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4章 你是谁？
“我的意思是……韩先生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根本不是什么穿越者？”
听了权允儿这话，韩宇回过神来后做出的第一反应就是摇头否定：“不可能！”
这个假设太荒谬了，他认为。
然而，对于韩宇毫不犹豫的否定，权允儿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的样子，她只是抿抿嘴唇，抱起了双手，向韩宇轻声问了一句：“韩先生你觉得不可能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这太不像话了！”
韩宇态度坚定地看着权允儿，神色甚至有些哭笑不得：“难道我自己的来历我自己还不清楚吗？一切都在我的脑海中记得清清楚楚。再说，我倒是想反问一下权医生你，为什么你会这么想？你提出这个想法有什么依据吗？”
“那么我也想反问一下韩先生你，你说你是穿越者，你有什么依据吗？”
谁料，权允儿反口就如此逼问了韩宇一句，令他微微一愣。
“我刚刚不是说了，所有的事情我自己都记得”
“韩先生你记得，但是，你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可以拿出来，向我证明你是穿越者，不是吗？”
听完权允儿打断自己的话，韩宇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他觉得权允儿有点在无理取闹了。
虽说作为一名医生、作为一个具备完善认知的成年人，权允儿会试图从其他的角度来看待自己的情况，这种可能韩宇自己事先也想到了，可女人一旦执拗起来，往往会很难处理。
因为她有可能不会跟你讲道理。
比如权允儿眼下的态度，在韩宇看来，就是在不讲道理。
韩宇如今甚至都不知道在中国是否有自己存在过的痕迹，又要去哪里找权允儿所要的那种证据。
而且他也认为现在权允儿执着于这种不像样的猜想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这对于治疗来说毫无意义，他都不明白权允儿的思路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拐到那方面上去。
难不成在正式进行心理治疗之前，他们两个人还得认真探讨一下韩宇到底是如何“穿越”的这个问题？
也许是理查德他们带来的压力加上过去七天不断累积的阴郁情绪让韩宇此时变得比平时要敏感许多。
他不想再和权允儿就这个无意义的话题继续浪费时间下去。
于是，在心里面整理了一遍腹稿后，他就做了个深呼吸，对好像一直在等他开口的权允儿说道：“权医生，关于我说的所谓的穿越的事情，我能够理解你选择质疑的想法。不过，我觉得我们两个现在来讨论这件事的真实性根本没有什么意义。毕竟，我自己记着的事实就是那样，所以就算权医生你来问我，我也没办法给你其他的答案或者提供什么线索。要是权医生你真的对这件事存在疑问的话，不如之后在进行治疗的过程中，权医生你自己来在我身上找出答案，怎么样？”
韩宇的话让权允儿静静地审视起了他。
她好像听出了韩宇话中那些许隐藏极好的烦躁，却没有像以前那样，通情达理地略过这个刺激到韩宇的话题。
她仿佛真的是对这件事执着起来了。
在沉默了片刻后，就对皱起眉头的韩宇回答着说：“事实上，韩先生，我现在就是在做治疗前的准备。所有心理医生在对自己患者进行正式的治疗前，都必须先对患者进行一个心理评估。总得先大致判断出患者是什么病，才能有针对性地进行治疗，不是吗？”
“可是医生你以前不是已经有过判断了吗？”韩宇皱眉注视着权允儿，声音略显低沉，“说实话，我这样的情况，还有幻视加上幻听，要真的是心理疾病的话，除了多重人格之外，好像也没其他的可能性了吧？”
“既然韩先生你自己都清楚你一般是多重人格的患者，为什么你还会那么确信于自己的判断？”
“……医生你说什么？”
看着韩宇脸上下意识流露出来的疑惑之色，权允儿就稍稍坐正了身子，目光正视着韩宇，说道：“我想告诉韩先生你一句话……对于心理疾病患者而言，记忆，有时候不一定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可靠。”
一听权允儿这话，韩宇就眯起了眼睛，追问道：“医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以多重人格来举例吧。我们都知道，多重人格的患者除了主人格之外，还会有一到多个的副人格，每一个人格都可以说是独立的个体，这种独立性放在多重人格的患者发病的时候，最为直观的一个体现就是，当副人格在获得身体使用权的时候，主人格是没办法知道那段时间自己的身体到底做过什么的。副人格使用身体时产生的记忆，主人格并没有。但是你不记得，并不意味那段记忆就不存在，事实上它就存在你的脑子里，只是你潜意识不让你想起来而已。所以我说，对于心理疾病患者而言，记忆，有时候并不一定可靠。”
明白权允儿所要表达的意思以后，韩宇就回答道：“可我不一样，我是清清楚楚记着自己穿越之前的事情！”
“那这就涉及到另外一点了。”
权允儿的脸忽然往韩宇那边凑了凑，她盯着他黑邃的双眼，如同在仔细地观察着什么。
“我刚才说有些记忆你不记得，并不意味那些记忆就不存在。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其实有些记忆，你记得，也并不意味它就是真实的。”
韩宇眉头皱得更紧了，不知是因为权允儿的话，还是因为她凑近的举动让他感到了有些不自在。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这样，我简单地问韩先生你一个问题吧。”
权允儿总算把脸收了回去，她双腿交叠地翘起了二郎腿，双手则合在一起，搭在了膝盖上，姿势优雅中，又无形地带给人一丝庄重之感。
“多重人格的患者他们身体里的每个人格都可以说是独立的灵魂，他们都有着自己的身份，可是我想问问韩先生你，你认为他们这样的身份，是真实的吗？”
“当然不是。”
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
韩宇抱起了双手，不解地皱眉凝视着权允儿。
“可事实上……那些人格们会认为自己的身份就是真实的。他们不会认为自己是一种精神失常的产物，他们会认为自己真的是一个人。”权允儿看着韩宇，眼神莫名地说道。
一下子，听到权允儿这话的韩宇愣住了。
而在下一刻，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整个人的背脊情不自禁一样地绷直了起来，就像是有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寒意腾地从他的脊梁骨底端蔓延了上来，直达他的脑门！
他脸色怔怔地和权允儿对视着，原本模样中某些漫不经心的神态与坚定的神色，陡然崩解了。
聪明人的好处就在于，许多道理即便你不说出口，他们也能自己想明白。
说实话，韩宇此前基于自己的主观，认为权允儿提出的那个假设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可现在，在经由权允儿提醒之后，猛然意识到什么的他……对自己的想法，忽然有些不那么确定了。
“我知道，人的记忆对人的主观想法产生很大的影响，所以我完全能够明白韩先生你之前的心态是什么样的。可是，作为一个坚持科学理念的现代人来说，我想我对韩先生你的穿越之说首先会先朝着质疑的方向去联想，这件事韩先生你应该也能够理解吧？”
权允儿的表情重新浮现出了先前显露过的那种恳切，她郑重其事地看着有些怔愣出神的韩宇，口中说出了一句叫人如遭当头棒喝般的话来。
“我把话说得直白一点，既然韩先生你都能接受‘穿越’这种荒谬的事情，为什么就不能试着像我一样，把事情的可能性朝更为科学的方向去思考呢？”
“……”
权允儿的话，令韩宇一时无言以对。
他嗫嚅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又选择了放弃。
直到低下头思索了半晌之后，他才重新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出奇严肃，向权允儿犹不敢信地沉声说道：“可是……要是我的记忆不是真实的，也就是说我不是穿越而来的……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
“这怎么没可能？”权允儿略微失笑，旋即神色又郑重起来说道：“至少，比起什么穿越的说法，这种可能性应该会更加说得过去吧？”
“可，可是……”
韩宇的样子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甚至可以说是焦躁与慌乱。
他无意识地挥舞了几下自己的手，欲言又止之后，就紧抿住自己的嘴唇，低下头，在沉默了几秒后，长吸了一口气，抬起脸来，正色地看向权允儿，声音低沉无比地说道：“权医生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脑海中那段所谓我穿越之前的记忆，仅仅只是我自己凭空幻想出来的？”
权允儿注意到，韩宇此时的眼眶已经莫名有点发红了起来，就像是陷入了某种歇斯底里状态里的人变得癫狂之前的征兆。
可她没有选择先用温和的语言让韩宇平复下来，而是不假思索地点点头，直接给予了韩宇一个肯定的答复。
“没错，这也正是我之前想要对韩先生你说的事情。我想，也许你以前一直忽略了另一种可能性。韩先生你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穿越者，你觉得自己和你身体里的那些人格不同。如果我没猜错，韩先生你甚至认为你和他们不是一个本体。但是，韩先生你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过……你自己，有没有可能也是那些人格中的一份子呢？你，有没有可能也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人格？”
第1085章 影射？
韩宇感觉自己的咽喉就像被堵塞住了什么，让他下意识张张嘴，却只觉得艰涩地难以挤出声音来。
直到半晌后，他才怔怔看着面前的权允儿，低沉地说道：“权医生你认为……我和理查德他们一样，也是一个被幻想出来的副人格？”
他在问出这话的时候，注视权允儿的模样定定得犹如一尊雕塑，脸色肃穆而稍显苍白，唯有双眼的眼眶还残余着些许似乎因情绪的激动而涌出的赤红。
“不一定是副人格！也有可能你就是主人格！只是因为情况的特殊，所以你的记忆被重塑了！”
权允儿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也许是因为话已经说开了，女医生的语气与态度都变得非常坚定起来。
“证明给我看看！”
韩宇的反应也出奇干脆。
这一回他不再提出什么否定的想法，只是抬高了自己的音量，极其认真地看着权允儿，说道：“既然医生你这么说了，那就把你会这么认为的依据说出来给我听听吧。只要你能拿出充分的证据……我就认同你的观点。”
他看出来了。
要不是有着一定的把握，权允儿应该不会这么笃定地对他说出这样堪称不可思议的设想。
“好！那么现在就让我们从头开始，把事情给顺理清楚吧。”
面对韩宇严肃到乃至流露出一丝无形气场的眼神，权允儿没有丝毫露怯，她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往前倾了倾，首先问了韩宇一个问题：“我想问韩先生你一件事情。暂且抛开你所谓穿越以前患过的那个遗传病不提，我想问问韩先生你，你既然说自己清清楚楚地记着自己穿越以前的事情。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穿越以前，你认识的人的姓名？”
一下子，听到这个问题的韩宇就再一次不可避免地愣住了。
然后，，他与权允儿对视的目光就不可控制地变得有些复杂了起来，就连双手，都悄然握紧。
因为，几乎在听到权允儿这个问题的同一时刻，他就在自己的脑海中进行了一番记忆的搜索，结果……他发觉，自己竟然真的记不起来哪怕一个人的名字！
无论是早就过世的父母，还是他自以为小时候应该有过接触的那些亲戚，他想不起任何人的名字……
而这，好像已经就在无形中证明了什么！
不过，韩宇可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类型。
很快他就学着权允儿刚才的样子，做了个深呼吸，脸上面无表情地沉声说道：“我确实想不起来。但是医生你别忘了，我说过，自从父母死后，我从小到大就几乎没有跟外人接触过，甚至在身体难以行动以后，我就成天都待在家里，根本没有出过门，所以我的交际圈可以说是小到连一个人都没有。你说出的这点，的确奇怪，却无法真的证明什么，毕竟我之前也说过，我以前没有想过我穿越之后自己是否也发生了某些变化，现在看来，也许穿越之后对我自身的记忆造成了某些影响也说不定呢？而且，除去那些人之外，我在穿越之前还自学了很多的知识，这些知识的内容我还记得清清楚楚，这点医生你要怎么解释呢？”
“我前面也说过了，多重人格的患者他们的每一个人格都可以说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在他们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刻，他们本身就会赋予一种‘设定’。不知道韩先生你有没有听说过？曾经有一位多重人格的患者自己本身从未学过建筑学方面的知识，可他却有一个人格的身份是建筑学方面的大师，当他切换到那个人格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就会神奇得像是无中生有一样，涌出建筑学方面的知识。这就我所说的在心理疾病领域，记忆的不可靠性。不得不说，多重人格的患者，某种意义上来说，每一个人都是真正的天才。在患病以后，他们的脑域就发生了即便是现代的医学都很难解释的神秘变化，甚至于有研究认为，当一个多重人格的患者认为自己是超人的时候，他们真的可以做到突破人类**的极限。所以，对于韩先生你的问题，我只能说，如果你真的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人格，那么你拥有什么样的知识都很正常。甚至，这些知识有可能原本就是你自身学过的，只不过在你现在的记忆中，它们的来源被修改为了是你穿越以前学习的。”
对于韩宇的问题，权允儿给出了一番令他无法反驳的详尽回答，紧跟着，这位年轻的女医生又说道：“另外，实际上对于韩先生所说的‘穿越后带来的变化’这样的说法，我觉得我这边提出的说法会更加合理一点。”
韩宇闻言就扫了她一眼，沉着脸没说话。
“在我看来，韩先生你所谓穿越前的那段记忆，其实就像是我们人在做梦一眼。在梦中，哪怕再不合理的事情，我们也会下意识地认为它是合理的，还有在梦里面，本来正常都会想到的一些细节我们也很有可能会直接忽略到。乃至梦醒过来以后，也许我们能够记住梦中一些特殊的事情，但其他绝大部分的记忆我们都会忘掉，或者说都会变得异常朦胧。我想了想，也许这就是多重人格的患者分裂出人格的时候，那些人格脑海中记忆的状态？”
说实话，此刻已经彻底变得心烦意乱起来的躁动心情让韩宇很想直接大声地去驳斥权允儿的这种设想，可脑中仅剩的那点理性强行地制止了他。
韩宇不是傻子，他也向来很少感情用事，所以他能够很理智地分析出，比起他自己那个现如今看来已经变得十分无力脆弱的穿越之说，权允儿提出的解释与假设确实十分合理。
不，或者该说，她给出的解释既完美地说明了韩宇的情况为什么会是这样子，同时也有力向韩宇证明了一下自己的那个猜想。
要是权允儿真的没错，那么，韩宇就真的是……
不！
韩宇紧紧咬住了牙关。
哪怕解释得再完美，也无法作为一个直接性的证据。
毕竟，虽然权允儿的说法更靠谱一点，可韩宇自己的说法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权允儿想要说服他，还需要拿出更有力的证据来。
似乎也看出了韩宇的想法，没等他从沉默中开口向自己再问出什么，坐在他面前的权允儿就迫不及待地再度开口道：“接下来我还有第二个依据要说！”
本想说话的韩宇立即就闭上了嘴，他默然地抬眼看向了神情莫名还有点兴致勃勃的权允儿，脸上的神色虽还是那般肃穆，但眼神中的坚定，好像已比先前要退去了许多。
在权允儿“科学”的设想中，他对自己心中原本坚信不疑的想法也逐渐松动起来了。
“尽管我没办法直接证明韩先生你穿越的事情是不可能的，但我却一大堆的迹象可以证明韩先生你脑中的那些记忆十有**和多重人格有关！”
话说到这，权允儿有意识地停顿了一下，瞧瞧韩宇的脸色，见他还是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就自顾自地往下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我不知道韩先生你自己有没有发觉？比起正常人的人生来说，你不觉得你自己所谓穿越前的记忆太过苍白了吗？根据你自己的描述，你穿越前的人生几乎都是在自家的房子里度过，每天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你只是记着自己在房子里面生活、学习，而你却又说不出什么具体的过程来。比如说你一个人生活什么事情都靠自己，那么你每天早上，是怎么在肢体受限下的情况下洗脸刷牙的？你还记得自己家卫生间是什么样子吗？这些在生活中很容易被人忽略但总该记着的细节之处，韩先生你全都不记得。这种感觉，我做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有人在电脑里面用概括性的语言输入了什么故事设定一样，韩先生你的大脑就是那台‘电脑’，你的那些记忆，就是被输入的‘故事设定’。”
