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爱屋及乌
褚遂良和李道宗两个人,无精打采地回到了长安,他们想不好要怎么去向陛下复命,先到兴禄坊来找高阁老。
阁老现在也正在府里发愁,柳玉如的出走让他感到十分的为难。阁老年纪大了,经历的多、看人也多,原来的时候高峻家里的人,除崔嫣外其他的人都没有见过。
这次一见,感觉她们不论是大的、小的,竟然都是一色的旺夫面相,尤其是柳玉如,在阁老看来简直太好了。他曾经想过,难怪高峻这么一副二流子的德性,到了西州后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江夏王和褚大人来的时候,阁老正拿着柳玉如留下来的那份“自出书”发呆。纸面上从上到下、被阁老用重墨划着一个大大的叉。
他看到了两人,不大高兴地问道,“两位大人,你们把我的孙媳们如何了?难道当朝的两位重臣,也有心为难三位小女子?”
两个人什么都明白了,就算柳玉如眼下的身份还是刑期未满的流徒,阁老也舍不得。
江夏王苦着脸道,“阁老,府上有没有酒,我在山阳镇喝了一壶醋回来,那本来是褚大人吓唬柳玉如用的,谁知人家不怕,倒逼着本王喝了,现在心里还烧得发慌!”
阁老知道后,面色才立刻好起来,吩咐下人摆酒。看着李道宗和褚遂良二人愁眉不展的样子,阁老暗暗发笑,他感觉这件事情也没有之前想的那样复杂。
柳玉如那么坚决地拒绝故太子妃苏氏进入高峻的家中,看来也不单单是出于女子善妒的天性,不然高峻家里那么多的人都是怎么进去的?
他甚至认为,在这方面也许柳玉如的嗅觉是超前的,至少超过他们这些男人。不然的话,怎么李承乾那么好的起点、那么好的地位,最后都功败垂成了呢?看来娶妇如何,真的不是件小事。他决心尽可能地帮她阻止苏氏进门这件事。
这件事情长孙无忌大人也知道了,好友褚遂良向他通报了山阳镇一行的结果后,他先是笑笑,什么都没有说。
随后,他等着褚遂良走后,招手叫过府中的一位心腹,对他道,“去查一查,高府的那位柳夫人,上一次着了尚食局的公事服到底是去干什么了。”
他不相信,如果只是上街游玩的话,一位高府的少夫人会在意在长安的人前显示她出众的容貌。自从知道柳夫人过去的身份,长孙大人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很快,长孙大人的目光就落到了位于修真坊的史馆,很快,令史陈少与被带到了长孙大人的面前。听了长孙大人的询问,这位有些迂腐的令史大人的回答却异常的干脆:
“下官只听说是高别驾的七夫人受人之托、替一个叫纥干承师的老乡寻找他兄弟的下落。先一次就是别驾的二夫人陪着七夫人来的,但她们似乎不大认得字,所以后来才是柳夫人来的。”
长孙大人问他,“这么说,高别驾的这位七夫人一定就是新罗人了,你可曾问过?我知道高别驾曾经去过辽东,这也是可能的。”
陈少与回禀道,“大人,卑职耳聋眼花,也听不大清楚、也不便细问,但是恍惚之间好像就是听七夫人说到什么……罗来着。”
长孙无忌放了心,陈少与往外走着,暗道,“那位七夫人哪有说什么新罗,你问、我便顺了你说,总不会给几位夫人们找麻烦……”
他跑史馆跑了大半辈子,都不如西州高别驾的三位夫人跑了两趟,永平坊内一处还算宽敞的宅子已经属于他们陈家了。
而长孙大人根本就不会在意柳玉如过去是个什么身份,过去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一个不再确实的符号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在意的是,她是西州别驾的夫人。他知道在内里拉住一位太子、外头再拉住一位举足轻重的、并且极有能力的地方高官意味着什么。
他向皇帝建议、并在获准后亲自关照刑部,勾销了柳玉如的流刑身份。她现在就只有一个身份了——西州别驾高峻的夫人。
但是皇帝说,李道宗和褚遂良两个人不是干这事的料,你来运作一下。
他的这位舅子想了想,建议道,“很简单,此事只让阁老知道即可。而柳夫人,让她还以为自己是个刑徒好了——就让她在山阳镇冷上半年,等那位不甘寂寞的高别驾眼睛里落入了苏氏,恐怕那时就由不得她了。”
他与皇帝竟然一点都不怀疑这样的预测,也许用不了半年,高峻与太子妃就已经有事了。
他们坚信,高峻这样一个花心人,怎么会容忍一朵好看的花插在自己的身边、而无动于衷呢?那时再狠狠“收拾”他们,看看这位柳夫人到时还敢不敢再硬扛。
对于一位向来金口玉言的皇帝来说,这已经算是最没有面子的一件事了。一件成人之美的好事,被一位倔强的小妇人阻拦,然后君臣几个卧薪尝胆,盼着高峻和苏氏两人“出事”。
阁老知道了,心里十分的欢喜。虽然按着皇帝陛下和长孙大人的意思,这个消息不便告诉山阳镇,但是他还是要做些什么。
比如这张柳玉如写的、划着大叉儿的“自出书”,最好找个人送到山阳镇去,让三位孙媳们知道一下高府对此事的意见。高尧说,她必须要去。
褚遂良终于敢见皇帝的面,皇帝把他勉励了一番、并未责怪。毕竟在一件事情上大家都不大成功,那么彼此就容易理解了,也进一步加深了君臣之间的感情。
褚遂良大人回府,一直关心此事的褚夫人知道结果后,仍有些酸溜溜地道,“你们也能得可以,怎么能向她屈服!那就别再说什么征高丽了,丢人!”当然这句“你们”里包括谁,褚大人也听清楚了,他连忙示意夫人禁声:
“你懂得什么?陛下能这样做,只能表明他对西州别驾有多看重……这就叫爱屋及乌……连儿媳都舍得!”
在西州牧场旧村里,高峻一过来就看到蚕事房的方向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在。对面的桑林里也没有人,一片片新生的桑叶在越来越明亮的阳光下晃动着。他迟疑了一下,往苏氏的院子里踱了过来。
人还未进院子,就听到有人说笑。
第647章 雪中送炭
高峻听出来这里面有谢大嫂、谢二嫂、菊儿、雪莲,还有一两个旧村中的女子。估计是桑林和蚕事房没事,大家都聚到苏氏的院子里来了。
只听谢二嫂笑着说,“鲁小余,高大人把你安排到门房来,就是叫你保护着苏夫人的,晚上睡觉时一定清醒一点儿。”听着鲁小余像是被这些人抓了劳工,正在吭哧着搬什么东西,随后“咚”的一声,东西落地。
又听一位女子道,“柳夫人她们不在家,不然早过来看望了。苏夫人可比不得我们,是个金贵人。我猜若不是高大人新村的房子不够,苏夫人恐怕早就搬过去了。”
苏氏道,“姐姐们,不要乱说,不然我在牧场村也呆不下去了。”
几个人同时问她,“看看你,到了旧村别看干着活儿,人可是越来越水灵了。高大人要是没想法,怎么会看门的、侍候的一应俱全?”
又有人低声问,“只说你到了牧场村以后喂没喂过马就成了。”
苏氏低声说,“……喂过。”
于是那些女人们再了次七嘴八舌起来:那不成了,柳夫人、樊夫人谁没喂过马。谢大嫂说,“就是,我家金莲也喂过的……”
此时鲁小余已经从院子里出来,抬头看到高大人站在院门外,便站直了大声问,“高大人,有什么吩咐?”院内的声音一下子静了下来。
高峻说,“我没事了,就是随便看看。”说着就往回走。鲁小余在后边跟着,走出来一段路才低声道,“高大人,你给我安排点别的活儿……”
高大人想了想道,“盯着点儿从旧村去西州方向的陌生人,除了保护苏夫人的安全,这件事儿也很重要。”
此时,王允达副牧监正在交河牧场发牢骚:上一次三千匹军马都是从蒲昌牧场抽调的,而这次却搞了摊派,高总牧监怎么敢不按着西州郭都督的成例办!再说,交河牧的马种根本不适合去高丽山地作战,难道总牧监不知道?
陈年谷牧监也不听他嘀咕,只是把这件事吩咐他去负责。
王允达一直以来都对自己的品级耿耿于怀,自从高大人由乙吡咄陆部回来,天山牧所有的牧场都补充了马匹、都升到了中牧以上的等级。但这么多的牧监,就只有他还是下牧副牧监的品级、而且还不足品!
想想刘武,原来只是柳中牧的一个小牧丞,现在都是从五品下阶的大牧监了。王允达的夫人、小妾在新村里出出进进,看到刘采霞也像是矮着人家好几头。两个人背地里没少嘀咕,说王允达的饭都白吃了。
王允达也不着急这件事,只动嗓子不动腿。这天忙活了一天,马也没挑出多少。晚上的时候,他心烦意躁,打起马往交河县来,要来泡泡温汤解乏。
他先在丽蓝的温汤旅舍对面找了家小酒馆儿,要了几样菜一壶酒喝着,越想自己的事情越憋闷,闷酒愁肠,脸上就挂了出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伙计过来,看他身上的打扮是个牧官,便笑问,“大人心情不大爽的样子,有什么烦心事呢?”
王允达道,哪有什么烦心事,只不过天山各牧场抽调军马三千,我的交河牧竟然也要抽一千匹,本官只是有些累了。
伙计一听,便问道,“那岂不是交河牧又要降等了?”王允达一阵烦躁,心说你他妈倒明白!降不降等我也是那个品级,也许降了更好呢!
伙计又提议道,“那么大人喝过酒之后,不妨就去对面泡泡池子,小人听说老板娘新雇到九位西胡女子,个个漂亮,兴许大人你的桃花运也撞到了!”
王允达一听,紧着吃喝完,往对面的温汤旅舍去了。
伙计一见他走,赶紧到后边来找老板。老板马上找个手下往浮图城去了,又匆匆写了密信交给伙计,“尽快送到龟兹城去,万万要小心!天还未黑透呢,等黑透了再走!”
伙计为难道,“若是白天走的话过柳中牧场就好过些,只是晚上恐怕引人怀疑啊!”
两个人正在嘀咕,就听着街对面温汤旅舍一片吵嚷,两人往外望去,看到旅舍里的七八个年轻力壮的伙计,推推搡搡地正把一个大肚子的人赶出来,正是刚刚在这里喝酒的交河牧场的牧官。
王允达身上只穿着衬衣,白衫子、白裤子、一双白袜也是匆忙间刚刚套到脚上的,靴子也未穿就被人赶了出来。他叫人从后边推搡着、脚下趔趄,嘴里叫着,“把本官的袍子和靴子还来!”
身上早已重重地挨了两下子,“美的你,你在本旅舍调戏我们新雇来的西胡女子,还有脸说你是牧官!袍子就等我们送去牧场村总牧监那里,你去那里要吧!”
王允达不干,在地下跳着道,“你们大胆,敢对朝延命官如此无理,太没有王法了,别拿总牧监吓我,他管天、管地还管我泡澡!还我来!”
最近丽蓝人强马壮,男男女女一下子来了十几个、还不要工钱。以往出了这类事,她早就叫人去请捕头了,今天却不大着急,连面也不朝。心说别说你一个王副牧监,十个也照样子打出去。
不大一会儿,街上就围了些人看热闹。有旅舍里的伙计喝道,“你是好好泡池子吗?从你一进门眼就乱瞄、手还不老实,你掐人家姑娘大腿干什么?”
又有伙计叫着,“捶他出气!!”王允达一听,吓得早跑了出来,马也在里面不给他。伙计们骂骂咧咧地走后,王允达就在旅舍外运气,又无计可施。
酒馆儿伙计凑上来招呼他,再找了件棉袍、一双靴子让他穿上,王允达连声感激人家雪中送炭。但是马也被扣了,从这里回牧场新村也不大容易,有心回去牵自己的马终是不敢。谁知伙计再从店后牵了一头骡子,对他道,“正好我去西州,就送送大人。”
于是扶王允达上了骡子,伙计牵了骡子在地下走着,就问,“大人一位堂堂的牧监,怎么也会如此的狼狈,难道交河就不属西州管辖吗?这事连小人都看不过眼去。我知道温汤旅舍的丽蓝老板娘是有后台的,这里一有事,交河县衙的陈捕头就该到了。”
王允达哼道,只是个捕头我岂会怕他!你哪里晓得她还有个更大的后台——妹夫便是我们天山牧的高总牧监!
伙计道,“那还说个啥,忍了吧。”
“可是这口气不大好咽呀。”
“大人,小人本不该插言,但路见不平不得不说。大人你为着军前选马,却遭到一群旅舍的伙计群殴,万一因此耽误了正事,总牧监也敢徇私、不闻不问?”
