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安歌
刚穿越过来时,小暖觉得过年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因为这里的年很隆重,无论是祭祀、吃食还是衣裳,都很有年味。
但在这里呆了十年后,小暖觉得过年成了一件很麻烦的事,因为规矩太多、祭祀活动太多。
但千叶和灵攸很喜欢,她们因为过年而兴奋,哪怕是几个爆竹、一个烟花、一场年底人挤人的庙会或宫中的歌舞宴,都能让她们开心许久。
除夕,子时,三爷点燃了挂在外院梧桐树上长长的爆竹时,内院的千叶和灵攸捂着耳朵,又跳又笑,开心得像俩小傻子。躲在内院的小暖捂住儿子的耳朵,生怕才五个月的小家伙受不住这样的响动。
谁知柴承通小朋友被鞭炮声吵醒,朦朦胧胧地也不知道听见、望见了啥,居然咧开小嘴儿笑了。
也担忧着外孙的秦氏见他笑了,顿时合不拢嘴,“承通胆子真大,将来定是个有出息的。”
秦氏喜欢孩子,不管他们干点什么,她总能得出将来“有出息”、“有本事”和“了不得”这样的结论,华淑含笑,“他父亲小时候也不怕鞭炮。”
秦氏听了更欢喜了,“这孩子不光长得像他爹,长大了也一定跟他爹一样有出息。”
华淑又道,“你说的是。”
小暖抿嘴笑,站在一旁的华安歌望着跟千叶、灵攸一块玩闹的小草,目光中尽是笑意。
放完鞭炮发了赏钱的三爷回到内院,迎接他的是一家子的笑脸。三爷规规矩矩地带着妻子和三个孩子给母妃、岳母拜年。华淑和秦氏说了许多吉利话,给每个孩子塞了压岁钱。
随后,千叶和灵攸给父王、母妃拜年。三爷面容严肃地训了一番话,每人赏了个金豆子,才让她们起来。
华安歌和小草得的也是金豆子。现在家里的日子好过了,小草看到金子不如以前兴奋,但收到姐夫给的金豆子,她依旧很开心。收好之后,小草转头给华安歌福身拜年,“祝华大人平步青云,早日拜相。”
华安歌去年春闱喜登科,被熙宁帝亲点了探花,留在吏部任员外郎,这职位虽只有六品上,但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差事,也合了华安歌为根除胥吏之祸入仕的心愿。
“祝安歌叔平步青云,早日拜相。”千叶和灵攸跟着小姨,给表叔拜年。
看着面前大小三个女娃儿,华安歌明若朗月的容颜笑意浓浓,一一给她们发了荷包。
小暖感叹道,“翻了一年,安歌都十九岁了。”
秦氏点头,“该娶媳妇了。”
华淑接话,“媒人来过不少了,待兄嫂入京后咱们就开始相看。”
小暖笑道,“总要安歌中意才好。安歌看中了哪家的姑娘,就跟表嫂说,表嫂给你提亲去。”
华安歌见小草也兴致勃勃地看着自己,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小草名花有主,他也年近及冠,该娶妻了。婚姻大事该由父母和姑姑做主,可他看着表哥与表嫂的幸福,小草与圆通的情投意合,甚至还有敬国公的锲而不舍,华安歌觉得他或许也可以寻得佳偶,一生相随。
“安歌每日行走于衙门和王府之间,不认得哪家姑娘。”
小暖立刻明白了,“母妃,娘,待舅母入京后,咱们也撒帖子请各家女眷入府赏花吧?”
秦氏也想啊,可是,“可咱们这府里有花看吗?”
还真……没有几朵……小暖转头看三爷这个罪魁祸首。
对三爷来说,这不是什么难题,“二嫂城西的庄子有桃花可赏,地方也够大,能容下许多人。”
秦氏看小暖,小暖转头看母妃。华淑点头,“请皇后同去,由她主持赏花宴。”
小暖连忙点头,“这样最好。”
二嫂主持,她就不用被娘亲和三爷押着写请帖,不用操心赏花宴的事儿,只要带着家人按时去,坐在亭子里赏美人即可。
三爷更满意,因为这样就不必放些阿猫阿狗进王府了,省去许多清扫的麻烦。
华淑又道,“届时,让二郎与安歌一同入园赏玩。”
秦氏的外甥秦二郎今年二十岁,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秦氏慌忙摆手,“二郎不用,二郎哪高攀得上京城高官家的闺女,我和她娘给他在家那边相看个中意的就好。”
华淑含笑握住秦氏的手,“就是看看,并非要订下来。”
秦氏立刻被华淑的笑美晕了,毫无原则地应下,“等二郎进京拜年后,我让他留下来住一阵儿。”
听到二郎哥和安歌都要相看媳妇,小草顿时来了兴致,“小草帮着探看,然后给各家姐姐画像,集为百美图,回来让安歌和二郎哥相看!”
“好!”千叶和灵攸捧场。
“你去成,画像就算了吧。怕你画出来各家的闺女都鬼气森森的,吓坏了安歌咋办。”秦氏想到小草跟李厚生编的那几本书上的女鬼,忍不住心里暗念阿弥陀佛、无量天尊。
小草立刻坐好瞪眼,学着娘亲的模样和语气道,“今儿是大年初一,凡事得讨个吉利!娘刚才说了啥?”
她说了鬼气森森……秦氏赶忙向四方拜了拜,嘴里叨念着,“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小草捂嘴笑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华安歌不由地跟着笑了起来。他想寻一个这样活泼可爱的姑娘回来,让自己的小家里也充满笑声。
华家,实在太需要这份轻松和欢笑了。
姚皇后在城西芳园内举办花朝诗会的消息传出后,京中各府的公子、姑娘以得到皇后娘娘的请柬为荣。
待到了花朝节,华安歌与秦二郎同入芳园,遍访春色。
小暖与三爷也来了,三爷被小暖拉着趴在假山后,窥望湖边老树下的众芳。
看着无数精心打扮、心怀憧憬的公子佳人从古桃下走过,小暖很开心,三爷很无奈。
“三爷,这就是当年柴智岁跳入湖中救起方挽离的地方吧?”小暖兴致勃勃地问。
“不知。”三爷兴趣缺缺,一棵棵地拔着石头缝里长出的,碍眼的小草芽。
“安歌和二郎来了!”小暖兴奋地拍拍三爷的胳膊。
三爷抬眸看过去,只见二郎与安歌正很是欢愉地说着什么。小暖凑到三爷耳边,“三爷,有门!”
待与小暖分开,在男宾的宴客厅遇到安歌时,三爷问他,“如何?”
“嗯。”华安歌含笑轻轻点头,明亮的双眸带着些羞涩,“表哥,乐安伯如何?”
