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6章 坑深169米四人约会(4)
萧乾的被子里,有他独特的香味儿。
这是一种墨九从来抗拒不了的味道。
她喜欢,很喜欢,更喜欢在这味道中入眠。
于是浅浅呼吸着,她这一觉睡得极酣,紧张的神经放松了,冰冷的身子也暖和了,等她被一道低低压着的声音闹醒的时候,浑身上下都舒坦而自在。
打个呵欠,她睁开眼睛。
床前方有一道帘子,已经被萧乾拉上了。
所以她睡在里面,与外面就隔成了两个空间。
在纸张翻动的窸窣声里,她听见萧乾问:“何人送来的?”
薛昉回道:“巡查在校场的箭靶子上发现的。”
校场的箭靶子上?
那里的箭靶子是用稻草扎成的人,与营区围栏的距离至少有十来丈,有人能把这封信射在箭靶子上,若他不是在营房里面射丨出,而是从外围射丨入,只能说那不仅是一个神箭手,还是一个大力士。
静寂一会,萧乾摆手道:“下去吧。”
薛昉轻道一声“是”,脚步慢慢挪动。
可刚一转身,便又听见萧乾在背后吩咐。
“脚上轻点。”
薛昉:“……”
他晓得墨九在里面的床上睡觉,但他的脚步已经尽量放得轻了,他自己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可他的主子却从他进来到离开,把这句话重复了三次。
“……变了!变了啊!”他低声喃喃。
“什么变了?”帐篷内太安静,萧乾耳朵好,竟入了耳。
薛昉被他唬了一下,回头看他,想想又瘪着嘴巴,幽怨地道:“我说使君变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咳!”墨九听见薛昉憋屈的声音,不由想到这些日子来关于那天的风言风语与传闻,忍不住有点儿想笑。可是她没笑,硬生生憋着,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六郎,薛小郎也怪不容易,你就算要变心,也多少顾及他一点……”
萧乾:“……”
薛昉一张脸涨得通红,“墨姐儿……”
萧乾打断他,目光一沉,“还不下去?”
墨九又一次幽叹,“唉,六郎,你变了,变了心了……”
“呃!”薛昉被他两个耍得团团转,委屈得要死。
可此处不宜久留,他苦巴巴闭着嘴,退了出去。
墨九趴在床上咯咯笑了一阵,又踢踢被子,伸个懒腰,懒洋洋从床上爬起来,觍着一张睡得红扑扑的小脸儿,慢吞吞走到萧乾身边,带着刚刚睡醒的慵懒,像个小姑娘似的,向他展开双手。
“六郎,抱——”
与萧六郎在一起,她是越活越回去了,心里有些鄙视自己装嫩,可她实际年纪还小,在萧六郎看来也不过正常罢了。
大抵男人都喜欢柔情似水的女人,萧乾对墨九软绵绵的娇俏模样儿很是受用,把她接过来安置在腿上,便怜爱地圈住她的腰,说话的声音比薛昉在的时候,降低了不止八度。
“吵醒你了?”
“没有。”墨九摇头,“谁给你写信了?”
她是一个精明的女人,从先前的三言两语与蛛丝马迹也能判断出大概的事情。想想萧六郎的招蜂引蝶,她目光有意无意地瞄向桌上躺着的信函,扬眉道:“是哪个妇人给你写的情信?”
第927章 坑深169米四人约会(5)
萧乾好笑地刮刮她的鼻子,“傻子!”
“我就傻。”墨九拨开他的手,很享受这样的二人世界,“快点交代,到底是哪个狐狸精?”
萧乾宠溺的眸子落在她脸上,沉了嗓子。
“我也不知……到底何人所写。”
不知?墨九一惊,“信上说什么?”
“约我去浣水镇。”
浣水镇是离南荣大营约摸十里地的一个集市。由于毗邻汴京,附近的百姓日子都极为好过,在三国没有开战之前,浣水镇很是繁华热闹。然而战事一打,估计好久都没有开集市了。
好端端的,那人为什么要约萧乾过去?
况且,他是多大的脸,多大的自信,来这么一封不署名的信,就以为可以约到萧使君?
墨九轻轻嗤之,“你不会去的啊?”
“不!”萧乾低头,望入她的眸子,“我去。”
“啊”一声,墨九不敢相信地咽了咽唾沫,不解他打的什么算盘,“为什么,你傻了?浣水镇虽是南荣的占区,可如今这些地区,哪里不是龙蛇混杂?万一是人家布好的陷阱呢?你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萧乾淡淡一笑,“人生在世,何处不是陷阱?”
墨九:“……”
看她不语,萧乾慢悠悠调过头,端起桌上青花茶瓷,拿茶盖轻掸着水面上的浮末。久久,低头,泯一口茶水轻笑道:“再说,再有几日便是上元节了,带你去买些东西过节,也是好的。”
墨九才不相信他心思这样单纯。
再次带着怀疑瞄了一眼那封信,她几乎可以确定,关于那个写信的人,萧六郎心里肯定有谱了,因为他从来都不是鲁莽的人……但他不说,她也懒得问,只要他愿意去的地方,哪怕刀山火海,她跟上就是。
“成!”她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吟吟地啄一口他的脸,愉快地道:“这仗一打起来,没完没了,烦都烦死了,去散散心也是好的。只是,不晓得浣水镇有没有花灯买?嗯,还有糯米粉子,咱也得买一些,过节的时候,做汤圆吃。”
萧乾目光带笑,“好。”
——
两个人顶着风雪上了马,领了几个侍卫,原本是准备悄悄出游的,可宋骜那厮说到做到,他们的马匹还没有出营,这货就懒洋洋地跟了上来。
不论墨九如何瞪他,丝毫自觉性都无,一言不发地跟着她,那样子俨然已是墨九的“追求者”,时不时用一种让墨九毛骨悚然的“爱慕”目光注视她,令她几乎抓狂。
“小王爷,你能不能高抬贵手?”
“我喜欢你。”宋骜一脸正色地表白。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乖点,回去啊?”
“我喜欢你!”
“小王爷,你嫌不嫌丢人?”
“我喜欢你!”
他面无表情,不论墨九说什么,只回这一句,完全像一个复读机,一板一眼地向她表达着爱意。墨九扶额呻吟,无语地瞪着宋骜,眼看萧乾的脸色也越来越黑,不时又有南荣兵走来走去,她一个头两个大,有点惹不起他的感觉。
“行行行,九爷允了!你喜欢就喜欢呗!”
第928章 坑深169米四人约会(6)
宋骜满意了,悠哉悠哉地跟着,墨九无奈地翻个白眼,听萧乾鼻翼哼了一声,无辜地看过去,撇了撇嘴巴。萧乾回她一记深眸,仍然没有多言语。
如此墨九算明白了,萧乾为什么啥也不问?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宋骜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这种混世魔王,不予理会才是王道,只好由着他去作。
于是二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可事情远远没有就此结束。
三个人走了没有多远,就变成了四人行。
这小王爷作也就罢了,刚刚从墨九的帐篷里爬出来的塔塔敏公主,居然也骑着她的高头大马跟了上来,非得跟着他们去,就连借口也与宋骜一模一样。
“墨九,我喜欢你!”