王允达道,“对啊,我就半夜去找总牧监诉苦,他敢不给我出气,我他.娘.的就给他撩了挑子!”
第648章 不大安分
到了牧场村时间已经不早了,王允达以为高总牧监一定是在家里,与酒馆儿伙计到高大人家敲门,婆子出来说高大人还没有回来。伙计道,“王大人,那我再送你去牧场里找他。”
高峻不想再回家去麻烦婆子做饭了,就到了旧村高峪二哥的酒馆儿里,弄了两个菜独自喝酒。王允达在家里没找到总牧监、到了牧场议事厅还没有看到,感觉着自己的委屈一会儿比一会儿的大,顺着牧子的指点就找到酒馆儿里来。
高峻端着酒杯,一见王允达这副德性,就问,“王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交河县来的伙计代答道,“高大人,王大人是被温汤旅舍的人打了!是我亲眼所见、再专门送王大人过来的。”高峻对王副牧监说,“坐下说,喝上!”
王允达气呼呼地坐下,也不见外,自已倒了酒就喝。送他来的伙计连忙告辞出来,跨上骡子就往旧村外走。
王允达此时再想说,就觉着自己在温汤旅舍的那点事儿还真是不好开口,高大人一连问了两遍,他还在那里吱吱唔唔。
谁知酒馆儿门外有两个人揪揪扯扯地进来,是鲁小余,被他揪着脖领子拽进来的,是刚刚骑骡子离开的伙计。
伙计大声喊冤枉,冲着王允达道,“王大人,你给说句话,我送你一趟还送出毛病来了!”王允达一见鲁小余的打扮,便当了高峻的面对他喝道,“放手、放手!”
鲁小余一看说话之人正与高大人坐在一起喝酒,自己并不认得他,就把手放开。高大人笑着说,“小余,此人帮过王大人的忙呢,你留客也不是这般留的。”
又很难得地冲了那位伙计道,“不好意思,是我手下不懂礼数。不如坐下来喝几杯,就算我们陪礼吧!”
往龟兹送信的伙计正在庆幸轻松过了牧场,谁知从一家院子的门房里冲出来个黑影,喝问,“干什么的!”这人一害怕,打起骡子就跑。鲁小余几步蹿上去,一把将他从骡子上拽了下来。
高大人亲自把酒、给那个人倒上,再拉着他在桌边坐下,“既是替王大人对你表示感谢、又是替小余表示歉意。”再对鲁小余使个眼色说,“去牧场里,把在议事厅的几位大人们叫过来做陪。”
伙计听了寻思,看样子没什么事,要是吃喝一点再赶路不是更好。于是也不客气,在桌边坐了下来。不一会儿,鲁小余跑到牧场里,只拉来了一位值夜的录事,还有几位喂马的年轻牧子。
鲁小余不是一般的机灵,半路上就对他们说,“看高大人的眼色,狠灌那小子!”
结果可想而知,王允达喝得浑身瘫软,早被扶下去了,而另一人已经喝得毫无知觉。高大人冲鲁小余等人说,“连鞋底子都翻一遍!”
等送信人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他一起来、趴在床上就先探出身去、伸手到鞋窠里去摸了摸,这才放了心。
这时,鲁小余又过来,对他十分报歉地道,“大哥,实在对不住了,昨天都是我不好。我们高大人狠狠数落了我,他说让我带封信过来交给你,麻烦你带到西州府,交给郭待诏将军。”
鲁小余又叮嘱道,“我们高总牧监得知老兄与王副牧监相熟,是个信得过的人。因而信也未封口,老哥你一路上要多加小心。”
这人满应满许,又在酒馆儿里用了饭,这才大模大样地骑了骡子上路。
在半路上,他看看前后无人,就掏出鲁小余转交的信,信也未封口,他就蹲在路边打开看。见信上写着,“请郭将军速拨西州两万人马,亲率着到牧场村中支援,以防不测。”后边歪七扭八地签着高总牧监的大名。
他把信装好了揣到怀里,先到西州把牧场的信交到府衙。他同样的也受到西州府衙的热情款待,郭都督亲自接见了他。然后,郭都督还命人给他出据了西州的通关印信,送他春风得意地踏上了去龟兹的大道。
郭待诏看了高峻的信当时就有些奇怪,难道西州有几千人马高峻不知道?怎么一开口就是两万。再看高峻的签名无假,那么送信人就有问题了。
郭都督说,“高峻在未封口的信里写这么重大的事情,按理说就算是他最信得过的手下送信,他也不会如此大意,更不必说是这么个人了。”
待诏问,“那么他是什么用意呢?”
都督说,一是故意让送信人看到信中的内容,那么高峻所说的两万之数就一定是吓那人了,或者是希望他把这个假消息传递给谁。第二个,也是在暗示我们,不要半路上为难这人,让他顺利地把信送给他的主子。
待诏道,“那么,我们给他出据了通关的印信就做对了。”
至于要不要马上带兵去牧场村,郭都督说再看看,可以去人到高峻那里看一看情况再说。郭待诏说,我去!
等郭待诏打马赶到牧场村的时候,看到他的夫人——柳氏的车子正好到,她是从鄯州二弟郭待封那里赶回来的。两人在牧场旧村的村头相遇,他夫人很高兴,“难为你了,公事这样紧还来接我。”
高总牧监得了消息,马上跑出来迎接郭待诏夫妇二人。柳玉如等人不在家,想来想去,能与郭夫人说到一起去的,也就是旧村中的苏氏了。
于是,高峻吩咐人去叫苏氏过来相陪,而他与郭待诏一头扎到议事厅里研究事情。不大一会儿,高峻派去温汤旅舍的护牧队回来一人,向高峻报告说,浮图城又有人去了交河县。
高峻问,“是雉临?”
护牧队说,“这一次就不是他了,我在旧村见过的,是他老子,而且还有个人。”
高峻道,“一定是李弥吧?”护牧队点头,“他们只带了两名随从,一头扎到温汤旅舍对面的酒馆里半天才走。”
高峻对他道,“你再回去,一定要盯紧了他们,有情况随时回来报信,”护牧队领命去了。中午,高总牧监款待郭待诏夫妇,因为有郭大嫂的原因,苏氏也做陪。
两人商量眼下的局势,高峻说,结合之前蝴蝶琴中的密信,可以断定龟兹一定在等着大唐再一次讨伐高丽,好借机行事。现在看,恐怕连浮图城都有些想法。高峻分析,丽蓝旅舍对面的酒馆有问题,他们既与龟兹有联系,又与浮图城有勾搭。
待诏道,“这就不大好了,东边对高丽的战事早就在筹划、船也早就造好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起来了。在我们西州潜伏着这样两拨儿不大安分的人,恐怕到时够我们忙的了。”
万一龟兹城和浮图城同时闹起事来,那么不论是郭都督还是高峻、西州还是牧场,都将是个十分棘手的事情。
第649章 只假一点
大唐讨伐高丽的战事说不好哪天就开始了,也许就在明天。从阿史那薄布和李弥出现在可疑的酒馆之后,可以怀疑浮图城和龟兹之间是有暗中联系的。
而西州的军力只够全力防范龟兹。
郭都督手下能够调派的总兵力,现在已经达到了五千。当时大唐在取西州时就有数位重臣反对,西州远离内地、地僻人稀、养兵困难就是他们的理由之一。
这些反对的重臣里就包括已经离世的魏征。当时长安给郭孝恪的常备兵力只有三千人,这是长安各方都能承受的数目。
随着西州牧业的兴起,郭孝恪靠自己的力量、七拼八凑的又扩充了两千骑兵,当然是得到长安首肯的——只要不用长安出银子。
但是战线也拉长了——远在白杨河、轮台县、山口那边的静海县都有了守捉戍点——这些兵力都在五千总数之内。
这也不怪长安抠门儿。如果不是像伐高丽、征高昌、讨吐谷浑那样的大型战役,常驻西州的兵力搞那么多真不是个小负担。
高峻说,“大哥,一千人总能派得出来吧?”
郭待诏问,“一千人,对浮图城的上万人能干什么?”
高峻道:“吓吓人还是足够的,浮图城那对父子没有李弥就不足虑。不琢磨琢磨李弥,到时候你们都去了西边对付龟兹,我的牧场里就不能安生了!”
郭待诏的夫人此时正陪了苏氏在旁边低声说话,看到高峻和待诏在那里嘀嘀咕咕的商量事,郭夫人就笑着对苏夫人说,“这个高总牧监,怕是要把我家待诏教唆坏了!”
苏夫人连忙问此话何意。郭夫人说起了高峻在鄯州嘬高畅奶水的事,“先时待封进去,我们都在帘子后边偷听着,听着我那位弟妹在里面苦不堪言地叫唤,但就是不行。等到高总牧监一进去……”
苏氏就问,“他进去后如何?”
“就听他净说些不着边际的气人话,又是奶牛又是侄子的,高畅半晌也没动静,待封陪着他进去也不吱声。我们大家在外边正在猜呢,他就下嘴了!竟然一下子就成了!”
苏氏红了脸问,“只一下子怎么能成?”
待诏夫人道,“第二下子大家都以为高峻还会这样磨蹭,谁知他上去再是一嘴……又成了!”两人低声说笑,苏氏道,“可不就得这样,这叫出奇不意,郭二夫人受的痛苦也会少些……”
高峻听到她的话,连声道,“对对,就是你说的——出奇不意!大哥,你就这样子办。”这下子彻底把苏氏弄个大红脸,而郭待诏和高峻已经起身出去了。
龟兹城。
苏伐迎来了交河县酒馆送信的伙计,只见伙计脱下来脚上一只鞋子,手探进去揭开里面的鞋垫子,从里面摸出折得很仔细的一张纸递过来。
苏伐接信在手,问,“路上没什么意外?”
伙计说,“一路上盘察的很严密,好不容易过来的,但那些人怎么能搜得出!”
苏伐命人带他下去前又问了一句,“你可看过此信?”
伙计道,“不该小人知道的,小人怎么敢乱看。”又炫耀说,“但西州的信我却偷看了,天山牧要从西州请调两万兵马去牧场村,也不知道干什么。”
苏伐将信将疑,待伙计下去后,他看展开密信来看,对手下道,“天山牧终于又征调军马了,和上次一样,还是三千匹!这么说他们又想和高丽打仗了。”
丞相那利道,“只须回信让他带去浮图城,到时我们两下同时行动,一定够西州忙活的。也许焉耆能重回大王的旗下。”
“可是西州哪里来的两万人马?据我所知,西州够呛过得去五千人!说的倒是够吓人的。就算有两万人,难道西州的人马都是给他天山牧准备的?说抽就抽走了,我们这里他拿什么防范?”
“大王,说不定西州真有这么多人马呢?”
“哼!西州调兵的信他一个伙计怎么会知道!这小子让人算计了……天山牧抽马不假、大唐要对高丽开仗不假,其他的都不可信。”
苏伐有焉耆的前车之鉴,不能不仔细。他低头想了许久,才抬头交待丞相那利道,“回信,约浮图城同一时起事。”
那利道,“大王,万一这是西州的诱敌之计呢,你也看出西州调两万兵是不大可能的……”
苏伐哼道,“我是让浮图城先动,我们且按兵不动看看西州的反应。西州不动、我不动。我不信西州敢坐看浮图城在它背后得手。西州只要回兵浮图、我只取回我的焉耆。”
那利道,“若是浮图城也不动呢?”
苏伐道,“那么浮图城不是一眨眼就被西州灭了、就是他们与西州合起伙来算计我的龟兹!浮图城那父子俩搂了一万人睡了多少年了?也许这一次我们会看得更清楚些。”
那利道,“也许西州的那些兵马都预备好了,就等我们先动,大王你真英明。”他下去写信,交来人带回。
……
刚开始时,郭待诏还担心龟兹方向,但他听了高峻的分析,禁不住再一次止不住的点头。别的不说,就说在旧村里捉到送信人这事,要是郭待诏来处置的话,按着他的习惯当然是人、物两获,交有司审问。然后两处想办法严加防范。
高峻不但不这么做,反而好酒好菜地请了送信人,再让他捎带一封假信去西州。
而送信人只要有些头脑一定偷看这封信、到了龟兹也一定把它当个大事讲出来。郭待诏想,若自己就是苏伐,会怎么想?
