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坑深058米二人跋涉似情非情(3)
萧乾道:“你说。”
墨九一本正经,“让我把你的脑袋扳开,看看里头到底装了些什么渣渣。”她说着就去掐萧乾的脖子,作势要扳他的脑袋。
萧乾很少与女子这般亲近,眉头一蹙,不太适应地往后一侧,想要避开她,但墨九的脚原本就勾在他的脚弯上,这一下被他拖住,身子便顺势倒了下去,重重压在他的胸膛之上。
“呀!”墨九一惊,为了稳住身形,掌心结结实实地搭在他身侧的石块上,用一个极为美感的角度,完成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石咚”。
“这……”墨九很无辜,“我不是故意的。”
“嗯。”他伸手扶她。
或许二人身上的云雨蛊再一次有了感应,左右了彼此的情绪,加上这般暧昧石板上,月华倾斜,墨发白衣,倾城之色,她的脸美得不若凡尘女子,妖娆、俏媚,萧乾的目光流连在她脸上,那只落在她的肩膀上的手掌,久久未能挪开。
墨九盯着他,喉咙有些干涩,“萧六郎?”
他目光一凉,似是回神,将她扶坐起来,“嫂嫂坐好了。”
一声嫂嫂,他在刻意提醒什么,墨九懂得。
实际上,她虽然莫名其妙成了萧大郎的夫人,萧六郎的嫂嫂,可在她的认知里自己一直是自由之身,身子是墨九儿的,灵魂却是她自己的,只能由着她自己掌控。但这一刻,在萧乾回避的目光里,她突地有点心虚,就像做了错事生怕被人戳穿一样,她甚至开始怀疑……他会怎样想她这个轻浮的“嫂嫂”?
他娘的蛊虫太厉害了!害她胡思乱想。
她悻悻捋了捋头发,正襟危坐整理衣裳,“石板好滑。”
萧乾瞥她,“没看出来。”
墨九牙根一痒,觉得这人特别欠揍。
为免彼此尴尬,他不是应该顺着她把黑锅背在石板的身上才对吗?可他偏偏要把事情揭穿,到底是太老实,还是太不老实?
“萧六郎。”墨九微眯着眼,凑近盯着他,“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我不说谎话。”萧乾眸色清冷,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又深邃得仿佛无人可以琢磨,“从不。”
“呵呵。”墨九翻个白眼,“你莫要以为我对你有什么……还是那句话,在我眼里,你比起旁人来,真不算优秀。”
墨九不相信他听不来弦外之音,可他没有表态,甚至都没有反驳,她又一次无趣了,看着湿透的衣裳,想到苦逼的遭遇,她瞪着天,懒洋洋道:“亲,死前给我来一桌好菜,来一壶梨觞,可好?”
萧乾好笑地看着她,“梨觞就这般吸引你?”
萧乾认真点头,“梨觞是好酒。”
萧乾面色微暗,“梨觞是好酒,又并非好酒。”
这话有点意思了,墨九兴致勃勃地看他,“说重点。”
他说:“萧氏家酿传承数百年,可梨觞却只得一窖,你可知为何?”
这事墨九曾听东寂提过,却不知原委。
在这样一个月朗风轻的“渡劫”之夜,说故事再好不过了。她眼睛眨巴眨巴着,“说来听听!”
萧乾瞥她一眼,“我在问你。”
第208章 坑深058米二人跋涉似情非情(4)
墨九:“……”
他微微低头,情绪不明地道:“闭上眼,睡一会吧。”
这是要结束谈话的意思了,墨九听得出来。也就是说,虽然她与萧六郎有很多的契机在一起,又必须在这里单独相处一个晚上或者一直相处到死亡,但她与他之间却永远跨不过那道鸿沟。
当然,墨九穿越异世,也从来没想过要碰上一个如意郎君,宠她如珠如宝,从此过上夫唱妇随的人生。在穿越之前,她对感情之事,并没有什么概念,除了吃吃睡睡,玩古董捣机关,对旁事也没有多大兴趣。只这会子受蛊毒影响,开了些情窦,但又因为心知是受蛊毒影响,并不太确定这样的情愫。于是,她对萧乾的感情,就变得奇怪和微妙起来。
他与旁人不一样。
可这个“不一样”,又并非真的不一样。
她连自己的感情,都不知是否心而发,这种感觉令她很窝火。
萧乾对她,似乎也是如此。
哪怕他身居高位,哪怕他一呼百应,哪怕他容色倾天下,从未都是清心寡欲孤独一个人。除了旺财,墨九觉得他只有自己,似乎从来不肯与人接触,但如今因为蛊虫,他似乎不得不与她有交集,在他的意识里,想必比她还要郁闷几分吧?
墨九不是文艺的人,找不出文艺的词,思考一会混乱的关系,诅咒了几百次尚雅和蛊虫,她打着呵欠,慢慢就有了困意。
秋夜本凉,衣裳又湿透,她想睡,却无法睡得安稳,瞥了萧乾好几次,内心挣扎了一会,终于把骨气放在了性命之后。
“萧六郎,你把衣服脱给我好不?”
萧乾迟疑一瞬,慢慢解开披风。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披风似乎成了专门为她准备的。
然而两个人一起从水里游出来,他的披风也是湿的,并不能为她增加温暖。
墨九将披风裹在身上,越是犯困,越是觉得冷,不由咂咂嘴道:“要是有一锅火锅给我涮涮,该有多好。”
萧乾默默看她一眼,伸出一只胳膊,绕过她的脖颈,温暖的掌心裹住她瘦削的肩膀,手臂微微一收,就将她抱过来压在怀里。
“睡吧。”
墨九一愣,身子僵硬着,抬头看他有力的下巴,轮廓魅惑的五官,静默一瞬后就想通了。
先前都抱过了,这会儿再矫情没有意义。更何况,他只为给她取暖,并无旁的想法,她又何必心生龌龊?