“还有，韩先生你说你记得自己父母和自己身上的遗传病。但你不觉得，这种事情太过奇怪了吗？一对夫妻都有两种遗传病也就算了，就连生出的儿子都有？可偏偏那个儿子身上的遗传病却和父母的病没有半点关系，而且甚至是那个病，在现实中以往都没有出现过……难道我一一举出这些点以后，韩先生你还不觉得奇怪吗？老实说，与其说这是现实里的荒诞，我更乐意把它们看作是一种‘影射’。”
终于，一直沉默不语的韩宇满脸复杂地皱眉看向了权允儿，嘴里只是貌似疑惑地轻声问了一句：“什么是‘影射’？”
“韩先生你既然出演过《杀了我，治愈我》，那么你应该就知道，在多重人格患者分裂出来的每个副人格身上，多多少少都会出现一些与多重人格患者自身经历有关的‘设定’。这种‘设定’，形式很多样，有可能体现在副人格的行事作风上，也有可能体现在副人格的名字上，我把它们统称为多重人格患者对自身副人格的‘影射’。”
话说着，权允儿就抿抿嘴唇，一脸郑重其事地对韩宇说道：
“所以，现在我认为，在韩先生你的记忆中，你的父母和你自己的情况，就是你真正的自己所要表达的一种‘影射’！”
第1086章 七个关键词
韩宇没有彻底听明白权允儿的意思。
于是权允儿就举了一个韩宇很熟悉的例子来进行解释。
“就像是《杀了我，治愈我》里面，男主角每一个副人格的名字都有其含义所在一样。分裂出来一个副人格不是那么随随便便的事情，他们从头到尾，都可以说是来源于主人格自身的记忆。”
“比如说《杀了我，治愈我》里面的第二副人格，申世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的名字其实就取自于男主角小时候用来烧地下室的那个火柴盒对吧？在男主角的记忆中，这个火柴盒就象征着他对于暴力的父亲的抗争，所以申世期这个人格既代表了暴力，也代表了叛逆。”
“也就是说，副人格的组成成分，基本上都来自于主人格的创造。这就好像是一个作家在写小说，主人格的记忆就是那位作家，根据记忆，这位‘作家’写出了一个个‘角色的设定’，这就是那些诞生的副人格。”
“作家总是喜欢在作品中添加自身的经历，尤其是人物身上，他们总是希望能够体现出一点自己的‘痕迹’，其实这就是我所说的‘影射’。”
“‘影射’，实际上就是主人格过去的经历在副人格身上的体现。”
“根据众多案例表明，副人格身上的‘影射’，都与主人格，也就是身体真正的主人，他自身的某些痛苦经历有关，大部分情况下，这种痛苦的经历就是造成他人格分裂的原因。”
话说着，见韩宇已经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权允儿就抿抿嘴唇，语气隐隐有些小心起来：“在我看来，韩先生你记忆中穿越前的家庭情况，也许就是对于你自身过去经历的一个很好的‘影射’。”
听到权允儿这么说，韩宇就抬头看向了她，神色依旧的深沉与默然，但眼神中的情绪却纯粹了许多，只余下不少单纯的疑惑。
他很想知道，权允儿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说明。
“我认为，韩先生你那份所谓穿越前的记忆，有一部分的情况应该是真实，就来源于你自身。比如说……我要是没记错的话，韩先生你小时候的确是父母早逝，你是被人领养的孩子，对吧？”
听得出权允儿这话中的谨慎，韩宇也浑不介意地点点头，道：“没错，在这里，我的确是被人领养的孩子。可这样一来，和权医生你所说的就不一样了吧？毕竟，我记得没错的话，我是在母亲去世后不久就被我养父领养的，我在这里的童年虽然开头不太美好，后面却也收获了幸福。这和我穿越前的记忆截然不同。在那个时候，我只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寄居在亲戚家中，成年后就独自一人生活，见惯了白眼和冷漠，在那段记忆里，我从小到大的记忆几乎都是一片灰白的颜色。”
没想到，权允儿听了他的话以后却欣然颔首，道：“正是因此，所以我才认为，这有可能就是韩先生你自身经历的‘影射’。”
见韩宇下意识皱了皱眉，不解地看着自己，权允儿就耐心地解释了起来：“不知道韩先生你还记不记得，在之前，我们就曾猜测过韩先生你之所以会变成人格分裂的理由？那时候我们对此丝毫没有头绪，不过今天，我倒是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什么猜测？”
“我认为，韩先生你记忆中的父母，以及你小时候父母去世后，亲人都离开你身边的情况，确实都源自于你自己真实的记忆，但是在此之后的记忆，虽然也是一种‘影射’，但我认为，那应该是你个人精神世界的一种具象化。”
韩宇抬起手，用指头敲了敲自己的额角，就对权允儿说道：“权医生你能再具体地说明一下吗？”
“我这个人比较嘴笨，没有提前经过准备的话，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有点听不懂我说的话。”
权允儿对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旋即便继续开口道：“我的意思就是，韩先生你还记得我之前所说那个‘梦’的比喻吗？我们平时不是有很多人都喜欢解梦吗？认为在梦里面发生的事情，都代表着一定的象征意义。在我看来，韩先生你的那段记忆，也是如此。”
说完，权允儿站了起来，走到一旁去，把一个移动白板给拉了过来，半弯下身子，用黑色的油性笔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给韩宇做起了示意。
“来，韩先生你看。”
油性笔被权允儿拿在手里，用黑色的笔头指着上面她刚写出来的几个词：“‘孤独’、‘隔绝’、‘冷漠’、‘空白’，以及……‘生病’、‘学习’、‘渴望’。”
权允儿放下笔，转过身来对上了韩宇的视线，双眸看起来相当明亮，“关于这七个词，韩先生你能联想到什么？”
韩宇眯起双眼，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在我看来，这七个词完全可以构成一个……很可怜的故事。”
权允儿没有卖关子，不等韩宇开口回答，她就率先说出了答案。
“有一个孤独的人，他认为自己和这个世界是完全隔绝开来的，他认为世上的其他人都是一样的冷漠，所以他自己一个人生活。可是人就是群居性的动物，一个人的生活是没办法拥有色彩的，特别是……他还封闭着自己，不愿意和外界去沟通、交流。于是他的生活是那样的苍白。在他的记忆中，他的经历之所以一片空白，不是因为他本身过得单调，而是他自己认为……自己过去的经历，本身就没有什么精彩之处。”
默默听到这里，韩宇总算听懂了权允儿的意思。
他抬起双手揉了揉脸颊，才做了个深呼吸，看向权允儿，说道：“所以权医生你是认为，我穿越前的那些记忆，其实都是我自身虚构出来的，是我对于自己过去经历的一种反映吗？”
“就我个人观点很有可能就是这样。”
到了这时候，权允儿也不再避讳什么了。
她手里拿着油性笔，冲韩宇指了指白板上那几个字迹娟秀的单词，一脸认真地说道：“从韩先生你所谓穿越前的那份记忆中提取出来的这几个关键词，我认为，它应该很好地反映了你在出车祸以前的精神世界。而这也刚好和韩先生你的情况相符。要不是这样的心理状态，韩先生你又怎么会变成一个多重人格患者？”
“那么理由是什么？”韩宇冷静地注视着权允儿，“总得有个会让我变成这样的理由吧？我在养父家生活的时间不能说多么幸福，但我个人觉得很满足，这和权医生你所说的状况完全不相符。至少要有一个合理的理由，才能让我觉得自己的生活变得苍白无力，让我觉得世人都是冷漠的吧？”
“老实说，这个理由，我目前也不知道。”权允儿却诚实地摇了摇头，“毕竟我们现在了解到的信息太少了，我们甚至对韩先生你出国之后的经历一无所知。不过，我认为……真相很有可能就藏在这后面三个关键词里。”
“后面三个？”
顺着权允儿笔盖指向，韩宇的目光落到了白板上后面的那三个词上。
“这后面的第一个词是‘生病’，我觉得，韩先生你记忆中那个所谓的遗传病应该根本就不存在。这应该就是你自身给自己添加的一个‘设定’，是你自身对你的一个‘影射’。”
“什么‘影射’？”
“你认为自己很无能。”
面对着韩宇，权允儿面不改色地轻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类似的病人。他有比较严重的妄想症症状，他在现实生活中，总是认为自己是一只根本没有力量去反抗人类的虫子。在他做梦的时候，他经常会梦到自己四肢被绑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人宰割。在我看来，韩先生你口中的那个遗传病，很可能也是这样的情况。”
权允儿手中的笔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白板上的那个词。
“也许在过去，韩先生你自己潜意识里认为自己太弱小了，你觉得自身很没有力量，所以你在虚构记忆的时候，加上了这么一种从未出现过的病，让自己只能四肢无力地躲在阴暗的房子里面，等待着死亡的到来。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韩先生你产生这样的想法，但后面的两个词无异于进一步证实了我的想法。”
黑色的笔盖滑到了最后两个单词的下方。
“‘学习’，还有‘渴望’。韩先生你说你在身体无力的情况下，只能去进行学习，但实际上这并不符合正常逻辑，毕竟对于一个要是真的患有als的人来说，在没有人照顾的情况下，哪怕是进行阅读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所以我觉得，‘学习’不一定是真的学习。”
权允儿拔开笔盖，在“学习”上潇洒地画了个圈，又拉个箭号到旁边空白的区域，重新写上了一个词，最后用盖好的笔在上面敲着示意。
“‘变强大’？”看着权允儿在白板上新写出来的这个词，韩宇喃喃念了出来。
“就是‘变强大’！”
权允儿拿着笔朝着他一点头。
“我觉得，也许所谓进行大量学习的记忆，只不过是韩先生你过去心里面想要变得强大起来的一种体现，或者说‘影射’。因为你觉得你自己太弱小了，所以你想变得强大起来，最后达成你的某种‘渴望’！”
权允儿手中的笔一个个点过去，最终，戳在了最后的那个词上。
“我记得没错的话，韩先生你说自己是希望自己的生命变得‘有价值’起来，所以进行了大量的学习。那么，我试着想了想，‘有价值’的内在含义，会不会就是代表着韩先生你迫切地想要达成某个目的？毕竟，嫌弃自己弱小的人，肯定有其目的性，也就是说，韩先生你想要自己强大起来，你‘渴望’着，做成某件事。”
话音落下，权允儿就画了一个大圈，把这几个词一起圈了起来。
“这就是我对韩先生你脑子里那份记忆的‘解读’。站在心理医生感性丰富的角度来看，我觉得你这份所谓穿越前的记忆，可能就是完全基于你自身真实的记忆与想法构造出来的一个……类似于‘梦境’的东西。你潜意识里的东西，都体现在了你的‘梦’里。”
听完权允儿这番话，韩宇一语不发地往后靠在了沙发上，双眼低垂，淡漠的脸上写满了沉思之色。
他会这样不是没有理由的。
如果今天换一个人来听权允儿的这些话，恐怕有的人会认为权允儿的说法更像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故事，说到底，她是没有拿出一个让人反驳不了的实质性证据来，只是靠一张嘴，空口白牙地去说服。
可韩宇不同。
在听了权允儿的讲述之后，他开始联想到了一些此前他从未联想过的事情。
他还记得，林允宇当初是为什么去了美国……
第1087章 你给自己的“开始”
“如果韩先生你仍然认为我的说法没有足够的说服力的话，我这边还有一个证据。”
见韩宇沉默不语，不明情况的权允儿只当他是一时还不能扭转观念，便继续自己的解说。
“没有一个副人格是无缘无故被创造出来的，每个副人格被创造出来，必定有其作用所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出于自我保护，创造出来的副人格大多是用来帮我们承担负面情绪的，还分成各个种类，有承担悲伤的，有承担愤怒的，以此来维持精神世界的稳定。不过在我看来，韩先生你的情况才是最为彻底的……”
话说着，迎着韩宇看向自己的目光，权允儿就面不改色地回过头去，用手中的油性笔，由自己圈住那七个关键词的大圈又引出了一个箭头，画到了白板上另一半空白的区域。
“刚才我所说的内容，只不过是我对于韩先生你脑海中那份记忆的猜想，那不是你的‘设定’。一个副人格，都应该具有一定个人特色的‘设定’。在我看来，这几个词，应该就是韩先生你给予自己的‘设定’。”
权允儿在白板上新写上了四个词。
“‘穿越者’、‘空白’、‘才能’，还有……”
黑色的笔盖一点旁边的那个词，权允儿看着韩宇说道：“‘失忆’。”
韩宇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发酸的眉心，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之所以要在脑子里虚构出这么一份奇怪的记忆，就是希望自己能够认为自己是个穿越者？”
“没错，我的意思就是这样。”
权允儿捏着油性笔的末端冲韩宇表示赞赏地晃了晃，紧跟着她就继续说道：“我想，如果脑海中不是已经存在了一份对自己身份的认知，正常人应该都不会认为自己是穿越者吧？而事实上，不管韩先生你自己怎么不愿意相信，你不得不承认，你脑海中的那份记忆根本经不起推敲。虽然这么说不太礼貌，但我还是得说，那份记忆就像是书里面才会出现的拙劣故事一样，根本讲不通逻辑。”
韩宇抱起了双手，问道：“可是，我为什么非要给自己安排一个……穿越者的‘身份’？”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讲到的事情。”
权允儿回过脸去，手中的笔一一指着那四个新的词汇。
“‘穿越者’的意思韩先生你已经理解了，这个‘空白’，和我之前所说的那个‘空白’并不一样，这里‘空白’所指的是过去经历的空白，身为‘穿越者’的你在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外来的陌生人，而韩先生你脑中那份过于简陋的记忆更让你整个人的性格如同白纸一样空白，好在你给自己留下一些东西，也就是‘才能’，你没打算让你脑子里那些宝贵的知识消失，这是你留给自己重新变得强大起来的基础。”
“那么现在好了，一个性格空白的全新的‘异世界灵魂’，这是你给自己的‘新身份’，除此之外还缺少什么？还需要和过去斩断联系，不是和过去的亲人朋友，而是和过去某些致使你很痛苦的记忆或者说经历告别。所以你又给自己添加了一个‘失忆’的设定。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的身份又变成了一个‘外人’，那么接下来就意味着”
权允儿手中的笔再度画了个大圈，把四个新词圈了起来，然后再将左右两个大圈各自引出一条箭头拉下来，运笔潇洒地写上了一行大字，末尾处还重重地点上了一个完结的黑点。
她侧过身来，朝着神色已经彻底难看下来的韩宇展示着那句自己写上的结论，手中的笔在字迹下方滑动过去。
“重新开始。”
话说完，权允儿又用手中的笔敲了敲白板，重复了一遍那句话：“你变成了一个可以重新培养性格又携带有你自身原本知识的‘穿越者’，这对你来说就意味着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因为你失忆了，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认为，你和过去那个自己再也没有半点联系了，甚至……现在的你都不认为你和过去的自己是同一个人，不是吗？这个，就是你‘诞生’出来的意义。比起那些分裂出副人格来一个个承担负面情绪的患者来说，韩先生你的这一招，干脆遗忘掉所有的记忆，和过去告别得干干净净，在我看来才是最高明的做法。”
说实话，尽管权允儿这话是在真心实意地夸奖自己，韩宇心里面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他甚至烦躁到坐直了身体，整个人长长地做了个深呼吸。
然后，他就盯着权允儿那双狭长明亮的眸子，沉声说道：“还有什么证据没有说吗？”
这话一说，韩宇就发觉权允儿看着自己的眼神好像忽然有了些变化。
这位今天给了韩宇内心不少沉重打击的女医生抱起了手，犹豫了一下便说道：“其实……在很久以前，韩先生你跟我详细说明自己的一些状况的时候，我就有发现了一些迹象，只是当时韩先生你也没有说出什么‘穿越者’之类的话来，所以我也没有在意。”
“那么今天是打算要一起告诉我了吗？”韩宇也不意外，或者说他今天承受的惊讶已经够多的了，现在他只想让权允儿把话一次性说完，好让他能够有工夫静下心来自己独自思考一会儿。
“……人的潜意识其实是一种很可怕的机制，它能够轻易地瞒过你的内心。有些在我们看来很奇怪的事情，可能在韩先生你自己眼里就察觉不到。”
“所以说，”韩宇不厌其烦地再次问道：“权医生你还知道些什么？”
“韩先生你还记得你对我说，在医院的时候，你遇到了自己的亲人吗？”
“对，那又怎么了？”
遇到亲人是一种笼统的说法，事实上韩宇并没有说出自己的亲人是金家人。
“科学研究表明，其实人类并没有什么血缘上的天然吸引力之类的说法，唯一与此有关系的现象也许就是‘gsa’。”
“‘gsa’是什么？”
“‘gsa’，即‘遗传性性吸引’。据说，不在一起长大的平辈兄妹或者姐弟重逢以后会有一种天生的性吸引力，这是双方有着相同的遗传基因所致，这种现象就被称为“遗传性性吸引”，血缘越近效果越明显。除此以外，就我所知，还没有什么情况可以导致两个从未在一起生活过的亲人之间产生亲切感。”