“顾泽?”三爷挑挑眉。
“嗯。”
桃林中那位笑起来有一个浅浅酒窝的微胖小姑娘,华安歌看了就觉得很舒服。
三爷无声叹息,“顾泽尚可,不过他有个不成器的幼子,与柴智岁成齐名。”
华安歌笑了,“依安歌看,柴智岁也并非一无是处。”
三爷颔首,“我带你去见见顾泽的长孙,顾立诚。”
“顾立诚可是字宁中?”华安歌问道。
三爷转头看木开,木开立刻送上消息,“顾立诚,字宁中,今年二十岁,喜好是字画、游山玩水、交朋友。国子监祭酒宁大人说他文采风流,不输当年的云清先生。”
华安歌笑道,“安歌几年前与他同游衡山,竟不知他是乐安伯长孙。”
方才那位姑娘,就是顾宁中常提挂在嘴边的幼妹吧,华安歌心中升起尘埃落定的安宁。
这一生,就是她了。
番外4 二郎
“乐安伯府的姑娘?”小暖往上托了托儿子,“顾正西的侄女,哪个?”
提到乐安伯,大伙第一个想到的都是顾正西,没办法,这家伙跟柴智岁一样混一样有名。
当然,作为京城混迹二三十年的老混混,这厮跟柴智岁一样有眼力,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属于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好出风头哗众取宠之流,是典型的富贵人家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啃老族。
他是小暖店里的常客,最喜欢花大把银子买店里的新款衣裳出去招摇。所以,比起乐安伯家那位名声和才情都不错、性好山水的长孙顾宁中,小暖更喜欢这个混混顾正西。因为,顾宁中没照顾过她的生意。
三爷把儿子接过来,在小暖怀里老老实实的小子,到他怀里就哼哼唧唧,三爷任他哼唧,“顾宁中的胞妹。”
“顾宁中有几个亲妹妹?”顾家儿孙满堂,小暖还真搞不清楚,转头看翠巧。
翠巧立刻道,“顾公子有四个妹妹,胞妹只有一个,名为顾惜笙,今年十五岁,未婚配,听说志趣喜好与她的兄长差不多。”
木开见翠巧也能把京城各家的情况记得这么清楚,升起了危机感,决定回去还要下苦工功。
小暖点头,“听着与安歌挺合适,我与母妃、娘亲去会会顾家的女眷,看看什么做派。二郎呢?”
三爷道,“二郎置身事外,走马观花。”
回到晟王府后,华淑叫了安歌去问话,小暖叫过二郎,“可有相中的?”
“没有。”已经比小暖高一截的汉子,提到娶亲的事儿,脸臊得通红。
长大了的二郎与他爹越来越像,话少,眼亮心明,踏实可靠,二十岁的他,已经跟着商号走遍了大江南北,见过了许多市面,难能可贵的是他还是这么朴实,所求不多,知恩图报。
他与展宏图、展潜、李麦穗、大牛和阿妞的哥哥刘甘霖几人,是小暖着力培养的生意接班人。展宏图、展潜和刘甘霖三人走的是店铺营生,而二郎、大牛和李麦穗是打理秦氏名下的众多田庄。他们肯下功夫,发展得都不错,没有辜负小暖的一番心血和信任。
小暖含笑,“没相中就没相中,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儿,咱们慢慢找。”
秦二郎如释重负,聊起今天让他震撼了无数次的芳园“小暖姐,皇后娘娘的芳园真好。”
芳园已有上百年的历史,姚家重金买入给女儿当陪嫁后,又请无数能工巧匠花费心思修缮,乃京城名园之一。
二郎眼睛明亮,“小暖姐,咱们南山坳,也该建个这样的园子,供去南山坳的女眷们歇息。”
南山坳主打的是书院、作坊,所以坳里男人比女人多,但近两年携家带口过去的人越来越多,特别是那些读书人的家眷,平日在山坳里也没个去处,除了镇清寺和归阳观,只能在客栈里闷着。如果有个好园子,她们就有地方可去,这些人可不缺银子。
二郎说起生意上的事,话就多了些,“虽然咱们南山坳的园子肯定及不上芳园,但只要比济县所有的园子都好,就有生意。咱们山坳中有能人,张观主可以看风水,云清先生可以题字……”
小暖耐心听表弟讲完,首肯,“这事儿听着靠谱,你尽快写个计划书出来,下个月开大会时讨论。让三有哥帮你做预算,你要跟他好好学。”
“嗯。”二郎憨厚地挠了挠头,算账这方面,他确实还需要跟着张三有学,“姐,咱啥时候回去?”
小暖生了承通后,还没回过南山坳,前后算起来也一年半了,“这几天你先去逛逛京城各处的园子,待我收拾好了咱们就启程回去。银子可还够用?”
“够!”二郎兴冲冲地应了,出去找木开和玄其扫听京城各处的园子。
小暖吩咐王全桐,“园子里什么人都有,派两个得力的小厮跟着二郎,莫让他吃了亏。”
“王全桐。”王全桐应下。游逛名园的人中藏龙卧虎,随便扔个石头溅起的水花,兴许就能溅湿一群世子郡主,王妃这是让二郎顶着晟王小舅子的名号在外行走。就着名号一挂出去,京城各处,畅通无阻。
因要等着兄嫂进京商量安歌的婚事,华淑这次不能随着小暖一块回南山坳。秦氏虽舍不得,但还是要和华淑分开一段时日了。
听闻秦氏回乡,李奚然立刻跑去皇宫,找外甥商量再去南山坳巡视的事儿。
熙宁帝忍不住了,“舅舅,我看秦安人对您,真没这个意思。”您这又是何苦呢,端了一辈子的架子都要掉没了。
李奚然不信,“意思有,只是火候还不到。”
这个……真没有……熙宁帝不忍打击舅舅,给了他一章圣旨,让他名正言顺地随着秦氏母女归南山坳。
回南山坳的马车上,秦氏得知李奚然“奉圣命”巡视南山坳后,长叹了一口气,“他这是何苦呢,这啥时候是个头啊。”
小暖抿唇笑,“只要娘不同意,怕是没头了。”
秦氏转头去抱起外孙,嘟囔着,“我都是有孙子抱的人了,他还没完没了,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小暖大咧咧地在车上一靠,摇晃着二郎腿,秦家村村霸的架势十足,“这个世上,谁有本事、有资格笑话娘?”
秦氏让闺女这架势闹得没脾气,也有了底气,“这倒是,能生养出这么有本事的闺女的,全大周就我一个!”
小暖忙忙碌碌这么多年,求的就是让家人能活得自由自在。现在,她做到了,小暖晃着二郎腿,得意地笑。
跟随马车骑行的玄舞轻轻叩了一下车窗,小暖打开车帘。玄舞低声道,“王妃,青柳和马得铜因分赃起了内讧,在蜀地潼川府的射洪县被抓了,您看该怎么处置他们?”