高峻的这封假信,妙就妙在只假了一点,别的都煞有介事——两万人,西州哪里有!连送信人的选择都太妙了,他救了天山牧底下一位王副牧监、再亲自送王副牧监回家、半夜被牧场里的人冒犯、然后总牧监敬酒陪礼、王副牧监作陪……
郭待诏想,如果自己是苏伐,从伙计那儿听到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消息之后,多半也不会轻举妄动。
但是,变数还是很多。高峻这个法子,只不过是抢在东边对高丽开仗之前,先稳住龟兹、琢磨一下浮图城。这么说,速去西州拉一千兵马来供高峻使唤,就显得很急迫了。
他起身就赶去西州,而把妻子留下来在旧村陪苏氏。
而高峻,静等郭待诏人马、龟兹送信人回来。他就是要给浮图城一个机会,让他动一动,那时收拾不了他,吓吓他们总是应该的。
长安对浮图城一直没有明确的指示,高峻以为是长安一直以来对浮图城不大看得上眼。原来浮图城与丝路不沾边儿,也许皇帝是在等他们主动投靠。但这需要西州的繁荣、武力的强盛,以及浮图城的萎缩做个注解,这是个慢功夫。
但是自从丝路北道——白杨道开通之后,浮图城与西州隔了一座金沙岭,恰恰扼住了白杨道的咽喉。丝路南、中、北三道,西州控了南、中两道,浮图城可以控制北道,它的地位已经不亚于西州了。
那么他这次的重点就是吓,吓阿史那薄布父子,让他们老实一些。而李弥,再要落到高峻的手里,高峻不打算让他活着离开。
第650章 这有何难
不久,待诏的人马就到了,一千人不是个小数目,马队从旧村中经过时,许多村民、连苏氏、郭大嫂、谢家嫂子们都来看。高总牧监琢磨着说,“一千号人马的饭,得好好琢磨琢磨。”
郭待诏笑着说,“又不是赴席,说吧,让我们到哪儿去!”
高峻道,“大哥你这样,带你的人到金沙岭上露露面、要是打了西州的旗子到浮图城下去一趟就更好了,顺便告诉我那些牧子们,把马群拉回来吧。”
郭待诏问,“然后呢?”
高峻说,“然后回来啊……你陪我喝酒。”
郭大嫂说,“我家待诏可是来帮工的……哪能只喝酒。”
高总牧监接着说,“是来帮工呀!正事还没开始呢!大哥你带他们露露脸,就把人马拉到金沙岭下边的深谷里去,扎在那里。管吃管住、还管肉,谢家我那两位舅子正愁牛羊肉没处消化,只要西州付银子,不怕你们吃。”
在郭待诏到达前,高峻已经在旧村中征集壮劳力五十人、再加上牧场里抽调的青壮牧子五十人,共一百人在山谷中伐木取材。
一部分木材直接在靠近谷口处建设营房,给待诏的人马使用。一部分木料运到龙泉馆一带,他要在那里筑栅起城,就像在疏勒那样,日常派出护牧队把守。目的是在龙泉馆与金沙岭之间打入一颗钉子,对往来于浮图城和交河县之间的所有人严加盘查。
郭待诏马上拉了人走了,到浮图城下耀武扬威。
随后,高峻又来找谢广和谢大两兄弟。他可是稀客、也是贵客,两兄弟毕恭毕敬把妹夫迎进院子,也不是吃饭的时候,谢广就张罗着摆酒。
高峻只是简短地告诉他们,要他们把肉铺子也开到龙泉馆一带去。谢大问,“安不安全?那里离着浮图城可近。可别牛肉没卖掉,先把自己挂了!”
高峻说,“西州来了一千骑兵没看到?就是为你的肉铺子保驾的。但你要快,实在不行了就把交河的肉铺先挪过去。”说完就走出来。
谢广在高峻走后赞道,“老天爷!还得有个硬气妹夫!估么着要是没有销路,他是不会说这话的!”他与谢大两个立刻行动、赶往交河县去布置。
与谢广和谢大同时行动的,还有丽蓝旅舍中的那九位护牧队,高峻也给他们去了指令,让他们带了九名龟兹女仆,一同到龙泉馆去——开酒馆儿、开池子、开旅舍、开青……反正不论开什么,要速速在那里把招牌挂起来。
高大人说:只要快,要人给人、要银子给银子。九名护牧队暗地里一嘀咕,银子可以要,但是人就千万不许要——高大人手里只有牧子,来了也都是两眼发绿的狼,只会盯住九位女仆。
丽蓝的美日子只是几天,不花钱的帮工说走就走了。她心里有些发痒,也来见高总牧监,说要去龙泉馆开温汤旅舍的分号,那里开起来才是正宗,只是以前不大敢。
她说,以前怕浮图城的人,现在总得去凑凑热闹。
高总牧监对他这位熟得不能再熟的妻姐,只要一见面,就先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那个高峻和她在一起的片断。他对丽蓝说,“去开呀,叫陈捕头拉两个人过去,维持龙泉馆一带的治安,否则不许去。”就这么着,丽蓝也忙碌起来。
刘武来找高大人商量,上次拉来的那些骆驼,不合群儿。把它们和马放在一起不合适、和牦牛们也不合适,两拨儿家伙们在一起为争食、掐两嘴倒是小事。刘武说,“就怕将来生出的马驹子,背上长俩大包。”
高大人问,“是不是你也想去龙泉馆?身为一个大牧监就不该这么稳不住窝子。”
刘武说,我不想去,没想头。这是王道坤提出来的,他说金沙岭下的山谷,伐了树不正好有空场,在那里让骆驼们繁殖应该不会错。
高峻说,“你去安排吧,权且让王道坤牧监过去,总揽伐木、建营、放养骆驼的事。带去的人还可以帮忙伐树。”刘武去安排了。
第二天晚上,鲁小余在旧村的街道上再次碰到了从龟兹返回来的交河县酒馆的伙计。这一次就全反过来了,鲁小余一见到他,脸上就现出不大好意思的神情来,反倒是那个细作,像是鲁小余欠他二两似的,一见面就打招呼,“王副牧监不在吧?”
鲁小余道,“大哥,王副牧监不在就没人管酒了?跟兄弟走!”
那人正是赶路赶得口渴,被鲁小余一拉、就拉到了高峪的酒馆儿。进去一看,里面已经坐了四个人,上次那位高总牧监也在,在坐的竟然还有两位夫人,还有个英武非常的年轻将军。
此时郭待诏已经把他的一千名手下安顿在金沙岭下面的谷口,那里已经搭建起两排白木营房,高挑了西州的旗帜,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丛中露出旗子的一角。
一千西州骑兵一边修整,一边分出一部分人,协助牧场的人伐木,再继续扩建营地,在营地的外边围上木栅、建起岗哨,森严地戒备起来。
高峻一见那人,便热情地招呼他,“老兄,快快入座,我们真是有缘,西州怎么去了这么久?”又让鲁小余速去新村、请交河牧场的王允达副牧监,“故人到了,要是不告诉他,恐怕过后埋怨我。”
那名伙计受宠若惊,连连作揖,“大人切莫如此称呼,我姓马,叫我马贵就是。”随后再编些瞎话搪塞。
不多时,王允达也到了,高大人派人专程去请他、让他很高兴,像是有多大的面子。因而一见马贵,王副牧监便豪爽地请他多多到牧场村走动,缺酒了只管找高总牧监。
高峻连忙说好好好,先端起一杯酒敬马贵。
然后郭待诏也敬马贵,鲁小余也敬、王允达也敬,谢大嫂和苏氏也凑凑热闹。一圈下来马贵已经有些发晕。他急着回去复命,开始推拖着不喝。
郭大嫂不知来的何人,但看高峻和待诏频频相劝,以为是什么贵客。但看马贵的装束又不像,就一连劝待诏少喝。
高峻道,“马兄你真不实在,要这么掐着量,下次莫找我!”
王允达替求情道,“高大人,老马是我朋友,正该是我替他喝。”说罢竟然一连干掉五大杯,意思是替他与桌上在坐的都饮过。然后,一头扒在桌上人事不知。
高峻道,“我今天才看出王副牧监是条汉子!!有担当的。”
马贵有些不好意思,勉强再喝了两杯,胆子就大了起来,“高大人,小人就对两位夫人的身份猜上一猜,若是猜得对,便饶过小人这次吧!”
他指了郭夫人道,“这位一定是郭将军的夫人,因为我看夫人一直在劝郭将军少饮,不是一家人哪会如此。”高峻笑眯眯地、看着马贵点头。
马贵很得意,他一进来时只看到高峻、郭待诏、郭夫人、苏氏四人坐在一起,那么再猜准另一个还难么?
第651章 依计而行
他看了看苏氏,发现她脸色微红,竟然是个少见的美人,便又说道,“这位一定就是高总牧监的夫人了!因为我看夫人每每偷看高总牧监,是怕自家人喝多了吧!”
郭待诏听了看着高峻挤眼,他夫人则扭头看着苏氏无声地笑,高峻谁都不看,垂着眼皮不语,苏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是已经喝多了酒。倒是鲁小余大声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猜,你猜早了!喝酒吧!”
马贵只好再饮一大杯下去,不一会儿,对面的两位夫人变成了四个……
高大人最后站起来,还未对鲁小余开口,鲁小余就说,“我知道,把鞋底都翻一遍再说!”他叫人,把王允达送回家里去、把马贵抬到别室、轻车熟路去他右脚鞋窠里,揭了鞋垫把信拿出来。
高峻和郭待诏一见,却是麻花字,一个不认识。苏氏轻声道,“我看看。”随后再将上边的话念出来,“三月二十五,两城同时举事。”
高峻问,“没了?”
苏氏轻声道,“没了。”
高总牧监道,“还有两天……就是二十五了。阿史那薄布会不会这样傻,看到这两个字就把自己卖了呢?”
他说,我断定龟兹城是不会先动的。马贵刚从龟兹回来,如果龟兹真的想在这么紧的时间内起事,不会不让马贵从速把信送到,看看这小子不紧不慢的样子!至少在龟兹那里没有感受到事情有多急迫。
高峻吩咐鲁小余,“把信原样塞回去,推醒他,让他抓紧办他的事。”鲁小余按吩咐把信塞进马贵的鞋里,再去推他,“马大哥速起,莫耽误了事!!”
马贵嘟嘟哝哝地道,“有什么……事,天亮没有……”
高峻和郭待诏看过了信,两人就连夜起身去了龙泉馆,高峻还带走了他的全部护牧队。这里剩下了郭大嫂和苏氏,在鲁小余的保护下,两人回到苏氏的院子,收拾着躺下。
苏氏今天露怯可算是露大了!她在席间数次偷偷去看高峻,因为她发现高大人和他所见的许多男子都不一样,就连郭将军和他坐在一起,都让人明显感觉到两个人的差别——他才是这些人的主心骨。
苏氏坐在那里,不由自主地想起过李承乾,并把他和高大人暗自做了一下对比。李承乾事发时的惶恐失措,曾经在苏氏的面前暴露无遣,而高峻大事当前的镇定就更显得少有了。
当马贵把她和高峻猜在一起的时候,苏氏感觉郭待诏、郭夫人的表现像是有一件好奇事得到了确认,而鲁小余那句“猜早了!”更是让她心惊——他为什么不说“猜错了”,而说“猜早了”?
一直回到屋里,郭夫人刻意不提这件事,怕她难堪,但是在苏氏看来她还像是别有用心。苏氏想解释一下,“大嫂,我估计着,如果是菊儿在桌上,那个马贵也会像这样猜的吧?”
郭夫人笑道,“嗯,是这样的,但我也多次去看过高总牧监,姓马的怎么不猜我和总牧监是一家呢?”
今天该菊儿过来陪苏夫人,此时她早醒了。听了苏氏和郭夫人的话,菊儿已经明白了个大概,猛然又想起以前的事,身子只是不适地动了动、没有说话。在苏氏看起来,菊儿也像是默许了郭夫人的话一样,她的心内更是窘迫不堪。
早上起来,郭夫人无意中看了苏氏一眼,发现她也正好看向自己,郭夫人“噗嗤”一声笑出来,苏氏又大窘。郭夫人又对菊儿道,“为什么昨天不吱声?是不是也想起了高大人?”
郭夫人根本不知道菊儿那点事,发现菊儿也窘迫得没法儿。此时鲁小余在屋外扯了嗓子叫起来,“高大人的夫人们回来了!”听到街上一阵车马的声音,三人赶紧起来。
……
谢广、谢大、还有丽蓝,大家都忙着在街上找合适的店面、布置着开业。好像一两天内买卖不开起来就错过赚钱机会似的。而在大街上也出现了交河县的捕快,俨然这里就是交河县的地界了。
最先抢占了有利地段的竟然是丽蓝,先把“交河温汤旅舍”的牌子竖起来。不远处是谢家的“西州牛羊肉铺”,旁边是护牧队和女仆们开办的“柳中私驿”。
阿史那薄布父子、李弥很快就听到了风声。龟兹城的密信很顺利地从交河酒馆儿送到浮图城来了。父子两个嘀咕,“今天就是二十五,我们起不起事?这也太仓促了!”