不知为何，听到权允儿这番话后，韩宇就没由来地眉头一皱，接着他就继续问道：“所以呢？权医生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意思是，其实人是基本不可能靠血缘产生什么天然的亲近感的。但是，我记得没错的话，韩先生你和自己二十几年没一起生活的那些亲人，只花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甚至你们之间真正相处的时间可能还不到一个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韩先生你却做到了消除跟他们的隔阂，变得亲密起来。我认为，这并不是一个正常的现象。”
韩宇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好像明白了权允儿的意思。
“所以权医生你的意思是说……就是因为我不是穿越过来的，我的潜意识里还残留着对亲人们的感情，因此我才能那么快和他们熟悉起来？”
“相应的证据还有两条！”
权允儿冲着韩宇竖起了两根好看纤直的手指，一脸正色地说道：
“韩先生你之前说，自己是在住院了好几天以后才发现自己穿越的事实。但仔细想想，不觉得奇怪吗？哪怕是躺在病床上不便于行动，哪怕是那几天里你没有机会照镜子，是不是自己的身体，难道从平时的一些细节还能感受不到吗？唯一的解释，就是韩先生你潜意识里忽略了这些。因为那本来就是你自己的身体！你当然根本察觉不到任何的异常！”
说着权允儿就放下了手，连着手中的那把油性笔一起放了下来，她走回来重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就近地凝视着韩宇怔怔的目光，嘴里轻声说道：
“还有最后一点。韩先生你之前告诉你，你过去一直不想去探寻这具身体的过往，理由是因为你害怕会惹上什么麻烦。但我觉得这不过是你自己潜意识里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而已。你把自己变成一个不像话的‘穿越者’，目的就是为了和过去斩断联系，所以你潜意识里就不想自己去追寻过往！”
韩宇闻言沉默了。
良久之后他才低声地开口问道：“按照权医生你的意思，我就一定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副人格了？”
“不。”
权允儿摇摇头，给出了一个总算让人心情舒服不少的答复来。
“在多重人格患者的副人格中，严重的情况下，即主人格被迫沉睡的情况下，往往确实会有一个副人格会作为身体的主导而存在。但我前面说过了，韩先生你其实也有可能是进行自我重塑记忆的主人格。毕竟，我在你身上，还看不到太多副人格的特质。比起那些各具特色的副人格来说，韩先生你更像是一个脑子完全被清洗过的空白人格。不知道韩先生你还记不记得，在《杀了我，治愈我》里面，男主角虽然是身体的主导者，但他同样也是主人格，只不过他在患病的同时就把自己关于多重人格的那一部分痛苦记忆给封存起来了，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多重人格。在我看来，韩先生你的情况也很有可能是这样。说实话，到目前为止，由于案例的稀少，我们对多重人格患者的研究还很浅显，对于多重人格患者来说，其实出现什么情况都不值得意外。”
韩宇听着就苦笑了起来：“但总而言之……我是一个‘疯子’的事实，算是确定下来了。”
看看韩宇此时脸上的表情，权允儿抿抿嘴唇，而后就郑重其事地说道：
“现在，不管是为了确定韩先生你的真实情况，还是为了我们接下来的治疗，当务之急，我们首先都需要确定一件事那就是，当初导致韩先生你会变成这样的根源，到底是什么！”
……
第1088章 再这样我就咬死你！
等韩宇从庆熙医院里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空已经是红霞满天了。
他站在医院的大门口，无声无息地隐藏于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抬头望着远方火红一片的天际，隔着口罩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权允儿并没有着急于即刻为他进行治疗。
根据自己这位主治医生的说法，她认为韩宇今天接受的信息已经够多了。
哪怕表面上表现得再冷静，韩宇的心也乱了，她觉得这样的情况并不适合她为他进行治疗，所以她让韩宇先回去，下周再来庆熙。
这一回，没有商量的余地，即便是需要工作，韩宇本人也得来医院报到一下，权允儿自己也要趁这段时间好好整理一下自己这位有多棘手的艺人患者的情况。
韩宇看得出来，其实权允儿的内心更多的是洋溢着一股跃跃欲试的激动情绪。
对于一位从小学习剑道的女医生来说，恐怕没有什么比遇到一个特殊的病患更能让她生出遇到挑战的兴奋心情了。
不幸被当作“小白鼠”的韩宇对此也只能是无声地苦笑一下，并没有直接戳破权允儿的心思。
不管怎么说，他想要治病解决理查德他们带来的威胁，权允儿想要治好他获得珍贵的研究资料，双方目标一致，可以实现利益的共同，双赢的局面，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韩宇现在可不是能提起充足怒气去朝别人发泄的状况。
眼下的他，一走出医院，望着天空中的晚霞，只觉得心底油然生出了一股难以抵挡的疲惫感。
他不能否认，自己被权允儿那一番没有任何实据的长篇大论给说服了一大半。
剩下那一点，与其说是他自己不想去接受这么久以来自己坚信的“事实”忽然变成了一个虚幻的泡影，不如说是他还没有看到真正足以粉碎一切猜测的证据，才在心底存下来的一点点希冀。
尽管，就连他自己都清楚，这个希冀现在有多么的不靠谱。
聪明人的思路大多是相同的，韩宇毫无疑问是一个笃信科学的现代人，否则他当初也不会在泰妍面前上演一出惊心动魄的“电影桥段”。
只是聪明人往往有个缺点，对自己太过自信，他们往往在通过自己的方法得到了某个似是而非的结论之后，就会自信地以为这就是事情的真相，从此不再去对其进行质疑。
要不是如此的话，那就是权允儿口中那个该死的潜意识真的在干扰他的思路，让他下意识忽略了其他诸多的可能性。
对。
要说比起接受“穿越”这样完全不符合客观事实的说法，韩宇努力地想了想，就悲哀地发觉自己真的觉得权允儿给他的说法要靠谱许多。
至少这世上疯子不多，终归还是有的，至于说穿越者？谁又真的见到过呢……
“在这等多久了？”
从医院里走出来没几步，韩宇的目光就自然而然留意到了路边停靠的那辆非常眼熟的豪华黑色保姆车，以及那道似是雕塑般静止地站在车边的窈窕倩影。
看到尹执出现在自己眼前，韩宇一点都不感到意外，打从他从山上那间小野寺的闭关房里出来之后，他就知道自家这位女助理绝对会在第一时间获知他的行踪。
说实话，看着尹执脸上戴着一副大号墨镜、抱着双手站在路边静静盯着自己的模样，韩宇的心里就迟来地生出了些许愧疚。
他好像通过那副看不见眼睛的墨黑镜片，感受到了墨镜后那道满怀幽怨与委屈的目光。
“为什么不直接进去？你应该知道我和权医生就在里面谈话的。”
韩宇等了几秒，尹执还是没开口回答他的问题，于是他就换了一个问题，不得不说，掩饰情绪的功夫仍不到家，言语间流露出了点淡淡的尴尬。
尹执又站在那沉默不语地盯了他几秒，然后突然就扭过头去，拉开了保姆车的推拉车门，“我不进去，是不想再听到你不愿意让我知道的秘密。以后我都会这样做的，你不想告诉我的事情你就留在心里，我只听你愿意告诉我的。”
如果韩宇这时候还不听出来这女人话中那浓郁的怨气与别扭，他就真的可以改名叫“韩直男”了。
他叹了一口气，没有上车，而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女助理纤细的手腕。
尹执的肌肤透着微凉，而韩宇待在室内那么久，虽然内心冰凉，手心却酝酿出了一团温热，冷热相触之下，尹执的身体似乎打了一个微不可察的颤抖。
“抱歉，我当时的情绪过于激动了，一时没有想到你们，这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看着低头不语的尹执，韩宇的语气出奇温柔，无论如何，哪怕自己此刻内心中再怎么戾气满溢，但对待自己走出医院后第一眼见到的人，他也提不起半分的火气，唯有温言相劝。
“我之所以会这样的理由，你应该也清楚，在我眼里，我身边的那些人就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包括你在内，也是如此。我不想看到你们身边有潜在的危险，特别是……那个危险还来自于我自己。”
事实证明，女人们吃软不吃硬的确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等尹执抬起脸来看向自己的时候，韩宇明显能观察到她面部线条的柔化，只是当她抬起手摘下自己脸上那副几乎占据她半张脸的硕大墨镜后，韩宇又忍不住愣了一下，眼神再次变得复杂起来。
“对，你想得没错，我就是哭了。虽然很丢人，但我自己承认。在办公室里面听到你平安无事的报告之后，我就忍不住哭了。眼泪怎么都止不住，还好没有其他人在场。”
韩宇觉得，尹执在朝自己瞪起她那双已经哭得红肿不已的桃花眼时，模样特别像是一个得了依仗的小女孩，说话的神态间充满了一股有恃无恐的感觉。
事实也的确如此。
在听完尹执说出的这番话后，韩宇就认命地选择放弃和她对着来的想法，眼睁睁地瞧着这女人难得嚣张一回地拽住了自己的脖领，把自己拉到了她面前近在咫尺的距离，近到隔着口罩，韩宇都仿佛能感受到她鼻中轻轻扑到自己的怒气。
“我不是林允儿或者金泰妍，所以你也别对付她们的那一套拿来对付我。我并不需要你的解释或者说道歉。作为一个下属，我只是想要一个令人安心的上司！你也别以为我刚才所说的话是气话，我是真的累了，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时刻地注意着你了。这样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你不开心是因为你不认为我是自己人，所以觉得我一直在试探你的秘密，我不开心是因为我就是知道了太多你的秘密，所以在你随随便便就消失不见的时间里才会操比别人更多的心！你知道吗？在过去的七天里，我真的很怕什么时候会听到你这个冷血的混蛋一时想不开和理查德他们同归于尽的消息！”
韩宇的嘴角扬起了一丝苦笑，可惜尹执那双红肿而明亮的眼眸此时看不见。
“我还没有那么蠢。”
“但你就是这样的人！要是真有必要，我绝对不会怀疑你抱着敌人一起死的决心！我以前真傻，居然认为你变了……事实证明，就算是失忆了，你这混蛋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的性格！你做事情从来不会想到其他人！你以为你这样做是对她们好吗？自作主张的好谁需要？”
听了尹执这番咬牙切齿的低骂之后，韩宇就沉默了下来。
他想到了很多事情，脑子里一时念头横飞，乱糟糟的，想着想着，一股没由来的烦躁就又从心底腾地升了起来。
可他瞧瞧面前那张哭过之后仍如雨后海棠般娇艳的美丽脸蛋，只好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然后就无视了那双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的红肿眸子，在尹执一声压抑不住的轻呼中，用最为简单粗暴的方法，修长有力的双臂一展，直接把这实际上比想象来得要轻上许多的女人给一起抱上了车。
说实话，他现在比其他人都要烦恼。
权允儿给的休息时间说是给他整理情绪，但同时也是留给他的思考时间。
毕竟，要真如那位女医生所说，韩宇自己就是一个虚构出来的副人格，他若是还执意治病，就等于是要抹除自身的存在……兜兜转转，费了大把力气，结果却有可能把自己给“玩死”，这种事情搁谁身上心情都好不起来。
没心情再和闹脾气的女助理讲道理就不讲了，反正那副刀子嘴豆腐心他现如今也看出来了，此时此刻韩宇更想先回到家倒头睡一觉。
把车门拉上后，韩宇就对着坐在前面驾驶位上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司机挥手示意了一下。
气得直磨牙的尹执在瞪了他两眼之后就忽然扭头摸出了一个眼熟的物件，丢给了韩宇。
韩宇接在手里一看，是他七天没见的那个白色腕表。
“我就一个要求……以后，你要是再敢把这个腕表丢下，我发誓……再见面我一定会咬死你！”
有旁人在场，尹执没有多说什么，在咬着牙低声说出这句话之后，她再看看韩宇脸上那一下子没憋住的笑意，心里面的火气就腾地冒了起来。
居然真就抓过那只刚刚抓住自己手腕的胳膊，不顾形象地在上面狠狠咬了一口！
嘶……
面对韩宇吃痛下发愣看来的目光，在他面前已经毫无形象可言的尹大社长龇了龇自己雪白的牙齿，恨恨地说道：“我就告诉你！这个腕表就相当于我！你丢下它就等于你也丢下了我！你有本事再试试看……我绝对会让你后悔的！”
韩宇怔了一下。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腕上那个新鲜清晰的牙齿印，再看看另一只手里那个明显保管完好的白色腕表，脸上就浮现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神色。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突兀的手机铃声在显得狭窄又宽敞的车厢里响了起来，吸引了在场两个人的注意力。
……
第1089章 她是不是叫韩以诗？
世上的故事同一时间不会只发生在一处，当你在进行一件事的时候，另一个地方，有些人也在做不同的事情。
就在韩宇还在和权允儿坐在庆熙医院的vip治疗室里喝水的时候，在位于首尔北汉山脚下的这处私人殡仪馆里，朴不花也正站在草坪上安静地听着电话那头的汇报。
“所以说，你们查了这么久，只是查出了点大众都知道的事情？父母去世后就被那个叫作林允儿的女艺人家里领养了，十几岁的时候去了美国。可是，我要的好像不是他在被领养后的资料吧？”
听着朴不花那慢条斯理的腔调，苍老的声音中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柔，电话另一边的那人似乎就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赶紧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我们也查出了点别人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你说那个lj集团？”
朴不花给草坪上几只鸽子喂食的动作停了下来，这位面色始终有些苍白的老人好像无声从鼻腔里地嗤笑了一下，咧咧嘴角，拿着手机说道：“一个价值不错的商业集团，然后呢？你想对我证明什么？那个年轻人的优秀吗？可惜啊……我不需要知道他优不优秀。”
如果此时尹执就站在一旁的话，保不齐本来就心气不平的尹大社长会撸起袖管子，用纤细白皙的胳膊和这位老人好好干上一架。
因为哪怕没有明说，但从话里话外，任谁都能听出朴不花的不屑。
对于在尹执口中那个由韩宇亲手建立、值得所有人崇拜和仰望的商业帝国，在朴不花的眼里，似乎根本不值一提。
毕竟，不管是有可能在未来成为参天巨树还是已经初具规模，夭折的树苗就是夭折了，不值得让人的眼光有片刻的停留。
更何况，在朴不花看来，他自己想要验证的那件事远比韩宇以前是不是一个名动华尔街的商业天才要重要得多。
很显然，这一回他手底下的人没能带给他想要的信息，这使得他那张皱纹深刻的脸庞无形中更添了几分阴郁之色。
“先生，您要查的事情，时间实在过去太久了。”
电话那头的人十分无奈地解释着：“而且，韩宇的母亲据说是未婚生子。您也知道那个时候，随便哪个乡下诊所开刀接生，没有留下档案也是很正常的，更何况我们都查过了，没有人知道韩宇他父亲是谁。关于这部分可查的资料实在太少了，我们只知道韩宇第一次被他母亲带着出现在首尔的时候就是一个四岁左右的孩子了，那之后他母亲就带着他一起做各种兼职，养活母子两个人，主要还是做电视台的工作，编剧工作还有各种的杂活。那时候母子俩的交际圈很窄，来往的人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家都在为生计忙活，谁有空去留意这个那个？”
“四岁……”
朴不花一脸头疼地抬起手敲了敲额头，嘴里喃喃自语：“岁数倒是对得上，可这出身……我没记错的话，你说，他母亲是一个女编剧？”
“对。”电话那头的人苦笑了一声，“这事现在其实也有不少人知道。前段时间新闻还在闹呢，据说他母亲在那时候还挺有名的。”
“名字叫什么？”
“韩以诗。”
“韩以诗？都分别是什么字，你发过来我看看。”
借着外面大好的日光，朴不花站在草坪上眯着眼，低头看着自己手机接收到的短信。
对方办事很贴心，不仅发了名字，还顺带附上了一张图片，是他们查到的有关韩以诗的身份资料。
用手指放大了屏幕上的那张照片，朴不花的目光仔仔细细地在图上那个面相温婉的女人脸上来回扫视了几遍，再和自己记忆中残留的印象一一对照，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换成韩琴瑟来也会是满脸的茫然。
哪怕她从小就没见过自己母亲，但她也知道，这张照片上的韩以诗绝对不是她的母亲韩怛。
而韩家大小姐生前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朋友，其中每个人后来的结局朴不花都一清二楚。
所以他知道，眼前这位韩以诗不会是那几位中哪一位改头换面后的替身。
那么，难道真是自己看花了眼？
从来不信因果命运的朴不花不信邪地又反反复复看了一遍韩以诗的资料，他来回咀嚼着这个很有中国味儿的名字，最后把视线落在了资料上一行很不起眼的信息上。
“梨花大……”
