禄山了。
说是祭奠悼念努尔哈赤,仪式本应该庄严隆重,可朱慈烺一路上负手信步,就好像来逛景区一样。
惹得周围观礼的鞑清遗老遗少们一脸愤懑,他们不少人在鞑清做过官,或是从过军,在以往的战争中,不是提前投降了,就是被俘改造,侥幸留得一条狗命。
自清廷败亡之后,有些满遗明明知道复国无望,但依旧耿耿于怀,想着为大清复仇。
如今见大明皇帝不远千里的来到福陵,还一副随意的嚣张模样,一个个内心生火,气的不行。
但慑于御林军的威猛,无一满遗敢冲动上前行刺拼命。
朱慈烺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发笑,这帮满遗和后世奔波于网络的满遗,真乃一脉相承啊。
他们只敢在键盘网络中上蹿下跳,信口开河地用伪史证明鞑清的伟大,并将明朝包装成一个史上最黑暗、最腐朽、最残暴的朝代。
有甚者,直言美帝的大选,背后需有满遗点头......
但现实中,他们一个个却只能易姓改名,龟缩一隅,在外面连祖宗都不敢认,更别说复国了。
满遗比之在酒店里组党建国的张某都不如,还扬言干涉了美帝大选,可笑!
第1213章 大明远胜大清
清福陵宝城前,人群中的玄烨目光呆滞。
面对着这个埋在孤峰之上,凋凌败落的太祖坟墓,年仅十五岁的玄烨,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想起了先祖留下的“七大恨”的遗嘱,想起了太祖十三副铠甲起兵,统一女真各部,割据辽东,建国称汗的英勇事迹。
最后,玄烨也想起了自己归明以来的种种艰苦和困难,以及家人跪舔大明的辛酸之事,不禁潸然泪下。
玄烨曾多次挣扎,他不明白,朱有能为何如此?奶奶和额娘为何如此?只因为了活命就要苟且一生吗?
后来,他通过读书,想明白了一切,孟子告诉他,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这些,都是他成为一代人杰前所需要面临的挫折!他要像勾践一样,卧薪尝胆!
这一切,没有亲情,注定了一辈子孤独的披肝沥胆,没有真正的朋友。
正在此时,玄烨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还将他强行拉到了人群前,那是天武帝在传召他。
朱慈烺看着英气勃勃,但一脸麻子的玄烨,呵呵笑道:“玄烨啊,朕问你,大明和大清,哪个更好?”
此言一出,朱有能吓得脸色煞白,连忙向玄烨疯狂使眼色。
玄烨看都没看他,上前一步,毫不犹豫的回道:“回主子的话,大明远胜大清!”
见状,朱慈烺冷笑一声:“哼,你小小年纪,也会欺哄朕了,你刚才说的是真心话吗?”
跟随圣驾的人,一个个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了,尤其是朱有能一家子。
玄烨吓得连忙跪下:“主子爷,奴才不敢撒谎。”
“是吗?”
朱慈烺指着正中突起的土堆,道:“玄烨,你对着努尔哈赤的棺木,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这土堆叫做宝顶,其下的地宫埋藏着努尔哈赤和叶赫纳喇氏的棺木及骨架。
玄烨望着清脆浓郁的宝顶,欲言又止,他的手,不,应该说他的全身都在颤抖。
过了片刻,才听玄烨大声说道:“大明远胜大清!”
朱慈烺看着土堆前三尺高的坟头草,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努尔哈赤,你听到了吗?大明远胜大清!你要是活着,朕真想和你聊聊啊!”
身后众臣皆是松了口气,畅快大笑,连朱有能也在一旁赔笑。
在死人面前说风凉话,谁他妈不会啊!
朱慈烺一身黑色龙袍,威武霸气地负手信步上前几步,他拍着努尔哈赤的墓碑笑道:“努尔哈赤,如果你晚生几十年,说不定还能在朕的天武朝谋个好差事,吃口勋贵饭,可惜啊,你没那个命!”
说完,他畅快而去,也不管什么狗屁的祭拜。
陵墓前,玄烨垂着头,目光阴霾,抬头面对众人时,又一脸笑呵呵的样子,表情隐藏的很到位。
他能隐忍,有些却忍不住了,在朱慈烺离去之时,忽有一满遗暴起发难。
“狗皇帝,受死!”
一声暴喝,紧接着是短暂的喧闹声,然后就没声了。
刺客被当场拿下,并剁了一只手,扭送至一旁严加审讯,挖出幕后之人。
当时刺客距离朱皇帝只有不足十米,但朱慈烺却视若无睹,看都不看一眼。
浏览过福陵,按原来的计划,朱慈烺本应立即回沈阳行宫的,可是朱慈烺心情大好,四处乱走。
“皇爷,起驾回行宫吗?”吴忠询问道。
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听朱慈烺慢慢地说:“出来一趟,这么着急回去干吗?看完了努尔哈赤,顺道再去瞧瞧皇太极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向銮驾走去。
皇太极是努尔哈赤的第八子,野猪皮翘腿以后,皇太极通过一系列手段继承了父亲的汗位,并且改国号为大清,他在位期间励精图治,一心想要完成老汗的心愿,打进山海关,入主中原!
可惜,他的小兄弟多尔衮不让,把他给干死了,享年五十岁。
皇太极因在抚顺政变而死,所以与历史上的葬地不同,他被草草的葬在了抚顺昭陵,地点位于后世的抚顺战犯管理所附近,与努尔哈赤的福陵相距了五十里。
吴忠连忙高喊一声:“圣上启驾抚顺,鼓乐侍候!”
龙虎将军曹明皓埋怨道:“哎呀,我说厂公,好端端的你搞什么鼓乐,不怕逼急了那些人,再跳出来行刺?”
吴忠神秘地一笑,却不说话。
曹明皓心中突然一亮:“哦,我明白了,你们就是为了刺激满遗的吧,看来我得做好防备了。”
一旁的朱有能听了,心中暗暗吃了一惊:“要说揣测圣意,侍奉天子,这曹明皓可真有过人之才呀,难怪年纪轻轻的就能伴驾左右!”
朱慈烺这次北巡,自踏上了辽东大地,不再像以往那般低调,这次是可劲的造,排场大的很,行程也早早的告知了各地官府。
为了给刺客们机会,朱慈烺早早地削减了銮驾护卫,还露出多处破绽,时而纵马奔跑。
遇到人多扎堆的地方,他还亲自近身慰问百姓,安定辽东民众。
这次前往皇太极的昭陵,銮驾不仅放慢了行程,还夜宿沿途的一座寺院。
随驾的文武大员,似乎看出了皇帝这是在钓鱼执法,不敢再劝。
寺里的主持,也是个明白了,没敢往上揍,也不来打扰,只命人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僧房,让朱慈烺住下。
晚膳之后,朱慈烺独自一人漫步走出寺院,遥望着北面的萨尔浒故地出神。
吴忠追了出来,替他披上一件披风,轻声说道:“皇爷,今天又有三拨不怕死的来行刺。”
朱慈烺微微点头:“呵呵,大清都亡了十五年了,他们还挺执着的。”
自朱皇帝踏上辽东省的土地,刺杀事件接连不断,这才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发生了大约十五起。
吴忠上前靠近,低声道:“皇爷,老奴以为,这幕后应该有人指使!”
自从朱慈烺去过努尔哈赤的福陵,这两天的刺杀事件明显频繁了,平静下来一天三次,这不禁让吴忠产生了怀疑。
朱慈烺叹了口气道:“前段时间,镇北公茅元仪遇刺险些身亡,朕早就怀疑了,这才有此辽东之行,就是为了验证此想法,果然啊......”
茅元仪已经七十岁了,都退休在家十年了,十年间他著书立作,潜心研究书画和兵法,竟遇到了几名死士刺杀。
纵观茅元仪一生,得罪就多的就是鞑清,他当年硬是灭了八旗军一个整编旗,后担任灭清之战的主帅,完成了灭清的历史重任。
除了是满清余孽对他恨之入骨,欲处之而后快,还能有谁?
..........