于是,她终被这瀑布下月华光影中唯一的暖色给诱惑了。
天是黑的,夜是冷的。
只有他,是暖的。
她没有说话,闭上眼睛,很自然地将身子偎入他怀里。她的衣衫本来就薄,湿透了更是紧紧贴在身上,曲线玲珑,与他刚硬的身子相贴,那温暖,让她忍不住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萧乾低头看她一眼,目无情绪,风将他长长的发丝撩起,他挺直的身影,哪怕抱了一个女子,依旧寂寞如斯。
月下相依,体验太过新奇,墨九想睡,却久久睡不着,为免尴尬,她在他怀里轻声问:“萧六郎,你吃过桂花肉吗?临安的桂花肉好吃得很。”
第209章 坑深058米二人跋涉似情非情(5)
萧乾“嗯”一声。
她其实不需要他太多的回答,只在用吃食来转移注意力,“还有火腿,你喜欢腌的,还是熏的?我自己以前也做过,用盐渍了,再腌制……不过论起火腿来,还得金华的好吃。”
他依旧只“嗯”一声,并不会像东寂那般,告诉她说,会带她一起吃尽临安的美食,会与他一同畅饮个不醉不归。
想到东寂,想到那个温暖的男子,墨九首先想到的就是满桌的菜肴,不由叹息一声,“听说临安有很多好吃的,也不晓得我有没有机会去了。”
“嗯。”
她又道:“我想吃百味羹。”
“嗯。”
她还道:“还有东坡肉。”
“嗯。”
她舔舔嘴角:“再来些虾蕈、葱泼兔、酒蟹,烫一盏美酒,涮一夜火锅。”
“嗯。”
她脑子搜罗着想吃的东西,慢慢就有了睡意,声音也含糊咕哝,“萧六郎,是人都有欲,你不喜妇人,不好吃,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这一回,他连嗯都没嗯。
墨九闭着眼睛喃喃,“六郎有过喜欢的东西吗?”
她以为他不会回答,可他沉默一会,却答了,“有的。”
墨九嗯一声:“什么?”
萧乾道:“旺财。”
墨九:“……”
那一夜,她就这般靠在他身上睡去,半夜里醒了一次,她看见他并没有合眼,手臂将她裹在怀时,潮湿的披风半干了,紧紧套在她的身上,外面风很凉,他的体温却很暖,这让她觉得这厮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恶。合上眼,她睡得很安详。
瀑布“哗哗”的流水声,浸入了她的梦。
石板上,水波荡荡,发丝轻扬,衣襟袂袂,二人相拥,如一副美妙的山水画。
当清晨的微光闯入眼帘,她眯了眯眼再睁开时,看见他俊美的脸,有一种做梦般的错觉。
到底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子,墨九再淡定也不免心跳加快。
叹口气,她懒洋洋推开他的手臂,翻身坐起,捋了捋头发,又去捏身上的披风,“都一个晚上了,还没有干。”
“有瀑布,如何干得了。”
“也是。”墨九其实并不在意,只是找些话来与他说罢了。她看萧六郎除了眼底有一些红血丝,似乎并无半分一夜未眠的疲惫,又安心不少,“天都亮了,也不晓得我师兄他们怎样了。”
“你便不想想旺财?”萧乾的话很莫名。
“想啊。”墨九情商走私中,没觉得他问的有什么不对,“不仅想旺财,还有灵儿、击西、走南、闯北、薛家小郎、还有申长老……还有你那些侍卫,希望他们死得干净利索点,别受什么罪。”
萧乾:“……”
巽墓机关未拆除这事,有她的疏忽。
想到他们那边什么境况,墨九又皱眉,“不晓得破除巽墓机关的人是谁,拆了墓室,却偏偏留下一个机关,从刘贯财的举动看,他事先是知晓的,也就是说,这个人很可能是谢忱的人。”
这个分析是合理的,萧乾却未答。
沉默一会,他方问,“那人比你如何?”
第210章 坑深058米二人跋涉似情非情(6)
墨九晓得他指的什么,冷笑一声,望着天道:“九爷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岂会有人盖得过我?”
萧乾默默盯她一眼,还没说话,她眼睛突地瞪圆,手指着他身后的瀑布,惊喜的大喊:“萧六郎,快看,水流后面有一个岩洞?”
昨夜天黑又没有灯火,瀑布的水流盖住了洞口,她完全没有看见。这会儿天亮了,洞口就很容易分辨出来。
萧乾没有惊讶,只稍稍点头,“先前我已看见。”顿了顿他又道,“以你之见,这可是巽墓的出口?”
墨九左右观察片刻,“可以一试。”
萧乾扶着她起身,“那走吧。”
墨九一笑,露出几颗白生生的牙,“您老先请。”
这货永远不肯吃亏,便是与萧乾在一处,也会率先考虑自己的安危,这便没有什么错,人性本能。可萧乾目光却深了深,端详她良久,方才默默转身。
他那一眼,墨九觉得很像她自己。
每个人生存在世,其实都小心翼翼,或试探别人,或保护自己,不肯轻易靠近别人,更不肯对人付出全然的信任。
萧乾并未进入瀑布后面的水流,而是站在侧面,长剑挽起水花往里一掷。
“铛”的一声,剑身入洞,落在石头上,并没有听见水响,他放下心来,身影一窜而入。
墨九紧紧盯着洞口,一瞬不瞬。
很快,他出现在洞口处,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看着他干净修长的指节,墨九抿唇一笑,将手搭了上去。
洞内很狭窄,只能容得二人通过,但里面曲径通幽,长长甬道却深不见底。
两个人身上都没有火,只能摸索着在黑暗里往前走。手牵着手,却从头到尾也没有讲半句。
人是需要伴侣的动物,尤其在危险的环境里。可以牵手,便是安稳。
墨九由他拽着,走过一条又一条弯弯曲曲的甬道。时间也一点一点过去,黑暗的甬道仿佛没有尽头。她看不清地方,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只是腿脚酸软,脚底都磨出了水泡,更难受的是她的肚子,一次次“咕咕”的叫唤抗议,同时也提醒着她,他们在洞中渡过的时间已经很久很久了。
但后退无路,她们只能前进。
久久的跋涉的,也不知走了多久,等再一次见到看见天上的星光与月影时,墨九惊愕不已。
天儿居然又黑了。
这么说来,他们在洞里走了整整一天?
洞口处离地很高,下面不是陆地,而是水,一望无际的水,望不到尽头,不是大江大河就是湖泊海洋。
她四处望了望,低咒道,“这到底哪个鬼地方啊?”
不管这是在哪里,他们都不可能再回头走一天黑暗的甬道,回到那个四面都是陡峭崖壁的水潭等死了。
而且,他们目前的体力也不允许这样做。
看萧乾不作声,墨九低头瞄一眼脚下的水浪,“怎么办?萧六郎,难道我们要游过去?”