他像是嗅到了什么气味的老狐狸，皱起眉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就用手机拨出了另外一个号码，等接通后，没等对方说什么，直接张嘴问道：“大小姐当年在梨花大的时候，你确定你的人全程跟着？”
对方似乎愣了愣。
紧跟着，一道沙哑而苍老的声音就没好气地传了过来。
“你问这个干嘛？”
“我现在没工夫和你这老不死的吵架！”朴不花的眉头狠狠皱在了一起，“我在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要不想事后去大人面前请罪，就快点说！”
对方似是感受到了朴不花这话里的郑重，沉默了片刻，还是低声说道：“当年负责保护大小姐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至云那小子虽然向来听大小姐的话，却也不至于会忘记自己的职责。”
“你的意思是说大小姐当年的一举一动绝对都在我们的监控之下？”朴不花不太客气地直接皱眉反问道。
对方被呛了一下，当即咬着牙，低沉的声音如同老虎闷雷般的吼声，震得朴不花的耳膜有点刺痛。
“你就不能把话说得好听一点？！命令还不是你们下的！”
“命令是大人下的！可不是我下的！”朴不花难得翻着白眼道。
“你没事忽然问这个干嘛？”对方不耐烦起来了。
“有事。”朴不花依然保持那副神秘的口翁，想想就拿着手机说道：“你去问问至云那小子，当年大小姐身边是不是有什么他没跟我们提过的人，比如说……同校的同学？”
对方的反应也很干脆，直接挂断了电话。
过了几分钟后，电话又重新打了过来。
朴不花赶紧接起来，问道：“怎么样？”
“没有！”对方的语气还是不太好，“我说了，要是大小姐有接触什么人，至云那小子怎么敢瞒我们？要知道那位当年就是上课都是我们单独进行安排的……”
蓦然间！
朴不花浑身上下像是腾地流过了一串电流，汗毛竖起！
他猛地挂断了电话，又急忙拨出了一个号码。
“尚膳大人？”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道沉稳疑惑的中年男声。
“金至云！你现在立刻告诉我！当年我们让你联系梨花大给大小姐安排单独的辅导老师，你到底有没有帮着大小姐做了一些瞒着我们的事情？！”
电话那头那道沉稳的中年男声立刻变得讷讷起来，迟疑了几秒，他才小声地说道：“那时候……大小姐她不喜欢大人你们安排的那些课程……”
“少废话！我就问你有还是没有？！”
不得不说，朴不花现在气急败坏的样子活像是一只抓狂的老狐狸。
那道中年男声略一犹豫，还是咬咬牙，承认道：“有！大小姐不是一直想当编剧吗？我就偷偷从学生里面给她找了一位课外辅导……”
顿时，朴不花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
他冷静了好一会儿，才努力用不那么颤抖的声音问道：“那个学生……是不是叫，韩以诗？”
电话那头的那道中年男声当即一愣，下意识问道：
“您怎么知道？”
第1090章 你认识韩怛这个人吗？
伴随着权力和金钱的衍生物，往往就是针对某个人或者某一群体的特权。哪怕对象是作为韩国第一女子大学的梨花大也是如此。
在韩国上层社会一些特定的小圈子里，没人会认为在韩国这块地盘上，韩家的大小姐会不够资格在梨花大拥有单独进行辅导的权利，在他们眼里，哪怕韩怛平时不去梨花大听课，获得一张梨花大的毕业证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所谓的高等学府，只是相对普通人而言，公平是一定规则里的公平，对于根本不在规则里的人来说，自然就谈不上什么公平不公平，什么样的地位配什么样的待遇，自古以来就是如此，没什么好说的。
据说韩琴瑟原先在首尔大也是要进行单对单的私人辅导的，只是她的外公，那位在韩国上流社会连名字都令许多人讳莫如深的李老爷子也许是想到了韩家大小姐曾经悲惨的结局，并没有像当年对待女儿那样把孙女也从普通人的群体中彻底隔离出来，就任其如同一个平凡人家的女孩一样，带着脸上那块生下来就有的难看红斑，一边遭受旁人的白眼与议论，一边坚强地完成学业。
温室里的花朵你保护得再好也无法一辈子将她捧在手心里，总得经历些风吹雨打才能变得坚韧起来，这是李载当年付出那个让他毕生铭记的惨痛代价之后才领悟出来的道理。
只不过，虽说当初凡是和韩家大小姐有过接触的人都会被里里外外地查个清楚，但朴不花等人却唯独对大小姐的那些私人教师没怎么上心。
原因大抵是因为大小姐当年执意违抗老爷子的意思，既不愿意去家族子弟指定的学府世宗大学，也不愿意去学老爷子希望她学习的什么金融、商业管理之类的专业，而是一门心思地对娱乐产业格外感兴趣。
主人家的事情，作为属下自然不好掺和，这是人家父女俩的博弈，自己等人偏向哪边都不讨好，索性也不是什么大事，就眼不见心不烦，不去过多插手干涉，免得又惹大小姐心烦。
可朴不花没想到，就是因为自己等人这个小小的不留神，竟然就漏过了像韩以诗这种重要的人物。
当从金至云口中得知这个当年为了私教费一口就答应下来私自教导大小姐如何编写剧本的女学生和大小姐似乎私交甚笃的消息以后，急于求证自己心中那个大胆猜想的朴不花甚至都来不及用竹剑狠狠抽这家伙一顿，心急火燎地就从金至云的剑道馆跑了出去。
到目前为止，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朴不花急于了解韩宇的目的是什么，包括韩宇本人在内，也是同样的困惑。
本来在接到这位自己只在《思悼》首映礼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老人打来的电话之后，韩宇的心里面就已经够惊讶了。
结果等到他和朴不花两个人在一家位于江南区的高级茶室里坐下的时候，他又进一步地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家茶室明显不简单，这一点韩宇光是进门前看看人家足有四层空间的大楼就知道了。
谁家的茶室会单独买下一栋四层楼的大楼？更别说还是在首尔江南区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
不过这家茶室不简单，朴不花的背景就更不简单了。
一路走上来，四层楼的茶室除去服务人员以外，看不见一个外人。
生意再冷清也不至于一个客人都没有，韩宇更愿意相信这是这位今天突然请自己来见面的老人弄出来的手笔。
就是不知道这是他有意摆出来给自己看，还是无心之下的举动。
不得不说，这番架势确实加重了韩宇的好奇心，甚至就连前不久刚被告知自己可能和理查德他们半斤八两的沮丧都暂时被忘却了不少。
他和朴不花谈不上交情，双方至今说过的话拢共不超过五句，那么对方找上自己的理由是什么？是什么事情需要摆出这样的阵仗？
韩宇心中满盛着疑惑和猜测，面上却没有怎么表现出来。
他在等朴不花自己主动开口。
果然。
还没等两个人把面前的第一盏茶喝完，朴不花就表现出了一些迫不及待的样子。
那杯由人家茶艺师精心泡制出来的茶水恐怕都没沾到这位老人家的嘴唇，就被心不在焉的朴不花给放到了桌上，而后，那双眼角细纹层叠的眼睛就以一种韩宇看不懂的复杂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刚刚经历了人生大落的韩宇觉得自己现在应该也算看淡一切了，就决定先安安稳稳地把自己杯子里的温热茶水给喝完。
他是被请来的那个，他可不着急。
“呵……你这后生倒是有点出人意料的意思。”
眼见着韩宇在自己的注视下居然还一脸平静地喝着茶，坐在他对面的朴不花不知想到了什么，苍老泛白的脸庞上就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阴柔笑意。
韩宇闻言一愣，略显吃惊地看向了朴不花。
不是因为朴不花对自己忽然间没那么客气的态度，而是因为朴不花竟然对他说出了一口流利的中文。
韩宇甚至都听不出什么奇怪的口音。
这无疑是件怪事。
一个看样子长居韩国的正宗韩国人能流畅地说出一门外语，这说明他自己肯定有长时间进行练习，否则哪怕曾经学习过，环境也会使他不自觉地加上那些根植在他血脉里的乡音。
一个韩国人，愿意花时间长期保持自己对中文的熟悉，为什么？为了事业吗？
韩宇一时猜不透其中的理由，这让他觉得今天自己的这次赴约情况变得更加诡异起来。
韩宇有点后悔没带上女助理一起过来了。
他对朴不花的信任当然是源于韩琴瑟，只是今天还没开始谈正事，这位老人表现出来的一举一动都在引人怀疑，这让他不得不小心起来。
原本尹执之前是想一起跟来的，只是朴不花事先在电话里言明想要和韩宇两个人单独见面才不甘心地作罢。
思忖了片刻，韩宇终于不打算再把这种没意义的猜谜行为进行下去，他放下了自己手中的茶杯，同样用一口纯正的中文对朴不花说道：“老先生，我知道你和琴瑟家的关系很近，琴瑟是我的学生，我和她家里的关系也不错，所以我和你严格来说也算不上外人，我不知道您今天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不过您就不妨直白地说出来，这样犹豫下去对我们来说都没必要。”
不知道为什么，朴不花在听到韩宇说他和自己不算外人之后，心情好像变得特别高兴起来。
一种在韩宇看来十分真诚的笑意从这位老人脸上洋溢起来，他一改之前的沉默，颇为和善地对韩宇说道：“看来是我这个老头子吓到韩先生您了。不过韩先生您不用担心什么，您也说了，您是小姐的老师，我不会对您怎么样的。今天请您过来，只是因为有些不方便在电话里说的事情，想要询问韩先生您，所以才会一时冒昧。”
听着朴不花的回答，韩宇就下意识微微皱起了眉头。
老实说，听一位岁数明显算是自己长辈的外国人饶口对自己说着不该有的敬语，韩宇心底着实冒出了点古怪的感觉。
但他也没多想什么，只当是韩国人在说中文时的特别习惯。
相较之下，他更在意朴不花口中提到的那些所谓不方便在电话里说的事情是什么。
“您不用对我那么客气，我只是心里面有点疑惑而已。您是说，您有事情想要询问我？”
朴不花冲着韩宇微微一笑，却也不改自己对他的敬语，而是继续往下说道：“对……这些事，估计也只有韩先生您自己比较清楚了。”
人家长辈不乐意改口癖，韩宇也不好再提。
他好奇地问道：“您有什么事情要问我？”
“我想知道和您母亲韩以诗有关的一些事情。”
朴不花很大方地把自己的来意表明了出来。
韩宇顿时眉头紧皱，一抹惊愕之色从他的脸上相应地划过。
他思来想去，就是没想到过事情居然会和自己的母亲有关。
“冒昧地问一句，您认识我母亲？”
事关已经去世的亲人，尤其是韩宇意识到如今韩以诗十有**还真是自己真正的母亲，态度就不由自主地变得严肃而郑重起来。
以致于他都忍不住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光审视起了面前的这位老人。
朴不花则微笑地摇摇头，“我不认识您母亲，但是，有人认识您母亲。”
“是谁？”
“小姐的母亲，也就是大人的亲生女儿，韩家当初的大小姐。”
注意到韩宇脸上再次浮现出来的愕然，朴不花不自觉地细眯起了眼睛，犹如一头皮毛花白的苍老狐狸，眼中流露出了难以琢磨的诡秘目光。
他用一种特别小心翼翼的语气，对愣神的韩宇问道：
“韩先生……不知道，您对‘韩怛’这个名字，有没有印象？”
第1091章 在天有灵
“韩怛？”
不得不说，韩宇问出这话时脸上下意识流露出来的疑惑让朴不花心里一瞬间涌出了一股止不住的失落。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
即便那个叫韩以诗的女编剧当年私底下真的和大小姐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情，韩宇那时候才多大？他是否见过大小姐都未可知，更别提那个岁数的孩子还没到可以靠名字记人的程度。
留意到朴不花神色中不经意泄漏出来的些许情绪，已经反应过来的韩宇就若有所思地问道：“韩怛是谁？”
朴不花回过神来，冲着韩宇勉强笑了笑，依旧和善地道：“韩怛……就是小姐母亲的名字。”
“我听您的意思是说，我母亲当年……和琴瑟的母亲认识？”
“对……听说是这样。”
“那为什么上次见面的时候您没提到？”
“我也是今天才从别人那里得知的。”朴不花摇摇头，接着忽然又面露希冀地看着韩宇，满怀诚恳地说道：“韩先生，有些事情，我不方便透露出去。只是因为您母亲和大小姐曾经的相识，所以我今天才把您约出来，希望您能为我解答几个问题。”
被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当面这么恳求自己，韩宇心中多少有些慌乱与不自在。
他抿抿嘴就回答道：“如果是我知道的事情，我当然会尽量回答，只不过……不知道您到底想问我什么？”
“我想问的是，韩先生您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有没有在中国生活过吗？”
面对朴不花充满急切的眼神，听到这个问题的韩宇不由就愣了愣。
这个问题还真是……令他心情微妙。
韩宇自己有记忆的部分就是从被林家收养开始，至于被收养以前，他估计自己应该也是跟随母亲在韩国生活，毕竟怎么看韩以诗当时也不像是可以在国外生活的情况，反倒是他那份如今被判断为虚构的所谓前世记忆是从小到大在中国土生土长。
说起来权允儿之前也没提到过自己为什么会给自己设定了一个“中国人”的身份，难不成这也是一种“影射”？
一时有点走神的韩宇没有把思绪继续扩散下去，他瞧了瞧朴不花紧盯自己的神态，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应该没有……老实说，我很小就被收养了，至于再往前的记忆我自己也不记得了。”
朴不花听了自己的回答以后很失望，这点韩宇看得出来。
这下他就不禁越发好奇起来了。
自己那位女学生的母亲和自己母亲认识？那这么说自己和韩家还真算是世交了？可就算自己母亲和韩琴瑟的母亲认识，朴不花又为什么会找上自己？他问自己以前有没有在中国生活过的理由又是什么？
很多的疑问充塞在韩宇的脑子里。
他仔细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因为事情涉及到自己那位没有任何印象的母亲，所以他才会这么感兴趣，否则的话，说到底是别人家的事情，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他现在自己的问题都足够焦头烂额了。
朴不花没有沉默太长时间。
显然前两个问题韩宇的回答都没有让他感到满意，只是最后他还是振作起来，稍稍提了口气，又郑重其事地对韩宇问道：“最后一个问题……冒昧地问一下，韩先生您还记得自己的父亲吗？”
这个问题就涉及个人**了。
听到朴不花这么问自己的韩宇眯了眯眼睛，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楚是什么情绪。
其实之前当韩以诗是韩宇母亲的新闻还是热门话题的时候，就有人提出了这个疑问，谁都不可能只有妈没有爸，既然韩宇当年在母亲去世以后就被林允儿家里收养了，那么他的父亲呢？他的父亲又是谁？普通人？他的父亲也去世了吗？
人的好奇心一旦生出来，就会由一个问题联想到一连串的问题，那种长久以来看惯了明星艺人家事的心态更不会让他们对此生出丝毫侵犯别人私密的羞愧。
有民众想看，当然就有媒体报道，好在，尹执在发现苗头的同时就让人强行压制了下来，以转移视线的方式，在这种议论盛起之前就将其扼杀在了摇篮里，所使的力度甚至比以前韩宇遭遇黑潮的时候还要大上许多。
尹执很清楚韩宇的性格，他可以不在乎自身的事情，却格外在乎自己身边的人，他和金家之间的关系更是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说出去的头等秘密，容不得尹执不严肃。
然而此时此刻，韩宇面前就坐着这么一位大大咧咧地问出这个问题的人，哪怕对方是位长辈，韩宇的心情也平和不到哪里去。
他知道朴不花问这个问题应该只是无心之失，但家丑不可外扬，就算韩宇不是韩以诗和金父婚外恋的产物，这种事情也不可能对一个谈不上什么交情的外人说。
于是，他很自然地就对一脸期待的朴不花摇头回答道：“抱歉，这件事我没办法回答您。”
朴不花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但紧跟着这位穿着时髦又头发灰白的老人就在韩宇的注视中，逐渐放松下了自己满布皱纹的面容。
他很平静地朝着韩宇点了点头，嘴边仍有笑意，语气中不无一丝遗憾地说道：“既然如此……我的问题也问完了。今天麻烦韩先生您亲自跑过来一趟，实在抱歉。”
话说完，他就低下头，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韩宇。
朴不花没有执意追问下去，这也让韩宇心里松了口气。
毕竟，和一位自己不熟悉的老人家当面闹得不愉快，场面实在不太好看。
“只是小事而已，您也不用这么客气。”
觉得自己可以轻松下来的韩宇脸上露出了一抹习惯性的温和微笑，就礼貌地伸出手接过了朴不花递给自己的那张名片。
“本来上次见面就该给韩先生您的，结果年纪大了，一下子就给忘了。今天正好补上。今后韩先生您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可以试着联系一下我，至少在韩国，我这个老头还是有点影响力的。”
虽然朴不花先前多少有点看不上lj的意思，但他也不会做出在一个以前少说掌管几百亿美金的年轻人面前拿出几张空白支票的愚蠢行为。
给别人需要的东西才能叫作给予报酬，在韩国不比在大洋那端，朴不花多少知道一点对方为什么会回到韩国的内情，他相信只要这个年轻人还在韩国一天，总会有需要他帮忙的时候。
碍于身份，朴不花很少会欠别人人情，可在韩宇身上，他就欠了两份人情，如果今后事实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的话，他希望自己能够尽快还上这两个人情。
朴不花的心思，韩宇不清楚，他更不清楚这老头子在韩国到底具有什么样的能量，终究是一番好意，他就顺势微笑着把这张名片收了下来。