墨九望天,只觉今儿的风雪更冽了,声音都带着颤抖。
“可我不喜欢你……们。”
“无碍!”塔塔敏不是复读机,可态度与立场比宋骜更加坚定,“南荣与北勐是盟友,你们去得的地方,本公主自然也去得。你既然无法拒绝,不如就愉快接受吧?”
墨九:“……”
有那么一刻,她觉得塔塔敏与宋骜其实也般配。
一样一样的倔,一样一样的不要脸,一样一样的耍流氓。
寒风席卷,风雪弥漫。
四个人骑马走在前面,后面一群侍卫紧紧跟随。
一路上,墨九与塔塔敏有说有笑,说着当地的风土人情,说着遇见的美食与玩耍,却绝口不提其实一直逼压在头顶的这一场血腥战争,以及南荣与北勐之间的敏感关系。
都是年轻人,谈起来也算投缘。
可她们乐呵,两个男人却无声无息。
萧乾不动声色,面上凉薄、冷漠,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可俊美的容颜却让他存在感极高,墨九甚至好几次发现,塔塔敏在偷偷瞄他。
长得好看的男人,就是惹人。
虽然宋骜长得也极是英俊,但在萧六郎绰绝无双的风姿面前,他到底还是青涩了一些,气质上少了一种普天之下的女子都极为看重的稳重与安全感。
这样的画面,让墨九有些想笑。
塔塔敏也是有点儿意思,她不应该多瞅宋骜几眼吗?
一个不小心,他就是她未来的夫婿啊?!
还有这胡乱勾搭人的萧六郎,回头要不要做个面具把脸锁起来?
她在胡乱乱想,宋骜却紧绷着脸,像谁都欠了他二百吊钱似的。
自打带上了塔塔敏同行,宋骜的表情就没有舒坦过。但他的心思与墨九极为不同。他看见塔塔敏瞄萧六郎,心里几乎是窃喜的。好几次,他都恨不得吼一句:萧六郎鸟大,塔塔敏爱他去吧!
这样一喊,看他两口子还横不横了?
“小王爷……”
一道清亮的嗓音,把宋骜的心思拉了回来。
他回眸一看,差点儿噎死。
为什么男人婆在喊他?她居然注意到他了?
微微蹙眉,他斜着眼睛看塔塔敏,冷声问:“有事?”
塔塔敏一愣,感觉到他不友好的态度,她伸手摸了摸鼻子,微微低垂头,呵出一口白气,淡淡道:“你的风氅穿反了!”
宋骜像被人踩了尾巴,脊背顿时僵硬了。
等他看清楚,披在身上的裘皮风氅确实穿反了之后,一张俊脸囧得恨不得钻地缝儿。回过头,他瞪一眼无辜撇嘴的墨九和事不关己的萧乾,又看向自己的侍卫。
吊在后面的侍卫紧张得声音都颤了。
“……小王爷,小的想提醒你来着,可你让小的闭嘴,您还说……小的再多说半个字,就要绞了小的舌头——!”
“滚!”宋骜横他一眼,镇定地脱下风氅,反过来披好,再系上带子,不冷不热地瞥一眼塔塔敏,“公主还是省省心思吧,不要以为你向小爷示好,小爷就会看上你。这一次联姻对小爷来说,就是个笑话!不管你嫁不嫁入安王府,爷都不是你要得起的人。”
塔塔敏嘴唇受了冷风,红扑扑的有点干燥。
闻言,她润了润嘴巴,像看怪物似的看了宋骜好久,方才慢吞吞道一句:“正好,本公主也有此意。”
“哼!”
“哼!”
话不投机半句多。
两个人各自撇开头,互不理睬。
墨九与萧乾互望一声,叹一声,也闭上了嘴。
——
浣水镇比墨九想像的更为热闹。可能是快到上元节的原因,虽然空气里的硝烟还弥漫在鼻端,可老百姓们也乐观地走出了家门,呼朋唤友,准备着上元节的祭祀用品。街道上,那些和平时代最热闹的酒楼、茶肆、布庄都还没有开张,但祭祀用品、日常用品以及售卖的花灯却是摆满了长街。
“哇!不错不错,好漂亮!”
墨九对这些玩意儿,很感兴趣。之前八个月她都居于兴隆山,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人世间的烟火气了,这样接地气的古街小镇,几乎是萧条的战争年代里为数不多的繁盛之所。
“萧六郎,我们去买几只花灯吧?”
“嗯!”
萧乾把马交给侍卫,陪着她,慢慢走在人群里。
宋骜与塔塔敏两个人,互瞪一眼,也一左一右跟着他们。
有两个跟屁虫在,并没有影响墨九的逛街兴趣。路上的行人不算很多,但街道并不冷清,正合她的口味。乐呵着笑一声,她扯着萧乾的袖口,四周看了看,又低低问:“那个人约你在哪见面?”
“浣水镇!”萧乾回答很轻。
“浣水镇的哪里?”
“没说。”
“……”墨九呼气,“这样你也敢来?”
“有何不敢?举目天下,哪里我去不得?”
“你牛!”墨九瞥一眼他尊华俊美的面容,很想不为他操心,可她虽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还是觉得如今他们在明,人家在暗还招摇过市,实在太过冒险了。
“萧六郎!”她忽地唤他,“要不然我想个法子把他引出来?”
第929章 坑深170米风月之疑(1)
浣水镇,顾名思义是一个临近水边的小镇。河风大,湿气重,就连温度似乎也比南荣大营里要冷得多。呵气成冰的天气里,墨九搓着双手挤入卖花灯的小娘摊位前,冷得打了个哆嗦。
“老板,买花灯嘞。”
卖花灯的小娘生得好看。白生生的双颊,圆溜溜的大眼,细板似的腰身,鼓囊囊的胸脯,往摊前一站,被五颜六色的花灯一衬,水灵得像一朵带了露水的花骨头。
所以长街上卖花灯的不少,她家摊前围的人却最多。
小娘忙着招呼客人,没有听见她,墨九又大喊一声。
“老板,花灯卖不卖?”
小娘正与一个青袍公子说话,依旧没有回应。见状,宋骜有些不耐烦了。他完全不能理解墨九。
到处都是卖灯的,她为什么偏偏要挤到这里来?说小娘长得俏吧,可墨九是个女子,显然没有这个爱好。说小娘的花灯做得好吧,宋骜撇撇嘴,觉得与旁边也没什么两样。
“小寡妇,让开。”
他挤到墨九身边,给她一个嫌弃的眼神儿。
“看我的。”
墨九唔一声,未及反应,便听得“啪”一声,一锭白光光的银子就拍在了小娘用旧木板搭成的摊案上方。
“哇!”一群人低呼起来。
也不晓得是宋骜的长相勾人,还是银子惹了眼,一直忙活着的花灯小娘回过头来,看见了宋骜,愣了一下,俏生生的红了脸。
“这位公子,要卖什么?”