射洪县?小暖摸了摸还有点小肉肉的下巴,“跑得挺远,让当地知县依法处置就是。”
“依法处置的话,会把他们押回京城么?”秦氏问。
玄舞解释道,“那边的案子审清了,应会押送回来审当年的凶杀案。”
秦氏与小暖对了对眼神儿,两人想到的是同一件事:柴玉媛终于有借口离开秦家村了。
番外5 皮氏和白氏
在秦家村的皮氏和柴玉媛,信息闭塞,她们不知青柳和马得铜已经被抓,而是在为小暖她们返乡这件事而发怒。
从隔壁的三熟媳妇那儿得了消息,皮氏面上假撑着慈祥的假笑,颇为“欣慰”地道,“小暖这回儿女双全,王妃的位子能坐稳了。”
“是呢。”三熟媳妇拉着女儿小花意思两句,接着往村口走。两家就隔着一道墙,皮氏家里鸡飞狗跳的那些事儿,三熟媳妇都知道,不想听她掰扯这些。
皮氏却赖上了三熟媳妇,跟她一块往村口走,“这两天咋没见着大牛?”
这就是没话找话了,谁不知道她家大牛为了田庄春耕的事儿,跑去了济州,那是多少号田庄来着?陈三婶仔细回想,却记不清了,因为小暖家的田庄实在太多了。
皮氏继续问,“大牛订下媳妇了没?”
陈三婶回道,“还没呢,大牛今年才十六,不急。”
皮氏貌似关心地问,“十六也该相看了,挑个好的赶紧定下来,别跟秦二郎一样,眼高手低的,过了二十还没着落。”
当着她的面奚落二郎家算什么?皮氏又不是不知道她家大牛和秦家二郎一块做事!陈三婶刚拉下脸,就听她家小花脆生生地问,“大奶奶这是去哪儿?”
皮氏扯了扯嘴角,“老身哪也不去,就是跟你娘说说话。”
“我和娘去村口迎一迎秦姨和小暖姐,您也去吗?”小花径直问。
村里这帮死丫头,一个个跟小草学的说话都带着火药味儿,越来越没个晚辈的模样了!皮氏心里骂着,却依旧撑着慈祥的笑,“这样啊,那老身也去看看吧。”
陈三婶可不想跟皮氏站一块,让她拉着自己与小花当筏子。陈三婶啥也不说,拉着闺女从村中间的大道上向北拐了个弯儿,奔着秦正田家去了。
皮氏皱着眉头,想着要不要重新拉个人一块去村口,就见秦正田的媳妇李氏带着一家子人出来了。
这一家子人里,不光有二妮儿和四郎,还有秦三好和白氏两口子。一看这老俩穿得人模狗样的,皮氏就知道他们打的是和自己一样的主意!
白氏也瞧见穿得挺体面的皮氏,爬满皱纹的脸上就带了不屑,她刻意地拉了拉自己身上的新褙子和暗蓝色的裙子,再抬头看皮氏时,脸上尽是高高在上的得意。
这老东西死了儿子,连块好布都扯不起了,穿的还是前年的旧衣裳。自己的儿子可是大布庄的掌柜,她想穿啥就能穿啥。这才叫阔气!
那边,李氏和陈三婶说上了话,小花与秦二妮儿拉上了小手,开始往前走了。秦三好见老妻还站在原地跟陈祖谟的娘大眼瞪小眼,便没好气地催促,“还不走,干啥呢?”
“这不是走着呢嘛。”白氏硬生生地顶回去,不再看皮氏,快步跟上了自家男人。看看,她男人还活着,儿子都好好的,日子过得滋润,比死了丈夫儿子、没孙子传宗接代、天天被儿媳妇往死里欺负的老货强一百倍!
“哼!”皮氏用鼻孔出气,损道,“亲闺女不认娘,连家门都不让你进;儿媳妇走前头,眼皮子都不夹你一下,你得意个鬼!”
白氏也是要面的人,立刻就跳了脚,“你骂谁呢,你再说一句?”
皮氏整了整衣裳,慢条斯理地道,“老身自言自语,又没指名道姓,与你何干?”
白氏不干了,阴阳怪气地损回去,“不管怎么样,咱也比那天天被儿媳妇往死里打,孙女连声奶奶都不叫,热饭也吃不上一口也没人管,想诉苦就得去坟头上哭的老货强。”
被戳到痛处的皮氏的脸乌云遮日,今日她得不了好,这老虔婆也休想认回女儿,索性就在这儿大闹一场,谁也别去!于是,皮氏的脸一翻,换做一副苦大仇深状,“老身的丈夫死了,儿子死了,没有孙儿延续香火,村里人看着老身好欺负,不管是不是人的都敢指着老身的鼻子来骂了……”
白氏先还是在笑,听着听着就笑不出来了。她叉着腰刚要骂回去,轮班又当上里正的秦德过来了,厉声喝道,“这大喜的日子,你们在大街上嚷嚷啥?想嚷嚷找个没人的地方,撒泼打滚地闹去!”
“可不是咱跟她闹,是她跟狗皮膏药一样黏上来,甩都甩不掉。”白氏立刻顺着台阶就下了,跟秦德打了招呼,快步去追家人。
皮氏也没事儿人一样地掸掸旧衣裙,看都不待看秦德一眼,慢悠悠地往前走去。
待她出村,望见第一庄门口已经停了一大溜马车,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皮氏紧走几步赶到庄口时,秦氏和小暖已经带着孩子进庄子了,跟她们相熟的一大批人跟了进去,门口剩下小草一帮小丫头。
见秦三好和白氏楞生生地站在庄子外,皮氏心里就笑翻了,她挤进去跟小草打招呼,“小草,奶奶的乖孙女,你们回来了?你姐带着小世子回来没?奶奶真高兴,小世子长得像你姐还是晟王爷?”
正在跟好闺蜜阿妞说话的小草停住,笑眯眯地给皮氏行了个福礼,“家里人都说承通的性子随了我姐,模样随了我姐夫。”
跟小暖一个性子?没进庄的众人听了都忍不住胆小。这晟王府的小世子长大了,怕是得把天翻过来,可不能招惹他。
承通?这不是跟圆通的名字冲撞了吗?不是说小草要招圆通进门吗?这都不避着点,这一家子人从上到下,没一个有规矩的!
不过皮氏见小草肯给她做脸,才不会在这时候说啥不中听的,她慈祥地上前,伸手想抚摸小草越张越跟儿子像的小脸,悲喜交加,“奶奶的小草长大了,越来越水灵了,这模样跟你爹,越来越像了。”
小草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奶奶也越来越富态了,您媳妇把您照顾得这么好,小草和姐姐也能放心了。”
就这一句话,皮氏的手就动不了了。村里人恨不得把大拇指竖起来,论嘴皮子,陈小草这张嘴从来就没没输过。
巅着一身肥肉刚赶来的陈三胖笑得脸上的横肉直颤悠,蒲扇一样的大手使劲呱唧着。
啥叫青出于蓝,这就是啊!