沉沉的“嗯”一声,他突然带着她的手,“扑”通一声跳入水中。
“萧六郎!”墨九没有准备,大吼一声,为免沉下去,她急忙抓紧他的胳膊,双脚在水底,将他的腰身牢牢圈住。
第211章 坑深058米二人跋涉似情非情(7)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呛了一口水。不过,却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克服了从高空跳水的紧张。
洞口很高,两个人跳下去的俯冲之势,让他们的身体本能的往水下沉。萧乾被墨九紧紧圈住腰,行动不便,往上浮的力道就有些吃力。
为免被她一起带沉入水,他掐了一把她盘在发上的腿,“放松。”
“大爷的!掐我……”墨九痛得松开腿,骂人又让她喝了一口脏水,满肚子都是怨气。
“抓紧我。”萧乾不与她争吵,只把她的手扯过来挽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托住她的腰,浮上水面。
一圈一荡,一荡一圈,水波慢慢地平静上来。
墨九咳嗽了几下,虽然想剥了他的皮,但她想要离开这个鬼地方,还得靠着萧六郎,于是也不再反抗,轻着身子由他拖着往前游。
这个季节的水,凉丝丝的从四面八方涌来,浸入骨头,冷得让人受不住。可有萧乾挡在身前,像一根浮木似的托住她,墨九本就识得水性,心里也就不那样恐惧了。
“呸”了几声,将嘴巴里的水吐出来,她睁大眼睛,观察起暗夜下的水面,算着中途走过的路和离开巽墓的直径距离,左看,右看,身子扭来扭去,“萧六郎,这里该不会是洪泽湖吧?”
“不要乱动。”他勒紧她的腰。
“哦。”墨九晓得他托着她很吃力,如果她再动来动去,势必会增加他的负担,也就配合地闭了嘴。
难得见她乖巧,萧乾扫一眼她水漉漉的脸,不再说话。
游到中途的时候,他在江中抓到一根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的木头,终于轻松了一些,将她的身子搭上去,推着木头往前游,“你可以说话了。”
“嘿嘿。”这样被人推着漂流的感觉,有一点铁达尼号的意思,墨九从未体验过,觉得很新奇,不时看看萧六郎俊美的面孔,直到被他拎着身子抛在岸边的草丛里,她仍然感觉很梦幻,也很满意。
“萧六郎,体力不错啊,看不出来。”
她躺在草丛里,轻松地打趣,他却只有微微的喘气。
“唉,饿死我了!我们得找个地方先打个尖儿,填饱肚子。”墨九站起来抖着水,四周观望。
这时的天际,已有一抹破云而出的霞光,又一夜过去了,天蒙蒙亮,远近的景致就可以看得很清晰,但她却发现这鬼地方一片荒地,连颗庄稼都没有,显然不是人居之处。
满怀的希望,又变成了失望,她不由恨恨,“这到底哪个混蛋设计的陵墓?不知道把出口弄在集市上吗?出来还可以吃一口热茶,叼一个包子!”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她饿得前胸贴后背,说话的声音都是颤的。
想她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家底也还可以,根本就没有饿肚子的机会,穿越过来遇到萧六郎,被带入萧家,也算得上锦衣玉食,从来没有想过会饿成这副德性。
听她肚子“咕”的又叫一声,萧乾默不作声的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块用巾子包着的烙饼递给她。
“有吃的不早说?”墨九抬头看一眼他湿漉漉的身子,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你有几个?”
第212章 坑深058米二人跋涉似情非情(8)
“一个。”他目光清淡,“我不饿。”
墨九向来饿不得,只要一饿,手脚就会发软,唾液也会分泌旺盛,一口接着一口的咽,很是狼狈。虽然这烙饼泡了水,软绵绵的没了嚼劲,口味更是提都不必提,但能填肚子的东西,就是救命的东西。
她把饼子掰成两半,递给萧乾一半,自己狼吞虎咽地吃掉了另一半,并没有注意到萧乾把剩下的半只饼又仔细包在巾子里,揣入了怀中。
“萧六郎!”墨九舔了舔手,“这荒山野岭的,我们如今体力不支,恐怕走不出去。你与你的属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联络方式?比如信号弹?”
“信号弹?”他不理解。
“响箭?”她想了个词儿。
萧乾摇了摇头,“你在这等我,我往前看看。”
他们顺着水飘过来的,可方向却未必是直线,完全有可能在水流的冲击下,游到了下游的岸边,说不定离赵集镇已经很远了。
墨九看他背影消失在眼前,心底突地有些恐慌,那是一种人类在逆境时失去同伴的紧张。
在地上神思不属地等了一会,她索性跟了上去。
“萧……”
一个字还在唇边,她惊愕地闭上了嘴巴。
在稀薄的晨雾之间,萧乾长剑割下一条野生的榆树枝,剥去外面粗丨硬的青皮,把中间的树骨丢掉,动作熟练地将嫩嫩的部分塞入嘴里,优雅的嚼动。
这样的举动,若旁人做来,一定邋遢落魄,可他却清雅高贵,吃着树皮却与吃山珍海味并无不同。
墨九怔了一瞬,默默转身回到原处,没有喊他,更没有感激的大吼大叫。
她知道,男人的尊严,不容冒犯。
从那天入巽墓,他便滴水未入,口粮未沾。她吃得比他多,已经饿成这样子,他自然也饿。更何况,他还带着她逃生,带着她游水,体力消耗比她更甚。
若她没有猜错,那一张饼是墓穴里薛昉递给他的,他当时并没有吃。在这长达一天两夜的奔波中,他不可能没有想起吃它,饥饿就要吃是人类的本能,可他却把仅剩的一张饼给了她,自己偷偷吃榆树皮充饥。
……她不愿意戳破这件事,大丈夫保护妇嬬时的姿态很伟岸,可对萧六郎这样骄傲的人来说,这种伟岸不见得喜欢被女人知道。
萧六郎回来时,脸上还是那样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墨九也没有太多感激的情绪,就像根本就不知道似的,冷冷睨他,“走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丢下我跑了哩?”
萧乾皱眉,朝她伸出手,“走。”
墨九眺望一下远方天际的朝霞,歪着头道:“你要不要休息一会?”
萧乾冷声,“不用。”
这货很固执,墨九也懒怠与他唱反调。她撑着地面起身,可大抵坐得太久,走了几步,一不小心就踢在石头上,身子踉跄出去,虽然没有摔倒,脚尖那酸爽,钻心似的,痛得她龇牙咧嘴,不由弯下腰去,捂住脚呻吟,“我去,我这是犯太岁了啊!”