最近网上的满遗太多了,各种创造历史,各种我大清牛逼,代代好圣君。
第1214章 谣言
抚顺高尔山下,清昭陵的规模很小,像是一个孤零零的小土包,下面连个像样的地宫都没有。
皇太极的墓,是唯一一座没有妃嫔合葬的“帝陵”,因为他的老婆们大多被多尔衮霸占了,还有的跟蒙古首领跑了,无人知晓皇太极死后头上戴着多少顶绿帽子。
清昭陵冷冷清清的,与寻常大户人家的陵墓没啥区别,唯一不同的是,陵前有一座石马,那是皇太极生前最喜欢的坐骑,随他征战了近十年。
朱慈烺漫步在破败的石碓前,看着面前的碑亭,忍不住笑了笑。
一般来说,帝陵的碑亭中应该立有一座“神功圣德碑”,用以记载了墓主人一生的功德。
别说是帝陵,哪怕是寻常人去世,碑文也是赞其人,往往溢美过誉。
然而,皇太极的碑文,没一句好话,全是贬低,更像是讲述他一生的罪状。
再看落款人,竟然是多尔衮!
看来,皇太极逼死多尔衮母亲大妃阿巴亥,给多尔衮的童年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朱慈烺没打算刨了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坟。
首先,刨坟这事不厚道,特别是刨敌人的坟,显得器量太小了。
至于刨卖国贼的坟,那没的说,因为卖国的都不是人!
整日,玩的正嗨时,朱慈烺忽然又得到情报,却是情报部卢以谦亲自带来的。
这个沉默寡言,眼中总闪着光芒的干将,身后跟着一个同样深沉的中年人,只是这人相貌平平,搁那都像是路人,让人很难记住。
情报部的一把手亲自从南京赶来,想必有什么紧迫之事。
果然,当朱慈烺接过一份详细的报文时,一看之下,立时勃然大怒。
他猛地站起,一把将眼前的桌案都掀翻了,厉声喝道:“是谁干的!”
皇帝突然龙颜大怒,身旁众臣皆是悚然,连吴忠此时都不敢发出一言。
最终汉王朱和墿上前,轻声道:“父皇息怒,出了何事?”
一边说着,他从地上捡起飘落在地的报文,细细看了起来。
看完后,朱和墿同样怒发冲,想要掀桌子,却发现已经没桌子可掀了。
他放声咆哮道:“无耻奸人!无耻哪!我军将士在前面拼死拼活的征战,他们却在背后造谣生事!辱我君父,辱我将士!”
见他们父子如此暴怒,众人好奇,还是军机大臣曹变蛟将报文拿来,看完又在众人手中传送。
众人看后无不倒吸一口气,此报文是一条极其恶毒的谣言。
谣言称:西域之战,皇帝打了败仗,连汉王都被俘了,是翊卫伯李护拼死救驾,这才扭转了局面,所以天子以古今未有之礼送葬,又是赐爵,又是将绥定城改名翊卫城的。
皇帝不厚道,事后却吹牛撒谎说打赢了,扯下了一个弥天大谎。
这个谣言在有心人推动下,在大明各地广为扩散,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内容让人悚然而惊。
汉王朱和墿愤怒无比,当场失态乱跳,吼道:“查,必须查,查到了我要将他给活劈了,夷他三族!”
谣言中说他被准噶尔军俘虏过,他堂堂一个大明亲王,怎能允许这种恶毒的屎盆子不分青红皂白的浇下来?
见汉王情绪不稳,曹变蛟连忙道:“还请殿下冷静。”
他又对朱慈烺道:“陛下,贼人奸计谣言,非同寻常,细细思之,让他心惊哪!”
朱慈烺冷笑不语,这谣言岂非一般,其杀伤力都赶上一场战争了!
朱慈烺最大的人设是战无不胜,明军也是攻无不克的王者之师,在国人心中早已树立了高大的形象。
然而,这条谣言攻的就是朱皇帝的要害,想要让他的不败神话坍塌!
人设这玩意,建立不易,想黑的话,却很简单。
朱慈烺问:“这谣言传了多久了?”
卢以谦对朱慈烺恭敬道:“回陛下,大概有三个月了,情报部最早是在广东发现有人私下议论,当时只是对其警告了一番,没想到江西、湖广、河南各省相继传出这条谣言,且越传越广。
各茶楼酒肆,沸沸扬扬的,甚至一些地方说书的当众在讲,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听客们也听得津津有味的,官府越禁他们越相信......”
朱和墿愤怒道:“朝廷都把北庭都护府设在哈萨克汗国的国都了,怎么还有人相信?”
曹变蛟神情凝重道:“那只是朝廷的公告,有些人不亲眼看到,他就不相信!”
朱慈烺沉默了许久,谣言这东西,辟谣是没用的,古今中外,只要是人类,都喜欢传播流言。
正如卢以谦所说,当地官府越是禁止,百姓越信以为真,津津乐道。
半晌后,朱慈烺才又问道:“各地百姓有何反响?”
卢以谦回道:“刚开始时,大多数人不信,他们与传谣人激烈争辩,甚至大打出手,不过随着官府的插手,各类谣言满天,很多人己是不知所措,犹豫彷徨。”
“谣言源自哪里?可有眉目了?”朱慈烺问。
卢以谦只是看着朱慈烺,沉声道:“抓了二百三十余人,已经筛选出十五个重大嫌疑者,皆在直隶......”
在直隶?
众臣心中一突,也不知各自心中第一时间想到了谁。
朱慈烺颇有深意的扫了一圈众人,又若无其事的垂下目光。
总而言之,这道谣言对他的伟大光辉形象,有着极大的损害。
更伤的是朱和墿,被俘王爷这名声一旦传出去,写于野史,那他这辈子就毁了,别跳进黄河洗不清,就是跳进长江也难办。
传播谣言之人心思狠毒啊,直接从声望与道德上,打在自己要害处。
朱慈烺最终还是快速冷静了下来,毕竟这种事,生气着急也没用,只能一气之下干出傻事,适得其反。
他淡淡道:“内阁怎么说,杨士聪怎么说?”
卢以谦答道:“杨阁老言道,事关重大,需先请旨。”
搞这么大阵仗,连情报部都没遏制住,看来这幕后之人,手段不小啊!
朱慈烺心中产生一种默默的芥蒂猜疑。
待众臣退下后,吴忠心有疑惑:“皇爷,朝中大臣皆知厂卫的情报能力,一般人绝不会轻易与我等对抗,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熟知我们的人,他在东厂和锦衣卫有暗线隐藏,或者,那人就是个愣头青,他这是牛入屠家,找死!”
朱慈烺在行宫中踱步,淡淡道:“错估了形势,就要付出代价,不管那人藏的多深,东厂务必将他挖出!”
“还有,既然他们已经动手了,那朕打算过些时日再回京,看看他们还有何手段!”
第1215章 太子调兵
锦州城,傍晚,狂风大作,漫天乌云汹涌而来,遮住了夕阳的光辉。
北门大教场上人喊马嘶,密密麻麻的军马队伍正在集结。
急促的跑步声,步兵已列好队形,骑兵的队形也渐渐形成。
一阵马蹄声中,锦州总兵高岳策马而来,他冷着缰绳,大声发令道:“皇太子令旨,天子沈阳遇刺,命我等即刻北上进驻行宫护驾,速速出发!”
骑兵大队率先发动,奔腾的蹄声中扬起滚滚尘土,五千锦州兵火速奔赴沈阳,晃动的火把在昏暗中如同一条长龙。
......
八月底,秋高气爽,朱慈烺看完了皇太极,带着众臣顺道去一趟不远处萨尔浒战场遗址,开了个四十五周年国耻纪念会,并进行了重要讲话,传达了一系列精神。
正当銮驾返回沈阳,途径努尔哈赤的福陵时,突然,前边不远之处,一队大约数百人的骑兵飞驰而过。
后边,又有几队骑兵,排成整齐的方阵,同样奔腾而来。
紧接着,前面的黑夜中传来无数兵马喧嚷之声。
銮驾中的朱慈烺脸色陡变,疾步下了銮驾向前看去。
随驾的众人皆是脸色大变,昂起头向南面的方向远望,只见晃动的火把照红了半边天!那边人喊马嘶声清晰可闻,人数不少。
朱慈烺心中猛然一惊,对曹明皓道:“这是哪来的骑兵?速去派个人问一下!”