茶喝完了，话也说完了，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不过就在韩宇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仍坐在位子上的朴不花又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就出声叫住了韩宇：“对了……我这里有张照片，韩先生您想看看吗？”
韩宇停下了动作，看着朴不花，神情间谈不上有多浓郁的兴致，他只是礼貌性地问了一句：“什么照片？”
“就是小姐母亲留下来的照片，在我手上，也就剩下这么一张了。”
不知道为什么，提起这件事，朴不花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笑容中透出了一股韩宇不明白的安宁与复杂。
只见朴不花用一种十分小心的姿态从自己怀里又掏出了一块用丝帕包裹起来的方状小包，不算轻薄，一层一层打开来看，就有一张泛黄的老旧照片慢慢显露了出来。
“既然韩先生您治好了小姐的病，那么您应该也看过小姐的脸了……我也不瞒你，其实小姐的病，是遗传自小姐的母亲，也就是当年的大小姐。想当初，大小姐为这病，也是从小受苦到大，所以就不怎么拍照，我手里这张，还是当年她大学毕业时我亲手拍下来的……”
低头陷入回忆中絮絮叨叨起来的朴不花貌似并没有注意到，在韩宇第一眼看到他手中那张照片显露出来的些许部分时，他的目光就蓦地有些凝滞。
就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一般，整个人都变得呆愣了起来。
直到朴不花把完整的照片好好地摆到桌面上时，他才倏地一抿嘴，似是好奇地问道：“琴瑟的母亲……应该和我母亲差不多大吧？”
“对，两个人都是梨花大的学生，岁数应该相差不多。”朴不花点点头，又抬头看着韩宇，问道：“怎么样？韩先生您有印象吗？”
韩宇闻言默然了片刻，依然摇摇头，说道：“抱歉……我还是没什么记忆。”
“说起来，我之前倒是忘了一件事了。”
这时，朴不花又看起来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我听说韩先生您之前用来治好小姐的秘方，是来自于您的亲人？”
韩宇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是我父亲那边的一位长辈……小时候见过，印象就比较深刻，秘方是那位长辈给我的，我觉得琴瑟的情况和她差不多，就试了一下。”
“这样啊……”朴不花也没有露出什么异样地点了点头。
“很抱歉我没能帮上什么忙。”
韩宇站了起来，看架势就是要走了，朴不花也没有强留，深吸了一口气，笑着说道：“今天麻烦韩先生您了。”
“那么，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好。”
目送着韩宇转身离开的背影，朴不花脸上的笑容直到人走下楼之后都未曾消散。
默默地低下头，把视线落在了桌上的那张泛黄相片，他就喃喃自语了一句：“他认识大小姐……”
随后，朴不花就坐在座位上咳嗽了两声。
一个举止恭敬的人立即出现，凑到了他的身边。
“拿去化验一下，就跟交代好的一样，用小姐留在宗庙的头发，我要尽快得到结果。”
用目光扫了扫韩宇方才用过的那个茶杯，朴不花就不再理会身边这人，小心翼翼地用丝帕重新把那张老旧照片给包了起来，藏进了自己怀里。
他用手紧贴着自己心口的位置，也就是他藏着照片的地方，用旁人听不清的低语自顾自地说道：
“大小姐……我知道您当年肯定向我们隐瞒了什么，我也知道您不希望自己的儿女重复自己的命运，但我向您保证，大人已经后悔了，您在天上应该也看到了和您当年一样的孙小姐是怎么长大的，希望您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孙少爷还活着，保佑我们一定要找到他……”
第1092章 第四个家伙
韩宇当然不可能知道留在茶室里的朴不花说了什么，相应地，朴不花也不会知道走出茶室的韩宇是如何失神地坐上路边那辆正在等待他的保姆车的。
韩宇现在的心情很奇怪。
就在前不久，他刚刚被朴不花的话提醒了一件事情，一件……原本可以让他反驳权允儿那些言论的事情。
如果真按权允儿所说，穿越不过是韩宇自己虚构出来的记忆，那么，韩宇治好韩琴瑟的事情又该怎么解释呢？
不过这件事对韩宇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需要第一时间了解清楚的头等大事了，他眼下有更为重要的问题要解开
关键，就在于刚才朴不花给他看的那张照片上。
那张年代久远的照片其实并没有让韩宇看到韩家大小姐的相貌，因为……在照片上，韩家大小姐的脸上蒙了一层黑色的面纱。
这么说也许太笼统了一点，没有完全表达出意思。
应该说，打从韩宇看到那张照片的第一眼起，他脑海中就像是有一块被藏得很深的碎片直接被勾动了出来一样，让他猛地记起了一些他都不知道是不是真实的记忆……
韩宇发现，韩家大小姐的样子和他母亲很像！
不是和韩以诗很像，而是……和他记忆中，穿越以前的那个母亲很像。
仔细回想一下，韩宇才在恍惚间回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的确如权允儿所说，根本记不起什么具体的人或事物，哪怕是他穿越以前的那位亲生父亲，他也只有零星的印象，记得说过的几句话，不记得相貌，但很奇怪，偏偏对于自己穿越以前，那位和韩琴瑟有着相似疾病的母亲，韩宇反倒记得不少细节。
他记得母亲对自己的疼爱，他记得母亲脸上常年戴着一块面纱，他记得母亲和自己都喜欢黑色，他记得母亲曾说过希望自己长大之后能够当上演员，他甚至记得，母亲最喜欢的一道料理竟然是韩国的炒年糕……
在韩宇的印象中，母亲朦胧的模样，就如朴不花给自己看的那张照片里的那个女人一样。
一样的身姿昂然，一样的气质端庄，一样会戴着一块黑色的面纱，一样有着一双宛如皎月般的眸子……
是巧合吗？还是说……这其中真的有自己所不知道的隐情？
思绪已经乱成一团糟的韩宇紧锁着眉头，坐在保姆车里沉默不语。
他原想当面向朴不花问清楚，可话到嘴边就犹豫了起来。
比起求助自己根本不熟悉的陌生人，他更习惯于靠自己来亲自解决问题。
所以面对朴不花的提问，他选择了稍作隐瞒。
如果朴不花知道他和金家关系的话，应该就会在第一时间明白他在撒谎。
好在看样子，这位与韩琴瑟家关系匪浅的老人并不知道自己家的真实底细。
这至少让韩宇有足够的时间去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都跟你说了别去找那个女医生，这下事情越来越麻烦了……’
一道韩宇如今已经格外熟悉的声音凭空在他耳边响起，前面坐在驾驶位上的司机则恍若未闻，没有丝毫的动静。
韩宇在心中重重地叹了口气，就压下自己复杂的心情，抬起头来准备应付那个专属于自己的“麻烦”。
然而，等他的目光一抬起看去，整个人就顿时像是被定住一般，脸上的表情先是呆愣，而后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此时此刻，呈现在他面前的身影，不是一个，而是三个！
“他们”，一起出动了！
坐在韩宇对面正在朝他无奈苦笑的是林允宇这小子；
坐在韩宇身边正捧着一本书在看的则是许久不见的金彼得；
还有……坐在林允宇身边，那道正一脸冷漠地侧头望着车窗外面的白西装身影。
理查德！
“这是怎么回事？集体开会？”
韩宇第一时间就按下了自己手边的一个按钮，保姆车的车厢和前座中间隔着的那面前后透视玻璃立即变成了黑漆漆的一片，同时，也阻断了声音的传播。
面对韩宇情绪明显很不好的提问，在场唯一理会他的林允宇就尴尬地看了一眼另外两个各做各事的家伙，摊了摊双手，扯扯嘴角干笑道：‘对、对啊……怎么说也是咱们世纪大会面啊，我们难得这么齐全过，大家好歹不要把气氛搞得这么僵嘛？’
“难道你听不出来我刚刚那话是在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吗？！”韩宇咬牙切齿地问道。
他今天的火气出奇的大，任何人都可能引爆火药桶，更别提在这世上最容易惹怒他的三个家伙今天居然一次性全都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个“世纪大会面”！
光是想象一下这群家伙接下来将会惹出的各种祸端，韩宇就觉得自己的头一阵阵的胀痛。
‘也没那么齐全，还缺一个。’
坐在韩宇身边的金彼得忽然合上了自己手中的那本书，坐正了起来。
韩宇转头看去时，正好瞧见了书封上那一行用全英文写明的书名《peterandwendy（彼得潘与温蒂）》。
一瞬间，他的脸上流露出了一抹难以说明的复杂。
只是他也没有因此而忽略金彼得的话。
“缺了一个？什么意思？”
韩宇皱起了眉头，心底突然有股很不好的预感。
金彼得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开始说起了另一个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题：‘在《peterandwendy》中，除了主角peterpan（彼得潘）以外，还有四个主要人物。女主角wendydarling（温蒂达令），女配角tinkerbell（奇妙仙子），反派人物captainhook（霍克船长），还有……群众人物lostboys（迷失少年们）。’
当说到最后那个名字的时候，金彼得就奇怪地笑了一下，眼角的余光似乎若有若无看了看自己对面仍然在一动不动注视着车窗外面的理查德。
“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韩宇的眉头皱得更紧起来，神色间又添了几分烦躁之意。
‘你象征着彼得潘。’
金彼得指指韩宇，又反手指了指自己，微笑着说道：‘而我这象征着温蒂。’
听到他这么一说，韩宇不太好看的脸色就稍稍一愣，转而浮现出了一股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能听出来金彼得好像在暗示着自己什么。
抬眼扫了一下那边正坐在车窗边的理查德，刚才金彼得最后瞄去的那一眼他其实也注意到了。
于是韩宇就接着把目光放到了自己对面抱起双手、还翘起二郎腿的林允宇，思索着说道：“那这家伙……是霍克船长？”
‘不对。’
金彼得马上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
‘你觉得他能当反派吗？他象征的是从小和彼得潘一起长大的奇妙仙子。哦对了，在原著里面，奇妙仙子和温蒂的关系……应该算是，情敌？’
金彼得的话貌似一下子让韩宇联想到了许多事情。
他没由来地抿抿嘴，旋即就猛地惊觉过来，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三个家伙，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每个都象征着一个人物？那么……我们中间还缺了一个谁？”
‘老大，我跟你说，这次的事情可能会变得很棘手。’
坐在韩宇对面的林允宇接过了话头，这家伙伸出手，侧着大拇指指了指在场的其余两个家伙，像是在对韩宇提供什么证据，然后便面露苦笑地说道：‘你也看到了，我们集体出动，就是为了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什么事？”韩宇一边皱眉问着，一边就忍不住用目光再度扫视了一遍自己周围这三道一模一样又各具特色的身影，内心中也开始隐隐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林允宇深吸了一口气，十分罕见地朝着韩宇低了低头，用略带歉意的语气说道：‘我在这里先跟你说声抱歉，实际上有件事情我们一直有意瞒着你……’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事？”
‘估计听了我们刚才的话，你也猜到了……没错，我们中间，还差了一个人，一直没有出现。’
韩宇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
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那块车祸后留下伤疤的额角，沉默了半晌后才抬起头看向林允宇，声音十分低沉地问道：“你确定？”
从林允宇他们嘴里说出缺了一个人，韩宇怎么会不明白这话的含义。
‘一个房子里面就住了那么几名房客，就算平时各自都住在自己的房间里，光是数数一共有几个房间号也该知道有多少人了吧？’
话说着，林允宇这家伙还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一样，反手指了指自己，道：‘我住在2号房。’
然后一指金彼得，‘他住在三号。’
再指始终冷着张脸一语不发的理查德，‘lh住在4号。’
“那……我是1号？”韩宇分析着他的思路，往下接道。
‘不……’
谁料，林允宇却满脸凝重地摇了摇头，道：‘1号是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
‘就是我们中的那个霍克船长，那个大反派。’
一旁的金彼得把话给接了回来，脸上笑眯眯的表情和林允宇的一脸严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伸出手，指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韩宇和坐在他对面的理查德在内，然后微笑着轻声说道：
‘那家伙一直在沉睡中，不过如果他苏醒过来，不管是你，韩宇，还是我们三个，都一样，就算我们一起上，估计……也敌不过他一个。’
第1093章 问题仍未结束
“呀！你这臭小子不知道家里有多担心吗？！这几天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没好气的中年男声通过手机，清晰地传入耳中，怒气冲冲的语气里还夹带着一股松了口气后的柔和。
如果说世上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让韩宇甘之如饴地接受训斥的话，那么这个人应该就是林父了。
李静淑女士不是不可以，只是韩宇和她认识这么多年以来，这位不亚于他半个母亲的长辈就从未对他有过任何的埋怨。
这不是亲疏远近的问题，母亲总是疼爱儿子的，如水温柔，而父亲的疼爱，则会用男子汉之间的方式，不吝责骂，就像砥砺石头一样。
看林允宇的样子也知道，韩宇从小到大，没少挨骂，严重时也会被扫帚伺候，毫不含糊。
人总是说，打是亲骂是爱，亲生的才能放下心来教训，若是被当作了别人家的孩子，只会一起相敬如宾地生活。
韩宇很庆幸，他在林家活得就像林家的亲生儿子，没有什么区别，没人把他当成一个养子，这无疑弥补了他不幸的出生，也挽救了他本该糟糕透顶的人生。
不过韩宇如今的心情也很复杂。
理由，大概就是因为在猝不及防间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等他乘车回到家中，外面的天空已经陷入一片夜幕，再听到林父那熟悉而慈祥的声音时，眼眶忽然就有了些难言的灼热。
就好像在突然之间，感觉自己的这位养父变成了自己真正的父亲一样。
韩宇不是什么冷血动物，即便没有林允宇的那份记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对于自己身边的这些人，亲人、朋友、同事，其实内心中都有了一份不那么明显的眷念。
因此，当之前意识到理查德会威胁到自己身边的人的时候，韩宇才会显得那样紧张。
他经历过没有美好存在的世界，对于现在的美好便格外珍惜。
只是，哪怕很享受于和身边人的往来，韩宇也总是觉得自己和他们中间存在着一道无形的隔阂。
也正是这道隔阂，让他残忍地拒绝了秀晶，也在潜意识里抗拒着允儿的亲近。
然而，今天发生的一切，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
一个和世界之间隔着一堵坚墙的人，忽然被拆去了阻碍，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和这个世界建立真正的联系了。
这本该是件大好事，可人的处境一旦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是这种变化中还混杂着许多令他感到忌惮与猜疑的事情，他们的心里就不会先是生出喜悦，而会是先涌出迷茫与忐忑，以及对前途的不知所措。
韩宇此时就是如此。
他本来打算回到家就一头倒在床上，先不管不顾睡上一夜，却意外地接到了林父的来电。
看样子，屡次吃亏的林麒麟小姐也学聪明了，知道自己很容易在他这个大坏蛋面前心软，只好派出他绝对不敢忤逆的林父来教训他。
事实上，这招也不是那么好用。
一辈子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女儿还有俩呢。
林父在电话那头话还没说半句韩宇就感受到了自己这位老爹的态度柔化了下来。
仿佛过去几天日夜的担忧，在听到他接起电话后平安无恙的声音时就烟消云散了，什么浓郁的怨气也都没了。
只可惜，父是慈父，韩宇这个当儿子的却没办法做个“孝顺儿子”。
面对林父话中的那个询问，韩宇在默默地张了张嘴后，还是满脸复杂地低下头去，拿着轻声说道：“就是……有点事情需要去处理。”
不愿把忧愁带给家人，在这一点上，韩宇感觉自己和泰妍的确有着高度的相似。
韩宇没办法对林父说，他的儿子似乎因为什么目前还不清楚的原因而变成了一个“疯子”，他也没办法对林父讲明，今天他突然对于自己的身世生出了一份疑惑。
说不出口，索性就不说了。
韩宇也不想编造个粗糙的谎言去应付自己的这位父亲，毕竟这是世界上他最尊敬的人。