“我看看。”萧乾蹲身拽住她的脚。
他是个医者,比寻常男子少一些忌惮,可也不知为什么,墨九为了稳住姿势,刚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原本想脱掉她鞋袜的动作就停下了。
第213章 坑深058米二人跋涉似情非情(9)
收回手来,他扶她坐好,从怀里掏出一瓶药递给她,背转过身去,“自己擦一擦。”
墨九眼泪都疼出来了,可看他这样又有些想笑。古人有时候真是迂腐得可爱,不过看一下姑娘的脚,有什么关系?
暗自腹诽着,她没有为难他,自个儿撩起湿透的裤腿,脱掉袜子看了看,只踢出了一团淤青,并没有出血。于是,她把那药膏随意抹了抹,又盖好递给他,“喏!谢谢。”
因为不在意光着脚,所以她先还药瓶,而没有先穿上鞋袜。
萧乾回头,一眼就看见了她踩在绿油油的草地上那一双白嫩嫩的小脚。
她人长得好,不仅身体比例好,肌肤白皙似绸,光滑润泽,一双脚也白玉似的柔美,圆圆粉粉的指甲壳,像涂有一层胭脂,每一个足指,都像珍珠似的小巧晶莹,伴着她毫无心机的笑,看得萧乾眉头一皱,心尖像被毒蛇爬过,麻酥酥地啃噬了一口。
他转过头去,“穿好鞋袜。”
墨九“呵呵”干笑,照办了。
可她没有想到,这个连脚都不敢看的家伙,却在她的面前蹲下来,将背朝向她。
墨九一愣,“做什么?”
他没有回头,沉声道:“上来。”
墨九张大嘴巴,见鬼似的。“你要背我?”
轻嗯一声,他有些不耐烦,“不然呢?你那破脚,何时走得出去?”
墨九考虑一下,脚尖在地上转了转,觉得其实用不着,但这货确实是个懒的,脚受了伤,又有人自愿背她,她也不想扫了萧六郎的脸面。
于是她撇撇嘴,趴在他的背上,“自愿的啊,我可不欠你。”
她身子轻,他背着她并不吃力,连大声的喘息都没有,走在杂草丛生的荒野上,姿态冷傲俊雅,似一副从远古从来的工笔画,很美很温暖。
他不吭声,墨九也不吭声,只觉得男子的肩膀与女子果然不一样。宽大,温暖,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感觉。一个人在背上无聊,她侧头看他,只见一滴水从他的额头滴下,入鬓的眉型便显得更加坚毅好看了几分。她看得有趣,低下头,凑到他的耳侧道:“萧六郎,你觉不觉得你这个人很奇葩?”
他不回答,墨九自说自话,“说你坏吧,有时候对人又好得很,说你好吧……”顿了顿,她不忍打击他,“也是真的好。行了,看在你与我同甘共苦的份上,往后我与你讲和,不再做你的敌人了。”
萧乾一怔,终于应了一声,“你不是敌人。”
她嘻嘻笑,将头低下,湿透的长发就散乱地垂下去,掉入他的脖子里,“那是,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他侧头瞥她,“你是我嫂子。”
墨九盯他的侧脸看了半晌,不轻不重地笑:“若你大哥长得像你这么好看,对我也还不错的话,这句话我就认了。否则,你萧家是萧家,我墨家是墨家,别扯这门亲戚。”
萧乾:“……”
往外面走了不一会,阳光便渐渐的烈了起来。经过这些天的阴雨绵绵,天公似乎终于决定转暖,墨九身上的衣裳被阳光和体温烘干,懒洋洋地趴在萧乾的背上,很舒服,觉得身上的酸痛都没那么厉害了。
“萧六郎。”她漫不经心地喊。
“嗯?”他的声音永远清和沉稳。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两个这手也牵了,抱也抱了,再回到萧家,在众人面前相处,会不会觉得尴尬?”
“我很少在家。”
“好吧。可男女之间,不都讲究授受不亲吗?你说我是你嫂嫂,可哪有小叔子背着嫂嫂这样子走路的?我们这样的行为,好像只有情人之间才可以?”
“我是个医者。”
“别找这样的借口糊弄我了,就算你是医者,就算你只是为了救我,但事实不可否认,你就是抱了我,背了我,牵了我……更何况,我们两个的身体里,还有一模一样的虫子,这不是很奇妙吗?”
“墨九。”他突地偏头看她。
“嗯?”墨九睁大了眼睛。
“你再多一句嘴,我丢你下去信不信?”
墨九闭上嘴巴,“……”
两个人许久没有说话,就这般走了不知有多久,远处终于隐隐飘来村落袅袅的炊烟。看到村边的溪水绕行,看小娘洗衣,看农夫锄田,看那一副狗吠鸡鸣的景象,墨九有一种从地狱重生的欢快。
“萧六郎,我们是不是得救了。”
他定住脚步,眺向远方,“是。”
哈哈一笑,墨九道:“那你把我背进去,先吃一顿饱饭,再丢下我自行离开就好了。”
第214章 坑深059米村中情事(1)
俗话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早上那一抹霞光收去,乌云一卷,天儿就阴沉下来,似乎又要下雨了。
这一个临水的小村庄因两个衣着华贵的外乡人在王三麻子家做客,显得热闹非常。
村子太小,村头尿个尿,村尾都能见着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避不了村人的耳目。
王三麻子的媳妇是个勤快人,家来的客人给了她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她把米缸里省着吃的白米都舀了出来,还把准备过中秋才吃的鸡仔宰杀了一只。
南荣富饶,但与任何一个古代社会类同,因交通原因,富在城镇,乡下人都很贫穷。尤其这个村子实在偏远,几乎完全自给自足,落后、贫困,田地上稀疏的作物,因土壤与水患的原因,萎靡的打着蔫儿,这样的景况,想来收成也高不了。
村人日子不好过,可由于与外界接触得少,却质朴敦厚,不像后世之人有那样多的防备,见到二人,几乎是热情地邀请入屋的。
时人很少远行,对外乡人都很好奇,不时扛着锄头过来一个,问东问西。
这头王三媳妇刚说完,又一个探脖子往院子里瞅,“王三媳妇,今日吃鸡哩?”
“是哩,大勇哥一会带嫂子过来吃一口?”王三媳妇是个温柔的性子,见谁都眉开眼笑的。
村人都不富裕,不会平白无故吃人一口鸡,这样的客套话,大勇自然也不会应,只笑着把扛在肩膀上的柴火放下一垛,让王三媳妇烧着,又好奇地四处看,压着嗓子小声道:“王三媳妇,是你娘家来人了哩?”