李弥倒是希望浮图城稳扎稳打,“龙泉馆那边热火朝天地开铺子、做买卖,倒像是毫无防备的架势。在长安征调军马的节骨眼上,高峻这么搞,就不怕我们给他来个措手不及?”
阿史那薄布说,“西州的骑兵刚刚晃过去,怎么会没有准备!依我看这又是姓高那小子的障眼法。我们再等等,让龟兹先动动,等他们把西州人马吸引过去、看情况再说。”
李弥沉思着,眉头拧在一起,有些不大确定地说道,“高峻我是了解的,大汗所说的障眼法,他玩儿的是最拿手了。但他这次玩的就有些矛盾:龙泉馆忙着开业,是在显示安逸,且不防备我们。而昨天西州骑兵又出现在浮图城下,又是在显示强硬,这就有些过分了……他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
雉临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们再不动一动,下次他就敢把茶铺子开到我们浮图城门口来了。”
阿史那薄布喝斥道,你懂什么,当机会只给你一次的时候,你就不这么毛躁了!
李弥道,“我认同大汗所说的,等他几天,焉知龟兹不是在利用我们?我们浮图城与龟兹是不一样的,一招儿不慎、浮图城可没有退路啊!”
他说,就算是龟兹起兵了,我们也不可大张旗鼓地明着来,只能小打小闹地吃些便宜,因为我们吃不下整个西州,顶多把高峻投到龙泉馆的全部家当一把收了。
估计着那时西州正忙着对付龟兹,也不大会抽得出手来替高峻撑腰。到时候龟兹、高丽两边开战,恐怕他们还要有求于我,他们这个暗亏也就吃定了。
阿史那薄布挑起大指对李弥道,“李兄若是早来几年的话,浮图城一定不会这样窝囊!就按此计而行,以前龙泉馆都不敢沾边儿,这一回,浮图城的边界一定开到交河县边上去才行!”
李弥道,“只要占据了金沙岭,不论高峻去白杨牧场,还是从此地去往西域的客商,就都在大汗的控制之下了。”
阿史那薄布哈哈大笑,“就算将来大唐逼迫的紧了,我们把这些便宜再还回去,也算个天大的人情了!”
李弥暗道,瞧你这点出息,难怪连个儿媳妇都抢不来。浮图城的一万人马若是给我,整座西州都是我的了!
他们耐心地等了两天,龟兹方面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第652章 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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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那薄布大骂龟兹方面失信、玩人,这回浮图城要是轻举妄动的话,恐怕连饭都吃不踏实了,从此他更加看重李弥的意见。
到此时,郭待诏简直把高峻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毫不掩饰地对高峻说,“从得知蝴蝶琴内暗藏密信开始,我就一刻也没把心放下,可我想不到你就是往西州送了封假信,送信人还是抓的对方劳力。然后再到龙泉馆来开买卖!而龟兹和浮图城一点动静都没有。”
高峻笑着说,大哥,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假定一个小孩子打了大人一下子,在什么情况下那个大人敢怒不敢言?
郭待诏在想他这句话,高峻又道,“当孩子的身后站着一位彪悍异常的大人时,对方就不敢轻易乱动。因为我们的身后站着大唐,而不是我有多么厉害。”
待诏问,“总得找点事做,不然我的‘大军’不白跑一趟。”
高峻道,“等等我,我先回家见见夫人们,她们送信来、说到家了,而且还丢到外头三个,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回去看个明白,就没心思琢磨浮图城呢!”
不过临走时他对待诏说,“大哥你要加强防范,龙泉馆谁来看看热闹都行,就是李弥不行。他只要敢在这里露面,我们就格杀勿论,不必打招呼,先把他放倒再说。”
高峻说等他从家里返回来,如若浮图城还不动一动,那就狠狠地刺他一家伙,务必要让阿史那薄布动一动。高峻走后,郭待诏又不由自主地猜测起来,怎么刺?
高峻不在,郭待诏就把天山牧的护牧队都召集起来,许多多、苏托儿都来了。郭待诏对他们说,把所有认识李弥的人都找出来,各带连发快弩手、刀手,二十人一拨儿,在龙泉馆各处巡视。只要发现李弥不必请示,快弩、长刀一块下家伙,要死的。这些人领令,立刻下去准备。
高峻打马赶回家中,看到只有思晴、崔嫣、李婉清和丽容四五六七回来,而一二三没有影子。他连忙问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本来在路上时就已经商量好了,柳玉如自请出门一事,到家后看情况。如果高峻没什么事,就实话实说。如果他有大事,就先瞒几天。反正柳姐姐那边还有樊莺和谢姐姐陪着,一时不会有什么麻烦。
回到牧场村的家里时,一见家中冷冷清清,只有婆子在家,思晴就问,“妈妈,峻呢?”
婆子道,“先别回他,他一个爷们能有什么担心的,只说说柳丫头哪里去了。”
众人道,“大姐后一步来,我们只是分作了两拨儿。”
婆子这才道,“还说呢,自你们去了长安,他就没在家睡过觉,不是在牧场里折腾,就是在酒馆儿里喝酒。现在又去龙泉馆了,西州郭将军也拉了一千人马和他在一起,护牧队也拉走了。”
刚听到婆子的话时,这四个人就寻思,哼,我们不在他就,就敢这样疯!也不知到苏氏那里去没去过,得好好察探一下才行。再听到后来,就知道他是在忙正事,丽容就说,“那么柳姐姐的事要不要说?”
崔嫣道,“回来问问他龙泉馆有什么大事,没事再说。”
高峻一进家门,这四个人就迎了出来,想问他忙什么事,但话未出口呢,高峻便问,“一二三呢?怎么不见?”
婆子在厨房里准备饭,耳朵也竖了听话音,因为她根本不信她们的两拨儿之说。从她们一进家时脸上的表情,婆子早看出不大正常。
她们拉高大人上了二楼,要到楼上去说,婆子再也听不到什么。但是片刻之后,只听楼上“叭”的一声,有件瓷东西被狠狠地摔在地下,随后高峻吼道,“褚遂良狗拿耗子!老子这就去长安,我劈了他……府上那么多的人,就放她走了?!”
又听李婉清劝道,“短时不大会有什么事吧,樊莺在呢,你莫生气、急则失智,我们好好计议一下。”于是楼上就安静了。
婆子把饭菜摆好了,高峻和那些人从楼上下来,婆子看到高峻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她摆上去的酒也不动,一边吃饭一边想事。
谁知,崔嫣似乎是胃口不大好,一口饭只在嘴里嚼、很不情愿下咽,又皱着眉,眼在饭桌子上寻找。婆子见了又去厨房里,把醋和姜泥取来,一酸一辣放在她面前。
崔嫣抓过醋来就倒。
婆子道,“高大人,你不能再那样大的动静,莫把孩子吓到……”众人顺着婆子的眼光看去,一齐落到崔嫣手里捏着的装醋的瓷壶上。崔嫣意识到了,抬眼去看高峻,发现他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模样。
婆子的话是不会有错的,崔嫣是有喜了。因为这个原因,高峻破天荒地在家里呆了半天,从中午饭后就与这四个人一直消磨到晚上。
他有时快乐、有时显得忧心忡忡。高府能够不阻拦柳玉如、放任她去了山阳镇故居,难道就默认了她自请出门?至少要挽留一下她,至少要先把消息告诉他这里啊,不知道谁才是正主?
他和柳玉如从岭南转徙到西州来时,虽然一路上几乎连句整话都不怎么说,但是两人谁不知道,长安永宁坊,那座楼阁起伏的宽大府第中,只有他们二人活着走出来。
现在,他仍在这里,她却出走了。
而现在的她在高峻心幕中,绝不是那时的她可比。而且从这些回来的女人们所告诉的,高峻知道柳玉如把一切的不是都担在自己的身上了。
高峻知道她的身份公之于众后对自己的影响,这件事怎么都不会让他太舒服。流徒离开徙地是罪上加罪,但是她若不离开西州,不随她去江南之行,自己又如何重新认识她呢!
他惦量来惦去,有心打马去山阳镇看看,但是西州这里不容他离开半刻。幸好有樊莺和谢金莲在那里陪她,短时内还让可他放些心。但他忽然又想起柳玉如、樊莺在丹凤镇遇险的事来,感觉还是不大放心、甚至觉着一刻也不能让她们漂在外边。
就这样,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未眠。越发觉得浮图城的事应当越快做稳当越好,能让自己腾出手离开西州一阵子。
天刚蒙蒙亮,便有个从龙泉馆赶回来的护牧队,站在高大人家的院门外叫喊,“高大人!高大人!”。
高峻已经耍光棍儿好长时间了,夜里在陪着崔嫣睡觉的时候,他曾不止一次地把手伸出去,在她周身上下游走,然后停留在她仍然没什么明显起伏的肚子上不动。
崔嫣知道他这不是**的表现,他很平静。公事、家事纠缠在一起,这只是他无声地表示——他在她的身边。于是,崔嫣平静地进入了梦乡,梦到了雅州的晚上。
第653章 顺道省亲
婆子推醒瘸腿丈夫,他没点灯,摸索着出来打开院门,发现高大人一边穿着衣服,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后。高大人吼护牧队道,“这么大声干什么啊!”
他回身看看二楼上,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也不小,随后压低了声音问他,“大半夜的,你到底有什么急事呀?”
护牧队牵了马,同样低声道,“高大人,李弥到龙泉馆了!”
“他又不是什么朝廷大员……至于夜里来叫唤……弄死他没有哇?!”
“没……没有,他是和阿史那薄布乘夜过来的,只带了十几个随从。我们二十几个人在温汤馆围住他们,阿史那薄布先是护着他。你又没话,谁敢动那老小子。还是郭将军赶过来,放了阿史那薄布一个跟斗。但李弥就像泥鳅似的,等我们再把弩举起来,跑了。”
“不会追吗?箭是摆设?要是我我把乌刀都投出去插他小子!”
护牧队说,高大人你哪知他有多滑!一开始就躲在阿史那薄布后边,郭将军一拽阿史那薄布,他就夺路跑了。你可没见他当时跑多快!阿史那薄布带了十几个护卫,放不了箭啊。后来两个兄弟投出去的刀都被他后脚跟勾飞了!
高峻二话不说,回屋取刀、牵了炭火出院子,与护牧队返回龙泉馆。
李弥心血来潮,想到了要陪阿史那薄布夜探龙泉馆形势,他怎么都认为有阿史那薄布在身边,即使与高峻走个面对面,自己也不会有事。
他们换了便装,大摇大摆地过了金沙岭,在接济客栈还小酌了一回才往龙泉馆来。谁知在龙泉馆绕了个遍,也没有看到西州先前出现过的那一千骑兵,街上只有少量的护牧队。
李弥又是一阵狐疑,猜测着高峻这又是玩的哪一出。阿史那薄布来了精神,提议到新开张的“交河温汤旅舍”泡一泡、享受一下。
谁知他们太张扬——说话声音高了。在丽蓝这里保驾的交河县陈捕头和两名衙役循声过来盘问,阿史那薄布的护从就有人叫着,“什么时候这里成交河县的地方了!”
然后在街上由十名快弩手、十名刀手组成的护牧队小分队就冒出来。里面一个人一眼发现李弥,瞪着眼就叫起来,“他在这儿那!”也没说这个“他”是谁,几支快弩就比划上来。
后来的事高峻都知道了,等他赶到龙泉馆的时候,整个镇子里像走马灯似的,一拨儿一拨儿护牧队挨着户地搜察。没有。
阿史那薄布不走,他被郭待诏掀翻在地以后,脸上不大挂得住。他也看出这些人无意刁难浮图城的人,等到高大人来的时候,大汗还在那里讨个说法儿。
郭待诏也不在,高峻对阿史那薄布说,“给你个说法:那个人是李弥,以前是江夏王府长史、有数条人命在身,现在是大唐的要犯!”
阿史那薄布想了想,冲手下人挥挥手,“回城,不管他了!”