林父当然听得出来儿子语气中的异样，顿时就沉默了下来。
过了片刻，他才无奈似的说道：“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记着，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和家里说。可以说的，因为这样才是家人。”
韩宇心头猛地一暖，轻声道：“嗯……我知道了。”
“哦对了。”
这时，林父又想起了什么，用迟疑的口吻问道：“我听允儿说……你打算让她们组合全都去你的公司？”
“允儿跟您说了？”
“前几天刚听她说了，据说她们组合里面现在都在为你这事闹呢。”
韩宇一愣，“怎么了？难道允儿把这件事也告诉其他人了？”
“听说好像是泰妍那丫头把这件事宣布出去了，现在气氛很微妙。”
“泰妍把事情宣布出去了？”
韩宇面露愕然，旋即就苦笑着抬起手摸了摸额头。
好吧，今天这事情怎么就没完了呢？
“可是，这件事和您有什么关系？”稍稍按捺下自己想要打电话给尹执商量一下这件事的冲动，韩宇又拿着手机疑惑地问了一句。
“这和你妹妹的事业有关，我当然上心了。虽然说她就算是不当艺人了我觉得也不错，可她组合里的那些女孩和她感情不都很好吗？我跟你说啊，这件事你得处理得认真郑重一点。免得到时候伤害到谁。”
“知道了。”韩宇有些哑然失笑，“不过允儿那丫头不当艺人还能做什么？她都这个年纪了，之前刚大学毕业，总不能让她去改行做其他事情吧？”
“就算不工作，留在家里不也很好吗？从十几岁开始就天天在外面忙工作，她也是时候休息一下了，反正有人养她。”
“谁养她？老爹您吗？”韩宇下意识地笑问道。
结果，电话那头的林父却突然不说话了。
气氛，显得有点奇怪。
韩宇听着耳边那阵忽如其来的安静，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抿抿嘴，拿着手机低下头去。
“呀，臭小子，你和允儿……到底什么时候结婚？”
再度开口的林父说话出奇直接，特别是一张嘴居然连前面的过程都给省略了，直接跳到了最后阶段。
“不是，你们再这样拖下去，我得什么时候才能抱孙子啊？”
听着这老头子把话说得越来越让人尴尬，韩宇连忙打断道：“不是……老爹！我和允儿的事情……挺复杂的。您不清楚。”
“你们俩能有什么复杂的？还我不清楚？”
一提到这个话题，林父俨然就从慈父的身份无缝过渡到日常老不修的状态，在电话那头嗤之以鼻道：“你敢说你私底下没和允儿谈恋爱？别以为你们两个不说，你们老爸我就不知道！从你们俩小时候手牵着手就看着了，我还不知道你们？再说了，允儿这辈子，你这辈子，你们除了对方还能有谁啊？难不成，你还有其他喜欢的女孩子？”
韩宇有点招架不住这老头子的直白，而且当着林父的面，他也一个字都不敢反驳，只好叹口气道：“不是……就是，这件事老爹您就别插手了。让我和允儿自己处理吧。”
“呀，你不会真的是有其他人吧？”
“您觉得可能吗？知道允儿是您的宝贝闺女，但难道她就不是我的宝贝吗？！”
不堪烦扰的韩宇终于忍不住大声嚷嚷了一句。
谁料，这话一说，手机里就又一次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中。
直到过了几秒，韩宇感到有些疑惑时，一道磕磕巴巴的年轻女声就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在满怀羞怯之余，还混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意。
“oppa你、你在阿爸面前胡说什么啊……”
一听到林允儿开口，韩宇第一时间就挂断了电话。
然后，他貌似愣神地盯着面前的书桌，半晌后，才咬牙切齿地抬手扶额。
这个臭老头，竟然给我来这招……
这下好了，没几天的工夫消磨情绪，韩宇没办法厚着脸皮去找允儿谈事情了。
放下手机，韩宇往后靠在办公椅的椅背上，椅子腿的滑轮一转，他整个人便转而面向了后面的窗台。
外面夜色深沉，月光却也皎洁明亮，叫人心情稍稍安宁了下来。
韩宇长长吸了口气，而后缓缓吐出，出神地望着窗外那轮遥远的月亮。
他想起了今天回家前他和金彼得他们三个在保姆车里的那段简短谈话。
和韩宇预想的不一样，这一回的出现，金彼得他们三个只停留了一段很短的时间便回去了。
他们出现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和韩宇协商一件事情。
他们希望韩宇不要去探究和母亲有关的事情，包括他记忆中那个戴着面纱的女人。
原因很简单，因为据他们说，这样会刺激到韩宇身体里那个始终未曾露过面的家伙……
老实说，韩宇对金彼得他们没有什么信任可言。
本来还想多问问这第四个家伙的情况，那三个家伙却就闭上嘴不愿多说了。
所以对于他们说的这件事，韩宇也需要自己进行一番思量。
除了金彼得他们之外，居然还有第四个家伙，这确实大大出乎了韩宇的意料之外，甚至都让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只是这话是从那三个家伙嘴里说出来的，真实度到底如何，韩宇觉得还得打上个问号。
哪怕真的有第四个，那个家伙的情况到底是不是像金彼得他们所说的一样，也未可知。
韩宇觉得自己不能排除金彼得他们是故意为了让自己不去唤醒那个家伙才这么煞有介事的可能性。
总而言之，一重迷雾散开，后面是一大片更加浓重的迷雾，问题接踵而至，需要他一个一个去慢慢解决。
……
“叮叮！”
放在桌上的手机来新信息了。
韩宇坐在椅子上转过身去，拿起来瞧了一眼，就不由眉头一皱。
看来麻烦又上门了。
第1094章 你选一个吧
韩宇消失了整整七天的时间，最先应该解决的问题不是怎么面对亲友们的询问，而是发一条动态好安定粉丝的心，以及……去迎接李应福等人积攒了足足七天的怨气。
剧组的拍摄工作本就十分紧迫，结果身为男主角的演员却一口气请了七天假，哪怕是事前做主批准的李应福在事后不到两天也深深地感到了后悔。
这事要是放到其他当红小生身上，兴许李应福等人也就是捏着鼻子认了，毕竟艺人的工作就是这样，总是忙东忙西，大家同在一个圈子里混，也都能够体谅，可同样的情况要是放在韩宇身上，那就截然不同了。
现今娱乐圈里没有人不知道韩宇是一个实打实的“怪胎”。
按说别人要是有他这份人气，即便是出于爱惜羽毛、维持人设的想法，也会多多少少会挑选几样广告代言和上综艺节目的机会，结果偏偏韩宇不同，除了拍戏，真的是什么都不沾，平时顶多就是偶尔去首尔大教教书。
这样的人，你要说他很忙，就连韩宇自己听了恐怕都会忍不住感到赧然。
就是怀揣着这种不好意思的心态，韩宇第二天在《太阳的后裔》片场里拍摄了差不多十几个小时之后，直到傍晚收工才抽出点空余的个人时间来。
等韩宇赶到约定好的那间法国餐厅时，第一眼就从围坐在大张圆餐桌边的众人中间找出了默默躲在角落里浅酌着一杯瓦伦汀马丁尼的郑秀妍。
韩宇记得上一次他和少女时代的那几名成员一起聚会时，她们喝的最多的也是这种据说专门为情人约会打造的鸡尾酒。
一群女人的欢乐派对，自然谈不上什么情人间的暧昧。韩宇觉得她们喜欢这种酒的理由大概是因为这款马丁尼的主酒是两份的覆盆子伏特加。
天知道最近为什么在少时内部刮起了一阵喜欢覆盆子酒的风气，就连允儿和泰妍她们都被带着影响了，还好酒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即便是在聚会上，崔秀英她们也不敢给金泰妍多喝几杯烧酒。
韩宇之所以会一下子联想到这些，当然不是因为端着鸡尾酒杯的郑秀妍在餐厅暖黄色的灯光照明下浑身散发着一股迷离优雅的气质，就算是一语不发地坐在位子上，仍然会将人的视线不住地牵引过去，从而忽略旁人，犹如众星捧月。
他会想到这些的原因，不过就是因为郑秀妍通过尹执传达给自己的那个邀请。也正是因为这个邀请，他今晚才会特地抽出时间，来到这家餐厅。
“哦？韩演员来了呢。”
一群本在举着酒杯谈笑的人就像是草原上群居的动物看到了一头雄壮的狮子朝自己走来一样，一个个都有点想要下意识起身走开的感觉。
甚至，从他们中个别人的脸上，韩宇还在一瞬间看到了一种极不礼貌的排斥与僵硬。
“您好……”
对着几名起身向自己问候的艺人示意地点点头，韩宇也没管在座这些人各异的表情，神色如常地就一手拿着自己的外套，径直走到了郑秀妍身边，拉开一张空椅，平静地坐了下来。
周围不少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客人们纷纷扭过头来看看，又惊讶地和同伴们低声议论起来，有的人还偷偷举起了手机，朝韩宇和郑秀妍两人那边拍摄。
好在来这种餐厅就餐的客人素质也普遍比较高，没有出现什么有人上前来打扰的情况。
事实证明，安静的旁观是明智的选择。
不一会儿，这些好奇的群众们就有了可喜的收获。
在许多人捂着嘴、瞪大眼睛的注视中，郑秀妍居然毫无顾忌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凑到了韩宇的耳边，跟他小声地说起了悄悄话。
这一幕很容易引发各种遐想的画面显然在第一时间就被人拍了下来，乃至是上传到了网上，让人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本来以为我的处境已经很惨了，没想到oppa你被他们孤立得更厉害。”
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的郑秀妍挨近地坐在韩宇身边，微笑地跟他说着不方便被在场其他人听到的话题，那双细弯起来的眸子里俨然含着点幸灾乐祸的调皮笑意。
韩宇不太自在地稍稍侧了侧身体，从郑秀妍口中吐出的温热气息撩得他耳朵有些发痒，同时他也不由地审视了这丫头一眼，脸色颇为怪异，还带着点惊讶的感觉。
他原以为，男女间的感情在分隔一段时间后总会变得生疏一点，却没想到，再次见面，两个人都没来得及聊上两句，郑秀妍就对自己表现出了一股与以前一般无二的熟稔，甚至韩宇感觉这丫头对待自己的态度变得更加亲切了起来，否则的话，至少以前她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自己做出这么大胆的亲昵举动。
他当然不会明白，如果一个女人时时刻刻把一个男人记挂在心上的话，只要时间没有长到让人忘却记忆，这份挂念终究会在再见时酿成一股类似于火山喷发般的热情。
这么说可能仍是难以理解一些，那么就用一句最为通俗直白的话来讲
她想他了。
“我被孤立无所谓，本来老板就是该被员工孤立的。倒是你，签约也有一段时间了，在公司里还找不到朋友吗？”
韩宇这话其实没有丝毫的毛病，言语间更隐约表露出了些关切之意，然而郑秀妍听了情绪却忽然有点不太好。
她莫名蹙了蹙眉头，就转头扫视了一下餐桌边自从韩宇到来后就变得安静下来的众人，嘴里轻声说道：“没用的，不合群的人注定也不会被族群所接受。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去讨好那些和我成不了朋友的人？”
简简单单的一番话，却叫人由衷感受到了一股浑然天成的傲气与高冷。
韩宇闻言皱皱眉，也瞧了一眼在座低头喝酒的众人，没有再说什么。
无论是韩宇还是郑秀妍，都不是那种会和陌生人坐在一起聚餐的性格，他们今晚会出现在这，仅仅是因为郑秀妍有话想要对韩宇说。
有了电话以后，人们还是时常会亲自约定一个时间和地点，亲自面对面地坐下来谈事情，也许是因为这样才能彰显出他们所谈内容的重要性。
韩宇大致能猜到郑秀妍是为了什么来找自己，因此当他从尹执那得知郑秀妍想要亲自和自己见个面的时候，他就不假思索地同意了下来。
在复出之后，郑秀妍自然就不方便再去韩宇的家里，即便是两个人在大街上被拍到，也总比被人逮到郑秀妍自由出入韩宇家门要好。
所以尹执就做主安排了今晚的这次公司聚餐。
没错，为了让两个人能在私下安全地见面，尹执就安排了一次公司聚餐。
现在和韩宇两人一样坐在席中的艺人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等人今晚只是被请来作为“挡箭牌”的。
尹执这种“奢侈”的行径，就连作为当事人的韩宇事前得知了也不禁面露苦笑。
他们两个人被大家所排斥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由于时间仓促的原因，包括t-ara在内的部分艺人都因为行程之类的原因没能赶来，余下参加今晚聚餐的人，不客气地说，大多是些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韩宇在娱乐圈里向来以“不合群”著称，在自己公司里面更是如此。
除去t-ara的六个成员之外，就几乎没有艺人与他有过其他接触。
理所当然的，这种人气高又不近人情的角色就成为了大家眼里的“异类”。
这就好像阶级不同的两个人非要在一起玩一样，阶级高的人总是一无所觉，阶级低则往往很是敏感。
相应的，郑秀妍的情况也大致相同。
实际上这丫头在公司里还是有聊得来的对象的，韩宇知道她会那样回答自己的原因是什么，所以索性就不去接她这话。
韩宇不吭声，郑秀妍也耐不住。
按理说，今晚聚餐明面上的主持人是尹执，她还没到，大家也不好开动，可郑秀妍就没这份顾虑。
于是，在一些人暗中的窥视下，郑秀妍又出格地再度凑到了韩宇的耳边，对他轻轻说道：“oppa，我听说……你想把少女时代挖过来？”
不得不说，从郑秀妍口中以第三者的角度说出“少女时代”这个称呼，韩宇听了内心中也有点怪异的感觉。
他侧头瞧瞧郑秀妍紧盯着自己的双眸，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似乎泛着一泓清冽的光芒，心里面就涌出了一种不出所料的感慨。
他就猜到事情一旦被金泰妍给公布出去，就再也瞒不了多久了。
“你是听谁说的？”韩宇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听谁说的并不重要。”谁料，郑秀妍压根不上当，立场坚定地说道：“我只想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是真的……oppa你就得做个选择了。”
郑秀妍抿了抿自己的红唇，用一种叫人根本狠不下心来的哀怜神情瞅着韩宇，就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让韩宇感受不到半分的柔弱
“在我和少女时代之间……oppa你只能选一个！”
第1095章 郑氏情话
活了二十多年，直到近一年以来，韩宇才深刻地领悟到一个道理。
女人似乎总是很擅长给男人出选择题。
特别是那种不是手心就是手背的无理抉择，她们尤为喜欢。
在“我重要还是别人重要”的问题上，女人有时会有一种出奇的执拗。
她们执意于依靠和别人的比较来彰显出自己的重要程度。
因此，当她们抛出选择的时候，实际上不是要男人做出选择，而是给出了一个既定的结论，然后利用自己一切的优势来“逼迫”男人承认这一结论。
韩宇身边这样的例子有很多。
比如最早的林允儿，比如后来的金泰妍，又比如……眼下的郑秀妍。
郑秀妍给出的选择题让韩宇就没办法作出回答。
所以他在听完后，就恍若未闻一般转移开了自己的视线，看向了餐厅里的其他人。
这不失为一种拖延时间的方法，主要看提问的人乐不乐意给出这样的宽限。
郑秀妍在韩宇面前终究还是无法做到彻底的强硬。
她有意绷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地盯了韩宇一会儿，眼见着毫无效果，也就干脆收起了自己的这一套，同样侧回身去，安静地继续喝起了自己的鸡尾酒。
两个人都仿佛遗忘了郑秀妍方才所说的那句话一样，在周围那些偷拍镜头之下，自觉地隔开了一定距离，变得相敬如宾起来。
不久后，刚刚处理完公司事务的尹执总算姗姗来迟了。
作为今晚这场聚餐明面上的主持人，尹执的到来不仅使得餐桌上因为韩宇而变得诡异起来的气氛恢复如常，也隐隐打破了韩宇两个人之间的那种平静。
经过一番形式化的客套与寒暄之后，在座中的韩宇就忽然站起身来，朝坐在主位上的尹执点头示意了一下，接着转身向餐厅的露天阳台走去。
在他之后，把自己杯子里最后那一点荡漾的晶莹酒液给一饮而尽后，郑秀妍也悄然地站了起来，抱着双臂环顾了一圈四周，就神色清冷地同样朝着了露天阳台的方向走去。
始终稳稳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尹执用眼角的余光默默观察着这离席的一男一女，心里就没由来地轻叹口气。
不知道今晚这两个人会谈出什么样的结果。
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件事和自己没有太大的关系，自己到时候只要负责执行他的命令就好了。
反倒是今晚两个人约见的这件事本身，让她稍感在意。
情绪说不上是好是坏，但多少有些幽怨。
说起来，自己这算不算是主动帮其他女人牵线搭桥？
尹执的嘴边流露出了一抹隐秘的苦笑，她自嘲地摇摇头，在满桌小心翼翼又充满虚伪的恭维声中举起酒杯，优雅地轻抿了一口。
酒水浓烈，顺着咽喉吞入肚中却有种淡淡的冰凉。
算了，不管那个臭男人了。
他吃点瘪也好。
只有他在别的女人那边吃亏了，才会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好。
这么想想，心情便又好了些。
……
韩宇觉得自己今天和毛毛的这次私下碰面与男女间的那种幽会根本就挂不上钩，所以他也并不觉得自己让尹执来帮忙进行安排这件事的决定有什么不妥之处。
当然，女人的想法男人猜不透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像韩宇也不明白，为什么在听说自己那个还没成行的计划之后，郑秀妍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以至于不惜要用亲自碰面的方式来和自己谈判。
对，在韩宇看来，郑秀妍今晚的举动无疑表明了她就是来找自己谈判的。