“大勇哥说笑,我娘家哪有这样体面的人?”王三媳妇拿浇开的水烫了宰杀的鸡,在木桶里扒着鸡毛,“两个外乡人,被洪水冲下来的,我估摸着是上流村的人。”
墨九嗅着开水烫鸡毛的味儿走过来,闻言一愣,“大嫂子,上面叫上流村,你们这个村子又叫啥?”
王三媳妇抬头笑道:“咱村叫下流村。”
墨九望天:“……这名取得也太省事了吧?”
村人已经习惯这个名字,倒不觉得有什么,王三媳妇乐呵呵地笑着,与邻居大勇唠了几句,把他扛来的柴火放到了灶间。前些日子连绵不绝的阴雨,让她家的柴火受了潮,煮饭时冒出来的黑烟呛死个人,平常倒也无所谓,如今家里有贵客,她们还是讲究待客之道的,有这干柴好生火。
墨九身上穿着王三媳妇的衣裳,那王三媳妇生过俩孩子,体格比她大了不少,这衣裳她穿着空荡荡的有些透风,她拿了一根草绳子系在腰上,坐在院侧的灶房门口,看王三媳妇打理鸡仔,想着鲜美肥嫩的鸡肉流口水。
这货爱吃,也只记吃。
就这么一会工夫,她盯着鸡仔,想了七八个与鸡有关的菜,已经把从巽墓出来的颠沛流离和那些与萧乾之间的愉快或者不愉快忘了个一干二净。她眼睛里的世界,也就剩下一只鸡了,以致萧乾什么时候出去的,她压根儿就没有看见。
王三媳妇看她坐着发愣,回头看来,笑道:“小娘子去堂屋坐吧?这外头风大,眼看又要下雨了,你这单薄的身子骨,泡了水,仔细受寒生病。”
第215章 坑深059米村中情事(2)
“无事无事。”墨九坐在矮凳上笑而不动。
饥饿的状况下先闻闻肉味也是好的。一只鸡,祸害得她胃都快要翻天了,她哪舍得走?
再说,她就乐意看人做吃的过程,那也是一种享受。
看王三媳妇打理好了鸡,拎到了灶房,她也跟了上去,“嫂子可要我帮你烧柴火?”
王家媳妇看她白白净净俏艳得天仙似的一个小姑娘,哪舍得她上手?赶紧拒绝了。可墨九先前在水里受了冻,虽换了衣服,骨子里的冷意未退,愣是固执地坐在了灶膛前,捡了柴火往里塞。
烧火这事儿看似简单,可做起来却很讲究技巧,农人大多都懂得怎样用最少的柴火,烧出最旺的火,可墨九从来没干过这事,一股脑把灶膛塞得满满当当,柴火堵在里面,没办法充分燃烧,浓黑的烟雾便窜了出来,呛得她咳嗽不止。
“咳咳,嫂子,这柴火怎么回事?”
“小娘子一看就是贵人,这种事哪是您能做得来的?你放着,我来。”
王三媳妇笑着过来,取回一些灶膛里的柴火枝干,把灶膛掏空,又重新生火。
墨九悻悻在边上看,叹道:“果然天才也不是万能的啊。”
表扬自己的话刚落下,她眼风不经意一扫,就看见萧乾推开篱笆门,大步入了院子。
他不像墨九那么随意,农人的衣裳也可以换上,只需干净舒服就行。他似乎不习惯与陌生人接触,还有着近乎变态的洁癖,王三麻子的个头不如他高,说去为他借一身大点的衣服,他愣是黑着脸拒绝了,只把自己湿透的衣裳去河里洗了一回,依旧一本正经穿在身上,墨九怎么说他也不愿意换。
墨九诧异这货去哪里逛了一圈,皱了皱眉头,出去就把他拉进了灶房,抱歉地对王三媳妇说,“嫂子,我来烧火吧,顺便给这货烤烤衣服。”
王三媳妇目光落在他两个身上,乐呵呵笑着去案板上宰鸡去了。
“小两口感情真好。”
他们没有问过墨九与萧乾什么关系,但墨九是萧乾背入他家门口的,他们自然而然把他两个当成了夫妻。
也不知为何,不管是萧乾还是墨九,谁也没有特意辩解。
当然,于墨九而言,主要也不知该如何辩解,难不成她特地强调,她其实是他嫂子?
反正是今后没有交集的人,罢了。
墨九把灶膛前的矮凳搬过来,拍了拍,瞪向高高站着审视她的萧乾,“坐好。”
这命令的语气……
与小娘子瞪夫婿一模一样。
王三媳妇好奇城里夫妇的相处,又回头瞥了一眼,抿着嘴摇头发笑。墨九也不觉得有什么,她霸道地让他坐在灶膛前方,自个儿躬着身子,在那儿拼命地掏灶膛,想把火烧得旺一点。
可王三媳妇烧得好好的柴火,被她一顿折腾,柴火塌了,火苗小了,黑烟又窜了出来。
墨九呛得直皱鼻子,“我还就不信了,收拾不了你?”
黑烟滚滚,却不给九爷面子。
眼看又要把火折腾灭了,墨九有些无奈,正想喊王三媳妇来帮忙,手上的火钳被萧乾接了过去。
第216章 坑深059米村中情事(3)
“我来!”萧乾并不看她热得红扑扑的脸,熟练地拨弄着灶膛里的柴火,把大根的枝叶呈“十”字架好,给柴火留出通风的地方,很快火苗便窜高了,整个灶间烧得红艳艳,亮膛膛的,极是喜人。
墨九很吃惊,盯着他的脸,“萧六郎,你居然会烧火?”
“智商,欠!”萧乾用她的话回敬了她,却未抬头,只专注地看着红彤彤的灶火。
火红火红的光线映在他二人的脸上,墨九脸儿红红,他却依旧清冷高贵,即便坐在火前,也像一块怎样都烤不化的冰块。可墨九却不相信烧火与智商有关,她听说萧乾外室子出身,是先立业再还家的,以前萧家并不肯接纳他,想来小时候的日子并不是那般好过的了……也一定是他有过一些艰苦的经历,才会造成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吧?
几乎突然地,墨九突然有点心疼这个男人。
谁能想到尊贵清华,连皇帝都要让三分的枢密院萧使君会吃树皮会烧火?
萧乾过往的经历她很好奇,可每个人都有不愿告人的隐私,她不好追问。
鸡仔还没有下锅,王三就急匆匆从外面回来了。
他收了一绽银子心里不踏实,愣说要去河对岸的镇子买二斤肉回来款待贵客,可这刚出门,怎就空就手回来了?