郭待诏领了几个人,随后循了李弥的影子追下来,李弥专门往黑灯瞎火的地方跑,从镇子里出来之后,慌不择路地一拐、往郭待诏谷口营地的方向而去。待诏的人在后边大声叫喊,赶着他一头扎到山谷中来。
哪知在密林中闪出一座营寨,寨内灯火通明、竖了唐军的旗帜。可他再想往回走已经来不及了,寨内唐军听到叫喊,从营内赶出来,李弥擦着边儿扎到谷内密林中去了。
郭待诏知道高峻的意思,因而对于李弥的逃脱,让他在胸中憋了口恶气出不来。他招呼了手下,分开几队、各举了灯笼火把、呈个扇面往山谷深处搜索。
李弥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在树丛、草窠里深一脚浅一脚奔命。他先躲在两棵大树后边,被几名唐军发现,一声喊,附近的人都往这边奔了过来。
他趁了黑没命狂奔,最后被追得无法,看到一处十分密实的荒草丛,一头扎了进去。
黑暗中数不清的脚步声跑来跑去、火光晃动,有人挥刀在树丛、草丛上乱砍,临离去时李弥听到“笃笃”两声箭响,又有一支箭透过草丛射中了李弥右小腿。他咬了牙关、忍住钻心的疼痛一声不吭。
山谷中本就阴暗,天黑后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他不敢乱撞,便在草丛里栖身。待人声远去后,李弥咬牙拔箭、再撕了袍子胡乱裹了伤腿,心里和腿上一阵一阵痛楚,而心上之痛更甚。
一直以来他都是顺风顺水,一直做到了王府长史之位,他以前认为这都归功于自己敏捷的身手和敏捷的头脑。但是,遇到高峻之后一切都变了,都变了……
天色微明,他才发现自已一头钻到了一副马匹的骨架中了,地下扔了三支箭,一支带血,是他从腿上拔出来的,另两支射过来时被马骨挡下了。
他寻思着,也许不久高峻就会带人再来搜索,从昨晚护牧队的表现上看,高峻早就有话,这是要置他于死地啊!有阿史那薄布在身边也不行。
他忍了痛,在树丛中折了根棍子拄着,不敢出谷口,只好往山谷的深处走。
……
在浮图城,阿史那薄布直到进了府,心还没有跳稳。心说自此之后,龙泉馆已经属了西州了。他苦笑,还说什么控制金沙岭、控制什么白杨道,瞧那位年轻唐将凶哈哈的样子,人家根本就没拿浮图城当根葱。
天一亮,手下慌张来报,城门外来了五百唐军马队、一百名天山牧护牧队,为首的一位唐军、一位是天山牧总牧监,说是要严查逃犯。
阿史那薄布无奈地说,“让他们查吧,我们不理他!我们又不是逃犯怕什么,有句话是怎么说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后来,阿史那薄布听说护牧队回去了,但唐军那五百人还在城门外,他也不露面。再后来唐军走了,他舒了口气,但护牧队又来了。这次是二百,手下报告说还是高总牧监领着,而且还带了个年轻女子。
阿史那薄布吼道,“别他.妈什么都报给我,他爱带几个女子带几个,关我什么事!”
手下意意思思、小声道,“可他们往田地城的方向去了。”阿史那薄布一下子跳起来,“他去田地城做什么?”
田地城一直算是浮图城的势力范围,但未驻兵,浮图城收收税、征派些民役什么的,田地城也不拒绝。但那里的民众们自行推举的官员、以及对官员们的称呼都是承袭汉制的。一直以来阿史那薄布都认为,田地城在浮图城的背后,还能飞到哪里去。
手下道,“大汗,这倒没等着我们问,那位女子是天山牧高牧监的七夫人,她的娘家就是田地城的……他们离开前曾说,怕逃犯李弥心怀怨恨、跑去田地城、损毁七夫人的祖居,因而过去保护,七夫人顺道省亲……”
雉临道,“她省的什么亲!丽容的父母、姐姐都在交河县。”
第654章 反常表现
阿史那薄布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他这是欺人太甚!给我点兵,兵发田地城!”
这回轮到雉临小心了,“可人家只是省亲,没有一兵一卒过去,我们师出何名?龟兹那里正想要挑唆着我们动手,我们一动恐被龟兹利用了,那就两面不讨好!”
阿史那薄布摊着两手道,“田地城没了,我这一万兵马可要怎么养活呀!”父子俩愁眉不展。
听说有西州别驾、大唐天山牧的总牧监高大人携七夫人驾临本城,田地城居民推举的县令赵大人,连忙领了两名手下出衙来迎接。
他看到红马上端坐着一位二十一、二岁的男子,身着了大唐正四品上阶的官袍。他身边是一位同样骑在马上的年轻女子,身材小巧玲珑、面容娇好,只比他小了一两岁。
他们的身后是二百名各穿了从九品下阶武弁服的护牧队员,人虽不多,但行容齐整,令人肃然,一杆“大唐天山牧”的青锻旗子在风中飘摆。
赵大人赶忙上前,尽显诚惶诚恐之意。高峻笑道,“父母官不必多礼,我只是与夫人来看看她家的祖屋。”
县令惊道,“原来我们这座偏僻小城,竟然飞出了凤凰,高大人快请进城罢!”
护牧队一进城,便在城门处设了警戒,旗子往城楼上一竖,只派了十人随高大人进去。赵县令在前边领着,先至县衙奉茶待客,连声道,“城小镇孤,没什么物产,实在是让高大人见笑了!”
高峻一看这座简陋的衙门,就知道赵县令所言不是客套。估计大门上的朱漆都是高昌以前的哪朝所油的,早已斑驳不堪。进门来才从后边看到,大门内极具中土特色的影壁墙,是由两根木头勉力支撑着才不倒下。
赵县令说,本城有户五百五十六、人口两千四百九十一人。除了在城东荒滩上种些粮食、放放羊、挖些阿魏根的药材之外再无其他营生,日子清苦的很。他说,“每月城内居民们摊派给我的俸米,我都不好意思要了!”
田地城在浮图城东北二十里。往东是一百六十里的荒漠,遍布砂石、只是稀稀落落地生些荆棘。紧接着就是二百八十里寸草不生的沙漠了,连野羊都绝迹,更不要说能看到个人影子。
再往东进入一百二十里的赤谷,登乏驴岭——驴子要上此岭都会累得塌腰——乏驴岭上有一处大唐的守捉,名曰“罗护”。再往东三百九十里,沿路上开始有神泉、西华驼泉、东华驼泉、独泉,绿洲开始出现了,在茨萁河边还有伊州府纳职县的一座陆盐池。
这样一算,从田地城往东,要经过九百五十里的荒绝之地才可到达伊州。也难怪阿史那薄布把田地城当作自己的附属。因为田地城在近处除了能与浮图城相互勾通之外,别处去处。
听赵大人这样一说,高别驾问道,“你这里的阴牙角、速霍角、阿魏根既然是难得的药材,怎么不大力采集,往西、往东一走,还愁日子有多难过?”
赵大人道,一则是往西路途遥远、又要经过浮图城的盘剥;往东是沙漠,虽然离着伊州还不算太远,但是交通不便啊!
丽容闻听,便对高峻道,“峻,我们的骆驼……你肯不肯拉到这里来?”
高峻道,“我刚有此意,就被你想在前边,看来是故土不忘。”他对赵大人道,我回去就把柳中牧的骆驼分牧开到你这里来。我派牧官、你的田地城出人,收益大家平分。如此一来,田地城往东去伊州就不算多难了。物产沟通有无、人也有了活干,赵大人你看如何?
这样于城民有利的大好事,赵县令哪里会不同意!他一连声地说好,但是又担心着浮图城来找麻烦,“他们若来征税可怎么办?”
高峻道,“我夫人的祖居在这里,他怎么敢征我的税,要征也可以,那得大唐的皇帝点头,不然赵大人以为西州会饶过他?”赵县令这就放了心。
趁了天还早,高大人在赵县令的陪同下,到田地城西北的荒草滩上察看,一百多里的地面上沙化仍未到极致,恰好高大人和丽容一到,天上竟然适时漂下一层牛毛细雨来,众人都闻到一股湿润泥土的味道。赵大人叹道,“这里多年无雨,别驾和夫人就是田地城的贵人了!”
丽容又建议道,峻,你和二哥说说,让他把紫花苜蓿的草籽撒到这里来。那么来年马群也可赶过来了。高峻点头,说只是水成个问题。
赵县令眼睛放光,应对道,“将来只要骆驼多起来,我们就是用驼队去神泉驼水灌地也是可以!总归不愁人力的!”
高大人道,“干嘛跑那么远,就去龙泉馆驼水!”
赵县令组织城内居民整治饭菜、款待天山牧的人马。入夜时,高峻就和丽容在她家的祖屋中住宿。赵县令早就把行李被褥给送过来了,她在那里一边收拾,心中一边想心事。昨天晚上,高峻在崔嫣那里休息,谁都不敢有怨念,因为她已经有了身孕。
但是接下来有两个护牧队从城外领进来一个人,她一看正是高峪二哥,他是从山阳镇连夜赶回来的,又从牧场村直接来见高峻。
高峻连忙询问柳玉如在山阳镇的情况,高峪没怎么说话,从怀里摸出来一页纸交给高峻。高峻展开,见上边有柳玉如娟秀的小楷写的一首短诗:
“红戒凭妻念,青蔬爱子情。东来不再返,西眺望君亭。”
高峻看罢,不作声把诗签揣到怀里,皱了眉头看着高峪。高峪为难地说,“兄弟,我拦了,但是玉如十分坚决,也没有和祖父商量就写了自休书、急着离开高府去了山阳镇……二哥能怎么办!”
高峻说,“二哥,我没想这事,田地城城东这片荒草滩,你敢不敢来种草?”
高峪说,“兄弟,你既然敢想,我就敢做。”
高峻道,“这边刚下了雨,二哥你连夜回去准备,天明过来撒籽。”又对送高峪来的护牧队说,“送我二哥回去、再传我的话,王允达暂为田地城驼马下牧牧监、万士巨副牧监,明天就赶十一头骆驼、二百匹马过来。同时告诉王道坤副牧监,派人从柳谷伐木、运到田地城外,围栏建牧场。”
高峪临走时总感觉兄弟不大高兴,恐怕除了没将柳玉如带回来,不会有别的原因。但是天色已经不早了,高峻在短短时间里吩咐的都是正事,他也不相信高峻的脑袋瓜里想着这么多的大事、还会有时间不高兴。
他只有按了高峻的意思、速速回去准备才是正理。
人们都打发走之后,高峻和丽容关门躺下。他久久地一动不动,丽容试探着去勾他的手,终于把他引导过来,他虽然显得很温柔,但什么也不曾做。
看到他托了那页诗签,丽容以为他会当时就跳起来,至少会像在家里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摔点什么。但是今天高峻很平静,与此有关的话也没多说半句。但她知道,高峻今天所有反常的表现都和柳姐姐有关。
第655章 兄弟议计
甚至连郭待诏都感觉到了高峻的反常,他要在田地城建牧场的举动既显得突然、步子迈得也太快了!
郭待诏担心,高峻此举会刺激浮图城铤而走险。浮图城是有些实力的,只是他们所处的总体形势和位置不大好。但是万一他们不管不顾地闹起来,不正是龟兹方面所乐见的?
而且田地城不论是在体量上、还是在力量上,与浮图城都不可同日而语。他认为与高峻两人前期所做的都很正确:驻军柳谷、进入龙泉馆,都无形中对浮图城有了一种震慑和警戒的意味。
但是高峻跑到浮图城的背后去搞小动作就有些欺负人了。郭待诏以为,万一浮图城动一动,高峻再能、再强也是压不住的。
他把手下一千人马放在柳谷,叮嘱他们严加戒备,然后单人独骑跑到田地城来找高峻。郭待诏到时,从柳谷砍伐来的木材正在卸车,高峻和牧子们、田地城赵县令动员来的几十名青壮劳力正在围栏建造马厩,田地城外一片热火朝天。
而几名田地城的妇女们从城内烧了开水提到城外的工地上,丽容也在其中。郭待诏找到高峻,和他谈了自己的忧虑。
高峻道,“我只是利用田地城之外的闲地扩大我的牧场、草场,他阿史那薄布有不快也找不到发泄的地方……我带夫人回她的祖屋难道也有错?”
他劝郭待诏道,大哥你不要担心,眼下的形势与开始是不同的。开始时我们只想吓住他、不让他乱动。但是只用恐吓是不成的,我们一千多人怎么能长久吓到浮图城的一万人?
这样下去反倒成了浮图城一日不动、我们就一日不能放心的形势,你那一千多人只能死死地钉在这里不能动、而且真有事时也无济于事,我们这样被动怎么行。
待诏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原来担心龟兹城会先发难,现在他们发现龟兹城寄希望于浮图城先动,于是他和高峻的侧重点就转到浮图城这边来了。
高峻说,日子一久,浮图城总会知道西州在龙泉馆安排了多少人,那么他们的心态也会慢慢的从最初的不明情况、戒惧,变为适应、再到产生些想法、蠢蠢欲动,我们兄弟就有事做了。这边事态一有起伏,到时候龟兹是什么想法?