听着院外的欢笑喧哗,论身量比陈三胖差不了多少的柴玉媛拿着鞭子,横眉立眼地训教两个正在练琴的女儿,“乱什么乱,乱了能弹出好曲子来?你们是我柴玉媛的女儿,是皇室血脉,必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样咱们回京时才不会给娘丢人,让人笑话!练,给我练!”
已经十岁的陈小棉这些年长成了个天不怕地不怕、你有种干脆把我打死,我还能早点重新投胎的爆脾气,她的双手往琴弦上一撂,直接顶回去,“娘会弹吗?娘也不会,凭什么教训女儿!”
“就是!”六岁的陈小荷怯生生地附和,“让女儿练琴,琴师都被娘打走了怎么练?还不让我们去找珠绿先生……”
“啪!”柴玉媛一鞭子抽在两个女儿中间的缝隙里,硬生生将地砖抽成两半。
“你俩真是出息了!娘不就是吃了亏,才让你们好好学吗?娘是为了谁,啊?那个琴师教了你们半年,一首曲子都没教会,留着他何用?珠绿是青楼里出来的妓子,学的全是伺候男人的本事,你们跟着她能学什么好?先生这俩字她也担得起你们也敢叫?也不怕让人家笑话!”
陈小荷毫不气弱,跳起来顶回去,“英雄不问出处,出淤泥而不染,不行吗?生而为人,当修身齐家,秀外慧中。身正,则影正,可傲立于世间。有恒心有正气,可登泰山,攀昆仑,立绝顶傲苍穹。自身不正,不能以身作则,就是生在皇家也是个废物!有何颜面训教她人?!”
攀着陈家的墙看热闹的陈家人啧啧,“不会是陈祖谟的女儿,说出话来都是一套一套的。”
柴玉媛愣了一会儿,忽然把鞭子扔在地上,大哭起来。这响亮的哭声传到街上,村里人没几个在意的。
南山坳蒸蒸日上,他们都有正事忙有正经日子过,早就没空在意陈家这隔三差五的哭闹了。
只有受了气的皮氏在意,她打开家门哐当一声关上,厉声与柴玉媛对骂起来。
番外6 乌羽
淳得十六年,晟王的双生女柴千叶和柴灵攸十六岁,到了婚配的年纪,名动大周。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关于晟王府两位郡主的将花落谁家的话题,是茶肆坊间最让人津津乐道的。
不过,晟王夫妇不急着嫁女,就连两个女儿的及笄之礼,也并未像京城贵胄人家那般大肆宣扬,广邀宾客。
家有仙女的主家想低调,但京城、大周甚至番邦各国都不同意。
为了一睹两位郡主的芳华,八方使节齐聚京城,不过他们都被晟王拦在了王府外。能入晟王府观礼的,都是大人物。
为首的便是在位十六年的熙宁帝,携皇后和儿女堂而皇之地进了晟王府,这位皇帝对两位郡主的宠爱之厚,可谓人神共愤。
据说,两位郡主及笄的金钗,是多位太妃和皇后给插的。
据说,两位郡主插簪之后抬眸一笑,晟王府百花皆羞,天地为之动容。
据说,京城王孙公子、各国使节为了一睹郡主芳容,在晟王府三日三日,徘徊不去。
据说……
“哈哈哈——哈哈——”专程赶回来参加两个侄女及笄之礼的乌羽,听了这些谣传,瘫倒在雅正堂的长榻上,“百花皆羞?三哥这晟王府要是能找出来一百朵花,小弟都服气!哈哈哈——”
看着将一头墨色长发散满榻的世无双,小暖感叹道,“都三十六了,你还跟二十年前一样。”神经。
抬起笑得眼泪汪汪的双眸盯着小暖看了一会儿,乌羽又狂笑起来,“三十六了么,哈哈哈——乌羽还以为自己今年才十八岁呢。”
果然是世无双,小暖转头跟妹妹说,“画下来,当插图用。”
怀着身孕的小草双目明亮而有神,抬手让友鱼扶她到窗下的书桌边,“成,最近有个故事,正适合。”
“汪!”
“乌羽,你太吵了。”整个屋内唯一在做事的三爷开口,放下折子安抚被吵到的大黄。
大黄白了乌羽一眼,打哈欠翻了个身,“嗷!”
旁边坐着的小暖立刻将手放在它毛茸茸的肚皮上,轻轻为它按摩。
乌羽翻身看着享受无比的大黄,忍不住惊叹,“大黄今年多少岁了?”他养的大大黄和大大大黄都死了快十年了,大黄怎么还活得这么精神呢,这真是狗吗?
小草骄傲地道,“大黄今年二十一岁了,是大周最厉害的狗。”
“嗷!”大黄懒洋洋地应了一声。
小草立刻改口,“是全天下最厉害的狗!”
看着大黄那嘚瑟样,乌羽抖了抖,又要笑。大黄不满,又呜呜两声,抬大爪子扒拉三爷的衣袖,三爷会意,阻止乌羽消下去,“这次回来就留在京城吧,你也该成家了。”
“你三哥说得对。”小暖附议。
作画的小草补充一句,“这张画做好后我就发布出去,用来给乌羽哥招亲。”
乌羽闷笑,“这能管用?”
小草一抬下巴,“姐。”
小暖颇为骄傲又隆重地介绍,“我妹妹陈小草,京城数一数二的画师,其画作得到了上至太妃、皇后,下至平民百姓的喜爱,不惜万金求画的大有人在。她这副画一公布,保证万人空巷!风头不输我家母妃或千叶、灵攸出行。”
“这么厉害?”乌羽爬过去看,见小草的画还没成,寥寥几笔只勾勒出了大体的形状。嗯……看得出来是个人……乌羽憋笑憋得腮帮子疼,“一看就非常有神韵,画成之后必定泣鬼神!未免引起万民轰动,这画乌某买了。”
说完,乌羽翻身坐好。许是在关外待了多年,他这随性洒脱的动作中,添了一股子豪爽,很是养眼,”三哥,小弟觉得在漠北挺好,真的。”
乌羽这些年一直在漠北,从当年的小将军变成了当今威震漠北的大将军。在他的震慑下,漠北这些年没有大规模的争斗,大周的商人与匈奴、契丹等国的商人互通往来,民众安居乐业,昔日人人闻之色变的漠北,已成乐土。
三爷点头,“我知,但你必须回京。”
乌羽傻呆呆地问,“为何?“
“再过六年,我要辞官,朝中事由你来接手。”三爷说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啊?乌羽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六年后三哥才四十出头啊,“三哥为何辞官?”
