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3章 狮子大开口
折腾了将近半个时辰,盛宴终于收场,马吉翔索然无味的回到房间休息。
毕云涛担心马公公不尽兴,还安排了两个日本少女服侍,让他品味一些异国风情。
只是毕大人高估了太监的能力,马吉翔一回到屋内,便招来几个干儿子,让他们来个现场查账。
两名小太监铺开纸张,拿出之前誊抄的账本名目,开始计算账目了。
马吉翔穿着睡衣,踱着步子,恶狠狠地道:“给咱家好好的查!看看这帮贪官究竟贪墨了多少修河公款!”
“是,干爹!”
小太监工作很卖力,比服侍亲爹还卖力。
河道衙门后衙小院,毕云涛放心了,一干河道官员也踏实了,大太监又是收礼又是收人的,看样子这事应该算过去了!
马吉翔那老太监,可是西京镇守太监啊,代表着皇家,在西北的官场上,比镇守西京的永王殿下还管用!
有这等人物保护,比在京城里找个内阁大臣还管用啊!
说白了,马吉翔就是西北官员的一顶超级保护伞,连内阁大臣都要给几分面子!
不过,第二天毕云涛就傻眼了。
据下属报告,昨夜一名下人进屋端屎尿,发现里面几个太监正在查账。
听到汇报的毕云涛吓出了一身冷汗,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连忙赶去求见马吉翔,却被守门的太监不阴不阳的打着官腔堵了回来:“干爹公务繁忙,还请毕大人不要打搅。”
毕云涛瞠目结舌,就像被浇了一盆冰水,顿时从头凉到脚。
他明白了,老太监是嫌河道衙门送的钱少了,还不是一般的嫌少!
都说太监比贪官更能贪,看来这话真是金玉良言啊!
毕云涛与河道衙门的几个官员一合计,都觉得需要再出点血,补送点银圆!
眼瞅着老太监一点情面也不讲,打算把自己往死里整了,不送不成啊!
最终,毕大人按照京城一等权臣的价码,准备了十万银圆。
巳时二刻,马吉翔正在盘算着如何收拾河道衙门这些官员,忽听干儿子前来禀报,衙门前有一群河工扛着一块匾求见。
听说是河工,马吉翔原本想派人打发走的,当他听到送匾,又生了接见的念头。
世人都爱名,太监也一样,送匾歌颂这种事,赚的就是名声!
马吉翔吩咐道:“把送匾的放进来吧。”
不多时,几十名衣着朴素的“河工”敲锣打鼓的抬着匾额进了河道衙门,匾上写着方方正正的四个大字:爱民如子。
走了一遍流程后,马吉翔便差人将匾额送到卧房,接着迫不及待的打开了。
按照他见多识广、收礼无数的经验,这绝不是普通的匾,里面肯定暗藏玄机。
果然,这块匾是由两块紫檀板拼接而成的,轻轻撬着掀起后里面就传来了一股油墨的香味。
整整一匾的龙元纸币!
这些龙元码得整整齐齐,每一叠都用纸带捆扎好,如同一本本书横排在匾额里。
最上面的龙元印刷着精美繁复的花纹,上面横题印有‘大明通行龙元’(繁体)六个字,其内上两旁为篆文八字:‘大明龙元,天下通行’,中间则是龙元的面额:壹佰。
马吉翔道:“拿出来数一数,有多少!”
小太监抓着一叠一叠的龙元,把它们拿出来,放在案上,仔细的数着。
半晌后,太监回道:“干爹,一共一千张龙元,共十万银圆!”
“十万?”
马吉翔冷笑着把手中的一叠龙元扔在案上,阴森道:“真把咱家当棒槌了,去年朝廷拨款三百万两治河公款,他们河道衙门起码捞了一半,现在就想用十万银圆打发咱家?简直就是穷凶极恶!”
马吉翔作为河道监管,河堤决了也是有部分责任的,他当然不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次前来河道衙门,他一是为了敲诈点银圆,二是找个不配合的官员当替罪羊,把这事彻底平了。
现在嘛,这帮河道官员完全不给面子,那这点钱就想打发人了!过分!
不一会儿,河道同知毕云涛打着祝贺的幌子来了,像个孙子一样站在那陪尽好话,并小心翼翼地试探马吉翔是否满意。
马吉翔倒是干脆,冷着脸直言道:“咱家不辞辛劳的冒雨前来,你就拿这点来孝顺?”
毕云涛再次傻眼了,十万银圆加一块价值几万银圆的田黄石还不够?
对了,还有几个日本小娘们!这老太监的胃口也太大了吧!
毕云涛眼睛一转,捏着把汗,小心地笑道:“马公,那您觉得多少合适呢?”
马吉翔懒洋洋的伸出一根手指,扬在半空垫了垫,险些戳到毕大人的脸。
毕云顿时涛松了一口气,继续赔笑道:“马公的意思是还要十万银圆?”
马吉翔怒瞪着双眼,沉声道:“十万银圆?毕大人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旁边的小太监扯着尖锐的嗓门叫道:“毕大人,干爹说的是一百万银圆!”
“一百万......”
毕云涛只觉眼前一黑,双耳嗡嗡直响,险些站立不稳。
他是万万没想到,这老太监的心竟然这么黑,这是要把河道衙门给生吃了呀!
毕大人发誓,这是他为官以来,见过的胃口最狠的高官!
他自认为送十几个万银圆,已经是自己为官以来的最高价了,毕竟往上头送也不过三五万银圆就打住了。
河道衙门虽然是个肥差,但并不是每年都有修河公款下拨,正常好些年才发一次,或是遇到特大水患。
但陕西这块地,平时旱的要死,哪这么容易发洪水?
这也是河道衙门敢贪修河公款的原因,不知道多少年才遇到一次洪水,何必修的那么好?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按照朝廷的规矩,正常干了两三任就得挪地了,后面是事是下任官员的责任。
毕云涛直接给马吉翔跪了,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道:“马公啊,您不知道,这修河公款并不是下官一个人贪的,上上下下还有好多人要打理分肥呢,不要说一百万银圆,就是这十几万银圆,还是下官了紧裤腰带挤出来的!”
“您就高抬贵手,少收一点,给下官留个棺材本吧.......”
毕大人说的没错,这公款一个官是没法贪的,最保险的都是组团贪,从河道同知,到通判、州判、主簿、巡河指挥,甚至是管理堤坝的闸官和坝官,都需要分一些。
因为有些人,官虽不大,但却有着往上捅事情的本事,必须要给点封口费,也是变相的拉他们下水,这样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
现在,老太监开口就要一百万银圆,这等于是把河道衙门所有官员的贪墨总额抽走了一大半,谁能受得了啊!
第924章 藏污纳垢
马吉翔通过粗略计算,大概得知河道衙门一共贪墨了一百五十万银圆的治河公款,甚至可能更多。
他觉得自己作为西京镇守太监兼陕西河道监管,拿一百万
因此,马吉翔拉下了脸,冷冰冰的打着官腔道:“你们不给也成,那咱家只能公事公办,上报天子彻查去年渭河决口一事了,到那时候,陛下若得知真相,指不定又要有一批人人头落地呢!”
毕云涛的面色一抽,已经想象出了天武帝震怒的表情,紧接着河道衙门的所有官员,包括自己,身穿白色囚服,头戴大枷锁,被按在断头台上砍了脑袋.......
他浑身冷不丁的颤抖了一下,
就知道你会害怕!
马吉翔面色平静,心里却是有底了。
他再加一把火,耐心地道:“去年渭河决口一事,还是咱家帮你们遮掩的呢,这么些日子,也没见你们感恩孝敬,也忒不识抬举了吧!”
毕云涛哭着道:“马公,下官愿意孝敬,可您也不能破坏官场的规矩啊!”
贪官也有贪官的规矩,而且是一套成熟的潜规则,行贿之前要先说黑话,比如“秦关一座”,就是要送一百二十两纹银,因为有个典故中写着:“函谷关高一百二十丈“。
“孟津一渡”,则是送了八百两纹银,取自八百诸侯渡孟津伐纣的意思。
除了黑话,行贿的具体数额也有固定的标准,什么品阶的官员、什么职位、什么事情,该收多少银子,都有着硬核标准的,送少了不行,送多了也不行。
像马吉翔这样公然索贿,仗着权势狮子大开口的玩法,已经破坏了行贿受贿的行规,损害一大批人的利益。
马吉翔听后,却是笑了,他言道:“咱家不是个普通的官,不接受你们那一套!”
他的话很直白,咱家身为西京镇守太监,手握大权,就是要给你们这些下官一个下马威,树立起自己的价码!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毕云涛也没办法,只得再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老太监讨价还价。
先是对半砍,见老太监面色阴沉,准备发作,又转为十万十万的往下砍。
功夫不负有心人,好不容易,马公公愿意让步到六十六万两。
不为别的,就为这个数字吉利!
房门打开,当毕云涛从马吉翔的房间出来时,身上的官服已经湿透了。
饶是如此,他也不敢耽搁,立即将河道衙门的官员们找来,大伙一块儿想办法众筹。
到场的几名心腹官员听了毕大人的讲述后,一个个不同程度的跳了起来,嚷嚷着老太监太黑了!
还有的官员,则是面露怀疑的目光,他们怀疑毕大人是不是在下套,借着贿赂镇守太监的名目额外多收钱?
毕竟这种事情,小官们不能当面去问老太监到底要了多少钱,问就倒霉。
可以看出,毕大人平时也是个不地道的主。
毕云涛为人比较敏感,深深的感受到了下属那怀疑的目光,因为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去年分钱的时候,下属们同样有过这种怀疑的目光......
“你们不要多想,马公公要的就是六十六万银圆,这还是本官辛辛苦苦磨破了嘴争取来的,一开始他要的是一百万银圆!”
屋内一片安静,几名心腹官员还是一脸怀疑的看着他。
毕大人急了,当场五指指天发誓:“我老毕要是骗你们,就叫我人头落地,全家抄家!”
他这么一说,立时有官员上前握着他的手臂,道:“毕大人,您这是做什么,何必发誓呢,我们信你!”
“是啊,毕大人,何苦呢,大家共事这么多年了,我们还能不信您吗?”
“相信,我一开始就是相信毕大人的为人的......”
一帮官员你一言我一言的劝慰着,虽然没有尽信,脸上却是没有了怀疑的神情。
接下来,便是谈正事了,商量凑钱,以什么比例凑,这是最关键的。
此时在座的,平时贪墨最多的肯定是河道同知毕云涛了,大家都在等他率先表态。
然而毕大人是个十足的财迷,家中的产业虽有五十万银圆,且存了三十万银圆的活钱,但他连二十万都不愿拿出来,只是一个劲的哭穷,表示最多能出五万银圆。
他一哭穷,下面的人也跟着哭穷,结果一番商议下来,只凑出二十万银圆,连马公公定下的额度三分之一都不到。
毕大人一看,这铁定不行啊,没办法自己又挤出了五万银圆,然后下面的官员也勉为其难的每人加了一些,一共凑到了六十万两。
最后毕大人好说歹说的动员,说尽了好话,就是没人再肯拿出一个铜板,众筹陷入了僵局。
毕云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继续劝道:“同僚们,就剩下六万两了,大家再努努力,等渡过了眼前这关,来年本官还带着你们贪,把今天的损失连本带利的捞回来!”
说完鼓励的话,毕大人还采取了一个策略,暗示下属们,谁要是今天表现好,给力的话,来年分红比例上调!
升职加薪的机会就在眼前,当官的还是善于权衡利弊的,立马有人站了出来,表示愿意再“捐”两万两!
毕大人对他的行为给予了高度评价,又问道:“还有哪位同僚愿意资助的?”
“毕大人,下官愿意,只是......”
其中一个官员表示,自己喜欢搞收藏,平时贪墨的钱早就投资古董了,家里倒是有不少古董字画什么的,可不可以挑几个拿来抵押......
“可以,当然可以!”
毕云涛表示完全可行,他很清楚,向马公公这种见过大场面的大人物,相比钱财,应该更喜欢古董字画这种高端玩物!
第二天,马吉翔的房间书桌上,放了两个长长的锦盒。
其中一个里面是叠得如书本的龙元钞票,另一个锦盒里则是一幅厚重的画。
马吉翔打开装有字画的锦盒一看,发现这幅画竟然数米长,落款写着黄公望和《富春山居图》。
他略微感叹道:“此画居然这么长,难怪如此厚重!”
一名举画的小太监道:“干爹,这又臭又长的玩意能值几个银圆啊!”
“你懂个屁!”