郭待诏又问,这么说我这一千人是没什么大用处了,走又不敢走,动也不大好动。不知我父亲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
高峻说,“大哥你放心吧,知已还须知彼,浮图城父子现在怎么想我能猜到个大概,也许用不了几天,阿史那薄布就该稍稍地动一动了。我就是给他动一动的借口。”
待诏道,“只是目前我们在龙泉馆的力量还是有些弱了……”
高峻道,“弱吗?我认为不弱。有你的骑兵、我的护牧队、还有田地城百姓的支持,我们怕他何来?我建牧场、草场给田地城几千人带来了好生活的希望,大哥你认为他们会站在哪一边?一个浮图城孤陷在白杨、轮台、龙泉馆、田地城中间,它那一万人就显得有些单薄了!”
待诏道,“你这么一说,我们还有白杨河方向各守捉的力量可以利用,就说那个高让,也不是个吃素的家伙。”
兄弟两个就在热闹的工地上找了个角落,头凑着头、研究下一步浮图城可能的动向,以及他们具体的应对之法。
郭待诏从高峻的话里再一次感觉到,高峻让他佩服的地方不仅仅在军事上。在军事以外,他的思路也同样天马行空,能从一片迷茫中看到有利之处,并把它们充分利用起来。
他回去准备,因为高峻说,浮图城最近肯定会有小动作了。
高峻坐在那里,看着郭待诏骑马离开。他从怀里掏出柳玉如的诗签,思绪一下子飞到了山阳镇去了。他想,只凭一只红宝石的指戒,又怎么能寄托她全部的思念呢?
另外,高峻从诗中猜到,柳玉如和崔嫣一样,八成也身怀有孕了,而且一定还要早于崔嫣。
他感觉自己目前所做的事虽然有些冒险,但没有错误,再说躺在床上睡觉也可能让一口痰憋死,就没有风险吗?
他要把这里的事情尽快理出个眉目、然后赶到山阳镇去。只有他去了,才有可能把柳玉如接回来。他不由得一阵急躁,身上冒了一层汗,“许多多!”他高声喊道。
……
山阳镇。
江夏王李道宗直挺挺地被人抬走后,柳玉如惶恐了好些日子,她计算着褚遂良一行人到达长安的日子、以及长安各方面的表现、以及朝中要有些什么后续的手段来惩处她们。
最初的慌乱过后,柳玉如是不会傻呆在这里的,她有了个打算,毕竟死只是走投无路的别无选择,她还远远未到那个地步。
逼死了江夏王的罪过不轻——是她逼死的?不论她决定离开高府、还是她坚决不同意苏氏进门,这都是她一个小女子的个人决定,和江夏王的死能沾上什么边!他愿死就死呗!
但是,她知道有些事情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当她想到长安问罪的人,也许正在来山阳镇的途中时,便对樊莺和谢金莲说,“我们去黔州躲躲,那里崇山峻岭的、谁也别想找到我,我已经有了峻的孩子,绝不能死在这里!”
由鄂州赶去黔州时,黔州闭塞的环境已经给柳玉如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连李承乾在黔州城里都没有人搭理,何况她们几个躲在黔州城外、深山里的女子呢!
樊莺和谢金莲当时就表示同意,而谢金莲的支持愈甚:“姐姐我们这就走,去了黔州后与世隔绝,谁也不见了。我们一起把孩子养大,再偷偷去凉州把甜甜接来。樊莺护送我们过去后,就让她去西州找峻、替我们照顾他就是。”
她们立刻行动起来,要带的东西也不多,只是院子里已经冒了嫩尖的菜地带不走,柳玉如有些可惜,自解道,“到那儿再种!”
姐妹三个出了院子,站住了。有六、七个不知哪里来的彪形大汉挡在院门处,“三位夫人,要到哪里去?”
樊莺柳眉一竖,“多管闲事!我们陪姐姐上山转一圈不行?”
一个人冷笑着说,“转一圈儿……怎么我们看着像是搬家呢!我们保护王爷不利,早已被褚大人革了公职,现在生活没有出路,你们一走了之,将来上边还不都冲我们说话?”
樊莺怒道,“好狗不挡道,再不闪开别怪我不客气了!”
第656章 别来无恙
几个人连忙闪开一条通道,“夫人们请吧,我们不拦着!但你们的去向我们却不可不知。夫人们放心,我们不会添乱,你们若是有背不了的东西,我们还可以代劳呢!”
柳玉如一转身就回了院子,姐三个进来,关了院门愁道,“怎么好呢?他们已经没有官职,虽然不怪我们,总是因我们而起……打伤了他们也不成道理呀!”
不久,院门打开,她们已经坐在桌前用饭。柳玉如一个劲儿地抱怨樊莺从街上小店中买来的醋,“妹妹,这醋……怎么没有前些天吃的酸了!”
樊莺道,“姐姐放心,等我抽空去趟长安,从大地方给你买一坛子来,保你吃个够。”说罢,她看着院外晃过去的两条人影子,又无声地叹了口气,这边哪里离得开她啊。
都头释珍自高峻带柳玉如和樊莺走后,就翻来覆去地把高峻的话想了又想,觉着人家说的有道理。他自己先要害高峻、后来又想害人家的夫人,高峻不但不记恨自己,反而给自己指出了一条明路,自己再执迷不悟就太不该了。
他刚刚听说高峻家的三位夫人又回了山阳镇,就想着一定要过来问一问,看看柳夫人有没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他带了四、五名衙役到了院外,先见几个陌生面孔在柳夫人门前晃荡,他有些疑惑。进了院子,看到柳玉如正和谢金莲在那里修整菜园,便满脸是笑地拱手道,“柳夫人别来无恙,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柳玉如道,“都头,你来得真是太好了!院外有几个无赖一直搅扰不停,我们姐妹出个门都是不能!”
释珍一听眼睛就瞪了起来,顾不得多说话,先转身出了院子,柳玉如和谢金莲相视而笑,留意着院子外头的动静。有人叫着,“差爷,你们不要误会,我们是江夏王爷的护卫。”
衙役道们喝道,“我们没有你那么吓人的身份,但在这里,谁都得听我们的……王府护卫……看你们鬼鬼祟祟也不像好人,走!到县衙去说理。怎么,不敢去?王府的护卫哪有你们这样胆小的!”
有人道,“别不识抬举,几个小小的当阳县县役,就敢跟王府的差官使横,不怕王爷知道了,你们县太爷的位子坐不稳么!”
“王府差官……怎么会这样打扮、跑来搅扰几位大户女子!你们这样子的我见多了,乖乖随我们去,只要不反抗,还可让你少吃些苦头!”
有人在盘算,“走就走,量你能把我们怎地!只怕到时你们下不来个台阶……”不久,院子外头安静下来。柳玉如慌忙道,“我们快走。”
谢金莲这才知道,柳玉如像模像样地停下来,又是浇地又是买醋,原来只是在等机会,而去黔州的打算根本没变,她连忙去取包裹。
到了院门外,有一人笑道,“山不转水转,柳夫人,我当你们经邓州去了江南,就再也不回来了,没想到我们在这里又见面了!”柳玉如一听来人的话音,就是一愣。
在大门口站了十来个人,说话的正是邓州程刺史的独生公子,他指点着柳玉如和樊莺道,“你们俩在邓州得了我那么多的金子,居然也请得起护院了!怎么样,护院被当差的抓走了,还有些什么仗势,还不快些把我的金子吐出来!”。
柳玉如笑道,“原来是程大公子,你带了这么些人,怎么偏偏和我们过不去,再说金子也不在我这里,去西州找高总牧监要吧,眼下我已经和他没什么瓜葛了,去找他吧。”
程公子道,“这么说,我在长安听到的传言不虚了!你们没有西州那个牧官撑腰,那就更没什么可怕了,”
他抬着头,端祥着柳玉如的宅院,“这里地势不错、风景也好、离着长安也近,正好给我们做个落脚点。我也不想为难你们,把这宅子顶给我,金子就不必要了。”
柳玉如道,“宅子给了你们,我们姐妹住在哪里?你是堂堂的邓州刺史府公子,可不要光天化日的欺负女人……”
程大少刚刚从长安赶回来,他也听到些风声,是与长安高府有关的,街坊里嘀咕说,高府有位少夫人自请出门什么的,原来冤家路窄、正好在这里碰到她们。
程公子的手下道,“没有关系,我们公子不来、你们可以照常住在这里。公子来了,你们好茶好酒地侍候着,省得我们公子再请仆妇、丫环了。放心,我们程公子也就十天半个月的来上一回,又都是为着邓州的公事、十分的辛苦,要是能在这里歇一歇再好不过了。”
又一名手下道,“那些金子就不必再拿了,就算做她们的工钱,公子以为如何?”
程公子道,“那是再好不过了……但是如此美貌的三位夫人,我怎么忍心让她们干些粗活儿,那不是暴殄天物了?”一阵奸笑。
樊莺早就气得花容变色,要不是姐妹三人眼下的处境不容她放开手脚,也许她早就冲上去了。但是又怕把事态闹大、就把柳姐姐的计划就给耽搁了。
谢金莲也低声道,“姐姐,难道他真是什么刺史府的?”
程公子笑道,“怎么,不像么?是不是除了那位牧官,夫人你再没听说过什么身份地位更高的人了吧?本人,邓州程刺史独一无二的公子,经常在邓州、长安间走动,专门联络长安众高官显贵的,能给本公子端端茶、揉揉肩什么的,不屈你的身份吧?”在他身后,又是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柳玉如听罢,就对樊莺道,“妹妹,我这里不方便、不能亲自上手扇他们……你浑身的功夫呢,怎么也该使一使了!再说江夏王没死我们还怕什么呢?这座院子我是再也不会离开一步,谁要抢我宅院,我们就和他没完!”
“没死?那天他怎么直挺挺地被抬出去了?”樊莺道。
谢金莲也说,“他也忒会骗人了!死得跟真的似的,”又恍然道,“我说当时那么大的醋味儿,原来好醋都让他喝了!”
“妹妹你狠打他们一壶,不必手软!”柳玉如道。
……
而此时在西州,在田地城与浮图城之间二三十里的地面上,半夜,有一群人正在后悔到这里来——甚至连后悔都显得那么奢侈。
第657章 趁夜行事
阿史那薄布有些气不出,天山牧真拿了浮图城的一万人当打酱油的了!两个小毛孩子!不给他们点厉害尝尝,明天就要把马场开到浮图城里来了。
龟兹方面连喷嚏都不打一个,浮图城这边倒让人欺负到家里来了。当然,要让浮图城明火执杖地去捣乱,这对父子还没有傻到那个份上。白天时,阿史那薄布便从自己的手底下精选了五百人,要给天山牧来个突然袭击。
为着稳妥起见,所有参与行动的人都不能穿浮图城的军衣——要装扮成流寇——不论将来出现什么情况,阿史那薄布对他们道,“谁敢露出浮图城的名头,我定不饶他!”
从带队的头目、到参与行动的每个人都是嫡系,对大汗忠心耿耿,“大汗放心,保证马到成功!”
雉临叮嘱道,“多带硫磺焰硝、引火之物,另外我还给你们准备了几桶乌油,到了那里趁黑放火,把他们白天建起来的,统统给我烧起来!我让他建!”
有个头目说,“我们要悄悄接近,得手后迅速脱离,撤退时不要直接往浮图城方向撤,我们就撤去金沙岭下边的柳谷,在那里潜伏下来,待风头过了再悄悄返城。”
阿史那薄布深以为然,“估计着那些人白天时一定累个不用说,此时正睡得死猪一样。尽量不要伤人,不然的话事情闹大了,我们不大能撇清。”
这边早打探清楚了,在田地城外只有天山牧的两三百人,他们累了一天,晚上再有回城去休息的,那么在工地上就没多少人了。一入丑时,阿史那薄布大手一挥,“行事!”
五百人骑了快马,马蹄子都用布裹了,各带引火之物从南门出去。路上不点火、悄悄绕过去。
阿史那薄布和儿子雉临,登上浮图城西北城墙,从这里完全可以望见田地城火起。到时候大火映天,就等着好戏看了。
夜风还有些凉,雉临抱着肩膀、极目往田地城的方向看,约莫着过了半个时辰,田地城的外边首先冒起一团火光,随后又一团,他兴奋地对他父亲道,“得手了!”
阿史那薄布成竹在胸,“静候佳音!”