曹明皓答应一声,纵马奔去。
不一会,他带着一个人回来了,回禀道:“陛下,是锦州总兵高岳率军前来护驾的。”
“护驾?谁让他们来的?”朱慈烺喝道。
说着,他看向首席军机大臣曹变蛟,因为在这除了他这个皇帝,只有军机大臣能临时调遣小部分的兵马。
曹变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忙道:“陛下,臣未曾调遣一兵一卒。”
朱慈烺一惊,此事非同小可!
朕没有下旨召地方驻军,他们怎么来的?而且还来这么多骑兵,在这横冲直闯,如入无人之境的。
曹明皓会意,又派出一名龙骧夜不收上前问话。
“陛下,高将军言说是太子下旨,让锦州兵入驻行宫护驾的,他身上带着太子殿下的调兵令旨!”
说着,曹明皓将一张令旨呈与朱慈烺。
朱慈烺接过太子令旨一看,脸色立时变得铁青。
这份令旨上,确实印着太子印玺!
大明以皇太子、亲王命为令旨,以皇后、皇太后命为懿旨,其中皇太子的令旨含金量最高。
作为一国储君,太子的权利仅次于皇帝,只是大多太子不敢用,更不敢拿着令旨去调兵。
太子朱和陛不同一般的太子,他有着父亲作为榜样及支持,又有着两次监国经验,他的令旨在大明基本可以当圣旨用。
若是平常时间,太子朱和陛小规模的调兵遣将,朱慈烺几乎不会过问。
然现在是什么时期?皇帝北巡,屡次遇刺,还遇到了一个棘手的大谣言。
这个时候,太子调兵保护皇帝,只要脑子稍微正常点的人,都会觉得不正常。
更重要的是,此时的朱慈烺,竟然将那个谣言与太子朱和陛联系到了一起。
通过谣言打击皇帝威望,通过汉王被俘的谣言,彻底击垮汉王,最大得益者是谁?
想到这些,朱慈烺两眼放光:“好啊,朕养了个好儿子啊!襄国公!”
曹变蛟立时回道:“臣在!”
“你亲自带一队御林军,去沈阳城传朕口谕,叫虎大威马上赶来见朕!”
“臣领旨!”曹变蛟匆忙而去。
朱慈烺又道:“曹明皓,让御林军备战警戒!”
曹明皓大声应道:“得令!”
福陵前的一座小型宫殿,这是朱慈烺来看努尔哈赤前,地方衙门临时搭建的落脚点,此时成了朱慈烺的行宫。
今夜圣驾要在努尔哈赤的坟前过夜,这种荣耀,不知野猪皮会不会感动的爬出来谢恩。
在呼啸的狂风中,遥遥可见的灯笼火把,衬出了孤零零矗于四面旷野之中的行宫。
擎着火把的御林军将士三步一个,挺立在行宫四周,形成了一道遮风的人墙。
殿内,一片沉寂,空气都好像凝固了,唯有一排烛火在欢快的跳动着。
朱慈烺躺在软塌上,以决临大事的常态,微微闭着眼睛。
站在一旁侍驾的汉王朱和墿按捺不住了,轻松道:“父皇,高岳的叛军……”
朱慈烺仍未睁眼,从嘴里蹦出了一句话:“闭嘴!他们不一定是叛军。”
高岳是高邦之子,妥妥的勋二代,而高邦自勇卫营起,就跟着朱慈烺打天下,如今位列侯爵,退休在家。
按道理,作为天武军的军二代,高岳是不会造反的!
但眼下情况不明,谁都不知道周围是否还有军队调动,身为皇帝,朱慈烺要准备足够的实力来掌控局面。
被呵斥后,朱和墿只得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殿内又是一片沉寂。
他望着莫测高深的父皇,内心虽急,却只得熬挨。
闭目眼神的朱慈烺,仿佛在凝神细听,突然,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渐渐地,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朱和墿紧张了起来,站在殿前伸头眺望。
朱慈烺将龙虎将军曹明皓喊进来,向他使了个眼色,曹明皓会意,急忙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马蹄声渐近渐响,又突然停了。
殿外,传来曹明皓的声音:“圣上口谕,着镇南侯虎大威,率部包围高岳的军队,让他们缴械投降,等候处置!”
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臣虎大威领旨!”
沉寂了片刻后的马蹄声再度响起,渐渐驶变小......
军机大臣曹变蛟脸色平静的走了进来,并未说话,只是向朱慈烺投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又默默地走到朱慈烺身边站定。
朱慈烺微微地点了点头,接着把目光投向朱和墿,这才说话:“墿儿,等会你去把高岳提来。”
“儿臣领旨!”
朱和墿心中一松,暗道老一辈做起事来真的滴水不漏啊,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给按住了。
过了一阵子,朱和墿带着被五花大绑的锦州总兵高岳进入行宫。
一见面,
朱慈烺就沉着脸,厉声问道:“高岳,是谁让你带兵到这里来的?”
高岳三十出头,人高马大的,见皇帝问话,立时从容答道:“回禀陛下,臣奉太子令旨,带来前来护驾!”
“护驾?朕有御林军,需要你来护驾?”朱慈烺喝道。
高岳心中惊愕,他看起来像个铁憨憨,但人却不傻,一看这阵仗,立马意识到了什么。
“陛下,臣是突然得到太子殿下的令旨,说是天子遇刺,让臣火速赶来护驾......”
“太子是怎么给你下令的?”
朱慈烺这么一问,让高岳心脏突突直跳,暗道这回完犊子了,皇帝居然事先不知道此事?
他赶忙回道:“回禀陛下,三日前,臣在锦州城驻防,有个京师来的上差,说是奉太子殿下令旨,让臣北上护驾,还给了臣这道令旨,还让臣有多少兵就带多少兵......”
朱慈烺沉着脸问:“嗯,你带了多少人马?”
“回陛下,臣的中军精骑两千,全都带来了,还有三千步卒仍在路上跑着,估摸着还有两天能到。”高岳回道。
闻言,朱慈烺忽然笑了:“三天时间不到,你的骑兵行军四百余里,可是创了世界行军史记录啊!”
高岳摸了摸脑袋道:“臣担忧陛下安危,不敢怠慢,方才下死命急行军,陛下,臣这样是不是错了?”
朱慈烺摆了摆手道:“好了,朕没事了,你留下侍驾,让你的人马原路返回吧。”
“臣领旨!”
第1216章 训斥太子
天武二十二年九月中旬,御驾从辽东回京。
龙旗蔽日,浩浩荡荡的黄罗伞盖旌旗仪仗渐渐驶向正阳门。
黄土薄洒的跸道两旁,杨士聪领衔率领文武百官夹道跪迎。
洪武大街一侧的客栈中,窝着一群人,他们面容紧张的期待着。
为首一人体型微胖,年约五十,一身锦绣袍服,他叫班布尔善,是努尔哈赤之孙、辅国公塔拜第四子,崇祯十二年袭兄额克亲三等奉国将军爵。
鞑清灭亡后,班布尔善以假身替死,侥幸逃亡,后自毁容貌潜伏于大明直隶,暗中与玄烨等人培养反明势力。
今日,他要干一件大事情:刺杀大明皇帝!
班布尔善扫视着屋中一圈死士,沉声道:“狗皇帝的撵车,会从正阳门而入,经洪武大街,行至三十丈处,两道会有百姓迎驾,那时,我们就开始狙杀!”
“周围一定有最精锐的御林军和锦衣卫护驾,你们一定要抓住机会,要稳、准、狠,务必一击必中!”
死士们决绝地点了点头,他们都清楚,只有狗皇帝死了,他们才有机会扰乱明廷,趁机复国!
听着街道上喧闹的锣鼓声,班布尔善严肃道:“这次行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这次,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现在每个人吞下毒丸,无论如何也不能被俘!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死士们齐声低喝。
谁都知道,大明的诏狱不是闹着玩的,阎王爷在那都是大慈大悲的菩萨了,被锦衣卫抓了只会生不如死!
这些年,他们有太多的战友遭罪了!