要么是她，要么就是少女时代剩下的那些人，没有第三种选项。
至于谈判的筹码，就是她自己。
不得不说，无论是人数上一对八的绝对劣势，还是想凭她一己之力来撼动林允儿和金泰妍两个人合起来在韩宇心目中的地位的行为，都让韩宇有点佩服这丫头的大胆。
又或者说，这就是属于她郑秀妍的骄傲与自信。
她不是自大地认为自己一个能抵过八个，她只是认为，自己在韩宇心中，没准能胜过那其余八个。
如果不能，也好，那就说明韩宇不是她想要的那个男人，她之后也许会再采取另外的举动。
在韩宇的猜测中，这大概就是郑秀妍此时的心态。
很奇怪，虽然认识到现在还没满一年的时间，韩宇却总觉得自己和郑秀妍两个人就像是相识了多年的老朋友，彼此之间都很了解对方。
不过也正是因此，韩宇现在才会陷入这种进退维谷的境地。
靠在露天阳台的栏杆上，两个人面对面的姿势在外人看来显然就像友人在亲近地交谈。
唯有身处其中的当事人才会明白气氛的僵硬。
夜晚阳台上的微风吹拂到脸上很是舒适，韩宇不想再保持沉默下去，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你们当初到底是怎么闹翻的？”
他这话问得十分突然，郑秀妍却眨眨眼，不怒不恼，反而弯起了唇角，显出了点说不出的狡黠与促狭。
“我还以为你根本不打算问我这个问题呢。”
“以前是不打算，现在必须要问一问了。”
“为什么？”
面对郑秀妍貌似好奇的提问，韩宇就没好气地瞪了这丫头一眼，道：“为什么？为了看一看到底谁对谁错，让你到现在都这么大的怨气，我也好做个选择！”
“你打算用一件基本上毫不相干的事情来做选择的参考依据？”
“毫不相干？”
“不是吗？”
郑秀妍双手抬起向后地伸了个懒腰，活像一只慵懒的猫咪，在露天阳台的朦胧灯光下，呈现出了凹凸有致的曲线。
“我和她们的事情是一回事，我和她们的矛盾则是另外一回事。而且，一码归一码。oppa你就不觉得把我和她们放在同一个地方，对我和她们来说，都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吗？”
纤细温柔的声线伴随着晚风低低地传入韩宇的耳中，令他在微愣的同时，也不由地面露复杂。
因为他发觉，郑秀妍的话并没有什么毛病。
即便是今晚她不来逼他，之后等少女时代每位成员的去向敲定下来以后，这个问题也迟早会被泰妍或者允儿提出来的。
这点韩宇可以很确定。
他很清楚地记得泰妍之前对待郑秀妍的那种异样态度。
和郑秀妍此刻表现出来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说起来，我也很好奇，oppa你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把她们给挖过来？我们公司现在应该不缺女团吧？”
这个问题没什么好隐瞒的，韩宇想了想就无奈地回答道：“我听说sm公司接下来准备慢慢放弃少女时代，所以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sm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不奇怪，我老早就知道了。不过oppa你这个消息又是从哪听来的？”
“是小贤告诉我的。”
“小贤？”
郑秀妍愣了一下，接着就莫名笑了起来，“倒也是不怎么让人意外的人呢。”
韩宇瞧了一眼她脸上的笑容，就说：“我还以为你对她们每一个都很仇视。”
“全部仇视谈不上，我现在和她们的关系比较复杂倒是真的。说起来，其实在组合里面，我一直觉得小贤和我是最像的……”
“为什么？”韩宇奇怪地看着她，“因为一样有自信？”
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共同点。
别说是这一两年的徐贤，就算是刚出道那几年还是一副乖乖女形象的徐贤都和郑秀妍应该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才对。
“我是说，小贤她和我一样，对自己未来有充分的规划！”
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郑秀妍嘴里低喃道：“我们都是……最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那种人。”
韩宇闻言不禁皱了皱眉，思考了一下，却也认同地点点头。
“这么一说……倒还真的挺像。说起来，我以前也没想到，当了艺人之后，竟然激发小贤的斗志。你们应该都想让自己的职业生涯更进一步吧。”
“可是像，却不代表一样。”
郑秀妍这时却是摇了摇头，道：“我和小贤有一样的地方，也有不一样的地方。小贤她从小就对自己的未来有非常完善的规划，然而也正是这种规划，才导致了她的失败。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已经向oppa你告白过，然后被拒绝了吧？”
韩宇顿时皱了皱眉，却没有说什么。
“对于这件事我根本不意外。我们以前常说她死板，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她肯定是觉得自己是oppa你的青梅竹马，应该没有哪个女孩子能胜过她，之前才会那么自信，她想先发展自己的事业，就没想过先向oppa你告白，结果没想到她的允儿欧尼直接就打断了她的阵脚。”
郑秀妍在说这番话时，语气很有点无奈的感觉，她抱着双手，轻轻摇了摇头。
“小贤她没有想过，在这世上，还有很多东西，是不能被计划的……就比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我和她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我虽然对自己有计划，但我并不是一定要恪守这个计划，就比如我遇见oppa你之前，一心想要经营自己的时尚品牌，想要成为一个专业的设计师，想要成功，想要证明自己……但遇到你之后，一切就都不同了。”
韩宇愣了一下，郑秀妍放下手，抬起头凝视着他，清冽的眸光犹如月光下的湖面，波光粼粼，潋滟闪烁。
“小贤她不懂，人生很长，人会有很多的目标，但目标与目标之间，也存在着高低……于我而言，oppa你现在就是那个最高的目标。”
第1096章 我要金泰妍管我叫欧尼！
女孩子的情话往往要比男人们惯说的甜言蜜语更为动人。
不是因为那柔声细语的腔调，而是因为那蕴含在言语间的如水深情。
作为一个典型的美籍韩裔，郑秀妍并没有继承到韩国女生那种传统的害羞与含蓄。
followheart，saylove.（跟随我的心，说出我的爱）
这才是她平时的作派，一个美国女孩的大胆和热情。
韩宇不是第一次被这种晶晶亮亮的目光看着，他很清楚郑秀妍的眼神再加上她的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饶是如此，他仍然在第一时间有些不太自然地把脸稍稍侧了过去，脑中一时杂乱的思绪似乎还来不及搞明白，为什么前面两个人还在气氛的尴尬中互相僵持，下一刻郑秀妍的嘴里就毫无征兆地冒出了这么一番话来。
他猛然觉得，郑秀妍此时望着自己的目光，仿佛连最坚硬的石头都能软化下来。
“……你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会引发什么样的误会吗？”
韩宇这么说原意是想缓解一下两人之间这股叫人手足无措的静默，有些话如果被干脆地揭去了那层朦胧意味，其中携带的暧昧也会随之无声无息地散去。
谁料，听到他的话后，站在他面前的郑秀妍就眨眨眼睛，唇角翘起地说道：“不是误会啊。”
韩宇顿时皱起眉头，视线回转地看向那张笑吟吟的面容，似乎试图从郑秀妍的脸上找出一丝开玩笑的戏谑与促狭。
可惜，他失败了。
站在专业演员的角度，哪怕面对着自己时一脸的笑意，但从郑秀妍注视自己的眼神中，韩宇看到的却是一股出乎意料的认真。
“你，这是在表白吗？”
他不由地问道。
神态看上去不像是在紧张地期待着什么，反而像是面临了什么巨大的难题，眉头凝重地紧皱起来，露出了一条很明显的皱痕。
郑秀妍轻笑了一声，踮了踮脚尖，用微凉的手指在那微微皱起的好看眉毛上抚摸了两下。
皱眉的表情自然而然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下意识的微愣。
“生气的时候皱着眉头会变丑的。”
韩宇的脸色流露出了一丝古怪。
理由和郑秀妍孩子气的解释无关，而是因为他记得自己以前好像在泰妍那边也听过相似的话。
这两个丫头，都不知道她们到底是关系好到了物极必反，还是关系坏到了知己知彼。
郑秀妍没有注意到他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就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从鼻腔中轻轻应出了一声：“嗯！”
“什么？”
走神的某人还没明白过来。
直到被郑秀妍那双清冽的眸子幽幽地看了看后，他才霍然惊醒一般，知道这是在回答自己刚才那个不经大脑的问题。
蓦然间，一股比前面做选择题的时候还要浓重的无奈就从他的心底席卷而出，以不可抵挡的趋势迅速占据了他的全身心，以至于他都一下子感觉到了身体各处传来了一种虚幻的无力感。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突然向我表白了？”
韩宇问出这话时，语气显得有些沉重，郑秀妍甚至从他的模样中看出了点垂头丧气的感觉。
这显然不是一个正常男人面对这种情况时该有的反应。
感觉自己下定的决心没有得到很好回应的郑秀妍拧起了眉尖，看着自己眼前这个男人反问道：“oppa你之前拒绝小贤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么问她的？”
韩宇一愣，紧跟着脸上的神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郑秀妍当即会意。
她仿佛重新认识了韩宇，瞪大眼睛瞅着他，用一副看待人渣的表情说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你在为这件事生气？你们的关系不是已经变复杂了吗？”韩宇抬起手摸了摸鼻子，内心多多少少有点难言的尴尬。
“重点不是我和小贤的关系！重点是oppa在面对一个女孩的表白的时候，居然做出了这样的反应！看样子你自己也清楚自己的话有多伤人，那你现在又故意对我说了一遍，是想要故技重施吗？”
韩宇吃惊地看着用不太熟练的发音说出这个中国成语的郑秀妍，又觉得有些好笑，索性也不再装模作样，大方地坦诚道：“不是。我是真的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突然在这个时候提起这样的话题，这和我们今晚要谈的事情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郑秀妍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要是oppa你接受了我的表白，我就接受那群死丫头。”
“呀，你这是在跟我谈感情呢，还是在跟我谈交易呢？”韩宇哭笑不得。
“当然是谈感情。”郑秀妍正色了起来，“我的表白是认真的，所以我的感情也是认真的。我清楚，对公司来说，八个人的少女时代远远比一个郑秀妍要有价值。我也懒得跟她们比什么，我只要在oppa你的心里比她们重要就行了。那样的话，我也就可以说服自己接受和她们同在一个公司活动的事情。那群死丫头还是挺有用的，至少有了她们加入，oppa你公司的知名度就可以一下子提升到圈内第一的层次。”
韩宇安静地听完了郑秀妍的回答，就奇怪地盯着她看。
郑秀妍眨眨眼，不解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脸颊，“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从你刚刚的话，我发觉你在说起少女时代的时候好像还是有种说不出的自豪感，就像在介绍着自己一样。”
话说着，韩宇的嘴角就隐隐约约地往上勾了勾，如同含着一抹意味奇特的笑，与之相应的，郑秀妍的脸色则冷了下来。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问道：“你就非要惹我生气不可吗？”
“你提的要求我都没办法满足你，你的告白我也没办法给你想要的答案。”
韩宇叹了口气，摇摇头，“所以就只能说些让你生气的话了。”
“我听说了。你和允儿谈恋爱了？”
“你听谁说的？”
“我听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难道这不是事实吗？”
“不……”韩宇立即否定道：“这就是事实。”
“可是，就算是女朋友，oppa你也没有选择把自己的病告诉她，对吧？然而，我却知道。”
韩宇眉头一皱，“呀。”
郑秀妍这时忽然转头望了望餐厅里面，在那里面，仍然有一些客人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朝他们两人这边不时窥视，暗自兴奋的神情总让人联想到以往那些防不胜防的狗仔记者。
“oppa你说，我现在要是当众亲你一下，明天的新闻会怎么报道我和你的关系？”
韩宇也转头看了一眼餐厅里面，他的目光就像是太阳的阳光照射到了雪堆上一样，令那些偷窥的视线纷纷避让。
微薄的嘴唇不禁抿了抿，韩宇往后退了退，和自己身前的郑秀妍拉开了一点距离，一做完动作，他就听到面前传来了一声轻微的低笑声，听上去很像是在嘲笑自己的躲避。
面不改色地抬头看去，只见郑秀妍站在灯光下，唇角映着一点浅浅的莫名笑意，正背着双手，在安静地凝视着自己。
“是不是很失望？违心地说了那么多的狠话，结果我还是没有真的生气。”
“比起讨论这个，我更和你把之前那件没谈完的事情谈完。”韩宇的表情看起来比刚才还要无奈。
“其实在今晚来这里之前，我的心里面就对我们要谈的事情有所决定了。”
郑秀妍张口说出了一句让人惊讶的话来。
紧跟着，她就突然往韩宇那凑近了一步，猝不及防的动作令韩宇下意识又往后退了一小步。
不过这一回郑秀妍没有笑话他，只是用双眸认真地盯着他，轻声说道：“我今晚只是来确认一件事而已，确认完我就告诉你我的决定是什么。”
“你要确认什么？”近距离的对话姿势让韩宇再次皱起了眉头。
他和自己眼前这个女孩面对面地对视着，如在用眼神无声地沟通着什么。
“我想确认一下，你喜不喜欢我。”
一瞬间，那张俊朗的脸庞似乎在灯光的照映下有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变化。
“对，你没想错，我不是要确认你的回答，我是要确认……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随着话音落下，一根白皙纤细的手指就极为大胆地在他胸口上戳了戳，远远看上去并不像男女间那种暧昧的**，而像是一种奇特的示威动作。
韩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膛，然后就抿抿嘴，问道：“那你确认了吗？”
“嗯！”
郑秀妍又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来。
她往后退了一步，站回了原位，用一个令韩宇有些迷惑的灿烂微笑，对他说道：“我确认好了，你刚才的那些反应都在告诉我答案。现在我也来告诉你我的决定好了我和金泰妍会在同时solo出道的事情oppa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我要跟你打个赌。”
“什么赌？”
“你不许插手。就比我们俩这次solo出道的成绩。金泰妍要是赢了，我就接受她们加入公司。”
“但要是你赢了，泰妍她们就不能加入公司？”韩宇顺着她的思路往下问道。
“不是。”
郑秀妍却摇了摇头，说道：“要是我赢了，我同样可以接受她们加入公司，只不过……”
话说着，那根原先戳在韩宇胸口上的白皙手指举到了脸颊边晃动着，韩宇突然间觉得郑秀妍此时面对自己笑眯眯的模样很像是一只身后摇晃着尾巴的小恶魔。
“只不过，事后我要金泰妍管我叫欧尼！还有，我要oppa你给我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我觉得……比起允儿，我应该更适合做你女朋友！”
第1097章 DNA鉴定结果
韩宇原本不想接受郑秀妍这个所谓的赌约。
一是因为赌注太过荒唐，二则是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代替泰妍她们做出决定。
无论如何，在任何时刻拿别人的事业或者人身自由开玩笑，都是一种极不礼貌的行为。
韩宇也很清楚，郑秀妍在提出这个赌约的时候，心里面肯定也明白自己的这番话对泰妍她们的不尊重。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隐约察觉到一点迹象的韩宇当然不会认为这是郑秀妍和少女时代那剩下八人撕破脸的表现。
恰恰相反，正是因此，韩宇才哭笑不得地确定下来，毛毛果然是在口是心非。
因为以她郑秀妍的性格，如果真的是厌恶和浑不在意的人，又怎么会这样浪费精力地去进行针对？
恶毒的报复是大多数女生的做法，却不是她的做法。
在这世上，郑秀妍要是和一个人彻底恩断义绝，她只会彻底地无视她们。
绝不像现在这样，宁愿跑过来为难韩宇，让这个男人对自己唯恐躲之不及，也要韩宇答应她那个不像话的打赌。
那不像是在报复，更像是一种赌上自尊心的拗气。
事实证明，女人们一旦别扭起来，程度远胜过男人。
韩宇不想答应这个赌约，可后来他还是不得不答应了。
理由是，从尹执后来告知自己的消息中，韩宇得知……原来这一群臭丫头在自己消失的那七天里就已经自行约定好了。