“他爹,怎么了?”王三媳妇问。
“老王头不肯过河,说马上要下大雨了,这水患未平,人家不肯冒这个险,我给二十文他也不去……”
这个下流村一面靠山,三面临水,靠山的位置悬崖峭壁,山道很难攀登,平常还好一些,连日的大雨让山道湿滑难行,且翻过山,离城更远。他们唯一相近的镇子在水的那一头,平常村人靠村里的渡船过去,卖鸡鸭粮食换一些日用品,可这天气太糟,前几日又出了不少事,水上时不时有浮尸,船夫害怕得很,给钱也不肯过河。
“唉,那只能慢待贵客了。”
王三两口子很歉疚,一绽银子太沉,压得他们的善良喘不过气,于是又去邻家借了些白面,把舍不得给孩子吃的鸡蛋摸出几个,这才好受了些。
就这会工夫,天空已黑沉沉的压了下来。
紧接着,淅沥的小雨就变成了倾盆大雨。
王三倚着门槛哀叹,“这好了两天,又要涨水了哩?”
王三媳妇在灶上忙活,边做事边道:“这般再来几天,水一涨上岸,咱们地里的庄稼,又该没收成了。”
王三道:“天公不作美,老天这是欺负咱穷人啊!”
王三媳妇叹口气,没有再接着这个话头,转头看他道:“他爹,去屋后挖点竽儿回来吧,掺在鸡仔里一起烧,香着哩。”
王三点头,“嗳,这便去得。”
他要冲入雨里,王三媳妇却放下菜刀,噔噔跑过去,拿了蓑衣披在他身上,一口一个“仔细点”。她为王三系蓑衣时,小口子眼神的互换,亲人般的信任,还有两个“贵客”带来了银子的喜悦,让墨九很有感触。人在只求衣食温饱的时候,其实最容易满足与幸福吧?
竽儿烧鸡这道菜,光是想想墨九就流口水,但她良心建议鸡蛋不要放到一个篮子里,让王三媳妇把煮好的鸡分成了半块,一半烧了竽儿鸡,另一半用来凉拌。她和王三家的大小子去村口摘了一些新鲜的桂花回来,亲自动手做成了一盘桂花凉拌鸡肉,加点鲜笋一起拌了,精细香脆,简直酥死她了,差点没把舌头吞了。
第217章 坑深059米村中情事(4)
人在饥饿的时候,吃什么都是美食。
菜一上桌,墨九顾不得形象,洗了手就大快朵颐,只萧乾的吃相斯文,慢条斯理,于是大半盘凉拌桂花鸡都进了墨九的肚皮。
“萧六郎,味道怎么样?”
她有些得意,一般来说极品吃货都特别会做吃的,墨九也不例外,这盘菜比王三媳妇的烧鸡,味道好了确实不是一点半点。
萧六郎很配合,“不错。”
墨九道:“那你赶紧的吃啊,反正又没外人,我也不会笑话你吃相不雅……”
说到这里,她一瞥眼,突然看见王三家的两个小子躲在门后面,眼珠子巴巴盯着她,咽唾沫。
墨九一怔,招手唤他们过来,“你们还没吃哩?”
俩小子的眼珠子都快落在桌子上了,大的小子摇了摇头,偷偷咽口唾沫,抿紧嘴巴不说话。小的小子还不懂事,不懂得害羞,脏兮兮的小手指向桌子,“山娃子要吃肉肉,要吃肉肉……”
墨九这才晓得,王三两口子把鸡肉都盛到了他们的桌子上,自己一点没留。就连自家孩子也只给喝了一点漂煮过鸡的汤水,加了些小米煨成了稀粥。
这一听,墨九过意不去,她把两个小子抱上桌子,一人夹了一坨煨好的鸡肉入小嘴,看两个小子开心得小脸通红,也咧着嘴巴笑,“好不好吃?”
“好吃,谢谢婶婶!”
墨九对这个称呼不满,“叫姐姐。”
大的小子懂事,“姐姐。”
小的小子看着她的妇人髻,“……婶婶?”
墨九继续纠正,“姐姐!”
小的小子还叫,“婶婶婶婶……”
萧乾轻咳一声,墨九突然想到他在看自己笑话,不由偏头瞪过去,可他脸上云淡风轻,一点表情都没有。见她看过来,他回视她一眼,似乎不太适应与小孩子一起吃东西,慢慢放下了筷子。
墨九飞瞟他一眼,“你那点小洁癖,在这里就省省吧,又不是你萧家,也不是临安枢密使府,将就吃点。”
萧乾微微垂眸,“我饱了。”
墨九其实从未正式与萧六郎一同吃过饭,对他的饭量并不了解,但看他这么大个男子汉,吃那点确实太少,于是,放下王三的小子,径直拿过他面前的粗碗,夹了些肉和菜,又盛了半碗米饭,“咚”地落在他面前。
“吃!”
小妇人的衣裳,桃花般美艳的小脸,弯得月牙儿似的一双眼睛,墨九发狠时的样子,有一种娇憨,有一种俏艳,萧乾低眸,慢慢拿起了筷子。
墨九哼哼着,满意了,专心伺候两个崽子,隔了一会,又抬头对萧六郎道,“你那里还有银子嘛?”
萧六郎“嗯”一声。
墨九道:“回头咱走的时候,你多给人留一点。”
萧六郎顿了顿,拒绝了,“不必。”
墨九看了一眼两个小子,压低了嗓子,凑近脸去瞪他,“你怎么这么抠门?看这家人生活多么不容易?受人一饭之恩,当涌泉相报懂不懂?对你来说,一绽银子什么都不是,可人家却会对你感恩戴德一辈子,也可少遭些罪!”