远处已经一片火海,听不到牧场人的叫喊,多日来积郁在阿史那薄布胸中的恶气得到了舒适的释放。他打个哈欠,对儿子说,“我去休息,你替为父在此盯一阵子。”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脱衣、躺下。想像着天山牧总牧监高大人、看着付之一炬的厩房时脸上的表情,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雉临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不好了,不好了!”
“老大不小了,你太沉不住气!想我百年之后,要如何放心得下你!”阿史那薄布道,“说说什么事”。
他儿子道,“大事不好了……父汗,我们的人怕是遭遇了他们的埋伏!”
阿史那薄布不想起来,仍然躺在那里道,“笑话!你不知兵法有云:十则歼之,我五百对他三百,他埋伏什么?”
雉临道,“可是在那片火光里,我明明看到有人在厮杀!”
“放心!那一定是他们在救火,不要大惊小怪的,扰我休息。”
他儿子气极败坏地道,“不行,我要再派出去一千人接应,那可都是我们的亲信,我不能让他们有去无回!”
大汗无奈,慢吞吞地爬起来,“去看看。”
两人再上北城墙,往田地城方向眺望,却看到那个方向的火光已经渐渐地熄了,隐约仍能看到晃动的人影。
阿史那薄布对他儿子道,“看看,让我说着了,等他们那些牧子们爬起来救火,我的人早撤了、厩房也烧得差不多了,没见过世面的东西!”
他对儿子说道,“依我猜测,天亮后他们一定会来我这里询问,我们只管睡觉!”
雉临满腹狐疑,不再坚持。他哪里睡得着,睁了大眼捱到天亮,派出去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阿史那薄布其实也没睡,这对父子眼睛里满布血丝地见面,“兴许他们是撤往柳谷去了,我们再等等。”
有人报,“大汗,天山牧来个护牧队,求见大汗。”
阿史那薄布赶紧道,“快让他进来!”
来的是苏托儿,这小子往阶下一站,对大汗毕恭毕敬,“大汗,我们总牧监让我来对大汗说,让你亲自去田地城一回。”
阿史那薄布问,“哦?不知高大人有什么重要事?”
“回大汗,昨天半夜,有不明身份的五百人,摸到到天山牧新建了半截的厩房搞乱放火,已经被我们值夜的护牧队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阿史那薄布有些不信,“你们有多少护牧队值夜?”
“回大汗,我们有二百名护牧队,高大人把我们分作两班,分上、下夜值守,下半夜正是本人领队!”苏托儿一边说,一边有些心虚地看着雉临。高大人曾经说,“自管去,又不是他们做的,怎么会冲你撒气!”
他看到雉临眼睛都红了,在底下攥着拳头,还是阿史那薄布比较和蔼,“那……一个都没跑掉吗?”
“回大汗,据被俘的人说是五百人,我们算了算,当时射杀的有四百八十三人,还有在押的一十七人,不正好是五百!”
“你!!”雉临怒不可遏,苏托儿此时就把怕忘了,回道,“怎么我算错了吗?以前我在田地城数羊的时候从来不出错!”
“既然贼人都已捕获,还找本汗做什么?”
苏托儿道,“因为里面有个人说,他是浮图城的人。”阿史那薄布吓了一跳,“岂有此理,我与高总牧监私情好得很,浮图城谁敢做这样的事?!这样血口乱喷的,就欠一刀砍了。”
苏托儿道,“我们总牧监在我来时也是这么说的,说他也不信是大汗派人去捣乱。总牧监说,如果大汗没空就不必去了,严惩放火、污蔑之徒就由高大人代劳了。”
雉临厉声问,“你们还要怎么严惩?”
“高大人说,如果确认不是浮图城的人,那么他要亲自砍了这十七人。”
苏托人走后,阿史那薄布往靠椅上一仰,“传我的命令,优恤那五百人的家眷。”雉临问,“父汗,难道这口气我们就忍了不成?”
阿史那薄布咬着牙,半晌才道,“忍?哼哼,哪里吃的亏,我要再到哪里找,今天夜里,再去一千,不,去一千五百人,我让他能!”
雉临到此时才头一次看到父汗身上的血性,做个大汗不是白给的。他一阵兴奋,“这次我要高高地挑着浮图城的旗子,替那些死去的人出口气!打了田地城,再一鼓作气杀去龙泉馆,先把高峻他妻姐的温水池子砸了!”
阿史那薄布眯着眼睛提醒道,“你又不老成了!你怎么不去打西州呢?人都死了,出的什么气……仍照前法行事!”
雉临刚要走,他爹又叫住他,“还是要小心些,我猜高峻那小子今夜必有防范,暂不要去,盯着他们,看看他再建得差不多了,冷不防再搞他一下子。”
第658章 免费烧炭
郭待诏又抽功夫,到田地城高峻的工地上来了一趟。这次的夜战,高峻说什么都不让他的西州兵参加。
高峻说他不能不顾家,龙泉馆那边除了妻姐就是舅子,怎么能大撒把呢!顶多打不过了就叫护牧队跑,只当阿史那薄布给田地城不拿工钱烧炭。
待诏去时,高峻正精神百倍地指挥着人重建厩房,把那些烧透了的木头全都清理出来交给赵县令,让他找车拉到城中去,“家里没有劳力的老年人,给他们分分,留着过冬取暖。”
有许多的木头根本没烧透,他不让动,说还得再烧一烧,并让人抹些乌油上去。郭待诏问,“下回几时才来?”
高峻摇摇头,“不知道,等他们等得有些心焦,估计是个辛苦活儿,我手下不大坚持得住,大哥你来顶两夜如何,我们给你打打下手。”
“再来人不会少吧?”待诏猜测,“不然我再去西州向父亲要些兵。”
高峻摇头,“惊了他们就不大好了,他们不来炭谁烧呢?”
两天后,成片的厩房、围马栏又见雏形。不过显见着未做长久之计、建得比上一次还歪七扭八。入夜,工地上所有与厮杀无关的人都撤进田地城里,城门紧闭。高峻让丽容也进城、去祖屋休息。丽容说,她要到城头上去看看战况。
高峻道,“那么你不可点火,不可大声,不然惊了放火人就前功尽弃了。”丽容说好。天一黑,她就与两位邻居家的好奇妇人一起,带了被子、席子到城头上,把保暖之物都在城头铺好了,坐等好戏。
城底下到处一片漆黑,只有建了半拉的牧场中挂了两盏灯,而高峻那些人不知隐去了哪里。一开始总不见个动静,丽容和另一个人都快睡着了,这时另一个女子悄悄捅醒她们,“来了!”
朦胧的灯光下,只闪出几十个人的影子,如鬼魅般无声靠近厩房,丽容的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了,眼看着那些人把带来的乌油抹到刚刚竖起来的木栅、木柱之上,然后打着了火镰。丽容心说怎么还不快些开打。
大火又起来了!先是一阵浓烟顺风飘到城头上,三个女子忍不住咳嗽起来。底下人明明听到了却不急着走,还在那里把火焰由旺处引到不旺处,看样子非要把这里烧个干净才罢休。
从始到终,峻的护牧队也没有出现,这些人好像不大甘心,又在火场中磨蹭了一阵子才骑马隐进夜色里。等他们走了一阵儿,丽容才看到护牧队从老远的地方点着成片的火把,呐喊着往这边冲过来。
另两位妇人道,“来早了,该让他们再烧一会儿,炭才烧得好些!”
丽容说,“这个你就不懂了……我也不懂。不过我当家的此时才出现,必然是有道理的,我们擦亮眼睛看着便是!”
她们看到护牧队的火把往南去了,渐渐隐在黑夜里,之后什么都看不见了,连喊声也听不见。三人有些兴致索然,再等了一阵子也不见人回来,又有个人担心道,“高大人的人不会有什么事吧?那就不好了!”
丽容出自田地城,与这二人又是老邻居,听了她们的话便制止道,“乌鸦嘴,怎么不说些好听的!我家峻何时吃过什么亏!”
看看再也看不到什么,三人抱了被子、慢慢下城来。她们看到西城门底下躲了黑压压的一群人,赵县令嗅着鼻子,大声对底下人道,“够火候了,上!”
她们看到城门大开,上百的男人、女人们提了装满水的木桶、木盆纷纷往火场跑去。丽容说,“我们也去看看!”
远远的就感到一片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赵县令大声指挥着,“这里来、那边去……这里先不管它!”
水泼到旺火处,热气升腾起来,她们欢呼,“又有用不完的炭了!”
人们忙活到天亮时分,高大人和他们的护牧队也没回来。丽容担心起来,“不是说郭将军要帮忙吗?怎么一个西州兵都未见,不会是护牧队吃了亏吧!”
左等不见人、右等不见人,丽容更不放心,找了匹马就要去看看。赵县令安排了五六个城中男子骑马相随,陪她一起去。
丽容骑了马,沿着城外的大道往浮图城方向走,看到路上都是被马蹄子踏松的印子。但是沿途看不到双方厮杀的痕迹,一个受伤的人都没有、一匹受伤的马也不见。随丽容同行的人里有两人怀疑道,“不大妙呢!”
丽容听了,不住地催马。到达浮图城的城下时,她看到城头旗帜飘扬,垛口后边人头簇拥,大都朝了一个方向指指点点的。再往前看,只见远处金沙岭下一片烟尘直冲高空,她没命地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昨夜出来放火的确有一千五百人,领头的拿了心眼儿,“放个火,哪要那么多人!今天来个后手,”他让一小部分提了引火之物前去放火,而自己一千多人却在暗处设了个圈子,只等天山牧的护牧队追过来,也给他来个清算。
但是,身后追来的人只是远远的缀着他们、并不追得过紧,稍稍离得近些便驻足不前、只在那里咋呼,但火把点得又多又亮。头目说,“看来不会如愿了,不过这次也不错,全身而退,我们走!”
他们一人不失、悄悄回城,仍要从出来的南门进去。不过离着城门还有段落距离,便见到从金沙岭上又有一支小小的马队、高举了火把驰出来,似乎是去田地城救援。
头目说,“此时回城就不大好,不是不打自招了?我们就按事先所定的,去柳谷暂时掩蔽,等风头过了再回城去领功。”
柳谷之中树木、杂草丛生,多少累年的干枯灌木杂草塞满谷口,向来人迹少至。尤其是从柳谷的西侧进入需要翻过一道山梁,从浮图城西、去往白扬河的大道边下去,一般人根本不知道。估计着由牧场里来的那些护牧队根本不知有此入口。
兵贵神速,一千五百人拉了马,牵了它们沿着不大好走的狭窄山道进入了山谷。乱草横生,划人衣、脸,没有人吭声。回头看身后,上边出现了火把光、似是失去了追踪目标。头目骂道,“他们跟得倒紧!看他敢不敢下来!”
有人疑道,“怎么尽是些怪味道!”身边草、木上抹了不少油脂样的东西,有人摸黑,凑上去嗅了嗅,“怎么这么像乌油?!”
第659章 火烧柳谷
这人的话音刚落,就从山谷左面的金沙岭上现出数不清的火把!来不及反应,那些火把打着旋儿地从天而降,直接落在谷中!又有火箭纷纷射到更远些的地方,大火瞬间燃了起来。
谷中烟火弥漫,嗑嗽声、叫骂声一片,继而鬼哭狼嚎。火光中,一千五百人失了控制,再也没有人发号施令。一部分人一头往谷东没有火的方向逃去,跑出不远,恰好撞上早就埋伏在这里的三百西州人马。
短弩、长箭一连几层齐射,这些人猝不及防、死伤两三成。终于有人喊道,“他们的人没多少,我们冲过去!”