郑秀妍通过leon娱乐亲自传了一段不亚于战书的挑衅话语过去，即便是以金泰妍表面上那副柔软的性子，又怎么能忍得住？
更何况韩宇自己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这位妹妹，表面上看起来是人畜无害的绵羊，实际上内心可是藏着一个时刻准备爆发的小宇宙。
一个骨子里酷爱摇滚和暗黑风格、满脑子离经叛道的大龄萝莉你觉得她的性格能温顺到哪里去？
金泰妍毫无悬念地应战了。
所以韩宇无奈地发现，自己的意见根本不重要。
在事情都已经无可改变的局面下，郑秀妍在聚餐上对自己做出的那些举动，怎么看都是在调戏自己。
好在这丫头知道见好就收，没有得寸进尺地再要求什么，也没有死缠烂打地逼迫韩宇一定要对她那个事后看来更像是在开玩笑的告白给出什么回答。
一切，似乎都在以韩宇预料不到也无力更改的趋势发展着。
也就在韩宇在为自身及身边的问题感到头疼之际，另一边，朴不花正在进行的事情也有了新的进展。
……
“嗯？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打开门后，看着站在门外对自己鞠躬浅笑的朴不花，韩伶花在惊讶之余，布满细纹的慈祥面容上也不由泛起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惊喜笑意。
“你来得不巧呢，今天是工作日，琴琴她去上班了。”
把人迎进来后，韩伶花一边弯下腰给客人递拖鞋，一边就笑着说了一句。
“没事没事……正好今天，我是专程来找大人的。”
忙不迭地从韩伶花手中接过那双拖鞋，朴不花始终半弯着腰，对面前的韩伶花十分尊崇地轻笑着。
眼角有不少鱼尾纹的双眼不禁细眯了一下，韩伶花似是奇怪地扫了对自己恭恭敬敬的朴不花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这位老妇人总觉得与自家关系匪浅的这个老人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没有多想，旋即韩伶花还是怀着高兴的心情把人领进了家中。
“老头子，有客人来了！”
落了韩伶花半个身位的朴不花眼尖，一眼便瞧见了正站在二楼栏杆往下望的李载。
又是一段时间不见，老爷子的状态相较之前举办四十九日祭的时候要好上了许多，至少现在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矍铄。
和跟在妻子后面进屋的朴不花对上眼后，李载苍老的脸庞上也流露出了一丝惊讶之色。
抬起手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镜，一抹和韩伶花很相似的淡淡微笑同样浮现在了他的嘴边。
李载扶着楼梯的扶手往下走来，笑着问道：“总算有胆子过来了？”
“可不是吗？”和朴不花站在一起的韩伶花也跟着丈夫凑趣，夫妻协力取笑着老友，抿嘴笑道：“年纪大了，这胆子总算也大起来了。算一算，你这都有好几年没有主动上门了吧？”
“小人不敢僭越。”
朴不花苦笑一下，鞠躬说道。
“行了，这么多年，也就是你自己一直把自个儿当成奴才，你要真是我们家的家奴，我还能让琴琴管你叫‘朴爷爷’吗？”
朴不花闻言只好一脸拘谨地站在原地，陪着苦笑，不再多言。
要是放在外界，恐怕没有多少人能想象到朴不花此时此刻在李载夫妇面前的谦卑模样，那是一种深植于骨子里的顺从与恭敬。
“好了。伶花，你去沏壶茶来，今天难得这家伙上门，我们两个要好好聊聊。”
相识几十年，李载自然清楚自己这位老友的性格，他要是能三言两语被自己夫妻两人说动，他也不会是曾经那位在韩国上流社会声名赫赫的韩家大管家了。
“不用了，小人……”
然而，没等韩伶花应声，朴不花就连忙摆摆手，犹豫着说道：“我今天……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来向您汇报的。”
“很重要的事情？”
顿时，李载夫妇两人脸上都下意识露出了惊讶之色。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韩伶花奇怪地轻笑了起来，笑容依旧祥和与温柔，她好奇地看着朴不花，用一种玩笑的语气问道：“难道是青瓦台那边有什么大动作吗？”
“不是……就是……”
张着嘴，迟疑再三，朴不花还是挺直了腰背，对夫妇俩恭敬地弯下腰，沉声说道：“十分抱歉，夫人。这件事小人得单独先向大人禀告清楚之后，才能向您说明。”
这下子，任谁都能感受到朴不花的郑重其事了。
李载和妻子相视一眼，均能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
紧跟着李载若有所思地微皱起灰白的寿眉，审视着自己夫妻二人眼前的朴不花，便点点头道：“你跟我上来吧。”
“是！”
朴不花当即应了一声，接着就低着头沿着楼梯往上，跟着李载往韩家位于顶层的书房走去。
站在一楼的客厅中，抬头望着丈夫和朴不花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韩伶花忍不住就罕见地轻皱起了眉头。
她小声自语着：“到底是什么事呢……”
她忽然间有种隐约的预感。
朴不花将要对他们家报告的事情，对她而言，极其重要。
……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需要你连伶花都要避开？”
进了书房，李载没有多余的客套，径直就走到书桌后坐了下来，同时戴上了自己才摘下不久的老花镜，剔透干净的镜片后，一双深邃沧桑的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朴不花。
一股无形的气场从他老迈却挺拔的身躯上散发出来。
公是公，私是私，处理私事的时候和和气气，处理公事的时候则是另外一副样子。这是韩琴瑟一向很崇拜自家外公的一个地方。
朴不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脸上就挤出了一个看起来就很是虚假的笑容。
他不是心中全无笑意，而是此刻他将要和李载说出口的事情实在是直到现在仍然让他的心神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这才露出了这副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
“我不是有意要躲避着夫人，只是……”
朴不花对李载低声说着：“只是……小人担心夫人要是突然听到接下去要向您汇报的那个消息，会一时承受不住。”
李载的眉头愈发收紧起来。
朴不花表现出来的模样越是紧张与异常，就越是让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要知道，以朴不花的身份地位，又到了这把岁数，在韩国除去个别捅破天的大事，还真没什么事情能让他在自己面前如此失态。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朴不花再度做了个很明显的深呼吸，低头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份折叠整齐的文件纸，摊平放好，恭恭敬敬地摆到了李载的书桌上。
“这是什么？”
李载拿起这份文件问道。
朴不花紧紧咬了咬牙关，道：“dna鉴定结果！”
刹那间。
李载的动作一顿。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站在自己书桌前的朴不花，问道：“谁和谁的dna鉴定结果？”
“小姐，还有……”
话说着，朴不花就朝着李载深深地低下了头去。
“……韩宇的dna鉴定结果。”
李载眼中的瞳孔似乎骤然收缩了一下。
他没有多说什么，很干脆地把这份文件翻到了最后一页，目光落在了那最后一栏上。
整个人蓦地静止了下来……
他的眼中没有其他多余的内容，只看得到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那句话
【依据以上检验结果，支持甲方与乙方存在血缘关系。】！
书房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静默中。
直到良久之后，李载突然变得十分低哑的声音才重新响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向我说明清楚一下。”
好像对李载的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一听到他这么询问自己，本来一直保持鞠躬动作的朴不花立即直起身来，满脸郑重地开口道：
“大人您还记得，当年大小姐出车祸以后，是我亲自去中国处理的吗？”
第1098章 我的女儿，我的外孙
“当年大小姐去世以后，我就代您亲自走了一趟中国，将孙小姐和大小姐夫妻二人的骨灰带了回来。为此，孙小姐年幼时还曾经埋怨过小人，觉得是小人的到来导致了大小姐他们的去世……”
话说着，朴不花苍老的面容上就露出了一个格外苦涩的笑容，脸上那一条条堆叠起来的皱纹仿佛在诉说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
很少有人知道，当年韩家的大小姐韩怛童年时因为脸上天生的红斑，性情怯懦自闭，是经过他朴不花从小到大的不懈教导与极度的爱护，这才有了后来那个无视自身残疾、绽放出绝代风华的傲然女子。
对朴不花而言，大小姐不亚于亲子。
自然而然，以往面对韩琴瑟的误解，朴不花没有半句的辩解，每当那时，他只能在这个和大小姐有同样疾病的柔弱小女孩面前，深深地弯下腰，不言不语。
对于朴不花此时的心情，李载心知肚明，事实上，如果硬要把事情说明清楚，朴不花是代他受过才对。
只是，事隔经年，当初那种无尽的悔恨与痛苦经过这么多年以来年复一年的祭奠，早就在心底沉淀了下来，不是消失不见，而是扎根其中，慢慢生长成了思念与哀悼。
一个过于刚强的人心中怀着太多悲伤就容易被折断，所以李载早就学会了让自己用冷静的心去面对这些往事。
他对朴不花的叙述毫不感兴趣，只是威严气很重地皱了皱寿眉，沉声说道：“直接说重点吧。韩宇是怎么回事，还有现在摆在我面前的这份东西又是怎么回事。”
朴不花听得出李载话中那股不想听他多说旧事的抗拒意味，默然了片刻，就开口道：“虽然不知道大人您是否还记得，可也许是因为小人接触比较多的原因，小人至今仍然对驸……仍然对姑爷的模样有所印象。”
李载就像没听到朴不花话中那一瞬间的口误，面无表情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上那份dna鉴定报告，接着就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所以呢？”
“所以……”朴不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看着李载，“不知道大人您是否觉得……韩宇，和姑爷长得颇为相似？”
顿时，李载抬起头，目光微愣地看向了朴不花。
韩家大小姐是脸有残缺不假，但她本人在韩国上流社会那些特定的小圈子里更是一位富有声名的奇女子。据少数与她有过接触的人说，韩怛的性格很是矛盾，既有天潢贵胄的高不可攀，有时又像是寻常家庭养出来的女孩一样平易近人，圣洁高冷，又古灵精怪。
想当年，哪怕仅仅是冲着其家世背景而采取追求攻势的人，少说也有几十名。
这些人，都是经过朴不花等人暗中筛选过的人选，本希望大小姐能从中找到一位看对眼的来相伴一生，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堂堂的韩家大小姐，偏偏被人拐到了中国去！
时至今日，虽说主从有别，那位更是孙小姐韩琴瑟的亲生父亲，可一想起自己记忆中那张温和浅笑的英俊脸庞，朴不花还是气得直咬牙。
“小人年纪大了，但自信记忆力没有衰退多少，想当年，我还兼任着藏书馆的别监呢。虽然最开始，看电视和海报上的照片没认出来，但《思悼》首映那晚，我和他本人一见面，就猛然发觉，他的眉眼，很像是当年的姑爷！而且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作怪，小人总觉得……他的嘴和鼻子，还有几分大小姐的影子。”
听完朴不花的这番话，李载就倏地沉默了下来。
朴不花的记性如何，他当然清楚。
年轻时，这老小子可是硬生生把家族藏书馆里那几万册书籍的存放位置都给背了下来。
所以李载即便不相信自己的记忆力，他也该相信朴不花的脑子。
朴不花也当得起他的这份信任。
只不过，朴不花所说的前半段话被李载自动忽略了，他只在意朴不花所说的那后半段话。
韩老师他的嘴巴和鼻子，和怛儿，长得像么……
李载控制不住地去进行回想。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怀揣着那份隐隐激动起来的心情去努力回忆，他印象中韩宇的面容反而就变得越发模糊起来。
直到半晌后，李载才怔愣地发觉，其实自己从未用心去观察过那个叫作韩宇的年轻人。
他一生掌握的权势太大了，他的岁数也很老了，像韩宇这样的年轻人，他见过了太多，所以他此前当然不会真的把凝视的目光放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就算，他是自家孙女情窦初开的对象。
一想起这件事，李载历经沧桑的脸庞似乎又猛地涌出了几分郁结之色。
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他浓眉紧锁，一只苍老清瘦的手掌无意识地死死握紧了座椅的扶手。
“所以你就觉得，他和怛儿有什么关系？”
“是。”
朴不花低了低头。
“您应该还记得……当年大小姐第一胎时，是个男婴。”
李载变得面无表情起来，他抬手摘下了鼻梁上的老花镜，冷淡地说道：“可我也记得，当年那个孩子出生不久就死了！”
“是……”
朴不花的头愈发低了下去。
“您当年原本都想着顶着中国和青瓦台那边的压力，亲自去一趟中国。结果却骤然得知噩耗，就派出了我和那几个老家伙，去确认一下消息的真假。”
李载的鼻中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算是应答，接着他又眯起眼注视着低着头的朴不花，一字一顿地问道：“那么，你们给我的回答是什么？”
朴不花不语了几秒，就咬着牙，低声答道：“当年我们亲眼看到了孙少爷的遗体……”
“砰啪！”
李载霍地抓起了书桌上的一个名贵笔筒，狠狠摔在了朴不花身后的地面上！
如果此时韩琴瑟站在一边，一定会被外公这副前所未见的暴怒模样给吓得噤若寒蝉。
李载面色铁青，双手青筋凸起地紧紧抓着书桌的边沿，一股叫人喘不过气来的威势从他老迈的身躯中爆发出来，压在了他面前的朴不花身上！
“我孙儿死了……这是你们当年给我的回答！”
犹如金刚怒目，李载掩于寿眉之下的那双深邃眼睛冰冷地盯着朴不花，压抑着怒火的字眼从他牙缝间挤了出来。
“结果，现在你又要告诉我……人还活着？”
朴不花“咚”的一声便径直跪了下来，膝盖直直磕在坚硬的地面上，他的脸上却全无痛色，只是满脸哀戚地朝着愤怒的李载俯下了身，将额头紧贴在地，高声说道：“小人不敢欺瞒大人……当年不敢，如今也不敢。这件事，如果真的证实了当年是小人的过错，事后小人愿意接受大人您一切的责罚。只是……小人可以向您保证！这份鉴定结果，绝对不是小人伙同外人来欺骗您！”
“呼、呼……”
李载兀自喘着气，他似是怔神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朴不花，良久之后，身体无力般跌坐了回去，扶着扶手冷冷说道：“光凭一个报告，不够！”
“小人还有一个证据！”
朴不花额头触地，丝毫不动地答道。
“说！”
李载恶狠狠地从口中吐出了一口气。
“小人经过调查发现，当年大小姐在梨花大学有一位我们并不知道的好友，名叫韩以诗。”
“韩以诗？”
李载眉头一皱，“这不就是韩……那个人的母亲吗？”
“是的，大人。”
朴不花对于李载的突然改口恍若未闻，面不改色地说道：“据我们调查，这个韩以诗家庭条件不佳，自身又患有心脏病，不过学习优异，是当年梨花大学文艺创作系的学生。当年负责保护大小姐的侍卫金至云私下为她和大小姐搭线，让韩以诗给大小姐进行教学……后来，两个人就成了好友。韩以诗这个人，一辈子没有结过婚，也没人见过她和哪个男子有亲密关系，却在大小姐去世后不久，突然多了一个四岁大的儿子，所以据我们猜测，也许当年大小姐有意瞒过我们，把孙少爷交给了韩以诗代为抚养。”
“呵，据你们猜测，据你们猜测……”
李载坐在座位上冷笑着，声音低沉而嘶哑，再也不见往常惯有的温和与平静。
“我要的实据，你们一样都拿不出来！我问你，你做这个鉴定，用的是琴琴存在宗祠的头发？要是你敢直接下手，我早就该收到报告了。”
“是……”
朴不花依然跪在地上，恭声答道：“小人大胆。为了避免大人您空欢喜一场，才这么私自做主。”
“你找谁做的这个鉴定？”
“小人隔了十来个人，用了两个假身份，才找了家国外的私人机构做的。”
“不妥。”
李载对此干脆地摇摇头。
“是，是小人考虑不周。”
朴不花好像把头更加贴近了冰冷的地面，满面肃容地应道。
李载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就忽然说道：“你拿我的样本去，再验一遍”
“不，让我来吧。”
第三道声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书房里的两个人同时愕然地看去，只见书房的门被完全推开，韩伶花眼圈通红地站在门外，望着他们。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嘴唇，十分郑重地说道：
“用我的去验吧。那也是我的女儿，我的外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