正阳门前,龙辇的车轮微微晃动着,銮驾渐渐停住。
杨士聪领着一众大臣上前两步,躬身山呼:“臣等恭迎圣驾还京,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大的辇车毫无动静,护驾的龙虎将军曹明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车门前,俯身了片刻,目光慢慢扫向迎驾的众官员,高呼道:“众卿免礼,起驾回宫!”
銮驾再度启动,缓缓驶入洪武大街。
街道两侧的百姓人潮涌动,皆是焚香而拜,山呼万岁。
銮驾行至五十仗,忽听一声大喝:“奉大清皇帝旨意,诛杀明狗朱慈烺!”
“杀!”
人群中数十名刺客跃起,将手中香灰撒起。
御驾立时大乱,御林军火速将龙辇护住。
几十名刺客压根不与御林军纠缠,直奔龙辇,他们手中的轮转火铳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龙辇中的天武皇帝!
零碎的枪声响起,伴随着数道爆炸声,刺客拼死杀入。
手雷炸翻了龙辇,御马惊吓奔逃,将散架的龙辇拖的满地都是。
然而,杂乱的龙辇中竟空无一人!
“不好!这是狗皇帝的圈套,我们被算计了!快撤!”
刺客们如临末日,疯狂冲杀突围。
龙虎将军曹明皓大喝道:“杀!一个逆贼也不许放过!”
立时,周围步伐雷动,大量的御林军杀奔而来,将洪武大街围的水泄不通。
隐在人群中的班布尔善吓得大惊失色,慌忙跟着人流逃窜。
迎驾的杨士聪等人面面相觑,无不惊骇。
......
紫禁城北门,三辆撵车在御林军的护卫下,慢悠悠的驶入玄武门。
辇车中,朱慈烺闭目端坐,身躯随着车轮的滚动在微微晃动。
一进乾清门,銮驾外便有锦衣卫奏报,洪武大街有人刺驾!
神情坦然的朱慈烺脸色一沉,对身边喝道:“叫五城兵马司的人进宫,叫太子来见朕!”
五城兵马司,负责京师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依朝廷制度,凡京城内外,各画境而分领之,境内有游民、奸民则逮治,若车驾亲郊,则率夫里供事......
眼下刺客在京师内行刺皇驾,五城兵马司工作疏忽可见一斑,难逃责罚!
乾清宫前,刚刚得到銮驾遇刺消息的太子朱和陛内心突突直跳。
得旨后,他战战兢兢的入殿,躬身说道:“父皇,儿臣听说洪武大街刺杀一事,您......您没事吧?”
朱慈烺脸色阴沉,站起身来,将目光停在太子身上:“没事?”
他冷笑一声:“朕北巡两个月不到,想不到一回京就出了这样的事,若不是东厂侦查得力,朕行事谨慎,恐怕今日你得披麻戴孝,跪着向朕问安了吧?”
“哦......说不定,你披的是十二纹章衮服,戴的是天子十二旒冕!”
旒冕,是帝王的礼帽,只有皇帝、太子、封王才能佩戴,而十二旒冕只有天子能戴,太子为九旒冕。
朱慈烺的这番冷言冷语,让太子一下慌了神:“父皇冤枉啊,儿臣怎敢行那等不孝之事!”
朱慈烺黑着脸,没好气地说:“哼!你不敢?你自己干的好事,还用朕说吗?”
“朕万万没想到,朕就出去这么一遭,第一个碰上的却是你这个不孝之子!调兵护驾?你怎么不下令旨把朕给锁拿了?”
“你怎么不想想,这些年朕是怎么疼你、保你、护着你的!你说杨廷麟跋扈,对你不敬,朕将他罢官了!”
“前几年,法兰西王太子访问我大明,你无端将他殴打一顿,把人家屎都打出来了!
朕顾全你太子的脸面,不惜与路易十四交恶,还耐心的安抚弹劾你的臣工,可是你又是怎么做的?”
“与英吉利签订和平条约,上了人家的当,吸食乌香,搞的身体都快垮了!你都二十岁了,难道还要朕扶着你走路吗?”
朱慈烺这一阵劈雷闪电般的发作,把太子朱和陛给吓坏了,特别是偷偷吸食乌香的事,竟也早被父皇掌握......
太子吓得脸色发白,躲无可躲,闪无可闪,父皇暴怒之下,他想辩白又不敢。
朱慈烺见太子如此熊样,更是怒火中烧,指着他怒斥道:“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哪还有一点帝王之相?趁着朕北巡,你还私调兵马护驾?你干脆带兵,把朕杀了,关起门当皇帝岂不更好?”
太子战战兢兢地回道:“请父皇息怒,父皇多年恩养、谆谆教诲,儿臣时刻铭记在心,不敢稍有怠慢......”
忽然,太子抬起头,委屈的大声道:“若父皇说儿臣办事不力,儿臣也认了,但若说儿臣对父皇心怀二志,有不轨之举,儿臣断不敢这样做,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求父皇圣鉴!”
说到这儿,他鼻子一酸,委屈的哭了。
眼见太子跟娘们一样,哭哭啼啼的,朱慈烺更是气恼,上去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喝道:“你把朕的脸都给丢尽了!你小时候那股子聪明劲呢?是被哪个王八蛋给穿魂了吗?”
第1217章 你干脆把我废了
太子完全听不懂什么魂穿,只觉得心中十分委屈。
什么辽东调兵,他压根就不知道怎么回事!
被父皇劈头盖脸的怒骂,他好好的一个监国太子,竟被骂成了窝囊废,不禁心中意气难平。
朱慈烺负手来回踱步,咬牙道:“创业不易,守业更难,秦始皇横扫六国,立下大一统之江山,可江山却断送在儿子秦二世手里,一世英名尽毁!”
他指着蹲在地上的太子道:“辽东调兵,朕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朕也可以忍着,可要让你当了皇帝,大明的江山社稷,迟早毁在你的手上!”
闻言,太子朱和陛浑身一震,心中忍不住窜出一团火来。
他眼中噙着泪水,悲愤道:“父皇,你不信任儿臣?”
朱慈烺愤怒道:“外面谣言四起,你二弟都被说成俘虏了,你让朕怎么信你?”
太子忽然站起身来,一把扯下头上的紫金冠掷于地上,大声反驳道:“父皇!儿臣是吸食了乌香,是没有达到你的要求,可大明有造反的太子吗?”
朱慈烺看着他,冷笑连连。
太子像是豁出去了,大声道:“儿臣是没有您的雄才伟略,可您少跟我来这套!给我扣上陷害二弟的大帽子,我头小戴不下!”
“您要是看好老二,干脆直接点!让你那带兵打仗的汉王当皇帝,继承您的宏图大志,替你征战四方,一统天下!成就凌驾秦始皇之上的无上伟业!”
朱和陛越说越激动,尽情的发现心中的委屈:“您玩了一辈子权谋,弄这弄那的,现在连自己的儿子都要防备吗?”
“您要是再这样下去,儿臣真想造你的反!哪怕是被你杀了!起码这样能痛快一些!不必整日提心吊胆的!”
此言一出,乾清宫内安静的可怕,几名御前太监和宫女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连吴忠都不敢出声。
作为宫中的老人,他很清楚,这种级别的谈话,他们父子不管吵到什么程度,外人万万不能插嘴添乱。
朱慈烺怒极而笑:“好!好!好!你翅膀硬了是吧,敢跟朕顶嘴了!”
朱和陛喘着粗气,忿忿道:“这太子是你让我当的,你应该知道我是不会造反的,若你坚持不信儿臣,你干脆就把我废了,把我幽禁起来,扔在宗人府关上一辈子!”
“你若还不解恨,就学王莽,来个杀子明志!”
“我现在就回东宫等着,你赐毒酒也好,赐白绫也罢,我没有妻儿,你只管来好了!”
“到时候,你再让史官记上一笔,太子孱弱无能,把我从历史上给抹掉得了!”
“您这个位子,你就坐到一百岁,做到一万岁!儿子没这个福分!”
朱慈烺见太子如此,心中如同被银针狠狠的刺了一下,也不觉动了怜子之情。
他缓和了一下口气,缓缓转身说道:“咱们父子,相疑到如此境地了吗?”