人们如亡命之徒,反正总比返回火场里去好受。只是一明一暗,一逸一劳,结局可想而知。一层截击冲过后,跑不出几里又有一层,沿途不断有人中箭。但没有人寻敌、只顾了逃离要紧,一点斗志也没有了。
按着高峻的意思,一定要打得狠才行,郭待诏哪容一人逃脱,在东部的谷口处,他亲自带了一百来人,但都是精选出来格斗技能出众的军士。终于见一小股残敌狼狈蹿出树丛,待诏一步跳出,挥着大刀先杀上去。
遭遇火攻的浮图城另一部分人反身顺原路欲要出谷,但护牧队的快弩手在前边挡住,快弩手的后边,仍有不嫌事多的,不断把火把甩进来。
天亮后,东面待诏那里已经结束了战斗,率人沿了谷底搜索过来,而这边谷底的大火也近尾声。
天黑时,浮图城出城的头目领了几十名手下,悄悄隐在谷内稍远处火势小的地方七躲八躲,总算没有死在大火和乱箭之中。等天亮后再看,谷中各处尸横遍地,让他一阵一阵地心塞、胆子都吓破了。看这架势,今天是不能活着走出柳谷去了。
东边是西州的唐军足足有上千人逼压过来,西边的头顶上那些护牧队们暂停了射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又听上边有人吹着口哨,让郭待诏的西州唐军暂停攻击,郭待诏不知道上头出了什么事。
原来是高峻这里出了岔子——一路赶过来的丽容,被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从路边的草丛里跳出、一把将她从马背上拽跌下来。她吓得尖叫一声,随她一同寻来的几名田地城的男子不知所措,一时愣在那里。
这人是李弥,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此时正用一把剑抵在丽容的脖项处。丽容一见是他,闭起眼睛只顾尖叫。
远处的护牧队看到她,先向高大人报告,随后就往这里运动。总牧监的夫人被劫,这真不是闹了玩儿的。
李弥一直在柳谷中摸索,因为从未来过这里,腿上又有箭伤,再加上做贼心虚,他走得很慢。等他爬出西侧谷口时,又赶上路上往来不断的人、车,只好躲在路边的草窠子里,想等天黑后再进浮图城。
结果这里一夜也没怎么消停,先是一大队不明身份的人员牵马进谷,随后护牧队就到了。高峻也在其中,接着大火就升起来了。
他不敢出来,躲到天亮时,谷中的动静才渐渐的小了,此时他看到从田地城方向来了几骑,其中一个女子脸上满是焦急神色,细看正是丽容。
有几十名快弩手一下子围了上来,他们虎视眈眈、只等一声令下。李弥有些后悔是不是太莽撞了。高峻闻声赶来,丽容挂了哭声道,“峻快救我!”
高峻在李弥十几步之外,皱了眉对丽容道,“早说了让你别出城,你是怎么做的!现在才知道害怕,有心不管你了……”
丽容只感到脖子上冷嗖嗖的,心都跳到了一处,脸色苍白地分辨道,“我……我还不是因为担心你?仗哪有这样打的……连个喊声都没有,谁知你跑出来这样远!”
高峻不耐烦地道,“好吧好吧,有什么体已话等到回家再说……李弥,有什么条件你只管提,但是你也不要狮子大开口,想要我乌刀断然不给的,顶多我再给我夫人报仇也就是了!”
丽容道,“我都不如一把刀,还是死了的好!”说着瞪了眼就往剑刃上碰,吓得李弥连忙把手往外撤。高峻一笑,“闭嘴,做了错事还这样理壮,不知道让李长史先说话?”
李弥道,“高别驾,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多少要求……李弥遇到你,算我倒了几辈子的血霉好吧?我服气了,也有些后悔,不如就在杭州卖我的鱼虾多好!”
高峻道,“放了丽容,我今天就放了你。”他冲着围在四周的快弩手挥挥手,“撤下,再给他留匹马。”弩手们垂下平端的弩弓,撤了围。
李弥的剑仍然未离丽容脖颈,他担心高峻反悔,但嘴上说的却是,“李弥不知天高地厚,想替谷底余生的人、向高大人求个情,你要放了他们,我就放丽容。”
高峻不假思索,再冲手下道,“放人,只要扔了兵器出来的,爱去哪儿去哪儿。”
堵住谷口的护牧队撤开,仍然严阵以待。谷底只有几十个人焦头烂额地爬上来,高峻提醒道,“李大人,此时你若敢出尔反尔,可就再也活不成了。”
李弥放开丽容,攀住丽容骑来那匹马的鞍子,有些艰难地爬上去。高峻也不理他,快步上前去挽丽容。
丽容坐在地下不起身,挥了拳头冲高峻乱打,哭道,“枉我这么担心你,原来都不如一把破刀,在田地城那晚我就看出来了!”
有护牧队看笑话,高峻低声道,“你懂什么,有刀在你总不会有事的,刀没有了,你死的更快点。”丽容这才起来,但依然撅了嘴。高峻道,“你不来他们怎么走得了,等回家再与你算帐!”
那些人狼狈不堪,纷纷冲李弥道谢。高峻、郭待诏两方人马汇在一处,看着这些残兵相互搀扶了走上大道。有手下问,“高大人,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高峻反问,“不值得吗?”
自始至终,浮图城头都在观战,阿史那薄布心中暗道,“完了,一念之差,我的两千人没有了。”让他放开手脚与西州撕破脸皮,他终是不敢。他儿子雉临有一阵不住地在他耳边催促,“现在我们出去,不正好从背后得手!”
阿史那薄布一言不发,最后喝道,“你住口!壮士断腕!像你这样婆婆妈妈,怎么成得了大事!”及至看到有几十人从火场方向朝大道上走来,阿史那薄布连忙吩咐,“点兵五百,随本汗出城!”
城门大开,五百骑兵在阿史那薄布的亲自率领下挥舞了刀枪冲出来。
那些人离着大远,像见了亲人,参差不齐地喊道,“大汗!大汗威武!”高峻、郭待诏远远看着,有护牧队喊道,“大家戒备!”
却见出城的马队不是往他们这里冲过来的,而是毫不减速地冲向李弥那些人,阿史那薄布一马当先,挥刀便砍!一阵惨叫声传入众人耳中……
李弥挥剑砍出一条路,往田地城的方向逃去了,阿史那薄布喝道,“去些人给我追上他,要死的!”几十骑呐喊一声,尾随着追了下去。
第660章 好醋一坛
郭都督坐镇西州,一直放心不下浮图城的郭待诏和高峻。自从待诏领了一千人走后,龙泉馆方向就没有一点消息送来,而且这些日子由牧场村方向一个人也没有过来过。
消息不通,他不是一般的担心,想亲自去浮图城看看,但是又不放心西边。其实他不知道高峻和郭待诏自从定下了行动计划之后,牧场村至西州的道路已经让他们严密地控制起来了,为的就是提防浮图城方面的消息传出去。
这天,总算郭待诏回来。郭孝恪一见,便吃惊地问道,“你的人呢!”待诏不当回事地回答父亲,“一个不少,全须全尾都在龙泉馆呢。”
都督又问,“那你自己回来做什么?兵力不够吗?”
待诏道,“不是……高峻说浮图城有大事,他定不了,让我来请父亲过去,这里先由我替你盯着。”
郭孝恪不敢耽误,当时点了护卫三十人、快马到了龙泉馆。在大道上迎接他的,不但有高峻和他的护牧队,还有浮图城的阿史那薄布父子。这让他大感惊奇。
高峻未说话,倒是阿史那薄布先快步走上前来、满面笑意地与都督打招呼。郭孝恪顾不得看高峻,先与阿史那薄布寒暄,“看到大汗与我的别驾如此亲近,郭某当真十分的吃惊!”
阿史那薄布道,“今天的大事,我以为只有都督驾临才定得下来,只是让都督麻烦了!”郭孝恪连声说着客气,就问高峻,“倒底是个什么由头?”
高峻说,“郭叔叔,我欲在田地城种草、养驼,但前些日子遭遇不明身份的上千人存心放火、破坏,多亏了浮图城的阿史那薄布可汗全力相助,才将损失降到最小。可汗有心与我合作,只是我做不得主,这才让你来的。”
阿史那薄布连忙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依本汗看,搞事之人定是那个李弥!”
郭都督心中明白,笑着道,“多谢、多谢,要不是大汗出手,这里两个年轻人恐怕多半会失手了!不知大汗你有什么要说?”
阿史那薄布早把说辞想理顺了,当时道,“都督,田地城多年来都是在浮图城的庇护之下,但是……但是我这里没怎么管得好他们。高总牧监要在田地城开建驼马牧场的事情本汗是赞成的。只要于民有利,何乐而不为!”
高峻接话道,“都督,大汗的意思是,浮图、西州共同维护田地城的新牧场、防范贼盗破坏,他愿意将浮图城的马匹两千拿来入伙,日常也可抽出几百人参与牧场的维持。这事太大了,总要都督点头。”
郭孝恪道,“别的都好说,两边合伙,有了收益大家都得好处,郭某哪会不同意?只是一点,浮图城要派兵帮我守牧场……恐怕不大可行。此议就算报到长安去,皇帝陛下也是不会认同的。”
阿史那薄布有些不知所措,问道,“都督你总该有些办法,还望快些提出来、以慰我拳拳之心。”
郭孝恪看高峻,高峻道,“反正大汗有那么多的兵丁,平时哪有什么战事,枉自掏银子养着。正好马匹多了、骆驼以后也不少,牧子是不大够的……”
阿史那薄布连忙道,“这有何难,我让他们脱了军衣,就去做牧子!不知高大人你那里要建的苜蓿草场还需不需人手,我这里要多少人都是有的!”
高峻说,一百多里的戈壁滩,我都想让它变成草场,有多少人都是不够用的。
自大唐收了高昌之后,浮图城就一直不阴不阳地存在着,没想到这次请他来却是这种事。东方战事在即,西边的安定正是许多人放心不下的事,如此,西州的局面控制起来就省心得多了!
郭孝恪没想到,本来剑拔弩张的局面会是这么个结果。他应道,“这事我没意见,只是要等我详细地写明了奏章、报与长安请示……估计问题不会太大!”
阿史那薄布大喜,一颗心也能放稳在肚子里了。眼前这位年轻的西州别驾发起狠来连眼都不眨,但是,还真别说,他的提议也真让人心动。
此事一成,他再也不须提心吊胆,可以睡个踏实觉了。这也只能算是没有法子的法子,总比自己这一万人……已经零揪得剩下不足八千了……
他不再往下想,人要往前看。于是连忙请郭都督道,“肯不肯赏脸到我城中饮上几杯,也好把细情好好议定一番。”郭都督欣然应允,与高峻一起进城。
晚上的时候,高峻陪郭都督从浮图城出来,大事已定,郭都督要连夜赶回西州去写奏章,与护卫们上马走了。高峻先去田地城丽容的故居,在那里没看到丽容,城外也没有她。
那里正挑灯夜战,这次再建的厩房就比较顺眼了,护牧队们此时都在休息,都是田地城中的居民在干。赵县令还在工地,对高峻说,“你夫人说往龙泉馆去了。”
高峻再往龙泉馆来,在丽蓝的温汤旅舍,丽容不好好理会高峻,一副气不大顺的样子。丽蓝笑问高峻,“你又哪里惹到她了?”
高峻一连声地说,“我哪有功夫惹她,不知道我这些天多忙,快快放些热水让本官泡一泡解乏要紧!”在丽蓝这里,就不缺热水,而且比交河那里水质更好。当时就吩咐伙计放水,让高峻进去。
不一会儿,高大人在里面高声叫,“来个女的揉肩——”
丽容听了故意不动。丽蓝说,“主随客便,实在没有人的话只好我就亲自去了。”陈捕头就在边上,知道她是在逗人玩,也敲着边鼓说,“还不快去!”
丽容道,“用不起你,自家的东西自已去揉合适,”说着便进去。里面热汽蒸腾,她轻纱朦胧地慢慢入水,冷不防那层纱被他一把扯去……
随后,郭都督派了待诏再来找高峻,主要是商量一件事情:浮图城的大事落定尘埃,西州的重点就剩下了龟兹,但是军队上力量须要加强。郭都督让待诏来找高峻商量,看能不能从高峻的护牧队里抽调一些人补充到军队上去。
高峻说,好事,做将军的品阶一定不会是从九品下阶了吧?我没意见。
待诏道,“兄弟你只管放心,从你手底下出来的人还能差到哪里?只要是挑上的,至少从八品上阶的御侮副尉。”
高峻道,“去挑吧,越快越好,把你侍候走了,我还要出趟远门。”
……
七天后,贞观皇帝收到了来自西州大都督郭孝恪的奏章,郭孝恪提请:田地城驼马牧场由天山牧和浮图城合办,双方各有入股,牧监和副牧监由天山牧委任,浮图城由部分军士解甲充任牧子。
田地城东部百多里戈壁荒滩要改造成紫花苜蓿草场,治安由双方维持,草料供牧场使用。田地城的税赋或是三年、或是五年,全部用于该牧场建设,城中官员原为民众推举,俸米也是城民凑集,拟建议由官方委任,初期人选由西州、浮图城协商。
此外,龙泉馆本处三不管之地,建议纳入交河县管辖。
皇帝见了,暗自点头。他知道西州此举的意义甚至大过了军事征服。于是,他朱笔一勾,全部同意郭孝恪的意见、吩咐立即快马送达西州。
之后,他问,“高丽最近可有什么动向?”
有人答,“陛下,盖苏文自正月以来,未有一信、一使到朝。”
“拟诏,择日出征高丽!”
褚遂良在边儿上低声道,“陛下何不顺便、把苏氏之事一并、捎带着讲明一下……”
皇帝琢磨了一下,说道,“你醋没喝过是不是?”
又说,“山阳镇那里,你替朕送好醋一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