“除了灯,你还有什么卖的?”宋骜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不太正经地扫了一眼她妙俏的前胸,那小娘感觉到他的视线,当即脸一红,垂目道:“公子说得是,敢问公子,要买哪个灯?”
“喏。”宋骜努嘴指向墨九,“并非我要买灯,是她要买。”
果然“小姐”不如“公子”惹花灯小娘的眼睛。尽管墨九认为自己长得比宋骜漂亮好多,可小娘看见她是个女子,态度断断不如面对宋骜时那么娇媚小意了。
“不知小姐要买哪个灯?”
墨九唇微微一抿,“我不买灯,也看不上这些灯。”
看不上,那她买什么?
不止花灯小娘,摊旁的人都愣住了。
她这语气,不是诚心找茬吗?
花灯小娘的脸色不太好看了,还好有宋骜放在摊案上的银子,看在那一锭银子的分上,她脸上还勉强维持着笑容。
“小姐不要与我玩笑了,我这里只有灯卖……”
“嗯。我知。”墨九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严肃的瞥她一眼,从宋骜的手里把那一锭银子夺过来,在手心掂了掂,诚恳地望向花灯小娘,“可我不买听,就想买你。”
花灯小娘顿时怔住,“姑娘……”
墨九眼风扫一下围观的人群,笑吟吟地绕过摊案,走到花灯小娘的身价,揽住她的脖子,一副“姐俩好”的样子,把她拽到旁边,低头道:“我有一事要你相帮。事成,那一锭银子就是你的……”
她不时掂银子,惹小娘的眼。
小娘的目光随着银子起伏,眸底烁烁。
墨九知道,一锭银子在时下,是一大笔钱,与后世中六合彩的兴奋感并没有什么不同,能平白得这些钱,一般人都抗拒不了诱惑。
第930章 坑深170米风月之疑(2)
一瞬不瞬地盯着银子,花灯小娘的目光慢慢放软。
“小姐,有什么事,你请说……”
墨九莞尔一笑,“就知道你是个好姑娘!”
约摸一刻钟后,墨九从卖灯小娘的摊位上走了出来,在萧乾、塔塔敏和宋骜几个人的注视下,轻松地耸了耸肩膀。
“搞掂!”
“你做了什么?”
宋骜与塔塔敏异口同声相问。
墨九回视他们两个,抿嘴而笑。
“不告诉你们。”
她不告诉,是因为不需要告诉。很快,那个卖灯小娘就脚踩绣花鞋,颤歪歪地站在了自己的花灯摊案上方,手上执了一根长长的竹竿子,竿子上面挂了一个花灯,灯的一面画着没有穿衣服的全裸仕女,另一面写着几个大字。
“萧乾在浣水镇。”
花灯小娘不知道墨九为什么要这么做,但那一锭银子足够她卖十年的花灯了,哪怕这样的行为很出丑,但比卖身的干净多了,权衡一下,她自然很乐意为墨九效劳。不仅举灯,还热情地吆喝。
“快来看,快来瞧!极品花灯出售了!”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这些台词是墨九教她的,她虽然觉得很古怪,可喊出来,见无数人被吸引过来,心里却有几种惊喜——往后做生意,也得这般喊才成。
有美人、有怪事,自然会引起众人的注意。
花灯小娘的摊儿本来就热闹,如此一闹,长街上的人都涌过来看热闹,一个小小的花灯前,挤得拥挤不堪。
这条街上认识字的人不多。
但在两国交战之际,识字的人,都知道萧乾是谁。
经他们嘴里一宣扬,很快,“萧乾在浣水镇”的事就传得人尽皆知了。可萧乾到底在浣水镇哪里?人人都在猜测,人人都在找……很快,鹤立鸡群的萧乾一行人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俊男美女的组合,本就惹眼。
先前墨九与花灯小娘那一出,也有许多人瞧见。
很快,人群就沸腾起来。
“快看,那个是不是萧乾?”
“……你见过?谁知道。”
有人猜出来,却没有人敢上前求证。
萧乾眉头狠狠蹙着,不回应任何人的任何话,只紧紧拽着墨九的手腕,从人群中挤出来,黑着脸问她。
“你这就是叫化明为暗?”
“不。”墨九笑道:“这叫,化明为更明。如此一来,整个浣水镇的人都会特地注意你。你的一言一行都会落入众人的监视中,那个人想要接近你,就不会不顾及——”
“……”
深呼吸一口,萧乾一脸纠结,墨九却怀疑地凑近头去,小声问他:“你是不是晓得那人是谁?要不然为什么这样一副便秘脸?”
萧乾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
几乎是无奈的,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走吧!四处逛逛——”
寒风猎猎,花灯被吹得左右摇晃,卷起花灯小娘的秀发与长裙,但她依旧高高站在摊案上,一直举着竹竿,那画面有点违和,却也有些美感。长街上看热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每一批过来都指指点点,发出猜测的低窃声,却无人注意,密集的人群中,一个面目清峻的年轻男子,双眉紧蹙着,负手而立,一双目光锐利得宛若刀尖,寒涔涔地盯着花灯上面的几个字。
第931章 坑深170米风月之疑(3)
“少主,萧乾这是什么意思?”
站在他身边半捋胡子的中年汉子小声问。
年轻男子摇头,唇角紧抿。
这样奇怪幼稚的行为,根本就不像是萧乾干得出来的,除了墨九,他不做第二人猜想。而且,他虽不能完全猜测墨九的用意,却也知道,这里人人都盯着萧乾,他行事会更麻烦。
浣水镇上都有些什么人,谁也不知道。
他的身份,却不能暴露在天光之下。
若他与萧乾接触,萧乾暴露了,他便很容易暴露。
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这个惹祸的女人!”
低低冷嗤一声,他目光微眯,一只手紧紧捏住腰间的马刀上,手背上隐隐有青筋浮现,眸底时隐时现的凛然,让人觉得他似乎想把口中的女人千刀万剐。
“少主?”他身侧的中年汉子见状,低低喊一声。
“嗯?”
“不然,属下找个机会除去她?”
年轻男子唔一声,低头眯眼剜他,声音宛若冰棱。
“不准任何人动她!”