萧乾目光深了深,“墨九,你可知一绽银子能买多少东西?这样的家庭,财多只会招祸。没有银子,他们未必不幸,得了飞来横财,才是祸端根源。”
第218章 坑深059米村中情事(5)
墨九生在现代社会,在衣食上并未吃过什么苦,并不太了解这句话,第一反应,萧乾这人果然是一只铁公鸡。
但她转念想想,一绽银子确实已经很多了,时下的农人,大多其实就没有见过银子,他们平常流通的钱币是铜钱,一个家庭一年的开销加一起也不过一二两银子,一锭银子确实属于巨款。人的追求来源于欲,痛苦也来源于欲,也许他是对的。
这一日对王三麻子家来说,简直比过年还要闹热。
天色渐渐昏暗,外面雨势渐大,雨声如雷,河风猛兽似的窜过树林,发出一阵“呜呜”的咆哮,很是骇人。
这么大的雨,他们过不了河,也出不得村。墨九心知萧乾焦急防汛之事,也着急巽墓里那些人,可这般大风大雨,又拖着一个她……他不得不留了下来。
留在农家,雨虽未停,墨九却有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愉快。她跟着王三媳妇去赶鸡仔入圈,看她侍弄院子里的蒜苗,看她拌食喂猪,觉得一切都很新奇,尤其王家的两个小崽子欢天喜地的跟前跟后,她像个孩子王似的,把萧乾忘到了脚后跟。
玩得兴起,她一直没有发现那货哪去了,只一晃到了晚上,纠结的问题来了。
这王三家就三间正房。一间是堂屋,两间卧房,除此之外的偏房,只有灶房与猪圈,根本没法安排她和萧乾各睡一间房。
王三家把他们当成了夫妇,仁厚地把两个小子的卧房空了出来,换上干净的被褥,把两个小子都拉到了自己房里,一家人挤一间,将小房间让给了他们“小两口”,还特地嘱咐不要客气,就当在自个家里。
这时再矫情,已无意义。
两个人先前相处不止一夜,再同挤一间屋子,也不算大事。至少对墨九来说,她担心的只是谁睡床谁睡地的问题。
“这可怎么睡?”
墨九看了看,就一张床,她睡了就没有萧六郎的,若让给萧六郎睡,就没有她的。
这让她很是为难,毕竟她很善良,“萧六郎,不如一个人睡半夜?”
萧乾看她一眼,将床上的被子和褥子掀开,扯出下面垫着的草席,往门口的地上一铺,自己盘腿坐上去,把佩剑放在身边,便端端正正地合上了眼。
“你就这样睡?”墨九瞪大眼睛看他。
“不然哩?”他睁开眼,目光淡然。
“要不然……”墨九迟疑一下,想这萧六郎是个薄性寡欲之人,从来没有不规矩的时候,于是也不惧他,反道:“这床也还宽敞,我睡里面,你睡外面……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左右都住在一个屋了,就算你我说没睡一起,也没人会相信。咱都是江湖儿女,何必计较小节?”
“我不习惯。”萧乾淡淡道。
“不习惯啊,那这样好了。”墨九盯着他,换了个说法,“那你睡里面,我睡外面,我来保护你,总成了吧?”
“……”萧乾看她一眼,“快睡吧。”
被人拒绝了,墨九不好再多说,也不在意他的冷漠,只无奈地摊摊手,软软躺在褥子上,睁着眼睛四处看。
王三家确实很穷,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不为过,整个卧房里没有什么家什,一个乌黑的衣柜已不知用了几代人,棱角处磨得皮都破了,便是她身下这被褥大概也是压箱底儿舍不得拿出来用的陪嫁,大红的颜色,薄薄的一层棉絮,簇新的粗布。
第219章 坑深059米村中情事(6)
墨九叹口气,“我还是觉得应当多一点钱给他们。”
这一回萧乾没有反对,默默闭着眼,沉默了好一会,他才回,“好。”
“噫,你怎么又愿意了?”墨九双手挽在脖子后,看他沉静如水的面孔,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商量语气,像极了熟稔的亲人或说真正的夫妻才会有的。
“因为你执意如此。”萧乾从不爱说好听的话,更不会说冠冕堂皇的好话。
他愿意多给王三家一些钱的理由也确实只有一个,她执意如此。
墨九意识到他的纵容,神色稍稍有点不自然,对着帐顶发了一会愣,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淡淡,“萧六郎,这雨若明儿还不停,我们可怎么办?”
萧六郎抬眼看她,“九爷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想到自己吹过的牛,墨九并无半分不好意思,只一本正经盯着他,“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天老爷当然也有调皮的时候。九爷么,自然也会不准。”
这一夜的雨,敲在这个农家屋顶的瓦上,“叮叮”作响,入耳格外清晰,但比起前两夜的处境,墨九认为有一个可以遮风躲雨的地方,已是舒服了许多。
萧乾一直盘腿而坐,不曾睁眼,墨九在陌生的地方,一时很难入睡,不由凝着他俊美的面孔发愣。
在屋内那一盏昏暗的油灯光线里,他安静得像一副静止的画,画上的颜色,是一种似乎不存于世的沧桑。他年纪本不大,可她却觉得与萧六郎相比,她的心理年龄……简直还是个孩子啊。
“你再看我,是要让我睡?”冷不丁地,萧六郎淡淡冒出一句。
墨九一怔。
他的意思当然是把床让他睡,可墨九听着他带了丝丝凉意的声音,再看他端正肃然的面孔,忍不住就想逗他,“你想睡我?我才不让你睡。”
似乎意识到这句话的“双关”,萧乾突地睁眼,望入她带着一丝黠意的眼底。
二人对视,墨九“噗”一声笑着把被子拉过来盖住自己,用一种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低柔嗓音道:“好了,开你玩笑的。我先睡了,你若是困得紧,就上来睡我边上好了,我睡相还好,不会踢你。”
大概心宽好入睡。
不知不觉,她就睡了过去。
但这个说自己睡相还好的人,一晚上噩梦不断,一条被子被她踢得七零八落。在噩梦中,她像一根今儿灶膛里烧过的柴火,被架在熊熊的火焰上烤着,比之前的两日跋涉还要痛苦。她被烤得很渴,很渴,很想找水喝,可她走了一程又一程,却怎么也找不到……
“水!我要喝水!”
半醒半睡中好像有人揽住了她的脖子,又递了水给她。
她不知对方是谁,只觉得那人的衣袖间似乎有一种纯天然的淡淡香水,清凉的、薄透的,让她很习惯,很舒服,二话不说,逮着他的手就喝。
那水入口,是苦丝丝的味道。
她昏昏乎乎之间,觉得难以下咽,就想拒绝。可喂她喝水的人,愣是捏着她的鼻子,把那碗水灌入了她的喉咙。
“好苦!”