马吉翔笑骂了一句,抚摸着《富春山居图》道:“这可是个好东西啊,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马吉翔对字画研究不多,但也能看得出这幅画的不俗,起码有着数百年的历史,而且上面还有几个名家盖的章。
朱慈烺不像乾隆,得到这幅画时没有盖章,当时就送给了徐皇后。
大婚后的徐皇后将这幅画收藏在宫中的皇家宝库中,以作纪念。
看着这副长卷,马吉翔越看越觉得不俗,他决定留着,待回京述职时献给喜欢字画的天武帝,以博圣宠。
皇帝如果嫌弃不要,那便送给大内总管吴忠......
就这样,收了钱的马公公终于满意的打道回府了,庞大的仪仗慢悠悠的走出河道衙门。
河道衙门的官员们则是再次夹道欢送,还是按照迎接时的那个流程,只是放鞭炮的环节延迟了。
当马吉翔的仪仗走出几里路后,河道衙门前的八组鞭炮这才噼里啪啦的炸响,欢送马老虎滚蛋!
第925章 狗娘养的贪官!
四月初,正当大明船队抵达葡萄牙时,朱慈烺一行人过潼关进入了陕西境内。
因担心有人认出,重蹈洛阳府境内之事,朱慈烺特意让锦衣卫给自己易了容,一行人都改模换样了,像是去干票大的。
潼关自古兵家必争之地,此地进可攻中原,退可守三秦。
在崇祯朝,潼关的战略位置至关重要,孙传庭与洪臣畴曾在潼关的南原伏击了李自成,打得李自成差点丧命,丢妻弃子只率十七人逃往商洛山。
经过长期的战乱,潼关破坏严重,加上之前的潼关卫基本都是士兵居住,经济发展缓慢。
自朱慈烺登基后,任命孙传庭为陕西巡抚,实行天武新政,促进百姓流动及自主经营后,位置优异的潼关已经发展成了一座繁华小城,焕发出强烈的生机。
孙传庭在任期间,除了推行天武新政恢复民生,还重新修筑了潼关城,以及华阴城、西安城墙、汉江浅滩等多地,将潼关这个“点”与西安省城连城了“线”,防止再发生李自成之乱。
关城内,朱慈烺等人走进了一家名为“顺风”的车行,准备租马车前往西安。
车行临近官道,门前的广场平坦宽阔,人潮涌动,停着各式各样的马车和牛车。
有的车马旁还竖着标牌,上面写着来往的目的地,这类大多是远途载运。
车行旁边,则是一家民信局,与顺风车行公用一个广场,门前同样停着不少马车,大量民夫在上下装运货物。
民信局也就是民间邮局,始于大明永乐年间,由宁波帮的商人首创,业务包括寄递信件、物品、经办汇兑,在江南一带很常见。
到了天武年间,随着百姓安居乐业,商业日益发达,民信局的规模日益扩大,又有皇家集团参股,大明全国共有大小民信局数千家,机构遍布国内及华侨聚居的亚洲,形成内地信局、商船信局和侨信局三种分类。(侨信局专门为南洋侨民服务)
最大的民信局在商业中心的上海设又总店,各省州府皆设有分店和代办店,各民信局之间联营协作,构成了大明民间通信网。
出行运货,这是军民百姓的硬需求,谁都避免不了。
车行和民信局周围,经营着客栈,茶肆,酒楼,仓库,马行等各类民生项目,专门为过往客人提供服务和商货运输,形成了一条鲜明的产业链。
此时顺风车行前,车马进进出出,朱慈烺就在其中一辆马车上,他们顺着官道一路往西而去。
马车内,朱慈烺不时的向车外看去,心中感叹,陕西的发展还是不错的,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好,这一切都归功于前任巡抚孙传庭。(孙传庭调任征西都护府了)
不过,也有让朱慈烺不满意的地方,比如这条官道。
由于道路坑坑洼洼,马车随之颠簸了起来,朱慈烺不由得皱眉出声道:“这地方官是怎么修的路?”
车夫耳尖,在前方听到了,他笑道:“在孙抚台在任之时,这路修的是平平坦坦,跑起来很得劲,现在嘛,回到崇祯朝的样子遭罪喽!”
在潼关常住的当地人很少,大多是外地来的驻兵、将领后代,所以潼关人都很直爽、豪气,说话很少拐弯抹角。
闻言,朱慈烺心中一动,微微朝前挪动身子,跟车夫搭茬道:“老哥,这是怎么个说法?难道现任官员不修路吗?”
按照朝廷的考核,修路是地方官员考核政绩的主要标准之一,只要还想当官,没道理不修路啊!
“修是修了,就是修的太频繁了!”
车夫一边抽鞭吆喝马车,一边道:“他娘的,现在这些新式的万古长青路(水泥路),还不如以前的土路好呢!”
他又道:“朝廷拨款修什么万古长青路,到了地方就被一层层的分了干净,能有两三成用在修路上就不错了!”
豆腐渣工程?
朱慈烺惊奇道:“老哥是如何知道的?是靠猜测还是有什么可靠消息?”
车夫的声调突然提高了:“这还用猜?官府修的这些破烂路,刚修好的时候是挺光鲜的,很平整,咱们老百姓敲锣打鼓的庆祝,还筹钱给当官的修功德牌坊!”
说着说着,车夫已经开骂了:“结果他娘的半年不到,功德牌坊还没盖起来,这路就毁了,变得坑坑洼洼的,连赶着驴车都能把路轧出大坑来!这种质量的路,当官的要是没偷工减料的贪钱谁信呐!”
朱慈烺沉默了,自己在京师和内阁辛辛苦苦的制定政策,怎么一到下面就变味呢!
山高皇帝远,朝廷约束不到这里吗?
见年轻人不说话了,车夫又道:“客官您不知道,十年前孙传庭孙抚台在任期间,修的那些路,好多到现在都完完整整的!”
朱慈烺忽然道:“按照在下的了解,这种万古长青路起码能用十年,按理说孙抚台当初修的路,到现在应该只有七八年,怎么有些路也烂了?”
车夫呵呵一笑道:“咱们西安府是十三朝古都,下面埋葬了不知道多少贵族,有时候修路,无意间挖到了一些宝贝,紧接着修路的光挖坑找宝贝,就没人填了,一些官道遭到破坏,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
朱慈烺好奇道:“当地官府不修理这些路吗?”
车夫挥着马鞭,吆喝了一声,继续回道:“修理啊,他们当然修理,这是人家发财的路子,怎么能不修呢?”
“可当官的修路就是象征性的填两铲子沙土,填平就算修好了,几场大雨后这种路不出意外的会被“暴雨冲垮了”,官老爷们自然又可以向朝廷要修公路的款子......”
车夫哼哼了两声,感叹道:“这修路啊,就是个肥差,没啥风险,可劲儿的捞,而且常坏常修,四季银子不断......”
朱慈烺听后,简直气到肺疼,这帮狗娘养的贪官!狗改不了吃屎!
他决定去找陕西巡抚张同敞,当面问问他这巡抚究竟是怎么干的!
第926章 皇差
马车往西而行,过了华州城西门数里,向西转入州道,驶向西安。
通往西安的主官道还是不错的,比之前潼关出来的那坑坑洼洼的土路好多了。
这条路沙石铺路,上面的万岁泥还算平整,两边也种满了树木,每隔五里还有歇脚的八角亭。
马车一路平稳行驶,官道旁边尽多田地,种着各样作物,处处可见灌井和风车。
原本暴躁到手痒的朱慈烺,看到这些心情好多了。
他这一路上也没闲着,不断和车夫攀谈,打听民生情况。
车夫告诉他,现在百姓的生活好点了,种地的人开始减少,近几年西安府境内出现了不少畜场和矿场,还有手工加工厂,导致很多年轻人都想办法在外面打短工。
朱慈烺微微点头,这是好事啊,说明国内市场在扩大,渐渐进入商业革命时期。
这就是天武新政的目的,城镇手工业的发展不受限制,具有更加自由的环境,走到这一步是必然的。
接下来,随着市场需求的增大,工场手工生产无法满足市场需求时,大工厂生产的迫切需求就会增加,最终以机器生产的革命必然会爆发,也就是工业革命。
这条路虽然缓慢,但大明最终还是步入正轨了,开始一步步领先世界!
两天后,朱慈一行人烺抵达西安,他们在城中选择一家当地特色面馆,叫了几份臊子面。
西安,古称长安,先后有十三个朝代在此建都,明太祖朱元璋以“天下山川,唯秦中号为险固”,由都督濮英主持,在唐皇城旧城基础上扩建西安城。
驻防西安的是定武军,由西军都督府大都督卢象坤执掌。(在去年的大换防中,原定武军统帅周遇吉被调往征北都护府了)
朱慈烺一没去镇守西京的永王府,二没去西军都督府,三没去巡抚衙门,就在这家面馆吃起了臊子面。
西安城繁华无比,不下于江南一些大城,满街都是身穿西域各族服饰的行商,甚至还有些中亚国家的商人。
朱慈烺边吃边打听:“为什么城中有这么多西域商人?”
有人笑答道:“原陕西的商人地主,被上任陕西巡抚孙传庭都快杀绝了,以至势弱......”
朱慈烺无言,孙老头还挺狠,这都好几年了,本地商人还没恢复过来呢。
不过西域的商人也是大明的子民,都一样,只要老老实实经商,拉动经济就行。
提到孙传庭,周围的食客纷纷赞叹,说孙抚台手段硬,在陕西当政的几年,谁都敢怼,做过很多好事,是百姓们的青天大老爷。
朱慈烺有意无意的提起现任巡抚张同敞,想了解一下他的官风。
只听一名老者道:“张抚台虽然也为民请命,不过对比孙抚台,尚且缺乏手段......”
当朱慈烺准备详细了解时,老者却是闭口不谈,故意转移了话题。
朱慈烺不着痕迹的塞了几个银圆给老者,想要已深入了解,只听老者环顾四周,悄悄道:“抚台大人似乎有些畏惧太监......”
接着任凭朱慈烺怎么打听,老者就是不说,直接拿着银圆匆匆跑路了。
大街之上,车水马龙,人挤人,人挨人,忽然一阵急促的马嘶声传来,时而伴随着高喝声:“闪开,都给爷们闪开!”
这道声音有些阴柔尖利,怎么也不像爷们发出的声音,朱慈烺抬头一瞧,却是发现了两名太监策马横冲直撞。
一般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交通事故,果然,前面的胖太监一个收缰不住,把一位老大爷撞得踉跄几步,倒在了地上。
然而那名胖太监连正眼都没瞧那位被撞到的老人,反而大喝道:“胆敢当爷们的马道,快滚开!”
这一下,可就犯了众怒,周围的人群吵吵嚷嚷的。
有读书站出来指责道:“西京之地,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尔等骑马横冲直撞,撞伤了人却仍嚣张跋扈,岂有此理!”
胖太监阴沉着脸尖喝道:“瞎了你的狗眼,咱家是皇差,滚一边去!”
直到这时,读书人才看清骑马之人穿着的衣服,得知对方的身份。
一名年近五十、员外打扮的中年人走来,急步抢上前来,扶起了被马撞倒的老大爷,又是掐人中,又是摩挲胸口,好不容易,把老人救活了。
中年人冲那胖太监大喝一声:“下马!”
“哎呦,哪来的村夫野汉,没长眼睛吗?”
说着,胖太监翻身下马,昂着头俯视中年人。
中年人让身边的两个家丁将受伤的老者扶到一边,放眼打量了一番态度嚣张的胖太监,淡淡道:“你是宦官?”
“正是!”
胖太监轻哼一声道:“咱家是镇守太监马公公的人!”
闻言,围观的百姓们议论纷纷,连刚刚仗义出言的读书人也是脸色微变。
西京镇守太监马吉翔,那可是宫里来的,在陕西权柄极大,连永王殿下都敬他三分!
中年人皱眉道:“宦官就不遵王法了?”
胖太监摇着手中的马鞭笑道:“你这野夫是谁呀,都管到咱爷们身上了?”
朱慈烺结完账,已经加入了围观的人群中,他盯着中年人看了半晌,才发现此人便是陕西巡抚张同敞!
张同敞是张居正的曾孙,张居正死后被万历皇帝清算,直到天启二年朝廷才给他平反。
崇祯十三年,崇祯皇帝下诏追复张居正长子的张敬修官职时,授张同敞为中书舍人。
到了天武二年,朱慈烺任命其为四川巡抚,天武五年西征军灭叶尔羌汗国,陕西巡抚孙传庭因功封爵,调任征西都护府,张同敞便调任陕西接孙传庭的班。
近两年,张同敞九次上书请辞,告老还乡,皆被朱慈烺拒绝。
现在看来,这老家伙挺硬朗啊,哪里像奏本中提到的“多患病,无力为官”的状态?