“少主,为何?”中年汉子显然不解。
“我喜欢的女人,要动,也只能是我自己。”
慢慢放开握着马刀的手,年轻男子望向熙熙攘攘的人潮,紧紧蹙着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慢慢叹气。
“去告诉萧乾,浣水楼见。”
古时的楼阁,为登高远眺,大多建在临水之地,浣水楼也不例外。它建在浣水镇北面临近涧水河的地方,并不宏伟壮观,可小则小矣,却精巧秀俏,楼上还留有无数骚人墨客的字迹。
以前的浣水楼兴盛得紧,人来人往。但随着战事拉开,早已人去楼空,平常几乎寻不见人踪。
萧乾是领着几个侍卫前往的。
原本墨九也要死讫白赖地陪着他去,但由于有塔塔敏在侧,萧乾自然不会让她涉足这些事情,迫于无奈,墨九也无法去见那个“邀约人”,只能拽了塔塔敏在街上瞎逛。
待萧乾赶到的时候,浣水楼外停了几匹马。
萧乾淡淡扫了一眼,把几名侍卫都留在楼外,独自一人踩着被白雪覆盖的小径,踏入了浣水楼。
楼内正厅里,挂着轻雾似的薄纱,一阵寒风吹进来,撩得帘子胡乱飞舞,一缕薄纱拂到临窗的男子身上,让他宛若沐浴在柔和的天光之中,将外面的一片冰天雪都隔绝在外了。
“王爷久等了。”
萧乾清朗的声音,徐徐响起。
那年轻男子回头,棱角分明的五官高贵雅俊,笑容略带邪佞,却真挚得好像他与萧乾并非敌人,而是久别重逢的朋友。
“我也刚到!”他笑道:“萧使君别来无恙?”
“托王爷的福,还活着。”
“萧使君福大命大,修怎敢托福与你?”
萧乾清俊的脸上,并无表情。
睨着完颜修,他唇微微一场,冷冷道:“我时间不多。”
他的意思是不想与完颜修客气与废话,有事赶紧说事,可完颜修显然没有快要做亡国奴了的自觉,脸上依旧带着轻松的调侃与戏谑。
“急什么?有的是时间给萧使君建功立业,不差这喝一壶茶的时间。”
第932章 坑深170米风月之疑(4)
说罢,他拍拍手,里间便施施然走出一个妙龄少女来。她体态婀娜,手上托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茶盏,款款走近靠窗的茶几,弯腰将茶盏放下,朝完颜修施个礼,又慢慢退下。
“萧使君,请上座?”
完颜修客气相邀,萧乾瞥他一眼,终是慢慢走近茶几旁的椅子,撩袍而坐,脊背挺直,眸子宛若修罗之眼,冷飕飕落在完颜修脸上,却一言不发。
呵!
完颜修笑了,慢吞吞坐于萧乾对面,他端茶吹水,闲闲道:“我为何请萧使君至此,想来使君心里,已然有谱了?”
萧乾皱眉,淡淡剜他一眼,“不知。”
旁人或许不知,但完颜修绝对不敢幻想可以瞒过萧乾的耳目。他轻谩地笑着,审视萧乾不动声色的面孔,好一会儿,见萧乾始终没有反应,无奈地摇了摇头。
“萧使君素来算无遗策,又怎会错过这一桩?你知道我能从完颜叙的虎口逃离汴京,就当知道,我早就留有后手。”
这是一个肯定句,根本就由不得萧乾反驳。
萧乾若有无似撩他一眼,抬盏喝茶,不回答。
可言词少的人,往往会有一种格外的威仪,让人很难猜出他真正的心思,愈发琢磨不透,萧乾也是如此,完颜修原本邀他过来,是有把握能说服他的,但看萧乾此番的表现,他对后续的话,有些拿不准了。
思量一瞬,他试探地笑问。
“萧使君,可有想过与我合作?”
萧乾冷笑,说话毫不留情,“败军之将,何以为谋?”
完颜修怔了怔,哈哈大笑,“萧使君还真不给人留脸子。”顿一下,他敛住表情,似笑非笑地揶揄,“可你为何又受了败军之将的邀请,来了浣水镇?修以为,这便是彼此友好合作的基石。”
萧乾放下茶盏,微微一笑。
“我若知是你修王爷邀请,绝不敢来。两国交战,我私下与敌国王爷在浣水镇相见的事若被人传出去,说不定得落下一个私通叛国的罪名。”
他当真不知?
完颜修已无法准确判断这个人。
可仔细一想,事到如今,他也犯不着与萧乾扯这些闲篇了。清了清嗓子,他直入主题道:“在萧使君面前,修也就不隐瞒了。修执掌珒兵帅印时,在军中也颇有威望。当年朝廷迁都汴京,留了大批军队在上京(原国都),那些驻守的将士也都是修的部下。完颜叙不仁不义,修逃回上京之后,得到了原部众的拥趸,如今只需登高一呼,必有珒北的将士前来投靠……”
完颜修所说,萧乾自然清楚。
论权术政治,完颜修可能不如完颜叙,这才在皇位角逐中被完颜叙斩于马下。但论及在珒兵中的威望,十个完颜叙也不及一个完颜修。
尤其现如今,哪怕南荣与北勐兵临汴京城下,但珒国分布较广,东北部的大片土地,还在珒人手中,完颜修得到上京旧部支持,若组织起珒北部的将士,与南荣与北勐抗衡,其战斗力绝不输于任何一个国家。尤其他还是赫赫有名的战神。
届时,又将是三足鼎立的局势。
萧乾微微眯眸,“可王爷的大军,却驰援了完颜叙,已经南下兵抵临安,欲与萧某等决一死战。萧某还以为,王爷与完颜叙手足情深,不忍看他城毁人亡!”
第933章 坑深170米风月之疑(5)
轻呵一声,完颜修笑撩萧乾一眼。
“若我不在五丈河突击北勐人,让萧使君看看修的本事,又如何拿实力说话,如何有底气与萧使君在此喝茶叙旧?”
今日完颜修邀他请来为何,萧乾心里已有猜测。
五丈河那一役,珒兵以少胜多,打了北勐一个措手不及,让北勐损失惨重,而完颜修自己根本就没有出面。他本是珒国的神话,这个“战神”之名,虽是美誉,却也是用鲜血堆积而成的,是一场一场战役打下来的……
这些事,萧乾都知情。
他的心底,也从来都没有小看过完颜修。
“恭贺王爷东山再起。”萧乾淡淡道:“可萧某是个安分的人,朝廷让怎么战,萧某便怎么战。与王爷喝口茶是可以,但结盟之事,萧某万万做不得主……”
完颜修静静坐在椅子上,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就像看穿了萧乾的底子似的,眸底浮动的那一抹邪佞,久久未褪。
“萧使君不与我合作,就不怕我另找结盟对象?”
他嘴里这个另外的结盟对象是谁,不用猜想,也知是北勐。
从完颜修的部众突击了五丈河开始,当今天下的局势就已经变得更加微秒了。一个脱离了珒国统治的完颜修部众,也由此役起,成了这次大会战的关键与奇兵。
他若与南荣结盟,北勐势必被吞。
他若与北勐结盟,那么南荣更惨。
可他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萧乾与北勐的关系。
萧乾清俊的面孔冷冽非常,一双凉薄的眸子,仿若钢刀般穿过完颜修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萧某无能为力。”
嗯?
这样的结果是完颜修没有想到的。
可他又怎会是容易放弃的人?