“腻了。打算带你三嫂退居田园,打理家中的生意,用空便四处走走,得空再去海外住住你三嫂置办的岛。”三爷说完,目光落在小暖的手上。
多少年了,三爷还记着这茬呢,小暖无奈地笑。
哈?乌羽见三哥与三嫂眉来眼去的,仰面摔倒在榻上,恨不得用吐血三升宣泄他此刻的心情。
三爷抓过给大黄挠痒痒的小手,用帕子仔细擦干净,再塞给她一把象牙梳。小暖便用御赐的象牙梳,继续给大黄梳毛。
三爷给乌羽安排接下来的路,“你回去等收拾一番,明年归京入朝,尽快入天章阁,婚事也要尽快定下来。”
在外野了十几年,三爷觉得乌羽也该回来了。他能将复杂的漠北治理为乐土,就有本事治理更大的疆土,放在漠北着实屈才。三爷晓得,乌羽是有抱负的。
三哥帮他扛了这么多年的事儿,既然三哥想歇息,由他来扛事儿也是应当的。乌羽含着浅笑,将双手交叉置于头下,“其实,小弟在漠北喜欢上一个女人。她是个寡妇,男人死在战场上,如今以牧羊为生。”
“她住在漠北军营五里远的何寨,夫家姓罗,她姓莫,膝下有一女,家里有上百只羊。”小暖接他的话。
三嫂的生意遍漠北,她知道罗家莫氏,乌羽一点也不奇怪,“华池跟三嫂讲的?”
小暖含笑点头,善打探消息的大内侍卫华池转行当农夫后,偶然还会重操旧业,给小暖送来一些与漠北有关的稀奇古怪的消息,“既然与人家情投意合,娶了就是。”
“在漠北无妨,到了京里怕她有压力。”乌羽道。寡妇再嫁,在漠北是常事,可京城这破地方规矩多事多,也有些麻烦。
三爷淡淡地问,“谁敢给她压力?”
小暖接话,“说出来。”
“灭了他!”小草补充。
说完一阵沉默,三人同时看向大黄,大黄却打了个哈欠,转头没应声。这么多年了,大黄还是看乌羽不顺眼。
“哈哈哈——”乌羽大笑,“灭了他?痛快!”
“汪!”大黄不满意了。
三爷淡淡,“莫大声喧哗。”
真是服了……三哥什么时候也这么听大黄的话?乌羽忍笑,“三哥六年后再辞官,可有让承通接替你入朝为官的考量?”
提到儿子,三爷的脸就沉了,“没有。”他若入朝,还不够添乱的。
提到走路都能捡银子的儿子,小暖那是百分百地满意和喜欢,“承通以后要接手家里的生意,没空做官。”
小草也点头,“承通有这个本事。”
“嗷!”大黄表示赞同。
乌羽对古灵精怪的侄子,那是相当的喜欢,“那小子去哪儿了?”
这个话题很危险,再说下去,没准三爷就要派侍卫去查儿子的行踪了。小暖连忙帮儿子圆场,“这个时辰,他正在国子监读书呢。”
三爷扫了一眼娇妻,见她嘴角一扯,笑得一如当年,心便软了,没再追究承通的去处。
舒服躺着的大黄忽然抬起脑袋,冲着小草叫了两声,“汪,汪!”
小草会意,“圆通来了?”
“嗷。”大黄跳下它的专属竹椅,慢悠悠往外走去。
小草扶着椅子站起来,“姐夫,乌羽哥,姐,我回家了。”
小暖扶着她往外走到二进院,便见身着官袍的圆通迎面走来,身上带着一股香火气息。
怀了孕的小草对气味尤为敏感,“这是去哪了?”
圆通与姐姐打招呼后,上前扶住妻子的胳膊,小心稳住她的腰,“永福寺那边有场万国佛会,师兄轿夫我去镇场子。孩子今天乖不乖?”
“懒得很,动都不动一下。”
圆通很满意,“是个有悟性的,大黄,咱们回家吧?娘和太妃说今晚给你炖鸡肉吃。”
大黄上岁数了,吃生肉费劲,秦氏天天给它炖白水肉,撕成一条条地让它吃。
“嗷~”
大黄摇了摇尾巴,跟圆通和小草回第四庄吃饭。
小暖望着他们远去,笑容里尽是温柔。
番外7 晟王府小世子
“所以,世子来寻本公,究竟为了何事?”李奚然看着桌上茶水内漾开的小小茶尖,问对面这个不去国子监蒙学堂捣乱,却来他这里谈天说地的晟王府小世子。
柴承通闻言,精致得人神共愤的小脸立刻挂起真诚的关怀,灿若星河的双眸内尽是纯粹,声音更是透着万分的亲热,“国公爷这两日身体微恙,承通的家人们实在放心不下,承通也日夜揪心,所以特携礼品前来拜望,望国公爷早日康复。”
原来晟王的容颜若卸去寒冰染上笑容,会是这般让人无法设防。李奚然绝对晟王少时若有这小子的一半通透,或许会少许多艰难。
对上这样一张笑脸,年逾六旬的李奚然真没脾气,“世子回府后,替老夫多谢晟王和王妃的关怀。”
你赶紧走吧,老夫不想跟你这个十一岁的小娃儿一起消磨时光。
晟王府世子歪着小脑袋露出小虎牙,模样可爱得不得了,“不只承通的父王母妃担心您,昨晚用膳时,祖母提起这两日没见您锄草,二姐说您感风寒染了咳疾,家里人都担心着。小姨还说若不是她现在不方便出门,定要过来探望您呢。”
小草怀孕已有七月,确实不方便出门。敬国公点头,心里隐隐地不痛快。
因为柴严晟家这坏小子将家里人点了个遍,独独没提秦氏!他是故意的,还是当时秦氏的心思全在大黄狗或贵太妃身上,没听到自己生病了?
想他堂堂敬国公,在秦氏眼里竟连只老狗都比不上,李奚然倍感无力,又不甘。
柴承通是个小人儿精,他看着敬国公微沉的脸,知道敬国公再想啥了。他给自己点了个大大地赞,第一步,成功!
下边是第二步。柴承通拉着椅子,往敬国公身边凑了凑,与他分享自己的小秘密,“李爷爷,承通今日来,还有一事——承通最近打算出趟远门。”
李奚然垂眸看着柴承通晶莹透亮的眸子,便顺着他的意思问道,“承通要去哪里?国子监的课业又不顾了,你父王同意?”
“书还是要读的,而且随时、随处都可以读。”柴承通含糊了国子监,略过父王,总归有母妃替他顶着,父王不足为虑,“承通要去龙虎山上清宫,给师祖贺寿。”
师无咎过寿?李奚然从未听小暖、千叶和灵攸说起过此事,觉得这小子是来诓他的,“你师祖高寿几何?”
柴严通回道,“一甲子。”
李奚然哼道,“数十年前老夫与他相识时,他便已过了甲子之年!”
老夫信你个鬼!你们一家子除了灵攸,就没一个靠谱的,尤其是你小子!
是吗?柴严通以为六十已经很老了,原来师祖还要老。于是,柴承通好商好量地问敬国公,“那就八十?”