还有这两个狗太监,竟敢打着皇差的身份为祸一方,给皇家丢脸!
面对咄咄逼人的胖太监,张同敞并未显出巡抚的身份,而是微笑对胖太监道:“要管,也是王法管你!”
“王法?”胖太监哈哈大笑道:“这么说,你这野夫是要带咱家去见官了?”
张同敞点了点头,道:“正是!”
胖太监一愣,不但不气,反倒笑了:“好好好!说得好,既然你想带咱家去见官,那咱家就随你去衙门瞧瞧!”
紧接着,氛围和谐了起来,只见张同敞亲自为胖太监牵马,一本正经的带着两个太监前往衙门。
胖太监骑在马上,以鼻孔看他,脸上洋溢着笑容,越发的觉得有意思了。
他倒想看看,是哪个当官的不识好歹,敢对皇差施以王法!
第927章 主子来了
陕西巡抚衙门前,萧杀寂静,张同敞牵着马,领着两个太监至此,身后还跟着一群看热闹的百姓们。
朱慈烺也跟在人群中,想看看张同敞是怎么处置这件事的。
瞧见了衙门上的几个大字,胖太监笑道:“我说你这野夫,还想让张抚台处置咱家吗?”
张同敞没说话,亲自敲响门口的大鼓,接着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胖太监依旧端坐在马上,对身边的同伴道:“闹了半天,这厮原来是巡抚衙门的人!”
旁边的太监呵呵一笑:“巡抚衙门又如何?姓张的见了咱们干爹,还不是客客气气的。”
两个太监的话毫不遮掩,态度相当恶劣,引得周围百姓议论纷纷。
因为天武新政富国强民,朱慈烺在民间的影响巨大,造成了大明皇室在民间亦是拥有很大的影响。
虽然镇守太监他们不是个东西,鱼肉百姓,但他们好歹也是皇家的奴仆,代表皇室,百姓们只能一忍再忍。
不多时,巡抚衙门中涌出一队官兵,为首军官冷声喝道:“将这两欺辱百姓、辱骂抚台大人的犯人拿下!”
官兵们答应一声,蜂拥而上,不由分说的将两个太监拿了,如小鹰捉小鸡似的提到巡抚大堂上。
“你们这群丘八,快拿开脏手,放开咱家!”
胖太监边反抗边叫嚷,他身架子大,是三名衙役驾着他走的,到了堂上,接着啪的一声被扔在了地上。
胖太监疼的龇牙咧嘴的,抬头一瞧,刚想开骂,只见堂中端坐着一位朝廷从二品大员,他身穿大红官袍,上面绣着锦鸡补子,一看就是巡抚的官阶!
“你就是陕西巡抚张同敞?”太监惊呼道。
此时的张同敞一身正气,不怒自威,与之前多管闲事的老员外模样完全两样。
他一拍惊堂木,洪声喝道:“尔等小人,胆敢无视律法当街冲撞,更是出言辱骂本官,该当何罪!”
胖太监被吓了一愣,接着当场就火了,道:“我说抚台大人,咱家可是皇差,受西京镇守太监辖管,您这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了?故意下套整我们呢!”
张同敞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哼,多管闲事?本官乃朝廷二品大员,代表的是朝廷体面,岂容你当众侮辱!”
他一扔火签令,喝道:“来啊呐,将这两个冒充皇差的小人重赏三十棍!”
“是!”
衙役们听见令下,虎视眈眈的将二人拖到堂外用刑。
啪啪啪的棍棒声有节奏的想起,直打得两个太监皮开肉绽,哭爹喊娘。
衙门口,朱慈烺脸色铁青的站在那。
太监是皇室的家仆,大明朝还没几个当官的敢私自对太监用刑,这姓张明显是在当众打皇家的脸!
“混账王八羔子,咱家是皇差,你敢对皇差用刑?你好胆!”
院内,传出了胖太监的尖叫声。
“还敢冒充皇差,掌嘴三十!”
张同敞也不傻,直接判这两位大爷是冒牌货。
胖太监硬着头皮,梗着脖子:“咱家是宫里出来的......”
“啪!”
“你敢这样作践爷们......”
“啪!”
“咱家要告你,摘你的乌纱,杀你的头......”
“啪!”
“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啪!”
“抚台大人.....”
“啪啪!”
俩太监被抽的嘴角淌血,眼冒金星,终于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在太监中也算是中等地位,从来没遭过这种罪,此时的小白脸被抽疼的要命。
“还敢假冒皇差不?”
巡抚衙门的衙役上来又是一个大嘴巴子,喝问道。
原本嘴硬的胖太监最先扛不住,终于认怂了,他硬着头皮道:“咱家错了.....咱家不是皇差......”
张同敞这才慢悠悠的从堂中出来,制止了掌嘴:“早承认不就好了,本官这巡抚衙门不是提刑按察使司,也不是法院,无权羁押尔等,既受责罚了,此事也就作罢了,放了他们!”
两个太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逃命,连句狠话都没撂下。
张同敞从这两个太监的气派和说话语气,早就看出他们是货真价实的太监了,不过他是不敢羁押的。
羁押皇家之人,无异于谋反,想来想去,只能见好就收,放了他们。
两个太监鼻青眼肿的跑出衙门,再无之前的嚣张气焰,看得百姓们一愣一愣的。
这时,讯发衙门的一名官员走出,冲着围观的百姓们到:“刚刚这两个小人,冒充皇差,辱骂巡抚大人,大人仁慈,念他们知错就改,只处罚了他们一番,饶其性命,大家都散了吧!”
“原来是假冒皇差,这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啊!”
百姓们乐呵呵的互相议论着,不久便散去了。
人群中的朱慈烺算是看明白了,他脸色一沉,径直步入巡抚衙门。
守门之人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擅闯巡抚衙门!”
御前太监沈毛眼瞅着天子不悦,他心中亦是愤怒,直接举着宫中的腰牌喝道:“滚!”
门房管事的还算见多识广,看到这腰牌立时闪到一边,不敢阻拦。
朱慈烺怒气冲冲的迈入中堂台阶,背着手厉声吩咐道:“让陕西巡抚张同敞速来见朕!”
“小......小人遵旨!”
听到年轻人自称“朕”,巡抚衙门的管事吓了一哆嗦,连忙答应一声,哈着腰退去传旨。
不多时,刚刚回到后衙的张同敞匆匆赶来,在堂外大声道:“臣陕西巡抚张同敞,恭请圣安!”
朱慈烺坐在堂中的太师椅上,冷冷的盯着门口,喝道:“进来!”
“是!”
张同敞应了一声,不慌不忙的迈了进来,他看了一眼盛怒的皇帝,心中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神龙见首不见尾,谁能想到,自己前脚刚刚处置了皇家的奴仆,后脚主子的就来了......
朱慈烺阴沉着脸,盯着张同敞威严地问道:“张同敞,朕问你,谁给你的胆子对宦官用刑的!”
张同敞缓缓作揖道:“回禀陛下,臣并未对宦官用刑,适才只是两个无名小人假冒皇差,臣只是遵循朝廷王法对其施行,并未有越轨之处.......”
“强词夺理,欺君罔上,你当朕是无知小儿吗!”
朱慈烺心中怒火更甚,直接抢过徐盛手中的鞭子,啪的一声抽过去。
这一鞭子结结实实的抽在张同敞身上,连他身上的锦鸡补子都被划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内襟。
第928章 大明铮臣?
张同敞被抽的浑身一颤,疼的冷汗直冒,他咬着牙一声不吭,脸上却充满着不服。
朱慈烺见他满脸倔强,上去又是几鞭子,边抽边骂道:“拷打官宦,目无君父,你还敢不服?”
张同敞不敢躲避,暗暗缩着双臂抗打,等几鞭子抽完,他这才喘了口气粗气,大声道:“禀陛下,两名太监公然以皇差的身份横行乡里,是在给陛下脸上抹黑,给皇室招骂,臣所作所为,皆为君父考虑,心无欺君之意!”
朱慈烺冷冷的看着他,道:“你承认就好!宦官乃皇家奴仆,犯了错也是内廷处罚,岂容你肆意辱打,又是棍子又是掌嘴的!”
直到现在,张同敞才发现自己似乎低估了这位年轻皇帝护犊子的本性。
不过他很要强,很倔强,发挥出了一代铮臣的本色,昂着头道:“阉人打马冲街,践踏百姓,辱骂命官,陛下不仅纵容家奴,还鞭责臣子,臣不服!”
“放肆!”
俗话说皇帝不急太监急,不等朱慈烺说话,他身边的太监沈毛却率先厉声呵斥道。
张同敞的话,犹如一把刀深深的扎进了沈毛等御前太监的心中,他深深的感受到了这句话满满的恶意。
巡抚衙门的几个属官都被吓得脸色焦黄,一个个浑身发颤,大气不敢出。
张同敞面不改色,越挫越勇,他振振有词道:“既食君禄,便有臣职,进言是为臣的天职,今冒死为陛下言之!”
他暗暗长呼了一口气,愤然道:“陛下设百官同仇寇,授权柄于宦官,以家奴治天下,阉人为害黎民,以至围观百姓怒目侧视,敢怒而不敢言!”
此言一出,全场大惊。
只听张同敞继续道:“臣职在地方,为一省巡抚,行孔孟之道,执朝廷王法,又何罪之有?今陛下不容臣奏辩,即以非刑鞭打臣子,此圣君乎?”
闻言,朱慈烺如遭电击,气的当场站立而起,恶狠狠的盯着张同敞道:“好你个张同敞,你是继承了你曾祖张居正的跋扈吗?胆敢肆意批判君父!”
张同敞内心一颤,他的曾祖张居正是眼前这位皇帝的曾祖万历皇帝的老师,因主少国疑,威柄之操,几于震主,卒致祸发身后。
天武帝这么说,无疑是极度憎恨跋扈的权臣,甚至包括了自己的曾祖张居正......
不等张同敞反驳,只听朱慈烺怒极而笑:“朕八岁统兵,九岁参政,外扫鞑掳,内除权奸,平流寇,复神京,奴满定蒙,灭西域,收南洋,天武新政,再造盛世,四海归心,八方来朝!”
朱慈烺指着他,傲然道:“朕德兼三皇,功盖五帝,唐宗宋祖也不过如此,你却将朕说成是是以家奴治天下的平庸之君?你是有多么瞧不起朕?”
此时的朱慈烺,形象一下子高大了起来,如同一座山岳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张同敞微微张嘴,杵在那愣愣无言,想想也是,人家的皇图霸业如此炫彩,都是实打实的政绩,说他是一个平庸之君,只怕全天下也没人信吧?
不过,既然开腔死谏了,就要有铮臣的气魄,一谏到底!
张同敞像是豁出去了,直言道:“陛下英明天断,天下皆知,然陛下偏信宦官,贱视朝臣,此乃不争事实,官场上贪下诈,如此种种,岂是盛世所有?”
朱慈烺已然暴怒,他一拍桌案喝道:“天下之大,哪来的一碗清平!朕以最大努力每每事必躬亲,尔等却将所有祸责归咎于朕,此天下莫不是尔等与朕在治理?万事赖朕,要你们何用!”
今天只因太监一事,朱慈烺原打算教训呵斥一番张同敞就算了,不料这厮还学起了海瑞,说出这般长篇大乱!
妈的,朱慈烺险些没压制住暴脾气,亲手鞭死这老家伙!
随驾的徐盛等人皆是暗暗担心,怕天武帝在盛怒之下,要将犯颜直谏的张巡抚给血办了!
最终,张同敞有些认怂了,他跪伏于地,道:“皇恩浩荡,臣只不过是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朱慈烺喝道:“你正个屁!”
张同敞灼热的目光含着一汪泪水,悲愤道:“陛下,臣今天犯了大不敬之罪,敬请陛下降旨,杀臣以明正典刑!”
朱慈烺黑沉着脸坐回太师椅上,摩挲着手中的马鞭,双目死死盯着张同敞,在考虑杀不杀这老家伙。
正在这时,门房的管事匆匆赶来,他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更不知皇帝亲临,因此在门外高呼道:“大人,西京镇守太监马公公带人闯进巡抚衙门了!”
张同敞依旧跪伏于地,当他听到这道消息时,悲愤的脸上闪过一丝庆幸。
这家伙终于来找场子了!
......