狭长的眸子微微一眯,他再开口时,俊脸上已隐隐浮上了戾气,可嘴唇上的笑容,却一直未收。
“修敢找上萧使君,又怎会只有这一个筹码?”
萧乾锁紧眉头,目光凉凉看他,“你的筹码是什么?”
浅浅一笑,完颜修回视他的眼睛,目光坚毅。
“当然是萧使君感兴趣的东西,也是让你我双赢的东西……”
——
浣水镇真正热闹的就那一条长街,墨九来回走到第三遍时,就完全没有了兴趣。看了看身侧的宋骜与塔塔敏,她叹了好几次气,终于忍不住了。
“我说二位,难道咱们就一直这样逛下去?”
宋骜狭长的眸子微微一挑,“不然哩?”
墨九四顾一眼街道:“这镇上也不知有什么耍子没有?”说到这里,她眼珠子一转,贼溜溜地盯着宋骜,“小王爷是风月场中的老手了,对这些东西肯定不陌生。依你之见,这浣水镇上,可有……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当然指的窑子。
宋骜听懂了,却莫名不喜欢她那句“风月场中的老手”。撇撇嘴巴,他不太愉快地扫一眼塔塔敏,冷哼道:“你若把这个男人婆弄走,我便领你去。”
男人婆这个称呼,在三个人逛第二遍长街的时候,宋骜就已经可以毫无压力的出口了。而塔塔敏不仅衣着中性,连性子也豪爽大气,闻言丝毫不与他计较,只一副跟班的样子,不置可否地盯住墨九。
第934章 坑深170米风月之疑(6)
“你去哪,我便去哪儿。”
墨九扶额,只觉头皮发麻。
她究竟什么时候成了万人迷?
不论男女,这都是见到她就爱上她的节奏?
尤其这个塔塔敏,到底为什么……一见钟情?
念及此,一丝邪恶的想法入脑,她激灵灵打个冷战,目光古怪地盯着塔塔敏,“七公主,你该不会是有那什么倾向吧?”
“哪什么倾向?”
不好解释,墨九清咳一声,换了个问法。
“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塔塔敏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喜欢你。”
墨九望天:“……看她一脸真诚,我允了!”
有人喜欢到底是好事,尤其塔塔敏看她的目光,好像也没有什么那方面的意思,墨九慢慢平静,相信塔塔敏对她只有纯洁的情感,也就不那么纠结了。
笑吟吟地扫了宋骜一眼,她道:“走吧,小王爷,带我们去逛窑子!”
“什么?”宋骜差点儿气得跳脚,他指着塔塔敏道:“不仅要带你去逛窑子,你还让我带她去逛窑子?”
“有何不可?”
墨九翻个白眼,突然才想起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又不免想笑——确实让宋骜带未来的妻子去逛窑子,好像有点不靠谱。
可宋骜不是不打算娶她吗?那有什么!
她想了一瞬,又哼哼道:“我们都不在意,你为难什么?除非你……”她目光一眯,奸奸地睁着宋骜,意指他在乎自己在塔塔敏面前的形象,就是对塔塔敏有点儿意思。
宋骜大呼冤枉,苦巴巴地道:“我是不晓得一会儿如何与萧长渊交差。小寡妇,他若知晓我带你去逛窑子,一定会生扒了我的皮。”
“这有什么可为难的?好办得很!”
墨九挑了挑眉头,回眸向一个侍卫招了招手,待他恭顺地走近,她吩咐道:“麻烦小哥去浣水楼告诉萧使君,就说我带小王爷与七公主逛窑子去了。”
侍卫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哪有女人去逛窑子,还说得这样大声的?
她这是害怕旁人不晓得吗?
塔塔敏与宋骜也呆住了,愣愣看着他,神色古怪。只有墨九自己,自在地笑了笑,盈盈眨眼,挤眉看向宋骜。
“走吧,是我带你们去的,他不会找你麻烦呐!”
不管刮风、下雪、天晴、冰雹还是战争,这个世界最不能毁灭的地方便是风月场所。而且,越是战争时期,人们会更向往最低等最容易满足的欲望,故而,这样的特殊时期,反倒会催生这种场所的生意。
浣水镇自然也少不了这样的地方。
墨九几个经人提点,走向了街口一个叫“金银坊”的小楼。期间,塔塔敏一直很高兴,那兴致勃勃的样子,比提议上窑子的墨九还要亢奋几分,这让宋骜非常怨念。
然而,他一个男人对上两个女人,不管怎么说都有点儿吃亏。更何况,她还得靠小寡妇帮衬他退掉这门亲事,哪怕恨透了塔塔敏,也只能时不时瞪她一眼,不敢真把她怎么样。
三个人怪异的组合,一入金银坊就引起了骚动。
老板娘殷勤地迎上来,看宋骜身侧带有两个姑娘,一脸热情的脸,当即就耷拉了下来。
“这位公子,本楼小本经营,谢绝自带姑娘……”
“滚!”宋骜不喜欢与塔塔敏扯上任何关系,闻言瞪了老板娘一眼,伸手入怀掏了银袋子,递给她。
“找个上房,我们是来喝酒的。”
只要有钱,老板娘自然不会管他们是来喝酒还是找姑娘。她脸上马上阴转睛,“嗳嗳”地应了声,眉开眼笑地领了他们上二楼。
大抵快到上元节了,今日的金银坊很是喜庆,还没有入夜,喝得颠四倒玉的客人到处都是,伴着姑娘们的娇声艳语,这风月之地果然名不虚传,处处都是发散的荷尔蒙,让墨九莫名其妙就想起了战争时期的上海滩风月场。
“几位,里面请。”
老鸨子乐呵呵地撩了帘子,请他们进去。
塔塔敏不客气地负手走在了前面,宋骜嫌弃地落于后面,墨九看着他两个,预感着这不会是一次欢快的酒席,无奈地摇了摇头,正要迈步往里,不料眼一斜,便瞥到了从另一个包房出来的阿息保。
靠!
居然在这里遇见这厮?
墨九对于当日被他掳至金州的事念念不忘,对于那个暗地里想害她,并且差一点就害得她失身的人,更是耿耿于怀。可那个人一直没有浮上水面,她心里有怀疑的人,却没有机会核实,如今得见当事人阿息保,她又怎肯罢休?
她侧行几步,低喝一声。
“站住!”
第935章 坑深171米难解谜雾(1)
阿息保面孔有些怪异的红润,却不像是喝醉了酒,于是那微醺的表情,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刚才在包房里做了什么。
“将军好久不见。”
墨九似笑非笑,负手上前。
阿息保打量她一眼,微微眯眼,眸底精光一闪而过,却露出一副不认识的样子,“这位姑娘,在喊我?”