师无咎的年是他定的?李奚然不再看柴承通那张让人无法生气的小脸,开始品尝他带来的茶叶,“你究竟要做什么?”
柴承通很会查颜观色,见敬国公真不耐烦了,立刻说出来意:“承通去给师祖过寿为真,邀请李爷爷同行,也是真心。师祖前年偶然提起李爷爷,说您五行重火。因为火克木,所以您种的庄稼才长不好。上清宫乃是南部十三州木灵汇聚之地,李爷爷不妨与承通同去,承通定请师祖旺一旺您的木运,一文钱都不用李爷爷花!”
木旺了,就能种好庄稼,种好庄稼就能得秦氏的赏识……
李奚然还真有那么点意动……
第二步达成,开始第三步。柴承通按照母妃的教导,决定把此行的目的升华一番。因为母妃说过,敬国公这样的老臣和死要面子的老顽固们,最是喜欢高大上的由头。让他们起了私心,再送顶高大上的帽子一戴,买卖准成!
他这张小嘴儿,不仅完美遗传了他母妃的优点,更继承了他父王善学良记的本事,比他母妃会咬文嚼字,“近几年,在李爷爷的努力之下,胥吏之困已寻得通途,已见明朗。纵观全局,此时何事最重要?”
不待李奚然歪楼,柴承通就自问自答道,“银子!国有银则国壮,民有银则民丰。当此万象更新之际,未免新政夭折,承通愿行走四方,为天下人谋利,为李爷爷解忧!”
这小子能将赚钱说得这么清雅脱俗,比他娘亲高了可不止一个档次。李奚然虽感叹晟王妃后继有人,却不打算与他同流合污,“你谋你的利,与老夫何干?”
柴承通端出蒙学堂夫子的架势,“纵观古今,举新政者多不得善终,为何?”
李奚然……
“因举新政,必更旧习。若更旧习,必被因循守旧之官吏、读书人所不喜,被其刀笔相迫。官员怨声载道不死政务,百姓跟着受累,身处草莽之间的百姓看不到新政带来的益处,只会跟着抱怨。百官恨、举子痛、万民怨,居上者自然怨之。新政受挫,举新政者诛!历数前朝……”
柴承通引经据典,口若悬河,痛陈史实后,泪眼汪汪道,“李爷爷辛苦十数载推行胥吏革新,可甘心一腔心血,付之东流?”
李奚然提醒道,“推行新政的不止老夫。”你伯父、你老子和你表叔也是主力!
柴承通用力点头,“李爷爷说的是,举新政的上有被李爷爷感动的皇伯父,下有父王、卢伯伯、安歌叔和一众热血朝臣。承通实在不忍大伙汇聚若涛涛江河的心血付之东流,所以承通愿行走天下,为万民谋安康!”
李奚然气笑了,如今天下太平,让晟王府小世子出去见见世面受受苦也好,“你还邀了谁共谋‘大事’?”
成功!
柴承通小虎牙全露,“还有赵书彦叔叔和长歌叔叔。”
“华安歌的二弟,华长歌?”李奚然追问。
“正是。您觉得如何?”
“甚好。”李奚然点头,赵书彦精通商路,华长歌更是经商奇才,有他二人引导,不怕这小子走上歧路。
柴承通的笑得如同财神爷,其光芒令日月无光,星辰失色,“嗯!李爷爷,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当爽快干脆,您收拾收拾,三日后咱们就启程。”
李奚然失笑,“你不是来探病,让老夫好生安养的?”
“这是承通的三师伯练的安康丸,您吃一粒保证百病去无踪。”柴承通双手送上一个小药瓶,又强调,“这药在市面上万金难得。”
李奚然觉得姬景清的丹药吃下去,他不只百病去无踪,连魂魄都要去无踪了,“多谢。”
“咱们三日后卯时上路,到时承通来接您,咱们轻装简行。”
李奚然颔首,“若你能顺利出城,老夫便与你同行。”先过了你老子那一关再说吧。
“您放心,承通已有万全之策。”
柴承通心满意足从敬国公房中出来,在院子里遇上了李二叔家的长子李修禛,便笑眯眯地问,“李二哥不是跟我二姐出去玩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修禛连忙将他拖走,让祖父听到他没去国子监读书,他就完了。
若是让爷爷知道他打算出远门,就更完了。
柴承通见老实的李二哥一脸惊慌,便知道这里边有事儿,眼睛一转就明白了。他将李二哥拉到院外,躲进可怜巴巴的稻田里,“李二哥,是不是我大姐让你干什么坏事?”
“没有!”李修禛摇头,身边的稻子跟着一起摇。
“那就是我二姐喽?”
“绝对没有!”
“我前两天听到姐姐们秘密商议出海的事儿,她们不会把你拉上贼船了吧?”柴承通带着一脸真诚关怀,望着李二哥。
李修禛望着他,颇为无语,“你这表情跟谁学的?”
“跟我小姨夫,怎么样?”柴承通笑得纯真无邪,世子爷我刚用这一招拿下了你爷爷,好用的很。
李修禛抓了跟没长成的稻穗,在这坏小子脸前晃了晃,“承通,你的心眼都是怎么长的?”
柴承通拍开李二哥的手,“你爷爷种出这几株稻子容易么,莫抓坏了!李二哥跟我姐她们跑出去,必定会挨骂的,想好主意没有?你们什么时候走?”
李修禛老实地点点头,“灵攸姐给我出了几个点子不错的点子,千叶姐说五日后就走。”当年,小草姑姑就是这么说服他爹,让他爹跟着小草姑姑一起收集故事编辑成册,他爹才能以此能入翰林院和国子监。
他爹能行,他也能行!
五日后啊……看来自己得加紧,在姐姐们出发前跑掉,否则姐姐们一走,他再想走就难了!柴承通决定再爆点事儿,扰乱众人的视线,“庄韬哥和卢衍哥要比试,李二哥知道吧?”
“啊?”李修禛愣了。庄韬是武将,卢相家的二哥是书生,这俩人怎么比?
“欸!一言难尽啊……”柴承通拍了拍李二哥的肩膀,不说了。小姨说过,话说一半最是让人抓心挠肝,由着李二哥自己想去吧。
李修禛紧张追问,“为了千叶姐?”庄韬和卢衍都曾发誓非千叶姐不娶,肯定是为了这个!这可不妙啊,如果他们现在打起来……
这事关姐姐的名声,柴承通可不会由着李修禛瞎猜,“还真不是为了我姐。反正……欸!”
见柴承通要走,李修禛连忙拉住他,“你干嘛去?说完再走啊!”
当然是去找赵书彦叔叔,忽悠他跟着自己一同上路啊,出京后先去扬州拐上母妃铺子里的蓝姨,然后再去潮州忽悠华二叔,一同游走天下赚大钱!