今天,也是马吉翔回到西安的日子,那两个策马冲街的太监正是急着去拜见干爹的。
豪华气派的马府中,奔波了数日的马吉翔足足睡了三个时辰。
睡醒之后,他懒洋洋地起来,便信步走到外面廊下,给圈养的金丝雀喂食。
“干爹!干爹!”
“干爹,您要替我们做主呐!”
两个在巡抚衙门挨打的太监踉踉跄跄的跑进马府,个个嘴上青肿,屁股上浸着血渍,一路哀嚎。
满院的太监和侍女全都看愣了,睡眼惺忪的马吉翔不禁眉头大皱:“是谁在嚎嗓呐?”
不等旁边的太监去查探,只见两个挨打的太监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进来伏在地下,不断的磕头哭诉。
“干爹啊,您得替我们做主啊!”
马吉翔一看他们的狼狈样子,知道肯定出事了,他阴恻恻地问道:“谁打的?如实说来!”
两个太监不敢再矫情,立时指天划地的讲起了遭遇,他是如何被巡抚衙门的人又是棍子又是巴掌的,不时的添油加醋。
不得不说,太监是个天生的演员,很多太监为了生存和升职,已经将演戏当成了自己的副业。
只见胖太监一边诉说,一边鼻涕横飞,哭得气咽声嘶,差点晕死当场,着实让人心疼。
听完干儿子们的讲述,马吉翔的脸上一阵白一阵青,气的血气上涌,五脏六腑都发烫,他握着拳头尖喝一声:“张同敞,咱家跟你没完!”
接着,马公公言行如一,说找场子就找场子,立马就带着一大票手下的太监,打着镇守太监的豪华仪仗,浩浩荡荡的开赴巡抚衙门。
第929章 你也配?
巡抚衙门大堂,巡抚张同敞端坐在次坐的太师椅上,被鞭子抽坏的官服也脱了,临时换了一身便装。
马吉翔怒气冲冲而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张大人,你想做啥?”
没等张同敞开口,一身蟒袍玉带的马吉翔已经坐在了朱慈烺刚刚坐的太师椅上,俨然一副领导询问下属那种咄咄逼人的态度:“听说你打了咱家的人?”
张同敞语气平静地道:“两个小人打马冲街,践踏百姓,辱骂命官,本官只是稍加惩戒。”
一听“小人”这个字眼,刚刚歇口气的马吉翔险些炸毛了,他两眼瞪得像牛蛋,死死的盯着张同敞。
好久才说道:“好!好啊,张大人,你现在好胆啊,敢殴打皇差了!”
张同敞静静的坐在那里,沉默不语,心中计算着如何引老太监上钩。
马吉翔以为这家伙瞧不起自己,被激得更加恼怒了,他语气加重道:“你是执意要与咱家分庭抗礼了?”
张同敞笑了笑,道:“从未同流合污,何来分庭抗礼?”
“同流合污?张大人,你这是何意?”马吉翔沉着脸道。
张同敞冷哼一声:“潼关、渭南、华州、汉中、兴安几地的路是你们西京守备府监督修建的吧?去年陕西一场大水,全都毁了!”
马吉翔哼哼了两声道:“那些路可是你们官府修的,出了事也是你巡抚衙门顶着,关咱家什么事?”
张同敞抬高了声调,喝道:“那是你们验收的!”
屏风后的朱慈烺听到这里,突然心头一震。
“啧啧,张抚台好威风,是咱家验收的那又如何?”
马吉翔的意思很明白,朝廷降罪也是降你们巡抚衙门的罪,管不到我们宦官们。
张同敞道:“你不念天下苍生,也不念皇家恩养吗?你马吉翔如此作为,就不怕给皇家招黑,给天子招来骂名?”
马吉翔没想到张同敞如此不识好歹,气的又惊又怒地尖叫:“姓张的,你无礼!你有什么资格教训咱家?”
他倏地站了起来,手指着天,高声道:“天下苍生几个字还轮不到你来说!这大明朝三京一十八省,是在陛下肩上扛着,是在咱家的肩上担着!”
朱慈烺在那里气得开始发颤,这就是自己养出来的家奴吗?贪婪成性,嚣张跋扈!
他平生最厌恶跋扈之人,因为他自己就是个跋扈之人,对别人的跋扈很敏感。
只听马吉翔又道:“张大人,咱家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铁了心的要跟咱家作对?”
张同敞微微一笑,再度沉默,坐在那里不再接言。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懒得再跟这老太监饶舌,如果所料不错,后面那位暴君已经处于暴怒的边缘了吧。
太监们贪婪不说,且心性阴冷,多睚眦必报,马吉翔冷哼道:“你这个封疆大吏还想不想干了!”
张同敞不屑的瞥了他一眼,道:“想不想干,不是你说个算!”
这句话就像是故意挑衅,激得马吉翔愤恨不已,他阴恻恻道:“不识好歹的东西!姓张的你不过是一省巡抚,咱家想办你有的是方法!”
张同敞不甘示弱道:“哦?那本官等着你办!”
先前,朱慈烺刚刚被张同敞的那番话气的肺疼,此时听到这些,更是火上浇油,他马吉翔一个太监,有何资格任免一省巡抚?
手中的马鞭啪的一声打在屏风上,朱慈烺怒喝道:“无状奴才,放肆!”
马吉翔一惊,下意识的喝道:“谁在那偷听咱家说话?滚出来!”
朱慈烺黑臣着脸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如一头盛怒的老虎,缓缓来到马吉翔身边。
马吉翔看清来人后,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显然朱慈烺的突然出现,将他吓得目瞪口呆。
之前老马是端坐在太师椅上,现在变成了躺着了,他整个人被吓瘫了,如烂泥一样滑了下来。
“这大明的三京一十八省,什么时候轮到你扛在肩上了?你这狗才也配?”
朱慈烺低喝一声,啪的一鞭子抽在马吉翔身上,将他抽了一个激灵。
“皇......皇爷!”
马吉翔一下子就跪了,在他的精神世界里,自己是一头雄狮,傲视着衣冠禽兽们!
然而面对真正的主子,他才清楚,自己不过是一条狗!随时挨主人鞭子的狗!
“啪!啪!啪!”
朱慈烺连抽七八鞭子,抽得马吉翔背上血肉模糊。
他沉着脸喝道:“你有何资格办掉一省巡抚?谁给你的本事?”
“奴婢错了!奴婢错了!皇爷饶命!”
马吉翔忍着剧痛,以头掷地,速度极快,一边磕头一边认错。
突然,他停下动作,伸出手对着自己的老脸狠狠的掴了一掌,道:“奴婢该死,这天下是皇爷的,奴婢无状犬吠,奴婢该死!”
接着,老马左右开弓,不断掌掴自残,丝毫不客气,直抽得自己满嘴鲜血。
他很清楚,如果不采取补救措施,自己这条老命就交代在这了,一世不得翻身!
张同敞面色微变,暗道这老太监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啊,如此一来,只怕天子念及旧情会饶他一命。
不过张同敞没有插嘴,越是这个时候,他越不能表现出强烈的敌意,不然多疑的天子说不定会怀疑自己......
官场复杂,哪有什么真理可言,一切皆要看上头的心情。
朱慈烺又连抽十几鞭子,看着马吉翔一身惨状,心中的气稍稍发泄了一些,于是停手喝问道:“跪一边去,说说修路贪污之事!”
“是......是......”
马吉翔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全都交代了,包括几个地方官贿赂西京守备府,合贪修路公款的事情全抖落了出来。
他清楚,天子已经亲临,这事无论如何也瞒不住了,与其等被查出,还不如痛痛快快的全盘交代,毕竟皇帝最喜欢的毫无隐瞒的忠诚太监。
忠诚,也是太监唯一的保命符。
朱慈烺微眯着双眼,森冷问道:“你说勾结陕西地方官贪污修路公款一事,是你几个不成器的干儿子所为?”
马吉翔失声痛哭道:“回禀皇爷,奴婢所说句句属实......奴婢知道此事,却没有惩罚属下,还收了些好处......最该万死!”
马吉翔作为宫中的老人,以拍马有术出名,极善迎合上司,不亚于当年的魏忠贤,受到宫中数名掌印太监的提拔,连大内总管吴忠都对他有些好感,在东厂给他谋了一官半职。
马吉翔调来西京当镇守太监,同时兼着东厂的身份,负责为皇家打探西北情报。
第930章 潜龙卫
马吉翔一五一十的交代完后,继续老老实实的伏在地上,任凭背上的鲜血顺着衣服滴落,也不敢有任何动作。
朱慈烺背着手,握着鞭子,瞥了他一眼:“还有吗?”
“没有了。”
马吉翔斩钉截铁道,声音中没有一丝的犹豫。
他接着道:“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请皇爷圣裁!”
“好,敢说敢认就好!”
朱慈烺挥了挥手,道:“你且回守备府候着,待朕召来那几个贪官,询问清楚了再处置你!”
马吉翔立即感恩戴德的扣头谢恩,在两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太监搀扶下,跌跌撞撞的出了巡抚衙门。
他一离开,陕西巡抚张同敞立刻上前道:“启奏陛下,臣本朽木之才,承蒙陛下不弃,委以封疆之重任,然臣在陕西左支右绌,上不能上体圣忧,不能下苏民困,臣之罪已不可以昏聩名之,误国误民,实与封疆不符,请陛下革去臣职。”
朱慈烺瞧了他一眼,道:“这事没完,你也在这候着!”
说完,他带着徐盛一行人离开了巡抚衙门,前往永王府。
永王府,也就是之前的秦王府,秦王一脉被李自成干掉后,就没续王爵,朱慈烺让四弟朱慈炤镇守西京,入驻王府。
按照惯例,大明皇帝出巡在外要住在宗室府上,因此朱慈烺也毫不遮掩的住进了永王府。
他的突然出现,让永王朱慈炤很紧张,颤颤惊惊的出府迎驾。
朱慈烺没理会老四,将他打发到了一边。
王府承运殿,偏殿的书房摆设极为奢华,墙壁上挂着文人墨客的字画,窗前挂着绣罗窗帘。
靠墙的屏风前放着一张宽大的楠木太师椅,椅子左侧摆着一个搁架,上面摆放着一柄宝剑,右侧一张书桌,上面是文房四宝。
朱慈烺一声不吭的坐在太师椅上,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沈公公忙沏了一杯茶端过来,轻声道:“皇爷,您喝杯茶消消气吧。”
朱慈烺喝了一口热茶,目光注视着半开的窗户。
他不是个糊涂之人,更不是个气包子,之所以给他如此大的触动鞭打巡抚,是因为他觉得张同敞在轻视他的权力,藐视他的权威。
往大了说,文官集团还想坐大!
自古就有皇权与相权之争,皇帝与文官集团的博弈,现在老张都敢打太监了,那还得了?
朱慈烺知道,张同敞是广西巡抚瞿式耜的门生,他们虽都是历史上的抗清民族英雄,但都是老东林党啊,在南明永历朝的党争中可谓是打破了头(太监马吉翔是永历朝的魏忠贤,还封了侯,入了内阁)。
这两拨势力,一会让永历帝朱由榔往这,一会拉着朱由榔跑那,如同带着傀儡皇帝。
朱慈烺可不是朱由榔,任由他们在西北胡闹,鞭打张同敞只是警告,而鞭打马吉翔,朱慈烺则是真正动了杀心!
他忽然开口问身边的徐盛:“负责西北情报的潜龙卫是谁?”
徐盛略微想了一下,道:“回禀陛下,负责西北的潜龙卫官员是王震。”
“王震?是不是当年打入闯军内部的那个?”朱慈烺似乎对这个人有些印象。
徐盛恭敬的回道:“是的,王震在北伐决战中,亲手击毙了伪顺军师宋献策、伪爵刘宗敏、李过、郝摇旗等贼,险些活捉了李自成......”
“传王震来见朕!”
现在负责陕西情报的东厂负责人是马吉翔,这狗奴才勾结地方官贪污公款,东厂上下没有上报,显然是沆瀣一气,监守自盗!
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朱慈烺当年设置潜龙卫,就是防止东厂和锦衣卫内部腐化相互勾结,欺上瞒下!
潜龙卫的人员虽没有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员庞大,但他们个个都是孤儿出身,自幼宣誓效忠皇室,比太监还要值得信任。
而且,潜龙卫的所有人员,除了少数几个负责人,没有官方的职位和身份,保密极严,从事着各行各业,互相之间不认识,仅靠密信传递消息。
一个家奴,对主子不隐瞒便是最大的忠心,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注定只有死路一条!
西京守备府,镇守太监马吉翔的府上。
“干爹......”