看着父皇孤寂的身影,朱和陛内心一痛,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张了张嘴,低声道:“生在皇家,儿臣手上不想沾染兄弟同胞的鲜血,更不愿当个不孝子,儿臣有苦难言哪......”
朱慈烺沉默了,俗话说自古君王孤独,这话一点都不假。
他转身看着太子,面色缓和道:“爹今日骂你,是想你做的更好,几位皇子中,朕最疼爱的是你,因为你不但是太子,还是朕和皇后的第一个儿子。”
“只要你立得正、站得稳,谁若想加害于你,朕必定严加惩处,或杀或剐,决不手软!”
朱慈烺说着动了真情:“朕这一代人,把所有事情都做完了,你们这一代就别折腾了,都好好的吧。”
朱和陛听了这番话,心中更是惭愧,抽咽着说:“求父皇保重龙体,儿臣知道错了,是儿臣不思上进,今后一定改过。”
朱慈烺叹了口气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千错万错都是朕的错,这事,就算揭过去了,你......退下吧。”
“父皇.......”
朱和陛张了张嘴,含泪告退。
宽阔的大殿内,静的可怕,朱慈烺躺在龙椅上,身体如同脱虚了一般。
好一会儿,吴忠轻声道:“皇爷,五城兵马指挥司的五个都指挥来了,正在殿外候旨。”
“让他们滚,全部革职拿办!”
朱慈烺余怒未消,这五个小官纯粹是撞枪口上了。
吴忠冲着门外的御前太监挥了挥手,让他们去传话撵人。
只听朱慈烺又道:“那些刺客,严查,严追!一个也不放过,抓到了严刑拷打,让潜龙卫的王震去审,务必挖出幕后之人!”
“是,老奴亲自去办!”吴忠应道。
“慢!你去传旨给内阁,发廷寄给全国,即刻停用太子印玺,别的不许多说。”
这一连串的圣旨,朱慈烺说得并不快,可是口气却是那样的严厉,丝毫没有留下余地。
吴忠心中一沉,停用太子印玺,这可是天大的事,相当于废太子了!
他按着朱慈烺的口述,磨磨蹭蹭的写好了诏书,请用龙案上的玉玺。
趁着加盖玉玺的当口,吴忠轻声道:“《孝经》有言: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今日太子虽有犯上之举,然也可称作是敢于直言劝谏的好儿子......”
《孝经》中的这句话,意思是:父亲身边有敢于直言劝谏的儿子,那么这位父亲就不会陷于不义之中,做儿子的不可以不劝谏父亲。
显然,吴忠是想为太子说话,争取宽恕。
朱慈烺没有说话,还在那躺着。
吴忠见他无动于衷,也不挑什么好时机了,暗暗一咬牙,冒着天子盛怒的危险,继续道:“俗话说,买尽天下物,难买子孙贤,太子不愿与兄弟争,也算是贤德了。”
“说完了?说完了就加盖玉玺吧。”朱慈烺缓缓睁开眼,不冷不热道。
吴忠心中一颤,直接跪了:“皇爷,老奴犯言直谏,辽东调兵一事,应是有人假造太子令旨,只要太子烙守臣子之道,静养思过,求皇爷开恩,万不能废黜太子啊!”
说着,他老泪纵横。
朱慈烺闭着双目,叹了口气道:“谁说朕要废黜太子了?”
吴忠愕然,又喜又惊:“皇爷,您......那您这是?”
朱慈烺闭口不言,再度闭上双目养神。
他算是想明白了,幕后之人那一系列的操作,无非是要让他们父子兄弟产生嫌隙,让大明再次出现党争,出现多嫡之争,破坏大明国本!
一个皇帝,治理国政再贤明,也难断家中父子之事。
古往今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利用人性的弱点,将那些明君搞得父子失和,形同陌路!
只是他们没想到,他天武皇帝朱慈烺不是秦始皇,不是隋文帝,不是唐太宗,更不是康麻子!
不会因为小人谗言,或者一些卑鄙的离间,就搞得父子如仇,轻废太子!
朱慈烺没有向吴忠解释,而是问道:“暹罗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听出太子无事,吴忠赶忙回道:“暹罗的事情已经办妥了,东厂安排的各项证据直指刺杀事件主使是法兰西国,王子得到我大明回复后,听说已经在秘密调兵了,估摸着很快就会打起来了。”
“好啊,那小王子总算干点正事了。”
朱慈烺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对吴忠道:“停用太子印玺的诏书发出去后,你亲自去一趟东宫,告诉太子,让他这段时间低调些,提前物色几个将领和文官,等暹罗国内乱后,带着他的人南下平叛吧。”
朱慈烺长叹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希望在南亚那片广阔的天地里,太子可以无所顾忌,自由的施展才能。”
第1218章 太子党急了
南京城上空,灰蒙蒙地布满了阴云,将雨未雨的压抑,使得这座古老城楼喘不过气来,像是一个老人,倔强的挺直了腰颈,一力承下这场迟迟不至的暴风雨。
前日的洪武大街刺驾案,牵动了大明王朝上上下下的心弦,坊间热议不断。
刺客行刺之时,那句“奉大清皇帝旨意”,直接暴露了目标身份。
满朝文武都听到了,这明摆着是鞑清余孽啊!
经过抓获的刺客尸体鉴定,这些人的体貌特征,确实是通古斯人种。
虽然大多刺客嗑药自尽了,然锦衣卫眼疾手快,还是“救下”了几条狗命,通过王震连夜不断专业性的严刑拷打,最终锁定了满遗组织的头目,班布尔善。
班布尔善腿脚很快,当天就顺着人流提前跑路了,然东厂和锦衣卫布下了天罗地网,正在全力追捕。
被厂卫盯上,班布尔善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状态。
相比皇帝遇刺事件,满朝文武更关注的是太子印玺被收缴一事。
不知道有多少人,闻讯当天晕倒在地,或是兴奋的高潮。
其中,最开心的莫过于汉王党。
太子一旦被废,极受恩宠的汉王朱和墿,成为皇太子就只是时间问题。
唯一的变数,是徐皇后的第二个嫡子,四皇子晋王朱和墘。
不过晋王目前只有十四岁,还在读书,重要的是,晋王似乎不喜政治,也不喜欢军事,他极其热衷科学研究,涉猎很广,年纪轻轻的就在机械、光学、力学等领域有些不浅的造诣。
为此,他还在宫中建了一座大型实验室,差点把九五飞龙殿给烧没了。
晋王的老师是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的牛笔先生,师生二人目前正在进行重大科研项目,对皇储之位毫无兴趣。
太子印玺被收,引起了朝野的剧烈震荡,大多少朝臣并不知道太子究竟犯了什么罪,一些人只是听说太子私调兵马,在乾清宫与陛下发疯似的争吵。
不过,有这两件事就足够了。
虽然皇帝并没有下达废黜太子的诏书,但一切都明摆着,太子完了,储君要换人了!
那么,自己要不要改换门庭,另找靠山呢?找汉王还是晋王最保险呢?
这一连串的问题摆在了善于见风使舵的京官大臣们面前,让人迟迟难以抉择。
皇太子是公认的帝国未来掌舵人,机智的大臣贵族们都会极力的拉拢与下注。
太子拥有非常大的权力,很容易和皇帝产生冲突,在权力面前二把手往往都很悲催,所以太子是个高危职业,很容易被杀或被废。
大明朝还好些,九成的太子都顺利继位了(不包括早薨),即便这样,大家都在为太子朱和陛担心。
因为父强则子弱,太祖朱元璋和朱标的故事,不得不防啊,他或许不会被废,但不能保证他不被吓死......
一群依附太子党的人,像是热锅上蚂蚁一样,急得团团乱转,六神无主。
作为太子党的带头大哥,杨士聪陷入了政治危机,他去东宫面见太子,然东宫已被御林军接管,任何人不得旨意禁止面见太子。
杨士聪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决定入宫面圣。
此时,朱慈烺正靠在御榻上正在闭目养神,这几日朝局动荡不安,各派朝臣窥测东宫主位,让他心烦意乱。
没想到,他小小的一个举动,竟造成如此大的旋涡。
直到这时,朱慈烺才深刻体会到,历朝历代的皇储之争,是有多么严峻。
细细想想,万历朝大明的国本之争,在鞑清斗的头破血流的九龙夺嫡面前,只是小儿科罢了。
见杨士聪进殿,朱慈烺抬了抬眼皮,只随口问一句:“杨卿有事?”