柴承通笑得一脸真诚,“多日不见国子监的先生们,承通甚是挂念,回去转转。”
好几日没去国子监的李修禛连忙道,“记得跟许先生说我祖父病了,我在家中侍疾。”
“二哥放心,承通见了许先生,一定会跟他说的。”柴承通挥挥袖,至于见得着见不着,就两说了。
出了李家庄的门,秦三家的胖小子秦固立刻迎上来,“世子,成了没?”
柴承通傲娇的小下巴一抬,“本世子出手,何时败过?”
除了与王爷的父子局,世子的确没失手过。虎头虎脑的秦固也跟着激动了,“接下来怎么办?”
柴承通边走边安排,“我去赵叔府上,固哥你去找玄峭,让她尽快归队,有大事。”
玄峭虽然才八岁,但她和玄其叔家的玄晴能办大事,只要她们能忽悠母妃绊住父王,让父王无暇顾及他,他就能顺利跑掉!
“成!”秦固爬上他的小矮马,撒欢往玄散伯伯家跑去。
玄舞师伯又怀孕了,罪魁祸首被玄舞师伯打得不敢进家门,便将玄峭妹妹按在家照顾她娘亲,可怜的玄峭已经好几天没出门了。世子说让她尽快归队,秦固便是挖地道,也得把玄峭弄出来!
晟王府内,靠在书房窗下的长榻上翻账本的小暖打了个哈欠,“大黄没来,孩子们一个也不见,都忙啥呢?”
旁边趴着桌子算账的绿蝶回道,“两位郡主去了国子监,贵太妃和安人说今日去游湖,世子若是没去国子监,就是跟去游湖了吧。”
那小子绝对不可能老老实实地读书,游湖倒有可能,“现在天还有点凉,游湖回来得暖身子,让厨房备下暖身的汤食,大黄的肉也备上。”
“三爷。”
天章阁内,埋头在奏折间的三爷头也不抬,“讲。”
“世子秘密计划请敬国公和赵书彦出行同游,他刚从李家庄出来,奔着赵家去了。”暗卫又低声道,“灵攸郡主今日打听商船出海之事,刚让人去请秦记的木船,千叶郡主在国子监内读书,一切安好。”
不愧是自己的女儿,知道一个打掩护一个行事了。三爷眸子里尽是温柔,“不必阻拦她们,暗中将出海事宜安排妥当。”
“是。”
“柴承通先不必理会,待他出行时,直接押去演武场。”三爷冷冰冰吩咐道,这小兔崽子,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
“是。”
暗卫退下。
卢正岐和汤槐山抬眸见晟王容颜冰冷,不禁为晟王府的小世子掬了两把同情泪。
番外8 李奚然
自小,李奚然便觉得自己跟同龄的男孩子不一样,那些男孩子玩得很开心、很喜欢的事,譬如斗蛐蛐、爬树掏鸟窝,他都觉得无趣。是他的问题,还是别人的问题?
李奚然将疑惑告诉母亲,母亲说,“因为娘的然儿聪明,比他们想得多、看得多,所以想要快活起来不容易。他们的快活是假的,然儿经过努力获得的快活才是真的。”
想得多、看得多就很难快乐吗,什么才是真的快活?才六七岁的李奚然不明白,不过他没有继续问,只恭敬地躬身,“多谢母亲教诲,儿记下了。”
李母对聪慧又懂事的儿子是极为满意的,她又添了一句:“你这样,很好。”
为什么好呢?这个疑惑直到他十二岁,李奚然才想明白:那些想得少懂得少的人,快活来的容易,消散得也容易。这样的快活不能吸引他,他要的是长久的快活。
什么是长久的快活呢?
彼时刚刚接触黄老之学的李奚然认为是超然于物外,才能得绝世逍遥。但他的父亲敬安伯不准他超然绝世,因为他是家里的独子,李家的兴旺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敬安伯四处求人,费钱费力地将儿子送入皇宫,为皇子们做伴读。所以,从踏入皇宫正南门的那天起,李奚然瘦弱的肩膀就担起了兴家旺族的重任。
在京城朝官之中,敬安伯算不得一流二流;在诸位皇子面前,他这个“小小”敬安伯的“聪慧”儿子,更是不值一提。
在皇宫的南书房内,李奚然屡番受挫后更加冷静自持,也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他要获得快活就要比所有人都聪明,然后成为下一任君王的左膀右臂,让李家飞黄腾达。
他默不作声地坐在南书房的最后一排,一边刻苦读书一边冷静观察皇子、世子们数月,最终选定了不受重视的二皇子,作为他“效忠”的对象。
彼时,无人认为二皇子能得天下,但李奚然就是坚定地觉得他能。李奚然将李家的快活,寄托在他的身上。
李奚然暗中协助二皇子,这个过程中他见识了太多的不堪,更加不快活。不过越是不快活他就笑得越开心,因为他要让人以为他很快活。他做得很成功,就连父亲和母亲都觉得他很快活。
为了得到多疑的二皇子的信任,已经靠着儿子的计谋,成为敬安侯的父亲将长女嫁给二皇子为妃;为了帮二皇子拉拢江南望族,敬安侯夫妇给儿子娶了江南周氏女。
洞房花烛夜,李奚然面含微笑,用喜称挑起盖头,见到了自己的妻子。
周氏含羞带怯地抬头匆匆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去。李奚然看着她十指紧张地攥在一起,又缓缓抬起头,向自己展现她最好的一面。
周氏很美,眸子里闪着的光芒示她很满意这门亲事。她当然应该满意,周家再有钱也不过是商贾,他李奚然是敬安候的世子,是名扬京城的青年才俊,周氏嫁他是高嫁,他娶周氏是低娶,各取所需罢了。
李奚然不难为她,他含笑为她递上合欢酒,“夫人远道而来,辛苦了。”
周氏颤巍巍地接过酒盏,眸子里尽是激动和羞怯,与他饮下合欢酒,成了名正言顺的敬安侯府世子夫人。
周氏在女人里算是聪明的,她很好强,要求她自己和身边人处处做得妥当。既然她喜欢,李奚然便给了她身为女人最大的体面,他院内的事都依着她,让她为自己生儿育女。
二皇子登基,帝号建隆。李家跟着兴隆了,李奚然成了宰相,姐姐成了皇后,父亲被封敬国公,李家成为京城柴氏外最尊贵的府邸。
拿到敕封的圣旨时,父亲激动得双手颤抖,母亲和周氏相拥而泣,李奚然却无比平静。因为这些是他该得的,这些年他为建隆帝使尽手段,染了无数鲜血,助他登上皇位。
高处不胜寒,对建隆帝来说是,对他李奚然来说亦是。
所以,李奚然依旧不快活。不过此时他早已看透,这世上除了废物,没有谁是真正快活的。他李奚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应该让人觉得他快活。
李奚然冷眼看着趋炎附势的程无介靠着献美人一步步爬上来,看着清王家败人亡,看着王时卿触碰建隆帝的逆鳞,家破人亡……他心中全无触动,因为愚蠢就要付出代价,要成功就要不择手段。不管旁人如何,他李奚然依旧是建隆帝最信任的臣子,是当朝的左相。