三名小太监跨进门,冲着里面轻声叫了一声。
卧房中,马吉翔趴在榻上,露出了血肉模糊的后背,一色的鲜红让人看了为之惊愕。
两名太监小心翼翼的为他上金疮药。
看着三名干儿子进来,马吉翔的脸上难得露出了慈蔼,指着房中的一桌酒席道:“都过来坐下吧。”
三名太监懵了,为首的胖太监正是白天策马闯街的那位老哥,他挤出一丝笑容道:“干爹讲恩德,儿子可不敢不讲规矩,站着就好......”
他们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险些让干爹栽了,现在干爹没记仇弄死他们已经算烧高香了,哪里还敢蹬鼻子上脸?
马吉翔面色一沉,道:“让你们坐就坐,还得干爹我起来请你们?”
“是......是......”
三个太监被吓得当场跪地磕头,爬着前往酒席边,扶着椅子站了起来,胖太监的身形还有些发抖。
感受着后背传来的剧痛,马吉翔呻吟了几声,闭着眼睛道:“皇爷御驾亲临巡抚衙门的事,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
“知道,知道.......”三名太监应道。
马吉翔的嘴里忽然迸出一句话:“咱家今天被皇爷打了,差点被打死!”
胖太监扶着椅子的手立刻僵在那里,其他两个动作各异的太监也僵在那。
三双眼睛一碰,并排跪了下来:“干爹,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给您惹麻烦了!”
马吉翔的眼睛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道:“还算你们有点良心,皇爷说了,这事没完,咱家很清楚咱们这位爷的脾气,他说没完就是没完。”
说完,马吉翔将目光锁定在胖太监身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胖虎,你觉得这事怎么才算完?”
主子的事,胖虎哪里敢猜,忙道:“儿子不知......”
马吉翔叹了口气,道:“皇爷震怒,咱家也怕呀,所以咱家就跟皇爷说了实话,之前勾结官员贪墨修路款子的那些事,都给捅出去了。”
三个太监感动了:“干爹,您为什么要扛下这些事,就让儿子们去扛就好了!”
马吉翔点了点头,道:“放心,干爹也是这么觉得,所以干爹就跟皇爷说,这些事都是你们做的,当然了,干爹也有包庇罪,认了!”
三人一下子就懵逼了,已经被吓得不能回话,他们终于明白了,干爹要拿他们当替罪羊了!
即便如此,三个太监也不敢违抗,还得在不断在地上磕头,口中呼道:“干爹待儿子们有天覆地载之恩,儿子死也报答不了……”
“很好!”
马吉翔指着屋中一桌酒席道:“这是为你们准备的,吃完了明日一早就去永王府,向皇爷请罪吧。”
“如果皇爷处死你们,干爹会照顾你们家人的,若是皇爷心软放你们一马,流放你们,那就更好办了。”
三个太监也明白这个道理,只要自己侥幸活下来,干爹不倒,自己就有重新爬起来的机会.....
反之,没有任何的好处。
太监们不像文官们,要卖队友,也是光明正大的卖,让干儿子们心甘情愿的去替死。
如果逼迫他们,保不准这些小崽子怀恨在心,在御前乱说什么。
第931章 活活鞭死
第二天戌时(晚上七八点),永王府前的大坪上便布满了西军都督府的军士。
王府承运殿墙基下,两排手持火把,腰挎军刀的士兵如钉子般站在那。
西京镇守太监马吉翔和三名替罪的太监跪伏在地,如同雕塑,他们从早上六点多一直跪倒现在,连口水都没喝。
伤痕累累的马吉翔险些晕倒几次,却依旧强打着精神苦苦坚持。
透过敞开的承运殿大门,他勉强能看到两行火把照耀下的军士一直排到殿门,里面隐隐站立着永王殿下和西军都督府大都督卢象坤。
王府内谁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连风声都不曾有,诺大的旗杆死沉沉地垂着,透出一股瘆人的肃杀!
有过了一阵子,王府外忽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几名身穿黑色锦袍的男子快步走入王府,在承运殿前单膝跪下高声道:“臣潜龙卫王震,奉旨归来,拜见吾皇!”
“潜龙卫!”
原本精神状态不佳的马吉翔面色陡然一变,下意识的侧脸看向身边的黑衣男子。
马吉翔万万没有想到,身旁之人竟然是潜龙卫!
作为东厂的高层,他自然听过潜龙卫,毕竟这是东厂督主吴忠一手培养出来的,与东厂还颇有关系。
不过据马吉翔听说,这个神秘组织不是在伪顺被灭后就被取消了吗?怎么现在还有?
这一刻,马吉翔的心剧烈跳动的快要飞出来了,他很想跟这个叫王震的聊上两句,问一下怎么回事。
“陛下有旨,传王震觐见!”
承运殿内传来了沈公公的声音,让马吉翔心急如焚。
殿内,几根巨烛熊熊地燃着,朱慈烺坐在金座上,永王朱慈炤和大都督卢象坤小心翼翼的陪在身边。
“王震,朕昨日交代你的事,可查清楚了?”
“回禀陛下,查清楚了,镇守太监马吉翔在西京这几年,不仅贪墨修路公款,连治河公款也所有染指!”
王震双手捧着一份文书,道:“这是渭南县潜龙卫发来的密报,请陛下过目!”
沈毛快步而下,接过文书,再转交给朱慈烺。
朱慈烺抖开文书,面色平静的看完了,没有丝毫动怒,只是淡淡道:“传马吉翔进来!”
马吉翔跪了一天,头发散乱,前额乌青,体力不佳,然而他却一路小跑滑跪进入承运殿,动作谈不上飘逸,具有浓浓的拍马行为。
在他身后,是替罪的三名太监,因为紧张,三名太监一进门就双腿发抖站立不稳趴在御前。
马吉翔收拾了下心情,开始了表演,义愤填膺道:“皇爷,就是这三个败类,勾结地方官员贪墨朝廷的修路款子!奴婢请陛下杖杀此三人!”
朱慈烺目光如炬,看向三个太监,道:“你们三人可有想说的?”
三个太监此时的心情就像是宠物狗遇到了老虎,遭受血脉压制,夹着尾巴几乎瘫在地上。
“奴婢认罪......奴婢认罪......”三人异口同声的回道。
“很好!”
朱慈烺微微点头,拿起金座旁的鞭子,走向马吉翔,将潜龙卫的密报扔在他面前,问道:“那这事你怎么说?”
马吉翔飞快在文书上扫了一眼,越看脸色越是煞白,到了最后,竟直接甩锅道:“皇爷,这帮贪官污吏蛀虫们,侵吞敛财,无恶不作,败坏朝廷纲纪,居然想拉着奴婢下水,给皇家抹黑,奴婢请皇爷明察!”
朱慈烺默默地看了看跪在面前的马吉翔,忽然暴起喝道:“我查你妈的头!”
他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的抽向了跪在地上老马。
朱慈烺越抽越狠,足足抽了几十鞭子,直抽的马吉翔身上皮开肉绽,骨肉分离,白骨毕露,满殿鲜血。
老马没忍住,当场疼的惨叫连连,在地上打转。
众人看得心惊,太监们缩着脖子,永王朱慈炤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显然害怕这种血腥的场面,只有王震和卢象坤还好,面色平静的看着这一幕。
终于,朱慈烺似乎是抽累了,停下了动作,他冲着身后喝道:“永王!过来抽死他!”
原本就害怕的永王朱慈炤听到这里,身子一震,下意识的又往后缩了缩。
“过来!”朱慈烺喝道。
永王不敢抗旨,只得提着龙袍、跟个娘们一样低头小跑着过来,弱弱道:“大皇兄......”
朱慈烺将鞭子塞进他手中,道:“朱家的亲王,没有软蛋,更没有畏惧家奴的无能之辈,动手!”
“是......”
永王握着鞭子,硬着头皮甩了一下,但力度感人。
如果说,马吉翔之前是在寒冬腊月中遭遇了无数道凛冽的冰刀子,现在嘛,就像是春天里的柳条佛面,让他感到了一丝人间的温暖。
朱慈烺踹了永王一脚,喝道:“没吃饭吗?”
“吃了不少......”永王似是幽默的回了一句。
朱慈烺又朝着他屁股踢了一脚,道:“朕让你镇守西京,你却让个奴才坐大了,你就是个软蛋!”
永王道是很光棍,直言道:“陛下教训的是,臣弟就是个软蛋,还是个混吃等死的软蛋,不适合为国操持政事,大皇兄您就让我回京陪父皇吧,哪怕您废了臣弟的亲王爵位降为郡王也好......”
摊上这么强势的皇帝老哥,永王也没办法,他很清楚,古往今来,越是强势的皇帝,越是对权力有极强的控制欲。
天知道自己要是西京干出点名堂了,这位大兄皇帝陛下会不会找个机会干掉自己。
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少沾染政事吧,当个逍遥王爷挺好的......
朱慈烺双眼微眯,重新打量着这位憨厚的四弟,这小子有点东西啊!
他夺过永王手里的鞭子,道:“软蛋一个,退下!”
在地上抽搐的马吉翔原以为处罚结束了,刚想松口气,可听主子这么一说,又吓得抖成了一团,连忙上前抱着朱慈烺的大腿求饶。
“奴婢知罪了,皇爷饶命啊......”
朱慈烺却厌恶地踢了他一脚,断然喝道:“滚开,你这个不忠不孝,贪婪跋扈,欺君罔上的狗才,朕要你何用!”
朱慈烺重新操着鞭子对马吉翔施暴,开始了残酷的鞭刑,力道比之前的更加凶猛。
鲜血横飞,马吉翔疼的感觉浑身都裂开了,他躺在地上面色狰狞的哭道:“陛下,天下这么多贪官,这么多小人,您能杀得完吗?”
“啪!”
又是一鞭子下去,直接抽在马吉翔的脸上,朱慈烺狠声道:“焉知朕杀不完?”
这句话就像是兴奋剂,让朱慈烺抽的更欢了。
第一百零八鞭落下,蜷缩成一团的马吉翔终于没了气息,被朱慈烺当场活活鞭死。
紧接着,那三名替罪的太监,同样在永王府内被潜龙卫鞭死。
第932章 影帝毕大人
处置了几个太监,接下来便是清理陕西贪墨一事。
朱慈烺派人将西京守备府的几十个太监全部抓到王府,命潜龙卫当着马吉翔和三个替罪的太监尸身旁审讯。
连镇守太监都被活活鞭死了,底下的太监们群阉无首,摄于朱慈烺的皇威,一个个不敢隐瞒,将平时马吉翔派他们勾结地方官贪墨的事都捅了出来。
还有几个自认为机灵的,竟当众辱骂踢打马吉翔的尸体,与曾经的干爹划分界限,向主子表忠心。
根据太监们的爆料,不少陕西地方官府在征收赋税的时候,巧立名目,创造性的征收多种赋税。
包括水脚钱、车脚钱、口食钱、库子钱、竹篓钱、神佛钱等乱七八糟的多余税收。
经过潜龙卫的追查,整个西京守备府就没几个干净的太监。
西京守备府,太监们仗着是皇差,又身兼东厂监察官员和民间,勾结地方官吏贪污腐败,朱慈烺没有放过一个人,全部拿问!
他们的同党包括潼关知州、华州知州、汉中知府、渭南知县、县丞、户部陕西清吏司郎中、陕西河道衙门同知、通判、州判、主簿、巡河指挥、大小闸官和坝官,甚至还有都察院派往陕西的巡河御史,大大小小的官员多达百余人。
若不是亲耳朵所听,朱慈烺很难想象盛世之中仍有这么多贪官污吏!
证据确凿,下面就开始抓人了。
因涉案官员过多,巡抚张同敞被禁足衙门,朱慈烺调动了军队捉拿贪官。
亥时二刻,西军都督府集中了六千兵马,连夜开出西安城,兵分六路前往各地捉捕贪官。
渭南县,河道衙门。
渭南县距离西安不过一百多里路,快马一天就能跑到,御驾突现永王府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传到了河道衙门。
河道同知毕云涛眼皮直跳,越想越怕,担心贪墨治河公款一事被查出来。
去年洪水冲垮豆腐渣工程的堤坝,造成了渭河沿岸几十万亩田地和十几万房屋被冲毁,这种大罪,抄家问斩都是轻的!
因此,毕云涛颇有先见之明的决定装疯卖傻。
这种事情在洪武朝就有发生过,一个御史装疯躲过了朱元璋的责罚。
第二天,毕云涛也不去衙门上班了,让府里的管家传话说自己已经疯了,治不好的那种。
一大清早,王震就带着潜龙卫和一队士兵闯入河道衙门后院拿人。
“上官,我家老爷疯了,这里有惠民药局开的证明......”