墨九冷笑一声,锐利的目光钉子似的钉在他的身上,并抽冷子朝宋骜使了个眼神儿,示意他专心一点,莫让这厮寻机会跑了,自己则大步过去。
“阿息保将军,当真健忘!金州一别才数月,你便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不过也无妨,我可是把你记得清清楚楚,你啊,就甭想跑了。”
阿息保心里一窒,与她对视片刻,抿紧嘴巴不言不语,手心却微微攥起,目光里流露出一抹浓浓的警觉。
墨九晓得以珒国如今的局势,阿息保出现在浣水镇这种公众视野,为安全计,肯定心里有些紧张,尤其他对她做过亏心事,当然更怕她“鬼敲门”了!
笑一笑,墨九把语气放得柔和了许多。
“将军放心,我不是朝廷里的人,国家大事与我无关,我与你本身也无甚私怨,你上次掳我也是为公事,我可以完全不计较。所以,我喊住你,并不是为了兴师问罪……”
阿息保之前确实担心她寻事。
闻听此言,他不由一愣,反倒诧异与抱歉了。
尴尬地一笑,他双手抱拳致歉,说话时,下巴上的胡子一翘一翘的,看上去似乎整个人都在发窘,“当日之事,是阿息保心存不良,姑娘要怪,我亦无法可说,却没想到姑娘大人大量,不与我计较,阿息保在此谢过……”
“不用谢!”墨九严肃脸,“因为我没打算就此原谅你。”
“……”阿息保抱拳的姿势僵硬着,更为窘迫。
“别紧张!”墨九笑笑,“我只是想问将军一个事。”
阿息保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想想,又露出一副“就知道没那么简单”的无奈表情,小意地问道:“不知九姑娘想问何事?”
墨九唇角凉凉一勾,觉得堵在楼道口说那些话也极是不便,回头瞥一眼站在门口环臂而观的宋骜,忽地从怀里掏出那个海东青的图腾,在阿息保面前一晃,又迅速合拢在掌心,笑吟吟挑唇。
“我请将军喝一杯如何?”
虽然墨九是在询问他的意见,可阿息保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一来浣水镇是南荣的地盘,若墨九与他较起真来,他真的有可能会把小命儿断送在这里。二来她手上拿着完颜修的信物,只是问问话这样的小事儿,他完全无法推辞。
一言不发地随了墨九进入包房,他目光东瞄西瞄,却不敢沾墨九倒的酒,一个人默默坐了片刻,灰蒙蒙的眼,像染上了无奈的秋霜,不停唉声叹气。
“姑娘有什么想问的,但问无妨。”
墨九笑吟吟的看着他,并不急着问,慢吞吞推了推他面前的酒盏,道:“不急,将军先润润喉咙。”
阿息保抬头瞄她一眼,并不碰酒。
墨九恍然,眉梢一挑,“哦,你怕我下毒?”
第936章 坑深171米难解谜雾(2)
“九姑娘说笑了,不敢不敢——”阿息保微带囧意,却依旧不敢喝酒。墨九冷眼扫视着他,弯了弯唇角,笑道:“以我们两个交情,其实我不敢保证阿息保将军告诉我的答案是真话还是假话。所以,为免将军说谎,你还是先喝一杯吧。”
这么说,酒真的有问题?
想到江湖上关于墨九的那些传闻,阿息保面色微微一变,抱拳道:“姑娘放心,你只管问,阿息保定然知无不言。”
“噗”一声,墨九笑了,神色里带了一抹促狭。
“我只是想说,一般情况下,酒后吐真言——”
阿息保一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墨九轻松自在的样子,也慢慢放松下来,可到底他还是没敢碰那杯酒。而墨九当然不会真的在酒里面下毒,她之所以先搞这么一出,劝他喝酒,一来是为给阿息保一个警示,让他不敢随便糊弄她。二来么,如果她上来就问,谁知阿息保会不会有所保留?
如今不一样,阿息保两次拒绝她倒的酒,从礼节上来说,便是失礼,从心理上来说,他对墨九也就有了那么一点点因为防备造成的亏欠,若墨九所问与他干系不大,他犯不着隐瞒。
念及此,墨九笑道:“当日把我从临安捋到金州,是将军自个儿的主意?”
阿息保胡子微微一抖。
原来她这还没有放下这件事?
踌躇一下,他点头,“是我的主意。王爷痴迷墨家机关之术不是一天两天,我亦时常关注九姑娘的动向。那时候,我想讨好王爷,便想出了这么一招下三滥的招数。”
墨九“嗯”一声,不疾不徐地笑着,淡淡剜他,“下三滥的招数是你想的,那么……下三滥的药,又是哪里来的?”
阿息保考虑一下,肯定地回答,“陆机老人。”
这个答案墨九不意外,为什么要问他,无非是想核实一下,看阿息保到底会不会说真话。如此,她点点头,问出了最关键的一个。
“是陆机找你的,还是你找陆机要的?”
阿息保迟疑了一瞬,突地挠了挠头,答案有些模棱两可,“算是我找他要的吧?那日我与一个属下喝酒,无意听他说起此药。他也是从陆机老人嘴里无意听来的,于是我便动了心思,跑去找他……”
这中间的环节还真是复杂。
陆机老人无意对一个校尉说起,校尉又告诉了阿息保,阿息保又去找陆机老人拿药,可像“酥筋丸”这样的虎狼之药,陆机老人竟然二话不说就给了他……
“有点意思!”墨九眸底微闪寒光,“除此之外,还有旁的什么吗?将军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阿息保并不是蠢人,墨九反复的询问,他已经明白她到底在怀疑什么……实际上,仔细一想,他也有些脊背心寒。事情说来确实凑巧,一开始向他建议把墨九献给完颜修的人,也是那个校尉,有意无意透露“酷筋丸”的人也是他。当晚差一点侮辱墨九的三个兵士,更是莫名其妙被人引去的……
思考一阵,为免多生事端,他摇了头。
“并无什么遗漏之处。”
第937章 坑深171米难解谜雾(3)
“好吧!”墨九笑吟吟瞄他一眼,“看在将军这么友好的分上,我们之间过往的恩怨便从此一笔勾销了。为答谢将军告之往事,今日我请客!”
在宋骜与阿息保等人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墨九笑眯眯把老板娘喊了上来,然后小手一挥,便重重拍了板。
“去,把你们金银坊的漂亮姑娘都给找过来,今儿好好把这位爷给我伺候好喽!”
“啊!”阿息保当即脚软了,“姑娘,不必……”
“将军就别推辞了!一定要的,要不然怎么表达我的诚意,我又怎能安心?”
“……”阿息保无言以对。
什么一笑泯恩仇,全都是哄人的。
她根本就没有介怀,这是变着法儿的整他呢?
而且,还整得这么令人哭笑不得。
“九姑娘……”阿息保哭丧着脸,“这好意,阿息保真是领受不起……”那不是要他的命么?哪个男人经得起这般摧残?