叹一声,她依旧睁不开眼。头很重,像嵌了两千斤的大石头,倒下去就又睡了,继续做噩梦。
第220章 坑深059米村中情事(7)
迷迷糊糊间,她头脑胀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发烧了。更不知道在一个感冒就会要人命的时代,像这样的小山村,又是水患期间,若没有医生自己到底有多凶险。
水里受了寒气,来势汹汹的高烧几乎席卷了她全部的意识,整个晚上,她忽冷忽热,忽睡忽醒。半夜里,有人探她的头,有人给她擦脸,擦手,那水很凉,冷得她激灵灵直瑟缩,但这个过程,她都是在噩梦中完成的,一直到早上醒来,看见搭在身上的除了被子还有萧乾的披风时,她才知道自己生病了,而且活活折腾了他一晚上。
“萧六郎……”她摇了摇重若千斤的头,润了润干涩的嘴,又笑道:“我终于发现,有一个医生在身边,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嗯。”萧乾站在窗边,木窗是支开的,外面雨势已收,“醒了就起来罢。”
“几时了?”墨九揉着太阳穴,瓷白的小脸上泛着红,长发凌乱地散落在枕头上,样子乖巧得像一只可怜巴巴的猫儿,“我头好痛。”
他神色一凝,往床边挪了挪,可不过几步,又站住,并不近前,只淡淡道:“头还烫吗?”
墨九看他戒备的样子,有些好笑地眨眼,“你平常给人治病,都是离病床这么远的?你们医者不是讲究望、闻、问、切吗?你过来摸一摸,不就知道了?”
他看她语气轻松,唇一掀,“看来是好了。”
“好什么?我犯困。”墨九说困就困,倒头下去又睡了一觉,浑浑噩噩中,她又做了一场怪梦。
梦中,她好像听见萧乾在叫她,依稀又听见了王三媳妇的声音,甚至还听见了旺财的“嗷嗷”狗吠,可她高烧反复,头太沉了,一直睁不开眼。而且发烧和疾病,也让她给足了自己娇气的理由,等意识再一次回拢,已是雨过天晴,从窗口射入的阳光都照到了床头。
她睁开眼,猛敲额头,“我怎么又睡过去了?”
他点头,“雨停了。”
墨九“哦”一声,撑着身子起床,突地一愣,“我没打呼噜吧?”
萧乾淡淡瞥他一眼,轻声道:“没有。”
墨九正想松口气,却听他又道:“你打的那是雷。”
“不必打击我。”墨九太困的时候,鼻息很重,但绝对不到打呼噜的地步,这一点她知道,于是,伸个懒腰,她鄙视地瞪他,“不就是嫉妒我有床睡么?可怜的,你为什么非得做正人君子哩,睡一晚上硬地板,不舒服了吧?”
他不说话,把洗净的手绢递过来,“擦脸。”
墨九没有他那么讲究,但她发现,萧乾从不会用旁人的东西,昨晚王三媳妇端来的洗脸水和洗脚水,他动也没动,任何贴身用品,都用他自己的。墨九不知道他是用毒之人戒心毒,还是洁癖实在不可冶了。
“谢了啊!”他愿意分享,墨九也不客气。拿他洁白的绢子擦了擦噩梦与高烧带来的冷汗,有气无力地把手绢递还给他,“我们这就离开?”
萧乾回头,“嗯,还有事?”
墨九微微迟疑,“怎么不得吃了早饭吗?”
两个人达成了共识,墨九心情又愉快起来,她走到窗口,看外面的炊烟,看雨后的小村,看阳光下那一层一层缭绕的雾气比仙气还要妙不可言。
第221章 坑深059米村中情事(8)
“别说,我还有点舍不得哩。”
她低声喃喃,萧六郎却不搭话。墨九听见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晓得他在整理衣服,也没有回头,只看着外面的山坡上,王家两个小崽子和村里几个孩子在你追我赶,目光渐渐柔和。
“走吧,去吃饭。”
她兴高采烈地推门出去。
外面的王三两口子,束手束脚地立在堂中,表情颇不自在地看着她,“夫人醒了?”
一夜之间,怎么从小娘子变成夫人了?
未及她回应,一只大黄狗冲了过来,两只爪子直往她身上扑,嘴里欢快的“嗷嗷”声,很亲切,也让墨九错愕不已。
她拍拍旺财的头,转头看向院外。
两排整整齐齐的士兵,一动不动地立在门外,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们全是禁军打扮,表情也一模一样,面威而清冷,比皇帝出巡还要严肃几分,军容整齐极有威仪。
这样的阵仗入得小山村,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在那铁甲禁军的两边,村民们小心翼翼的观看,却连指点与议论都不敢,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砍了脑袋。
墨九久久未动。
原来所有人都在等她。
“使君。”薛昉牵着马过来,上前抱拳拱手,“官船已备好,府台大人请您登船。”
原来这里已离赵集渡百里之外。
那府台大人穿了一身南荣文官的常服,恭恭敬敬的上来示好,“请使君大人上马去渡口,下官已在官船上备好酒菜。”
这等地方官吏平常很难见到京官,尤其是只手遮天的枢密使,他与萧乾说话时,墨九察觉到他掌心捏了又捏,还偷偷拭汗。
府台大人都敬畏到此,村人更是紧张。他们小心翼翼地看着萧乾,看着禁军高扬的旗帜,又羡慕地看着他身后屋里做梦一般恍惚的王三两口子,一边忖度着这一家人往后怕是要发达了,一边懂事的学着禁军与府台大人的样子,纷纷跪地恭送使君。
萧乾回头看墨九,小声道:“怕是吃不成早饭了。”
“是,毕竟已过晌午。”墨九笑道:“再说,也不好再麻烦王三嫂子了。”
这个时候如果墨九再留下来吃饭,她真怕王三两口子会手脚都没地方放。
萧乾大步出门,踏上马蹬上了马,旺财紧随其后,墨九却久久未动,倚在门口看他。
他大概感受到她的迟疑,从马上回头看来,披风在他转身时,被他的手肘扬出一抹飘逸的弧度,有一种不太真实的虚幻之美。墨九静静而立,看阳光反射在那一群铁骑的钢盔之上,眯了眯眼……
离开这里,他们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这两天两夜的经历,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会知道,也不会被人提及,就像一个梦,悄悄地来,悄悄地走,真假未知,都将被抹去。
他是萧乾,南荣的枢密使,她是他的嫂嫂,一个寡了两次嫁给了他大哥的小妇人……
这感受,不算难受,却有一点堵。
王三媳妇看她不动,紧张地望一眼萧乾,小声提醒道:“夫人,使君大人在等你。”
墨九看一眼萧乾未动声色的脸,突地笑着回头,大着嗓门道:“王三婶子我走了啊,到楚州来走动时,你记得来找我……我是萧使君的大嫂。”
王三媳妇低“啊”一声,脸色变了又变。
一群人都僵在那里,连呼吸声都弱了。
萧乾抿紧嘴巴,脸一沉,策马去了。
墨九笑容满脸的跟上去,“薛小郎,扶我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