管家紧张的上前说道,还拿出一份发疯证明。
新的《大明律》还是很人道的,对于疯傻之人在不能辨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造成危害结果,经法定程序鉴定确认的,减少刑事责任。
满腹经纶的毕大人就是抓住这条法律漏洞,装疯卖傻想要躲过国法制裁,如果装的好,起码不会丢了脑袋,最多也是强制治疗......
(小贴士:如果有书友此时正在用膳,请放下食物,调整心态,以免受到不必要的刺激......)
王震瞧了一眼疯傻证明,轻笑一声,派出手下一名潜龙卫去验证。
潜龙卫的人员大多从事各行各业掩护身份,获取情报,王震派出的这名潜龙卫是一名医师。
该医师充满展示出了专业水平,先是听毕大人的家属描述其异常行为言语,接着又对毕大人进行了简单的聊天,以此观察毕大人的注意力和思维内容,进一步叛徒他是否装疯。
很显然,毕大人准备的很充分,演技也是一流的,一切表现的很不正常。
最终,医师对毕大人给的结论是:疑似失心疯。
王震显然不相信,但现在没有脑部CT之类的仪器,只能靠试探进行确认。
接着,王震又派出一名潜龙卫对毕大人进行试探。
这名潜龙卫采用的物理鉴定法,他不声不响掏出一个木钻。
正如刚才所说,潜龙卫人员大多从事各行各业以掩护身份,这名潜龙卫,是以木工的身份掩护自己,这个木钻呢,是他平时用来做木工的,现在掏出来很合理吧!
因为疯子是不怕疼的,只要用木钻扎毕云涛,毕大人疼痛或者表现出疼痛感,就可以鉴定出他是装疯的。
这名木工潜龙卫非常爱好他的工作,哪怕是用专业工具从事业余行业,也是十分的认真,他钻的很认真。
然而,毕云涛表示的更加专业,在装疯界都是排的上名次的,他充分发扬了关云长刮骨疗伤的优良品质,任木钻钻破了皮肉,飘出的肉香味,也是不动声色,似乎对方钻的是别人的肉。
最终,第二轮鉴定失败。
王震是什么人?阴狠毒辣之辈,当年在北京帮李自成烤饷时,经他手折磨的人多的去了,其中也不乏有一些装疯卖傻之人,最终还不是一个个栽他手里,老老实实捐出大量银钱保命?
王震的耐性不怎么好,直接让人去后衙茅房舀来一桶粪便。
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毕大人,这是本官请城中最好的厨子做的美食,品尝一二吧!”
这捅粪便是最新鲜的,味道很重,除了王震的定性上佳,周围前来抓捕的军士们皆是捂着鼻子退到一边,甚至有的人已经开始呕吐了。
看着快贴到嘴边的粪桶,毕云涛的脸色微变,喉咙下意识的滚动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今天面临着一生最大的考验,吃了,免死;不吃,等死!
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毕大人充分发挥了一名优秀演员必备的素质,很快就进入状态了,他挥舞着手臂表现出异常兴奋的状态,还失手将士兵挑起的粪桶打翻在地。
粪桶里的东西洒了一地,毕大人却如同看到了被糟蹋的美食,猛的扑了上去,趴在地上吃翔!
他吃的很香,一段段的咀嚼,真的像是在品尝美味。
周围的人被这一景象惊呆了,很多人庆幸自己是连夜赶来渭南进行抓捕工作,早上还没来得及吃饭。
连毕大人身边的老管家都傻眼了,由衷的敬佩自家老爷牛逼、无敌!
看了一阵子,老管家又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怀疑,自家老爷是不是真的已经疯了?
他坚信,到了这个地步,如果还有人认为自家老爷没疯,那就是他疯了!
一旁的王震忍着恶臭,静静的在那看着,此时的他亦有所触动。
他心中暗叹:“如此人才,要是潜龙卫的该多好啊!”
最终,王震没有因惜才而给毕大人开后门,见他吃的差不多了,又命人抬来一桶......
眼瞅着好不容易快吃完了,对方又加餐了,毕大人整个世界观都崩塌了,当场两眼发昏,被恶心的不断呕吐。
就这样,毕云涛的演出垮掉,装疯被识破,全家被抄,家属被捕。
第933章 细思恐极
天武十年四月十四日,一百三十八名犯有贪污罪的陕西官员,于西安城西市被诛杀,亲属流放征西都护府修路。
包括三十名太监,还有两名负责巡视陕西的都察院官员,无一幸免。
一时间,整个陕西的官场陷入了恐惧之中。
事后一些官员在巡抚衙门开会打招呼时,开口问的第一句不是你吃了过吗?最近过得如何?而是你们那被诛杀了几个?
面对百姓们的赞扬,朱慈烺没有觉得有丝毫成就感,而是苦苦思索着如何杜绝官员贪腐的官场恶习。
他也清楚,自古到今,古今中外,还没有办法彻底杜绝贪污腐败。
什么制度都不行,人都是有私心的,哪怕是把官员的福利提高十倍,他们该贪还得贪。
国外贪官少?不过是人家将受贿合法化而已。
人的欲望是无穷的,你一个月收入两千块,会想着月入三五千。
月入五千时,就想着月入过万,接着是三万,五万,十万.....
就跟当官一样,地方九品知事想升八品经历,八品经历想升七品推官,七品推官想升六品通判,通判又想升五品同知,同知还想升知府,知府更想进入中央部院......
如果条件充足,还想进入内阁,当首辅,获得爵位。
人都是进步的,也是不知足的,贪官更是如此,第一票或许只贪了几十两银子,等干几票后,就会不自觉的在心里定个小目标,下一票贪个百十两,再努努力贪个千把两,越贪越上头......
很少有第一票就贪个几万两。
当年朱元璋杀贪,是出了名的狠辣,从肃贪到空印案、郭桓案,老朱杀了不知道多少贪官污吏。
然而洪武依旧有不少官员贪污,排着队让他杀,甚至于出现了一科几百名官员,几年后全部干掉的情况(洪武朝整体的贪官数量越来越少)。
究其原因,洪武朝乃至大明二百多年的俸禄制度,官员的待遇都低的可怜,他们仅仅能勉强养活家小,无法过上舒适的小康生活。
有压力就有动力,官员们为了养家,只能可劲的贪。
朱元璋的那些行为虽然有些过激,但其行为主体还是正确的,他的目的是消除贪官污吏,造福百姓。
综合这些情况,朱慈烺觉得预防贪污,一方面是学习老朱的物理防贪方式,让风险大于收益,同时需要继续提高官员的待遇、加强监管力度。
高新不一定能养廉,起码能减少贪官污吏。
一旦官员过上衣食无忧,偏向富裕的生活水平,在高压惩贪力度下,相信铤而走险的人会大大减少。
朱慈烺在永王府待了两天,草拟出了一份大明官员福利和惩贪新制度。
总的来说,基础俸禄提高到了崇祯朝的六倍,另外还有工龄俸禄、地区津贴、岗位津贴和奖金制度。
所有俸禄不再以粮食的形式发放,全部改为发银圆,逢年过节还有肉食等福利。
即便是随着经济发展,生活水平提高,也不会出现洪武朝俸禄不够用的情况,因为天武朝的津贴福利也会随之浮动增加,满足官员的一切生活开支和人际往来。
惩贪方面,朱慈烺适当的减轻了受贿罪,改为革职和判刑劳改,没收贪污款。
但对于挪用贪污公款,危害国家建设的贪污罪,则以最严格的抄家死罪执行!
你拿朝廷的银子,朝廷就拿你的财产,只要是你的财产,不分贪污款和原有财产,全他妈没收了!连老婆孩子都要流放!
向这次的陕西洪灾,就是因为陕西河道衙门等一干官员贪污治河公款,建造豆腐渣工程,以至十几万百姓的房屋和财产遭洪水吞没。
赈灾重建的财物可都是朝廷出的,因为区区一百多万银圆,狗娘养的贪官不仅害了十几万家庭流离失所,还害了朝廷多花了数百万两银圆安置灾民!
这种人不被砍头抄家流放,对得起国朝亿兆臣民吗?
反腐是底线,任何王朝的衰弱和完蛋,都是因为官员腐败,压榨百姓所致,起码占了很大的因素。
朱慈烺思索良久,最终考虑废除各地的镇守太监和守备太监制度,近一步削弱太监权力,禁止太监干涉地方政治,什么监管和验收统统收回,由地方和中央部门负责。
朱慈烺甚至想起了皇后当初的话,彻底废除太监制度。
不过他忽然想到陕西巡抚张同敞的表现,觉得陕西之事有点蹊跷。
先是张同敞九次上书请辞,然后他一到西安就遇到同样微服私访的张同敞,恰巧碰到原本有些畏惧宦官的张同敞收拾太监,又恰巧在巡抚衙门碰到前来找茬的马吉翔?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多疑的朱慈烺感觉这一切都是张同敞安排好的!
事实上,他猜的没错,数月前张同敞频繁上书请辞,就是为了引起朱慈烺的注意,产生巡视西京的想法。
甚至从朱慈烺刚刚巡视凤阳,张同敞就已经猜到皇帝要来巡视西安了!
听说皇帝忽然出现在临近陕西的洛阳府,张同敞更加确信皇帝要来西安,因此他在城门周围布满了巡抚衙门的暗哨,只等“行迹可疑”的一行人入城,他立马微服上街。
为了对付马吉翔,张同敞同样派人一直暗中了解马吉翔的行程,恰巧在那一天,马吉翔从渭南河道衙门敲诈完回到西安。
西京守备府的太监策马闯街并非一次两次了,一切水到渠成后,张同敞故意当街以言语挑衅太监,接着打太监亦是故意为之,专门引来马吉翔......
接着在巡抚衙门的对话,张同敞用“以家奴治天下”之类的话冒险激怒朱慈烺,在随后马吉翔到来后,他更是在对话中故意提到修路一事。
因为张同敞很清楚,从潼关到西安的官道,不少是有问题的(他曾多次巡视各地),他断定一向重视修路的天武帝会不爽,会关注此事......
这计谋一重接着一重,充分展示出了张同敞作为文官善于的政治斗争。
最终,他的计划全部完成了,马吉翔被鞭杀,西京守备府被撤,太监的权利遭到史诗级的猛削......
这一系列计划的完美成功,皆是建立在张同敞对天武帝为国为民态度的了解上。
永王府中,凭着敏锐的政治嗅觉,朱慈烺越来越觉得此事不简单,他再次召来的王震,让他去探查陕西巡抚张同敞这段时间的表现。
王震的办事效率堪称闪电,不到一天时间就将张同敞的一个月来的行迹和接见的人查的差不多了。
实事证明,朱慈烺的猜测没错,张同敞确实在前段时间安排人员在城门处守着,也多次临时起意微服出府衙上街闲逛。
他时而装成卖书的,时而又装成买菜的老农,以此寻找机会邂逅微服出巡的皇帝,只是他前几次都认错人了......
得知这些情况的朱慈烺很愤怒,有种被人安排好的不快,只因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张同敞做戏欺君,又因老张也算个能臣,终究没有加罪于他。
不过朱慈烺始终咽不下这口气,他召见了老狐狸张同敞,言语间带着毫不遮掩的警告,不要玩火自焚!
离开陕西回京的当天,朱慈烺又下了一道旨意:调陕西巡抚张同敞为征北都护府副大都护,主管黑龙江一带的北境文政,调解处理蒙古各部落之间矛盾......