杨士聪向前一步,躬身奏道:“陛下北巡一路风霜,看上去似乎瘦了一点儿,不过龙体康健,精神比出京时还要好得多呢,实在是社稷之福!”
又是这番客套话,朱慈烺听他说得玄乎,抬了抬手道:“哦,有什么话只管说。”
杨士聪迟疑道:“臣今日进宫请见,是有句话,臣思谋几日了,不知当讲不当?”
朱慈烺继续躺在那闭目养神,没有搭茬,他的意思很明确,你他妈爱说说,不说拉倒!
杨士聪等啊等,过了好一会儿,脸上写满了尴尬,他担心皇帝睡着了,于是试探性地说道:“陛下乾纲独断,收了太子印玺,必有原因,不过......”
朱慈烺心中怦然一动,但却不露半点声色,平静地说:“说下去!”
杨士聪小心翼翼道:“太子殿下毕竟当了二十年的太子了,自幼即聪慧好学,开讲经筵,主持祭祀,紧序有秩,近日来,京师众议纷纷,都说太子殿下精通文韬武略,具有不俗的治国才能,一旦废去,恐遭天怒人怨……”
借民意说事?还天怒人怨?
朱慈烺有些不痛快了,脸一沉,冷冷地撂出一句话来:“这么说,太子是民心所向?朕应该及时禅让,让位与他了?”
闻言,杨士聪勃然变色,连连否认。
但关系到自己的前程,一向注重名利的杨士聪不愿就此退却。
他据礼争辩说:“圣上,外面流言蜚语,都说太子私调兵马,臣在内阁主事,从未得到过令旨,所以求见太子一面,当面请太子以解群疑。”
朱慈烺哪还听得进去这话,直言道:“朕就明告诉你,太子以下犯上已被拘禁,此刻,你不能见他。”
杨士聪的的倔劲儿上来了:“不不不,圣上请容臣犯死进言......”
朱慈烺挥了挥手道:“得了吧,回去做好你分内的事情就好!”
说着,他手一挥:“退下!”
眼看着皇帝要发怒,杨士聪只得偃旗息鼓,无奈退下。
午门前,密密麻麻的站着一群大臣,这些人在凛冽的朔风中跺着脚,抄着手,三人一群,五个一伙,喊喊喳喳地议论着。
见首辅大人出来了,众人一溜的围了上去:“杨阁老,如何?”
杨士聪摇了摇头,:“陛下心情不佳,大家都散了吧。”
说完,他长叹了一口气,低头钻进了马车中。
众官员你看我,我看你,皆是面色凝重。
傻站了半天,终于有人提议,去找翰林院大学士冒襄,他是太子的老师,又是圣上信赖之人,应该会出面替太子求情,说不定会挽回局面......
第1219章 大明铮臣
太子党面临危局,汉王党更加活跃了,一个个简直高兴坏了。
可是,唯有汉王党的首领,汉王朱和墿却显得十分反常。
从圣上宣布收回太子印玺的那天起,这位精明过人的汉王殿下就“病”了,他终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黄帕包头,斜躺在软塌。
除了几位皇子公主过来探望,以及十分亲近之人外,任谁来,他都一律挡驾,一概不见。
汉王府前,车轿停了一长溜,众多官员皆聚集在朱红大门前。
王府护卫紧紧拦在门前,虽然客气,却毫不通融:“我家王爷说了,谢绝一切拜访,请众位大人都回去吧。”
一名路人甲京官上前,放低了姿态,含笑道:“我等前来,也只是想探望一下汉王殿下,还烦通禀一声。”
护卫油盐不进:“并非我们不愿通禀,实在是殿下有吩咐,说朝廷有制度,藩王与在职官员不宜走的太近,众位大人就别为难小人了。”
正在这时,有护卫亲切喊了一声:“宣武将军来了!”
一辆车驾直抵汉王府大门前停下,徐明武从马车中钻了出来,扫了一圈呵呵一笑:“咦,王府前好生热闹啊!”
说完,他也不与周围官员打招呼客套,径直步入王府中,竟无人阻拦。
“这......他怎么进去了?”
刚刚那名路人甲京官不爽道:“他是四品官,我也是四品官,如何他能进去?我进去不得?”
众官员七嘴八舌:“我们好歹一片热心,你们拒之门外,似乎太不过人情了!”
护卫呵呵一笑:“这跟品阶无关,宣武将军是汉王殿下的挚友,他前来王府,属于朋友小聚,您的关系还没到这种程度。”
路人乙官员出来打圆场道:“刘大人,人家是勋贵子弟,与皇家亲近着呢,说不定将来就是驸马都尉,与汉王爷是一家人,你如何能比啊,算吧,我们还是回去吧。”
前段时间,徐明武指使刺客刺杀暹罗王子的事情,被传的沸沸扬扬,他倾慕昭阳公主的事,也被吃瓜群众们熟知。
上个月,三司联合调查团审理了此案,徐明武被无罪释放,这才重获自由,又开始到处溜达,俨然成了皇家的准女婿。
“哼!”
路人甲官员大丢面子,当场甩袖而去,众官员也跟着渐渐散去。
护卫看着远去的官员们,脸上露出不屑,嘀咕道:“一群趋炎附势之辈,什么玩意儿!”
王府书房中,配套的楠木座椅和茶桌,茶桌上瓶花吐艳,靠窗边摆着一张黄花梨雕刻的方桌,桌上摆着一壶酒,几副杯筷和几碟精致的菜肴。
天花板上,一盏不太亮堂的灯光将几个人影投在墙上,徐明武的对面,汉王朱和墿潇洒的坐着,左右还有两个汉王党的成员。
其中一中年幕僚徐徐说道:“就现在的局势来看,汉王爷有七成胜算!”
众人一齐点头,太子倒台,晋王无心政事,除了汉王还能谁上?
除非皇帝废太子后不立储君了,等秦王几个皇子长大了观察好了再立,可大明朝,怎么可能长久不立太子?从没有这种先例!
徐明武沉吟了片刻,等幕僚发表完高见,这才出声道:“殿下,我建议您要沉住气,不要急,先等一等,看看再说。”
朱和墿两眼紧紧盯着徐明武,问道:“不知你说的这个“等一等”,“看看”是什么?你是担心有变故?”
徐明武见他逼问的如此之紧,心中暗叹一声,汉王有点急躁了。
不过想想自己若是身处汉王这个位置,遇到一个能当太子,能当皇帝的大好机会摆在面前,铁定也坐不住。
徐明武想了想,回道:“等的是太子党出招,看的是天心圣意。”
朱和墿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态,他站起身来,背着手在书房中来回走动,思考着得失。
徐明武说的不错,太子党有杨士聪在,还有那么多能人,势力庞大,肯定不会坐以待毙,起码还会折腾一下。
他们折腾好了,可能会影响父皇圣意,打消废太子的念头。
相反,如果他们折腾不好,只会适得其反,引父皇不快,下定决心废太子。
所以,这一切还得看天心圣意。
不过,朱和墿担心太子党折腾的好,自己再也没如此大好良机了。
.......
奉天殿,又是黑鸦鸦坐了满殿的大臣。
朱慈烺强高坐在御座上,声音既沉闷又有些嘶哑:“因太子不尽职,深负朕望,朕清夜扪心,苦虑再三,停用了太子的一切印信。”
说完,朱慈烺就这样默默的看着众臣,想看看这帮大臣对太子的态度,趁机摸摸底满朝文武的底。
看看他们拥护太子到了何种程度,或是不满太子到了何种境地。
似乎是出于观望状态,满殿一片沉寂,无人愿意打头阵。
突然,一个激动的声音冒了出来:“陛下!臣有本奏,请陛下鉴纳!”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太子太傅冒襄。
二十年来,冒襄呕心沥血辅导太子,朱慈烺一直心存感激。
作为太子老师,他尽责了,起码比朱慈烺当年的那些老师们靠谱。
朱慈烺知道他想说什么,却不想听他说,但见这位大才子一副激动的样子,不让说就要撞金柱的状态,他叹了口气道:“你说吧。”
冒襄正了正衣衫,一副铮臣的模样,奏道:“陛下,臣以为,太子虽偶有过失,然不至于被收印废黜!”