“将军休得拒绝!再拒绝,我就生气了,不拿你当朋友了?”墨九严肃脸,转头对怔怔发神的老板娘道:“安排去吧,这里我说了算。等你把这位爷给我服侍好了,好处少不了你的。”
说罢,她勾勾手指头。
等老板娘凑过耳来,她含笑说了几句。
老板娘微微一愣,端详她片刻,见她不像玩笑,嘴里高声应了,便眉开眼笑地下去安排了。
除去无奈的阿息保不表,墨九如此豪爽大气的举动,把宋骜这个风月浪子都给惊住了,“我的乖乖,财大气粗啊!小寡妇,你可知这得花多少银子?”
“很贵吗?”墨九懵懂地问。
“很贵!”宋骜重重点头。
“贵就好!反正不用我给钱,与我何忧?”墨九笑眯眯拿狐狸眼儿瞄他,似笑非笑道:“咱来金银坊之前可是说好的啊,今日的一切开销,全算小王爷你的。这个开销嘛当然也得算。”
宋骜“啊”一声,差一点当场吐血。
在老板娘长声吆喝里,金银坊比先前更加热闹起来。有钱不赚,纯粹扯蛋!精明的老板娘风一把把坊里的空闲姑娘都给找了过来,恨不得把送茶小妹都算上。因为墨九说了,只要与阿息保成了好事,有一个算一个,按三倍的价格算银子。
兵荒马乱的年代,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儿。事情一传开,坊里都在议论到底是哪个冤大头,干出这等荒唐事儿来。今日,客人们无意去嫖,心思全变成了八卦。
于是,萧乾急急从浣水楼赶过来,便见到了这沸沸扬扬的一幕。
墨九是被他拎着领子从金银坊里拽出来的,当然,对于罪魁祸首宋骜,不论他多么无辜,萧乾也没给他半分好脸色。
回营的路上,几个人顶着风雪,除了墨九,一个个都默不吭声,就连先前见到什么稀奇事儿都兴奋的七公主塔塔敏也打蔫了。
墨九想了想,靠近她问:“怎么了?”
“嗯?什么?”
“逛一趟窑子,怎么变成一只拘嘴葫芦了?”
塔塔敏望向漫天的飞雪,“嗯。”
“……装酷!”墨九淡定地笑了笑,目光顺着她的视线,绵延向一望无垠的风雪天地里,很肯定地道:“你认识阿息保吧?”
第938章 坑深171米难解谜雾(4)
若她没有看错,塔塔敏是在见到阿息保之后,才变得失神寡欢的。那么,她的情绪自然也是受了阿息保的影响。她虽然不敢想塔塔敏嘴里那个“今生无缘”的人会是已到中年的阿息保,却可以肯定与阿息保有些联系……
塔塔敏默认了。
她没有反驳,也没有继续话题,只懒洋洋拉着马缰绳,任由狂风卷着她的风帽,慢悠悠道:“也不晓得这场战,要打到何年何月……”
这句话墨九已经听无数人说过。
很多人将幸福寄托在外部环境之上,认为自己的不幸全都是由外因引起,故而每日的嗟叹都是这场战事,可她却不以为意。
“人活着是一个过程,怎么活,都只有那些时间。不管战争什么时候结束,咱们每天都要活得开开心心的,这才不负此生呐!”
望一眼她眉开眼笑的样子,塔塔敏目光一闪,冷不丁笑开了,“我突然很期待嫁往南荣了……”
“额”一声,墨九抚额,“为何?”
塔塔敏答得很干脆,“为你。”
两个女人相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可这些话却让旁边一直被无视的宋骜“呱呱”乱叫,一副要誓死保卫贞操的狠戾模样儿,让原本紧张的气氛又松缓下来。甚至于墨九突然觉得,如今没有彭欣,其实塔塔敏与宋骜在一起,也是挺好的……做不成爱人,肯定可以做哥们儿。
回到大营,墨九径直去了自己的小帐篷。
她今儿没去缠萧乾,甚至都没有问他与完颜修都谈了些什么,当然不是因为她改了心性,而是她有自己的小算盘。
从阿息保的嘴里得到的消息,让她怎么都咽不下那口气……
陆机老人?!温静姝!?
到底哪一个是害她的人?他们到底与那件事有没有直接关系?
其实到如今,她也拿不准。
温静姝或许有作案的动机,可墨九却怀疑她有没有作案的本事与路子。而陆机老人给她的感觉,其实不像是那么无耻的老头儿。
但是,甭管他无耻不无耻,至少他间接造成了她的伤害——更何况,他还在持续伤害,想要影响萧六郎对她的感情,甚至把温静姝硬塞给萧六郎。
不行,这老头儿必须整治整治。
连续三天,墨九都没有与萧六郎打照面儿。不过,却会在他去营里办军务的时候,偷偷溜进去就着火炉子看会儿他的书。其余时间,她都领着玫儿陪着塔塔敏,或者说被塔塔敏阴魂不散的跟着,看上去忙碌得很,也乖巧得很。
那日与完颜修谈完,萧乾也很忙。
所以墨九究竟在忙什么,他大抵是不知情的。
如此一晃,便到了上元节的前一日。
大抵是为了早一点过来与徒弟过节,陆机老人在缺席了几天之后,带着温静姝到了南荣驻兵大营,一上午他都泡在营里,为将士们义诊,快到晌午时,才躲入了薛昉为他安排的帐篷里,吃小茶,喝小酒,享受一会儿空闲。
陆机老人不管什么时候过来,都是不会主动与墨九打照面的,彼此都不喜欢,自然能避着就避着,尤其大过节的,他可不想讨那没趣儿。
第939章 坑深171米难解谜雾(5)
“丫头的茶,愈发泡得好了。”
“多谢师父夸奖!”
温静姝微微一笑,贤静地立于一旁,在炉子上为他温酒,“一会儿师父尝尝这酒,可有比上次好吃一些?”
这老头儿没有旁的嗜号,就喜欢酒与茶这两样,温静姝伺候他那么多年,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投其所好,把茶泡得极香,酒也温得极醇,加上平素里的嘘寒问暖,照顾有加,掳获这种老头儿的心,一点儿也不难。
吃了一杯酒,陆机老人眼睛盯着书页,蘸了唾沫翻了翻,余光不经意扫见温静姝眸底淡淡的落寞,又放下书叹息一声。
“丫头,还没看开?”
温静姝怔一下,手指慢慢从酒壶上收回,像是烫着了似的,指头来回搓揉着,朝陆机老人一笑,低声道:“师父是明白我的。”
这些日子,她与陆机老人更亲近了些。
往常,她还不是他的徒弟,也从来不敢唤“师父”。后来看她苦闷,陆机老人便正式把她纳入门下,当关门弟子来悉心教导了。而温静姝也不负所望,比之多年前学习医理更为刻苦,陆机老人看在眼里,也是将她疼在心里。
“你这孩子,就是心思重。唉!苦海无崖,若是放不下,又如何拿得起?你打算把一辈子就耗进去?”
温静姝弯了弯唇角,浅笑不语。
帐篷里安静了一会,炉火的温度让气氛有些闷。
好一会儿,温静姝忽而问:“恕徒儿冒昧,师父……可曾有过喜欢的女子?”