朱慈烺此举,也算是知人善用了。
第934章 大明湖畔
五月上旬,山西境内,一只浩浩荡荡的大军正精神抖擞的前行。
大军中央,有一座豪华的龙辇,龙辇由六匹骏马驾驭,车身雕刻有龙凤图案,尽显皇家的尊贵豪华气派。
朱慈烺回京的行程由西军都督府八千精兵护送,路线也做了调整,改道往北,顺便巡视一下山西和山东,预计在山东境内走大运河南下。
这是自天武二年北伐以来,朱慈烺再度踏足长江以北各省,也是当皇帝以来第四次出巡。
原本他计划走襄阳顺长江回京,可想到自北伐以来,北方数省一直处于恢复状况,自己只能从奏本和东厂情报中了解民生,加上陕西之事,朱慈烺觉得很有必要走一遭山西和山东,亲眼看看。
一路行来,潜龙卫暗探四出,提前御驾数日搜寻汇集消息,以防地方官员弄虚作假。
总的来说,朱慈烺对山西的民生还算满意,百姓安居,道路坚实通常,连去年刚下达铁路计划都在按部就班的实行中,不时能看到工人们在铺设铁轨。
路过太原城时,朱慈烺特意对山西巡抚张煌言进行了口头表扬,赞其治下良好。
五月下旬,御驾行至山东济南府境内,八十高龄的山东巡抚熊文灿于前来迎驾,并递上了请辞奏本。
熊文灿是历经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天武的五朝老臣,听说现在老眼昏花连字都看不清了,请辞的奏本还是孙子帮忙写的。
看着这位连走路都费劲的老臣,朱慈烺心中唏嘘。
历史上的熊文灿招降了郑芝龙,干过两广总督和五省剿寇总督,后因招降的张献忠降而复叛,被崇祯问斩弃市。
现在,他多活了十几年,血赚!(崇祯十年初,太子朱慈烺代替熊大人当五省总督南下剿寇)
朱慈烺对熊文灿慰问了几句,当场批准他致仕。
封建王朝的致仕制度有点随意,汉朝时有“大夫七十而致仕”的说法,但实际操作有点复杂,即使官员到了七十岁,如果身体还好,可以继续当官。
唐朝时,五品以上官员干到七十想退休了,就要亲自去找皇帝批准,如果皇帝觉得你还能干,你还要再干几年。
到了明朝,明太祖朱元璋效仿唐朝制度,令“内外官员年七十者,听令致仕,其有特旨选用者,不拘此例”。
意思很简单,七十岁就可以退休了,但皇帝特批的可以不用管这个年龄限制,后来改成了六十岁。(《大明会典》规定:“文武官六十以上者,皆听致仕。”)
但整体来说,大明朝的退休制度,还是以个人意愿为主的,并不一定到六十岁就必须退休。
如果当官的不想退,只需上奏皇帝说一声:臣还能干,想继续干下去!一般都会继续留任。
有些皇帝重用的大臣,就是想主动申请退休,也不会得到批准,除非真到了熊文灿这种“精神昏倦”,自己又不想干了,才能致仕。
当然了,明廷对官员也是有考核的,特别到了天武朝,实行的政绩考成法,即便没到年龄,朝廷觉得你能力跟不上,也会被提前勒令致仕。
光是天武朝的十年时间,朱慈烺就勒令致仕官员达六十余人,最年轻的只有三十五岁。
朱慈烺也在考虑,要不要规定个官员固定退休年限,或者任期制......
山东首府济南,大明湖畔,朱慈烺立于烟雨亭下,遥望广阔的湖面。
自崇祯十二年清军入关南下,多尔衮破济南城屠戮数十万人,济南的经济一蹶不振,虽经过十几年的发展,经济发展水平在山东六府中只能算中上水准。
不过济南景色秀丽,汇聚了大量的文人骚客,特别在这大明湖一带,形成了一片具有文化特色的商业区。
这里的书籍、碑帖、古玩字画的店铺鳞次栉比,民居集中之地,各类商行也是比比皆是,尤以棉纺织业最为发达,产品种类繁多,质量上乘。
眼下盛夏之日,正值赏荷时节,朱慈烺心情尚佳,便乔装打扮,微服私游大明湖。
眼见湖面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他十分高兴,走走停停,时而赋诗一首。
朱慈烺行至烟雨亭酝酿诗词时,忽闻悠扬悦耳的古琴之声传于荷柳丛中,他循声寻至,见一四面环水、荷莲围绕的雅亭。
此亭红柱青瓦,出厦回廊,内中摆设古雅,正中还有一位淡妆女子正在抚琴而唱。
朱慈烺见此女子生得姿容秀丽,便走近细细观之。
琴台旁,香烟袅袅,女子柳眉风眼,樱口朱唇,弹琴间似是入神,没有发现来者。
琴音结束,朱慈烺大悦,抚扇赞好,时而点评一番。
女子讶然,方知身旁突兀冒出一帅气男子,面有羞色。
女生本性好色,此女亦是如此,见帅浑身不自然,她虽偷偷瞄了一眼朱慈烺,便将目光转移,但眼里不是他,余光全是他。
随着朱慈烺教科书式的开场搭讪,时而引经据典,时而卖弄学识,二人渐渐聊上了,开始相互攀谈。
朱慈烺发现,此女子知书识礼,谈吐高雅,渐渐由开始的羞涩变得落落大方,彰显本性。
两人谈眼前景致,琴棋书画,诗词文章,都十分的投契,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接下来,他们吟诗作画,抚琴弈棋,荡舟游湖,赏荷观雨,其乐陶陶,一来二往,双方互通姓名。
朱慈烺这才知道,此女子名为陈安妮,年芳十八,是世居湖畔的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济南府才女。
当陈姑娘询问朱慈烺的名字和职业时,朱慈烺毫不掩饰地道:“吾名朱慈烺,职业皇帝,幸会!”
经过短暂的惊讶后,陈姑娘受宠若惊,表现出中彩票的惊喜状态。
如杨贵妃一样,她对天武皇帝也是十分崇拜的,不再政绩和军事成就,而在文化造诣上。
这些年,朱慈烺断断续续的抄了不少名家诗词流向民间,其中不乏纳兰性德撩妹的几首经典诗词,被时人称之为风流皇帝。
当然了,朱皇帝本身的文化造诣也很高,自己也原创了一些正经诗词,用以赞赏功臣。
就这样,二人遂成知己,互动的更加频繁了,朱慈烺抚琴,陈安妮行舞,时而做些剧烈运动,欢乐了好几天。
第935章 名画再现
陈安妮是个聪慧伶俐,善解人意的女子,她深知对方是皇帝,这段情缘恐难久长,弃与留,皆在对方一念之间。
为表明心意,陈安妮在锦帕上用红丝线织了一首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朱慈烺毕竟也算是老司机,对这种幼儿园水平的暗示还是一眼就能看透的。
而且这种在小小锦帕上织诗工整秀气的手艺难得可贵,朱慈烺没有白让人白干活的习惯,于是习惯性的命人取来珍宝相赠。
按照规矩,皇帝赠宝,御前太监需到宫中皇家宝库所在的大本堂里挑一件。
可是出门在外,距离京师足有一千多里路,哪有什么珍宝可赠?
能干上御前太监的,没一个是废物,条件不充足那就创造条件。
很快,沈公公捧着几个锦盒来到御前,有珠宝,有字画,还有古籍,让皇帝挑一件赐赠。
朱慈烺疑惑的看着这些东西,这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出巡呢,于是问:“哪来的这么多东西?”
沈毛凑近,低声道:“皇爷,这是从西京守备府马吉翔家抄出来的,奴婢觉得宦官都是皇家的家仆,这些东西理应属于皇爷,运回大内......”
朱慈烺刚准备发话训斥他,忽然余光瞥到了箱子里一个有些眼熟的物件。
“把那幅最厚的画展开给朕看看!”
因富士山居图长达七米,比普通字画长很多,卷起来的体积也最大,所以很显眼。
两名太监立即上前,一边一个手捧着长卷慢慢展开。
只消片刻,内中的山水画一览无余,果然就是朱慈烺想到的《富春山居图》!
不仅朱慈烺面露奇色,连身边的徐盛也是满脸讶然,当初就是他陪着热恋中的帝后,去金玉阁消费买下此画的,还顺手打了宁晋伯家的小崽子。
他愣愣道:“陛下,这画不是在宫中的大本堂吗?怎么出现在这了?”
朱慈烺面色不变,走近长卷仔细鉴定,因为这年头的赝品太多了,保不准民间出现一个。
不过片刻后,他的脸色就变了,这玩意是真迹!
因为宫中的藏品,都是有标记的!
紫禁城中,太监控制着下面各省和外国使节呈送给大明皇室的贡品,负责这些贡品的收藏和看管。
皇家收藏历来就像是皇室的礼品店,每一个皇帝都可以随意支配这些珍宝,爱拿什么就拿什么,想送给谁就送给谁,以便收买人心,加强王朝统治。
然而置身于皇家的奇珍异宝当中,太监们很容易偷出一些来行贿或者收买亲信,以便谋得私利。
针对这种情况,朱元璋最先意识到太监染指贡品和皇家收藏,于是在洪武五年下旨全面清点皇家藏品并登记遣册,还专门在查点出的古籍、字画上盖上半印章作为标记,此后形成定制。
这些印章一般盖在藏品的左半部分,印在画作的边缘,右半部分则盖在登记此画作的遣册文档里。
这种标记不大,还是半个,且在不影响作品的边缘处,所以不知情的人很难知道这是宫中之物。
河道衙门那个小官,虽然爱好收藏,但压根就不知道这个秘闻。
而马吉翔本人,虽是宫中的太监,但出自御马监,对收藏更是一无所知,是个业余的假收藏家。
朱慈烺蹙眉道:“这些东西真是从马吉翔府上抄来的?”
见此情景,又听徐盛刚才的话,沈毛大概隐隐猜出发生了什么,他立即回道:“回禀皇爷,真真切切的从马吉翔府上抄来的,是奴婢亲自监管的。”
朱慈烺纳闷了,这幅画为何出现在陕西?莫非是马吉翔从宫中盗出?
太监宫女偷宫中物品往外倒腾,这事历朝历代都有发生,不过大多偷盗的是小物件,如瓷器什么常见的物品。
皇家的用品,哪怕是夜壶都是极为珍贵的艺术品,在宫外很值钱。
特别是皇帝用的夜壶,更是高档玩意,比如朱慈烺和明成祖朱棣用的就是一个型号的,是金色的。
值得一提的是,皇帝用夜壶时,不是自己把着尿的,需要有人伺候,不是太监,也不是宫女伺候,而是当晚侍驾的妃子。(是不是有画面感了?)
别小瞧了这短短十几秒时间,把尿可是个功夫活儿,嫔妃都必须经过严格的训练才行,不然是把不好尿的。
比如冬天的时候,夜壶要用棉被包好,皇帝用的时候绝不能用冰凉的夜壶,如果让皇帝的小弟弟挨到夜壶沿上,凉着皇帝的小弟弟,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后果很严重!
这还不算是什么,冬天把尿时还不能掀起被子把,因为掀开后悔冻着皇帝,所以要在被窝里把,靠手感帮皇帝把尿,还不能把尿滴在被褥上,要用柔软的毛巾擦干净,必要时还得用口......
重要的是,妃子把尿时不能让自己的身子凉着,这样进入被窝会冰着皇帝,影响天子情绪。
所以,想要成为皇妃,跟皇帝滚床单,必须经过严格的把尿培训,否则就没有资格陪皇帝睡觉!
变相的说,当皇妃也需要掌握一门“手艺活”。
当然了,鞑清的皇帝享受不了这种待遇,后妃睡完就扛走了,不过夜的,把尿的活儿只能让太监来干......
话说回来了,即便是夜壶,只要在宫中被太监或宫女偷到宫外贩卖,逮到依旧会被处死,更别说如此珍贵的字画了。
看着手中的《富春山居图》,朱慈烺的脸色越发的阴沉,现在马吉翔和一干太监被处死,没法询问,只能从宫中查起了。
他对徐盛道:“派人传旨给邱志中,让他去查大本堂,核点宫中所有藏品!”
皇家的藏品十分丰富,有书画篆刻、玉器珠宝、家具奇石、历代文物等,不过《富春山居图》藏在了大本堂内。
大本堂位于紫禁城左顺门东侧,文华殿南侧,是珍藏古今图书,以及皇太子、诸王,功臣子弟、公侯伯子弟读书的地方,是太祖朱元璋所建。
老朱觉得,这些帝国的花朵,不仅要学会治理天下,也需要文化的熏陶!
因为此事,朱慈烺决定提前回京,走大运河南下,顺便还带走了大明湖畔的陈安妮。
第936章 内阁会议(补更)
南京,紫禁城。
一身蟒袍的司礼监秉笔大太监邱致中,乘坐五乘抬舆迤逦前往内阁所在的文华殿,身边跟着大大小小几十名太监,排场不小。
自从掌印太监吴忠出使西洋后,邱致中便暂领大内总管,兼着司礼监老大的位置。
抬舆在执勤太监宫女的招呼中前行,文华殿就在前方了。
这时,一名小太监匆匆而来,跪在泰宇旁,呼道:“干爹,皇爷传来密旨!”
邱致中突然叫停了自己的抬舆,麻溜的走下抬舆,道:“拿来!”
小太监恭敬的呈上密旨。
邱致中打开细细看了一遍,脸上随之露出疑惑,喃喃道:“皇爷怎么突然要查大本堂内的藏品了?”