“陛下方才说太子殿下不尽职,有负圣望,臣觉得没有,太子监国理政,辅政有功,难得陛下一言褒奖,而偶有厥失,则雷霆之怒屡加,致使太子见陛下常心神无主,战栗失措,无所适从。”
冒襄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决然道:“陛下,您从来没有替太子设身处地的想过,他的难处,他的苦衷!而今,为了些许莫须有的罪名,就收了太子印玺,将之幽静东宫,陛下,您不能这样对待太子啊!”
“臣今日冒死进言,请陛下鉴纳,如若陛下不鉴纳,执意要废黜太子,那臣今日就撞死在这金殿上,以命维护大明国本!”
说到这里,冒襄已是声嘶力竭,涕泪交流,甚至做好了撞金柱的动作。
众人闻言无不震悚,连朱慈烺都震惊了,这还是他之前认识的舔狗冒襄吗?
当年冒襄作为“金陵四公子”之一,八股文才疏学浅,屡试不中,在会试复考中竟跟着侯方域搞事情,又因天武军杀入江南贡院,及时提前跑路了。
冒襄当官后,一直紧随朱慈烺的脚步,让干嘛就干嘛,外交工作做的非常棒。
然而今天,他居然当廷指责皇帝不教而诛!甚至还搞起来了以死威胁!
“好,好一个以死相逼的大忠臣!”
朱慈烺气得脸色发青,指着他道:“你如此咆哮金殿,胁迫于朕,就不怕血溅当场吗?”
冒襄完全豁出去了,昂首挺立道:“为了大明千秋稳固,臣不惧!且臣的一家十余口都已做好准备,愿意陪臣一同就死!”
饶是朱慈烺雄勇盖世,此时也目瞪口呆,怔在当场。
半晌后,朱慈烺冷笑一声:“哼!你想一死博取忠名,却把一个杀忠臣的名声加在朕的头上,只怕没那么容易,来人!”
护卫奉天殿的大汉将军们应声出来二人。
朱慈烺指着冒襄道:“把冒襄押回家,交给他的妻妾看着,倘若他再寻死觅活的,你们就抓了他的妻妾,打入天牢!”
“领旨!”
二名大汉将军上前扶起被吓呆了的冒襄,向殿外走去。
冒襄刚才还铁骨铮铮,牛逼轰轰的,一听说要捉拿他的妻妾,立时萎了,差点瘫了。
冒襄和唐伯虎性情相似,个性风流倜傥,不拘小节,有“东南秀影”和“人如好女”之名,其婚姻和情爱生活也是极具传奇色彩的。
据好事者考证,冒辟疆私生活泛滥,不算“露水夫妻”,有证可查的还有十多位女性与他有过情爱关系,长期一起写过诗词,学过外语。
这种好女之人,妻妾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怎能舍得他们入狱受苦?
第1220章 要什么理由?
因冒襄意外搞事情,朝会不欢而散。
冒襄的举动,让满朝大臣看到了皇帝的态度,同时也成了太子党和汉王党,展开真正博弈的冲锋号。
连老死不相往来的冒太傅都以死明志保太子了,太子党第一战神杨士聪立即展开了全面行动,他鼓动众臣全力上书为太子求情,想用朝臣们的心声来影响天心。
为了稳固战局,顺道发扬一下大明文官的不怕死风骨,杨士聪还暗中安排了几个“死士”,在必要时于午门前跪死,以死明志,力保太子。
此间,不管明的暗的,所有太子党一目了然。
然而在官场上,落井下石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太子的敌对,也开始全力上书弹劾太子,连首辅杨士聪也一道弹劾了。
文华殿外,朱慈烺顺着片石铺成的路面,慢慢走向敞开着的殿门。
只听文华殿内传来了一阵怒骂声,那是首辅杨士聪的声音。
“弹劾太子殿下的.......”
“弹劾杨阁老的......”
殿内,一溜书案前,两名内阁供奉,正在一个唱名,一个分拣奏本。
“这个是支持太子殿下的!”
分拣奏本的官员立即将这份奏本叠到案首的一堆奏本上,那堆奏本越堆越高!
看到这里,刚才还发怒的杨士聪心情好多了,他将目光从桌案上收回,与内阁供奉周培公对视了一眼,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只要支持太子的人多,自己挨点骂又算得了什么,能笑到最后才是王道!
另一窗前的书案旁,鸿胪寺卿、阁臣方以智却头也不抬,心无旁骛地在整理着暹罗国大使馆发来的公文,户部尚书李岩在忙着受灾人口安置情况......
突然,一阵橐橐的靴声由远及近的传过来,杨士聪和周培公笑容还未收起,朱慈烺那高大的身影已出现在门边。
杨士聪连忙站起:“陛下,您这是?!”
方以智及其他几位在殿的阁臣纷纷站起身来,跟批改作业的老师们,遇到校长视察时的情景差不多。
奏章的挑拣分类工作也应时而停,众官不分大小,皆躬身作揖见礼。
朱慈烺从容地步入文华殿,杨士聪等人连忙走到一旁,垂手侍立。
朱慈烺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文华殿,很快便射向了那一堆堆奏本。
按照朝廷规制,朝臣的奏本,包括来自全国各地的官员奏章,需先送到内阁,由内阁大学士们用小票墨书进行票拟,把批阅建议写在纸上并贴在各奏章中,再送呈御前,让皇帝御批裁决。
大明自从废除了丞相制,就开始搞这玩意了,就是怕皇帝累死。
毕竟之前的工作是丞相这个中间商在搞,要是全摊在皇帝一个人身上,不累死也会对生活绝望。
见皇帝关注奏本,杨士聪连忙走了过去,说道:“启奏陛下,臣等正在分类归纳官员们支持和弹劾太子殿下的奏本。”
“怎么说?支持太子的人多,还是弹劾太子的人多?”朱慈烺不动声色地道。
杨士聪回道:“目前来看,支持太子殿下的人较多,弹劾的较少。”
从他的语气中看出,此时有些如释重负。
朱慈烺的目光注视着桌案上那两堆奏本,它们垒的高高的,似乎不分伯仲,竟是如此的刺目!
他心中暗暗心惊:“想推倒太子的,无非是汉王的人,他的势力发展的不小哇!”
杨士聪插话了:“陛下,这些只是部分官员的奏章,还有不少……”
朱慈烺打断了他的话,淡淡说道:“弄好了递往乾清宫就行。”
说着,径自走到正中榻上坐下。
杨士聪一怔,和周培公对视了一下眼神,又开始细细揣摩圣意了。
朱慈烺看向了一直不说话的户部尚书李岩,询问道:“李卿,河南、山东水灾的情况如何了?”
李岩道:“回陛下,河南巡抚的奏本上说,以前经常冲缺的那几段黄河堤坝,自经去年工部监修以后,现已十分牢固,去年逃荒出去的灾民也都陆续返回家园,河南巡抚请示朝廷,能否免去受灾州县百姓一年的赋税。”
“免!”
朱慈烺道:“为民请命,是个好官,批转河南巡抚,免河南受灾州县三年赋税,山东也照此列!”
朱慈烺老早就废除了普通百姓的农业税,然那些土地众多的地主士绅们,还是需要缴税的。
现在狗大户们的地被洪水冲了,损失惨重,免去他们三年赋税,还不家家烧香,感恩戴德?
先收拾,再给予小利,可谓是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接着,朱慈烺和李岩又聊起了黄河改道的事情,二人畅谈了好半天。
杨士聪一直在旁边晾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着,想借机提提太子的事,可就插不上嘴。
“方以智,暹罗那边什么情况了?听说他们打起来了?”
朱慈烺又偏头看向方以智,杨士聪一怔。
方以智放下手中公文,过来回道:“回禀陛下,驻暹罗使馆送来的奏本,大约半个月前,暹罗王储拍佩拉差与亚派耶脱王子的斗争,进入了最后的摊牌时刻,拍佩拉差王子突然率象兵部队攻入王宫,将亚派耶脱王子逮捕......”