陆机老人杯里的酒,轻轻一荡。
似是想起前尘往事,他浑浊的目光有那么一丝光。
转瞬,却又消失不见。
在温静姝带笑的视线里,他低声喃喃。
“……也不知算不算。”
温静姝目光微灼,似是想笑,却又变成了疑惑,“师父此言,静姝不解……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什么叫不知算不算?”
陆机老人并没有马上回答。
他双眼略略一阖,瞳孔映着炉火变成了一种火红的颜色,仿若沉浸在一段漫长的回忆里,他似乎整个人都被拉入了岁月的长河中,目光沉沉浮浮,连精气神儿都没了,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我不知她是谁……”
这一句诡异的开场白,让温静姝愣了好久。
她奇怪的瞥着老人花白的头发与胡子,却没有打断他。而陆机老人似乎已然忘了身侧还有一个温静姝,在自己的世界里挣扎着,声音干涩得仿若快要脱水。
“在她之前,我从未喜欢过哪个妇人;在她之后,世上更无那般绝色,能令我心动……又何谈喜欢呢?”
绝色?这两个字让温静姝手心微微一攥。
因为墨九……也常被人说成绝色。
尤其连她这般姿色,在墨九面前,也只能称为普通。
目光深了深,她情绪略略一暗,尔后浅浅呼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又慢慢微笑,可原本她想问上一句,看见陆机老人神色游离的表情,又赶紧闭上了嘴,静静为他斟酒,默默相陪。
这个老头儿的脾气,她了解。
他如果要说,不用问也会说,如果他不想说,怎么问都没有用。
第940章 坑深171米难解谜雾(6)
隔了一瞬,陆机老人笑了,问她。
“静姝看师父今年多大岁数了?”
温静姝微微一愣。
自打她见到陆机老人,他便是一直是这般模样,他的名字叫陆机,他的身份是一个大神医,所有人都叫他陆机老人或者陆老……她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没有问过,这个师父究竟多大年岁了。
她嗫嚅下唇,“师父高寿几何?”
陆机老人笑了笑,却像个孩子似的调皮转头。
“不告诉你。”
“哦。”温静姝温婉一笑,“师父不想说,那便不说吧,反正在静姝的眼里,师父不管多少岁,永远年轻、英俊。”
年轻、英俊?陆机老人笑笑。
“好多年不曾听人这般说过了,你这娃儿倒是嘴甜。”
叹一口气,他似是那个女子的事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也顾不得温静姝是小辈了,一个人喝着酒,幽幽地道:“当年师父确实也曾年轻英俊过!还记得我与她相见那晚,她眼里也曾有过惊艳呐!”
温静姝抿嘴而笑,陆机老人又道:“当然,她更好看。那会子师父吃醉了酒,还以为得见仙人,竟是难耐激情,轻薄了她……”
温静姝眉头狠狠一跳。
她几乎不敢相信,陆机老人也有如此轻佻的时候。
第一次见面,就激情难耐地与妇人有了苟且之事?
念及此,她心里微嗤:能在第一次见面就与陆机发生关系的妇人,即使是人间绝色,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嘴上却笑:“那师母后来去了哪里?为何没有与师父在一起?”
“师母?”陆机老人咀嚼着这两个字,心底忽有一股子软流涌过,想想若是身边有一个她红袖添香,有一个她陪他浪迹天涯,想必他这一生就不会与酒和茶相伴了。
喟叹一笑,他道:“我醒来,她已不见。”
轻“啊”一声,温静姝愣了,“那师父后来没有寻她吗?”
“找了。可怎么找得到?”陆机老人捋一把胡子,像是从旧时光的斑驳阴影里走了出来,嘴上带了一抹调侃的笑,“我酒醉后,除了知道她长得好看,完全记不得她长什么样子,当夜之事也模糊不清。以至后来,我自己也怀疑,会不会是庄周蝴蝶,一梦而已……若不是梦,那样的妇人,又怎会在人间得见?”
“……”
温静姝嘴上带笑,心里却有不屑。
她很想说:不过是师父吃多了酒看花了眼,以为是人间绝色罢了。说不定那只是一个画舫歌女,为了那点银子,诓了她的师父。
借着斟酒的机会,温静姝看陆机脸色不错,晓得他这会儿谈性高,便又与他继续闲谈,“那师父后来都不曾娶亲吗?”
听说娶亲,陆机老人的脸色就难看了。
把满满一杯酒灌入喉咙,他咳嗽几声,笑叹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得见那般仙人,如何还能留恋凡尘浊色?”
温静姝对他几次三番用“仙人”之称不以为意,却也不便说破,只笑道:“怪不得六郎如此重情,想必也是得了师父的教导。也只有像师父这样重情重义的好男人,方能教出六郎这样的好男人了。”
这马屁拍得好,正中陆机下怀。
他呵呵一笑,回头看她,“你不怨六郎?”
温静姝摇了摇头,“不怨,只怨静姝命不好,不如墨九那般好的福气……缘分之事本来就强求不得,静姝能像如今这般,远远地看着六郎,已是最大的福分了。”
“唉!痴儿!”
陆机低眉饮酒,也不知在说她,还是说自己。
如此一叹,谈性正浓的两个人,突然就变得沉寂了。
温静姝察言观色,不再随便吭声儿,可向来酒量极大的陆机老人,也不知是想到他的“仙人”意难平,还是这酒的后劲大,他的面孔越来越红,好一会儿,突地捂紧胸口,就像缓不过气来似的,张大嘴巴,大口呼吸着。
“静姝……”
“师父,你怎么了?”温静姝低头看她,看他肩膀微颤,双手紧紧扶住他,“师父哪里不舒服,来,让弟子为你把把脉……”
“不,静姝,你,你……”陆机老人声音沙哑,面色潮红,艰难地抬起头,一双老眼赤红着看向温静姝,“你快些出去……找六郎!”
“师父这样,静姝怎么能走?”温静姝着急的为他擦拭着额头上不停涌出的冷汗,见陆机老人双眼猛动,双手也在剧烈颤抖,迟疑一下又问:“师父这般,当吃什么药?”
“不,不用药,你……快些出去!”
“不,静姝不能丢下师父不管,我给师父拿药。”
与此同时,墨九领着几个侍卫,带着她精心烹饪的几道“别出心栽”的新菜从营区里走过来,笑吟吟走到陆机老人的帐篷外面。
“陆老!”她站在门面喊,“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没有人回答,只有一种奇怪的声音。
墨九微微愣了一下,又拔高嗓子,笑道:“陆老,以前是晚辈不懂事,今儿专程给您做了好吃的来孝敬,您就笑纳了吧?”
帐篷里依旧没有人回答。墨九奇怪地蹙了蹙眉头,正寻思陆机老人会不会不在了,里面却突然倒来“砰”的一声,好像桌椅翻倒在地似的,震耳欲聋。
难道那老头儿出事了?
墨九心里一惊,想也没想,一把撩开了帘子就要往里冲。
可入目的情形,却让她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