他看了看前方的文华殿,对身边的小太监道:“顺子,咱家还要去参加内阁会议,耽误不得,你带几个人去大本堂查验一下。”
“是!儿子遵命!”
顺子欣喜点应了一声,干爹派出差事,这就是重视啊!
邱致中重新坐回抬舆,忽然回头道:“这是皇爷交代的差事,务必仔细一些!”
顺子道:“干爹放心,儿子一定办的漂漂亮亮的!”
邱致中微微点头,示意仪仗继续。
文华殿前,左边是司礼监的几大太监,右边是内阁的几名阁员,他们碰头后雁行般的进了殿门。
主殿内,中央摆放着一条长长的紫檀木桌案,上面堆放着账册文书、八行空笺和笔砚,桌案两侧则整齐摆放着座椅。
桌上北面首座,则是一个雕刻着九条龙的镂空金座,这是朱慈烺的位置。
显然,今天的内阁会议皇帝没能来,只能空着。
司礼监的几位秉笔太监坐在紫檀桌案左侧,杨廷麟、张国维、冯英等十多名内阁大臣居右,有序入列。
九龙金座后,三足铜香炉的镂空图案上,不断向外冒出氤氲的淡淡香烟,与会众人平息安静。
邱致中在金座旁的左侧首席位上坐稳后,扫视了众人一圈,开口道:“诸位大人,陛下出巡在外,无法主持内阁会议,咱们就开始议事吧!”
根据朱慈烺定下的规矩,皇帝出征或者出巡,没有皇太子监国的情况下,内阁会议如常进行,由司礼监掌印太监和内阁首辅共同主持。
司礼监代表的是皇帝的眼睛,负责对内阁票拟过的奏本进行批红,因掌印太监吴忠也不在,只得由秉笔大太监邱致中代替。
邱致中看向内阁诸臣,继续道:“按照惯例,这次年中内阁会议,各部将下半年的工作内容报上来,诸位阁老票拟,我们司礼监代表陛下批红,能批的我们尽量批,重要的国政大事还得留给陛下回来圣裁!”
内阁首辅杨廷麟微微点头,道:“那就开始吧,户部先说,张阁老。”
户部尚书张国维起身,拿着一份文书,道:“户部下半年的工作,主要是重编十年一修的黄册,统计各省的人口和耕地情况,全赖陛下圣明,开疆拓土无数,现时我大明的幅员辽阔,新纳入版本的一些省份还没来得及统计耕地和人口数量.......”
说起疆土,六十多岁的张国维说话间老脸微微抽搐。
原本大明只有两京一十三省,竟生生的被天武帝拓展到了三京一十八省,有的行省幅员极大,车马难行,还得要再拆分为两省.......
张国维完全可以想象到,经过十年的黄金发展,这次黄册统计后,只怕大明的人口总数将会翻倍!
这户部的工作压力很大呀!
张国维就户部的工作内容,足足说了两刻钟,这才扶着椅子坐下来,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首辅杨廷麟接过户部的文书,细细看了一遍,高声道:“户部的票拟,可以签字!”
他拿着面前的黑色墨砚第一个签字,完事后将票拟沿着桌案递给其他阁臣一一签字。
最后票拟到了桌案左边的司礼监那边,邱致中看了一眼,宣布道:“司礼监批红!”
喊完后,邱致中拿起案上的朱笔,小心翼翼的在票拟上工整的写上“照准”两个朱红大字。
整个流程严肃认真,桌案两侧所有人都是一片肃穆的表情,无人敢怠慢丝毫。
接下来,是工部尚书方孔照汇报工作,他言道:“陛下在陕西发来旨意,废除镇守太监制度,将官道的验收工作交由各地知府进行第一次验收,巡抚衙门进行第二次验收,最后由工部派人进行三次验收......”
提到陕西之事,所有人都不吭声了,特别是司礼监几个大太监,手里的文案也僵在那里。
陕西之事,早已传入朝中,天武帝暗度陈仓,干翻了整个陕西官场,所有人都在为震惊,也为陕西的太监和官员们默哀三秒。
杨廷麟咳嗽了一声,打破了短暂的平静,他认真道:“工部的票拟,内阁签字!”
接下来,教化部尚书李岩做工作报告,就教育问题进行了长篇大乱,最核心的便是下半年要新设百所女子学校。
后面海事部尚书沈廷扬提出了新增广东高州(湛江)、广西合浦(北海)、辽东盖州(大连)、台湾高雄、直隶海门(南通),山东登州(烟台),釜山、九州,共计八个沿海城市为第三批商埠,继续增加海外贸易,带动地方经济。
各部尚书依次汇报,经内阁首辅杨廷麟确认后,司礼监一一批红照准。
这种国政大事,正德、天启朝的刘瑾和魏忠贤可以拍着桌子说反对,但是天武朝的司礼监,是无权反对的,只能老老实实的当朱慈烺的秘书。
内阁会议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才结束各部的工作报告。
这还是用时少的,年初的内阁会议,还得涉及各部的开销和预算,耗时更长,从凌晨四五点能一直议到第二天凌晨,包括朱慈烺在内,一个个都熬成了熊猫眼。
杨廷麟喝了口茶,道:“这半年来大家都很辛苦,希望大家下半年再接再厉,为大明的盛世贡献一份力量!”
阁臣们纷纷笑着应对,口称为国为民是本职工作,能在盛世里为官,也是自己赶上好时代了。
众人轻松了片刻,杨廷麟又道:“接下来,我们再议一议陛下给我们安排的税改制度吧。”
所谓的税改制度,就是上次朱慈烺在河南卫辉府遇到的淋尖踢斛,他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内阁和财政部,让他们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彻底杜绝这等弊政。
第937章 税改弊政
提到税改制度,内阁诸位阁老一阵犯愁。
这些日子,内阁曾多次议论,始终没有一个可行的政策。
天武之前的户部掌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内部除了户部户部司务厅,在各省还设有清吏司掌管本省钱粮,亦兼管其他衙门的部分庶务,职责多有交叉,如户部浙江清吏司、户部湖广清吏司、户部陕西清吏司等十几个,主官为五品郎中。
天武二年朱慈烺实行文武分治后,户部收税和发放俸饷的职能被单独拿出,交由财政部主官,户部只负责全国疆土、田地、户籍等事宜。
户部尚书张国维毕竟管理过赋税,对税改还是有一定的看法,他首先发表看法。
“三代之贡、助、彻,止税田土,魏晋有户、调之名,有田者出租赋,有户者出布帛,田之外复有户矣,唐初立租、庸、调之法,有田则有租,有户则有调,有身则有庸,租出谷,庸出绢,调出缯纩布麻,户之外复有丁矣......”
“杨炎变为两税,人无丁中,以贫富为差,虽租、庸、调之名浑然不见,其实并庸、调而入于租也;相沿至宋,未尝减庸、调于租内,而复敛丁身钱米......”
张国维到底是博学之人,读的书多,张口就从夏商周三代起,逐步分析各朝各代的税改政策,摆事实、讲道理,一通大道理下来,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就是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
邱致中听的云里雾里,忍不住道:“张阁老,那按您的意思,我朝的税改该如何进行才能彻底杜绝皇爷所说的淋尖踢斛之弊政?”
“这个嘛.......”
张国维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道:“杜绝淋尖踢斛之弊政,无外乎地方官吏利用税制漏洞进行贪墨,朝廷只需统一规定斛的具体容量,缴纳持平斛顶,不许冒尖即可......”
张国维说的法子,其实是效仿银圆制杜绝火耗,因为银圆是分量和成色是固定的,这就是不需要融化百姓缴纳的碎银子产生火耗了。
统一斛的容量,如果百姓缴粮,一斛就是一斛,两斛就是两斛,粮食不冒尖,自然也就让官员没了踢斛的机会,可谓是简单粗暴。
此话一出,教化部的李岩站了起来,提出了反对,他觉得张国维的办法治标不治本。
因为地方官员之所以淋尖踢斛,所用的理由是粮食运往各地仓库的过程中,会产生损耗,并非统一度量衡就能解决的,
比如一个县需收税粮一万石,从县仓库装入麻袋用车马运往府或者省仓库,装运和运送的路途中必然会产生一些损耗,到了上面称量的时候,说不定只有九千九百石了。
那少的一百石粮食怎么办?足有一万多斤呢,难道要地方官府自己补贴吗?(《中国历代粮食亩产研究》认为明代一石重153.5斤,明代一斤重594.6克,也就是相当于现在的188斤)
显然不可能,地方官肯定想方设法的还要从百姓手里要粮食补足这一块。
内阁诸臣微微点头,皆是觉得此话有理,鸿胪寺卿冒襄忽然道:“如果让朝廷补这些损耗的话,每年大概要多出多少石粮食?”
冒襄出生世代仕宦之家,没下过乡,也没当过地方官,无法了解地方上的行情。
李岩没有嘲笑他的无知,只是微笑道:“那得看地方官府的胃口了,损耗是他们报上来的。”
细细一想,冒襄恍然大悟,这就是个无底洞啊,遇到贪得无厌的地方官,说损耗了几万斤,朝廷也无法细查。
这一个地方就损耗几万斤,大明全国近两千个州县,每年光是补损耗就是天文数字。
这个提案行不通,海事部尚书沈廷扬提出了学习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将税粮重新改为缴纳银圆,由朝廷从百姓手中购粮存储。
听着诸人议论,杨廷麟认真听着,他将目光看向了欲言又止的财政部尚书黄宗羲,道:“黄部堂,你来说吧。”
自前年程国祥病逝,四十出头的黄宗羲便接任了财政部尚书一职,这两年他可谓是兢兢业业,也不研究虚君思想了,一门心思的搞赋税思想。
听到首辅大人点名,黄宗羲站起身来,道:“吾见天下之田赋历朝日增,斯民之苦暴税久矣,有积累莫返之害,有明两税,丁口而外,有力差,有银差,盖十年而一值,有所税非所出之害,有田土无等第之害,何谓积累莫返之害?若夫定税则如何而后可?故条鞭之利于一时者少,而害于后世者大矣!”
黄宗羲说话与杨廷麟一般的慢,只是没有杨廷麟那种笼盖四野的气势,他先是顺着户部尚书张国维刚刚总结各朝各代税改制度的弊端,又分析了张居正一条鞭法的弊端。
他最后总结出一个道理:每次税制改革都很操蛋,没改一次,都会导致赋税的进一步加重,贻害后世!
杨廷麟等人听得若有所思,而司礼监几个大太监则是一头雾水,暗道这是什么狗屁理论?
邱致中心里mmp,脸上却笑嘻嘻问:“阁老此话怎样?咱家可是听说了,张太岳(张居正)的一条鞭法,是力挽狂澜之举,使我大明有了万历中兴,如何是弊政了?”
黄宗羲礼貌道:“太岳公的革新之举,的确扭转了我大明神运鬼输、亦难为谋的财政危机,但他的弊端也是极大的,尤以底层百姓为重。”
“怎么讲?”
邱致中询问,接着又道:“烦请阁老说的通俗一些。”
黄宗羲心里骂了句文盲,便道:“我朝初时,税收直接征粮、布匹等实物性的东西,太岳公的一条鞭法后精简税收,改纳粮为银税,理论上这是好事,使朝廷的税收更加便捷。”
邱致中认真听着,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黄宗羲接着道:“然而缴税的农户非常不便,因为农民需要把自家生产的粮食等农副产品带到市场上换取白银,然后才能够交纳。”
“如此一来,便导致了商人成了纳税人收税人之间的牙人(中介),可以任意压低粮价,以便获得高利润,农民用大量粮食仅仅换来一点点银子!”
听到这里,邱致中再蠢也明白了。
说白了,农民种粮食要等粮食卖了之后用白银交税,其中会受到商人的层层剥削!
农民本来只受官府盘剥,自从改用白银缴税,又要受到商人的盘剥,所以就更苦了。
黄宗羲总结道:“田赋征银,银非农业生产之所出,纳税者因折银而加重负担,百姓苦矣!”
他没有直言,万历朝的经济繁荣,其中部分不过是虚假的表象而已,因为每到税收季节,大批农户纷纷到市场卖粮,商人忙于到市场收粮,市场显得繁荣一片。
由于当时国内白银稀少,需要更多的粮食才能换取一点点白银,所以,农民往市场运送的食量就多起来,运送白银的车辆也多起来,市场更加的“繁华”起来。
殊不知,市场越是繁华,农民越是贫困,最终获利的,是官府和商人!
这个道理,不少掌权的上层人物都清楚,朱慈烺自然也清楚,所以这些年他实行了“商人缴银,农户缴粮”的税收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