“哦,开始了?”朱慈烺眼睛一亮。
据方以智描述,暹罗王储发动政变后,法兰西的代言人华尔康伯爵闻讯后大惊失色,匆匆带领一小队外国人前往那国王寝宫寻求那莱王保护。
但暹罗王储拍佩拉差心思缜密,早在宫中设有伏兵,将华尔康等人一举捕获。
第二天,王储就将亚派耶脱和华尔康等人列为叛军,斩首示众了,整场政变毫无压力。
没过几天,那莱王在王宫中驾崩,拍佩拉差被拥戴为王。
听完,朱慈烺叹了口气道:“暹罗国的王太子很有魄力啊,手里握着兵权,说逼宫就逼宫了,杀起亲兄弟都不挑个好日子,也不知道那莱王死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杨士聪又是一怔,很快听明白了。
还没等他张嘴发表意见,只听朱慈烺又道:“去个人传旨,让监禁东宫的御林军都撤了,放太子出来。”
杨士聪心中大喜,不过很快预感到,这位深不可测的圣主又要有什么惊人的举动了。
果然,朱慈烺说出了旨意:“朕的意思,将太子解禁,代朕亲往暹罗平叛,你们以为怎样?”
此言一出,不仅是杨士聪心中大惊,李岩和方以智也都是一怔,二人一起看向了杨士聪。
杨士聪极为不愿意,把太子外放出去,这不是成了扶苏吗?太危险了!历朝历代都没有几个先例!
他硬着头皮道:“请问陛下,以何种理由将太子殿下派往暹罗?”
朱慈烺的眼睛瞟着杨士聪,心中却暗暗骂道,这个时候还在装疯卖傻,想探朕的口风?
想到这里,朱慈烺干脆道:“老子派儿子做事,要什么理由?”
杨士聪呆立当场,只得答道:“是……”
第1221章 加钱
东瀛高官崎府。
班布尔善这两天一直心神不宁,吃不好睡不好的。
他和玄烨里应外合在大明搞的这波事情,貌似玩大了!
他们原本的目的,只是想干掉狗皇帝朱慈烺,即便干不掉,也要让太子结结实实的背上黑锅,毁了太子,让他们父子相仇,痛不欲生,最好能逼迫太子逼宫......
但现在事情似乎闹大了,预计的目标达到哪个阶段,班布尔善不太关注,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大明的东厂和锦衣卫。
这段时间,他派出去的人迟迟不见回来,他再派人去看,竟然是全军覆没!
就连没去参加刺杀行动的成员,也死了好几个,还都是死在家中,每个人都死相极惨。
班布尔善真是感到毛骨悚然了,他感到自己似乎被某种力量盯上了,更要命的是,他还不敢通知远在南京的“大清皇帝”......
班布尔善知道大明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定会查出个水落石出,厂卫成了他的主要敌人。
以前有“万岁爷”在明廷暗中策应,现在他像是失去了组织的孤狼,只能流亡海外。
如果被锦衣卫盯上的话,那后果就太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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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晚霞很漂亮,是一片红色的绸缎。
三个身材瘦小、面部骨骼突出的人出现在班布尔善藏身之地几十米外的地方。
他们长得很像当地人,扔在一堆东瀛人中间,让人很难一眼看出不是本地人。
三个人站在路边,观察着附近的环境,这一带基本都是高高矮矮的竹楼、板房、破砖房,他们零零散散的坐落着,是东瀛典型的乡村。
然而,这里非常热闹,一群小孩们欢笑尖叫着跑来跑去,几个妇女蹲在河边洗衣,一边大声聊着天,也不怕自家小孩被坏人拐走了。
房子虽破,但家家户户都点了灯,点点灯光从窗子洒出,让这一片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三人中,一名长相略微英俊的锦衣卫,一头扎进了几个妇女群众,他脸上洋溢着笑容,操着娴熟的日语,与几个妇人闲聊了起来,时不时的还掏出什么,送与众人,引得妇人们咯咯直笑。
最终,一个眼疾手快的妇人手指着前方的二层小竹楼。
锦衣卫谢过她们,然后三人不紧不慢的走到那栋小竹楼前。
大概是因为班布尔善当过清国贵族,所以他即便在逃亡中,依旧吃住的正儿八经的,比普通人要高档一些。
三名锦衣卫按照预先安排好的方案,站好了各自的位置,正门口对面暗处藏着一人,防止目标夺门而逃。
竹楼后窗下守着一人,剩下的一个上前敲门。
走正面的锦衣卫,敲了半天们也没人答应,他与藏在对面的同僚对视了一眼,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时候,门内有个男的粗声粗气问道:“干什么的?”
班布尔善用的是日语。
那名勾搭妇女的锦衣卫同样用日语回道:“北川君在吗?”
北川君是这座竹楼之前的主人,后被班布尔善暗中料理了,他以北川的亲戚身份住在这里。
能李代桃僵,班布尔善自然详细知道北川君的信息。
门开了一条缝,里面一张脸露出来,正是班布尔善,他狐疑警惕地打量了一番锦衣卫便衣,嘟囔道:“你是?”
锦衣卫盯着他,问道:“你是北川君吗?”
班布尔善摇了摇头道:“我是他兄长,我去喊他,你稍等一下。”
说着,他将门缝轻轻关上。
这名锦衣卫在外面等着,感觉有些不对头,这人为什么警惕性如此强?哥哥晚上不回家住在弟弟家?
果然,只听竹楼后面发出几声闷响,紧接着传来了另一个锦衣卫的呼喊声,班布尔善正在跳窗逃跑!
敲门和守正门的两个锦衣卫连忙赶去支援,经过一番搏斗,终于将班布尔善给摁住了。
班布尔善被拖进了屋子,还没容得他挣扎,三人再度一拥而上,把他死死地按在地上,捂上嘴巴,双臂反剪,缠上绳索,同时身上的武器也被抽走了。
感受到了对方的专业,班布尔善不再挣扎了,他第一感觉就是,这是大明的东厂,可能也是锦衣卫,遇到他们挣扎也是徒劳的。
他心平气和地装傻充愣道:“你们是谁呀?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都会满足你们的,只求你们别杀我,放我一条活路.....”
还没说完,他的脑袋就挨了一拳头,嘴巴被死死地按在木板地上,一道粗声粗气的声音威胁道:“少废话,不然打死你!听懂没有了?”
班布尔善点点头,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这三个家伙在竹楼里,跟个毛贼一样四处寻找什么。
锦衣卫从他的住所搜出了一些武器及信函,正准备打包带走。
忽然,这时竹楼中有着一丝声响,三人都猛地抬头,盯着通往里间的帘子。
其中一个锦衣卫提着手铳挑开帘子,进去了,里面隐约的“啊”一声,便再没声音了。
外间的两个锦衣卫紧张地盯着帘子,好半天都不见那个人出来。
二人对视一眼,高度紧张了起来,其中一个锦衣卫挺身而出,紧握手枪更加小心地摸了进去,第三个也跟着突了进去。
“啊!!”
又是一声充满愉悦的叫声,却是女子的声音。
里面竟藏着一个女人!
三人一愣,看着面前这个蒙着眼、浑身骚气蓬勃的女人,久久不语。
女子摘下黑色眼罩,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很是兴奋。
帅气锦衣卫用日语问道:“东瀛人?妓?”
女子转着黑色条形眼罩,对着帅气的锦衣卫抛了个媚眼,嘴里含情脉脉的嘟囔着一句日语,加钱什么的......
原来,这几日班布尔善因为压力巨大,偷偷找了个花女来解闷,还玩起来了捉猫猫的游戏,不巧被锦衣卫摸到了。
这日本娘们以为金主心里有问题,找了朋友来,因此提出加钱。
三名锦衣卫相互看了一眼,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这地方显然不能留了,得立即转移回京师!
三人乘着骡马,按着班布尔善,在村庄林间拼命向码头西行。
这里是长崎府的近郊,森林间的村庄很多,且每个村子周围都有大片的水田。
几个人赶着骡马,尽力绕开一个又一个的村庄,也不在田间露面,而是隐蔽在树林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