他也有行善时,不过那是为了拉拢人心罢了。李奚然看着众人忙忙碌碌虚与委蛇,就像是小时候坐在墙头看墙外的小孩子大笑大哭,又蠢又无趣。
四十岁那年,他忙忙碌碌却总不满足的妻子周氏,生生把自己累死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蠢笨或选择负责任,周氏当然也不例外。李奚然不是没劝过她,可惜她听不进去,李奚然深知世人的固执,周氏听不进去,他便由着她。
周氏去世后,母亲问他填房之事,李奚然说孩子们太小,他再娶怕委屈了孩子,母亲含泪应了,给他添了两个懂事的丫鬟。
不再娶,一方面是为了孩子,另一方面则是李家已无需在通过与其他家族联姻巩固权势地位,他不想再委屈自己,放个蠢笨的人在屋里。他在外已经够累了,不想回到自己房中时,依旧撑着,不得放松。
周氏去世七年后,母亲才看透了他不愿再娶真正心思,焦急又无可奈何。母亲说,“你就是看得太明白了,人活在世,有时候不必这么明白。”
李奚然含笑不语,若不是他够明白,哪来现在的李家。
嘉和三年的琼林宴上,李奚然发现新科状元陈祖谟,是个善于利用机会的聪明人,没有寒门举子常见的酸腐和固执。他看透了这一点,朝中几个聪明人也看透了,都晓得陈祖谟个可用之材,而且用起来定会相当地顺手。
谁知,被众人看好的陈祖谟被富贵迷了眼,接了礼部尚书送的歌姬,又亟不可待地休妻再娶承平王那个蠢货的蠢霸女儿柴玉媛。
在李奚然看来,陈祖谟娶柴玉媛无可厚非。但他错在既然休妻,却做得不干不净,留下后患,终被下堂妻和弃女拖累,大好前程变做众人口中的笑话。
待见到陈小暖后,李奚然才明白不是陈祖谟蠢,而是他这个弃女更聪明、够狠。陈祖谟那点小聪明,在陈小暖面前不值一提。
什么样的女人才能生养这样狠厉聪明的女儿呢?李奚然对陈祖谟的下堂妻升起了淡淡的好奇。
待见到秦氏时,李奚然却很失望。因为他发现秦氏是个比一般女人还蠢笨的女人,笨到让李奚然怀疑陈小暖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为此,他还专门派人去济县调查陈小暖的身世。
陈小暖家的狗,在她的郡主封地内刨出了清王的坟墓,令建隆帝又惊又怒。建隆帝欲派人前去南山坳探查实情,李奚然主动请缨。因为他觉得陈秦两家、南山坳、清王以及陈小暖、晟王之间都大有关联,他要掌握主动,让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这次去南山坳,李奚然知晓了秦氏和陈祖谟之间的往事,对这个女人升起了一丝欣赏:她虽然蠢笨,但却是个好母亲。
随后,李奚然又发现秦氏虽然笨却不蠢,因为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笨所以把家里的事都交给陈小暖做主。这么做,她没有一丝难堪,也没有一丝不甘,在这一点上,她与周氏不同。
周氏蠢笨,但内心却不服气李奚然的母亲的管教,周氏的好强,也有与母亲攀比之意。母亲是少有的聪明人,哪是周氏能比的。
像这样的女人非常少见,李奚然觉得陈祖谟舍秦氏娶柴玉媛,蠢不可及。从此时开始,李奚然开始注意秦氏。
秦氏的快活在别人眼中不值一提,但她却过得有滋有味,李奚然将这归结于她没见过大世面,不晓得什么是真正的体面。但当秦氏富有几十个田庄,成了晟王的岳母时,却还是不像别的女人那般穿绫罗披绸缎,使奴唤婢,频繁出入各府,炫耀别的女人难以企及的身份地位。
李奚然发现,秦氏依旧忙碌于田间,过着跟以前一样的日子,她跟别的女人,真的很不一样。所以,李奚然对这个女人更好奇了,他到李家庄住的日子越来越长了。
有一日得空,李奚然隔着篱笆见秦氏在田里除草,一锄头接着一锄头,枯燥无趣的事她却干得很认真。李奚然坐在凉亭里望着,想看她能锄多久。
她锄了一下午,他看了一下午。
待她的两个女儿和狗回家,她才扛起出头,回望她锄过的田,脸上尽是满足和快活。
这有什么好快火的?李奚然觉得纳闷,又想起了自己十二岁时反复研究的庄周那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也不知母亲是怎么察觉出他看秦氏与旁的女子不同,极力撺掇让他娶秦氏做填房。
李奚然心里是不反对的,他不讨厌秦氏,但他晓得不能娶她。因为秦氏是晟王的岳母,他娶秦氏会破坏大局,为了不让建隆帝生疑,不给自己的外甥等顶之路添障碍,也为了李家,李奚然决不能娶秦氏。
但母亲不依不饶的,对秦氏、对他百般试探。
为了让母亲死心,李奚然亲自去第四庄提亲。他没把这当回事儿,所以没带礼品,没请媒人。
因为第四庄有个聪明人——陈小暖。
拦住他的是果然陈小暖这个聪明人,李奚然回到庄里向母亲交差时,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之后,本来就有些惧怕自己的秦氏,躲得更远了,李奚然几乎看不到她。他很忙,也无暇再好奇秦氏这个人。
直到母亲病重,李奚然才又见到她。当时身心俱疲的李奚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母亲病故,西北乱,建隆帝立柴严景为太子,紧接着建隆帝崩,姐姐病逝,外甥登基为帝,李家高枕无忧,守住李家是儿子们的责任,李奚然功成身退,为母亲守丧。
为家族忙碌了大半生的李奚然赋闲在家,以为此时他该会快活了,,但他还是不能快活。见到循着他走过的路,努力上进的长子李润生,李奚然也很儿子很无味,因为儿子这样的人生,李奚然一眼就能望到尽头。
倒是隔着个给母亲推倒砖墙改为篱笆的那家中的秦氏、小暖和小草,她们每个人都不一样,你不晓得她们将来会怎么样,她们活得实在、快活。
李奚然也想试一试这样的快活。于是,他脱去锦袍换上粗衣短褐,开始种田。
种田只让他体验了农人的苦与乐,依旧不得快活。
当次子李厚生颤颤巍巍地站到他面前,说想去收集民间故事集册成书时,本不该赞同的李奚然点头应允了。这条路虽不是通途,但它不一样,厚生想走,他也许会觉得快活。现在的李家,已经不是李奚然年轻时的李家,他可以容着儿女任性、快活几年。
得他应允后,厚生欣喜若狂,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一直冷静旁观人间百态的李奚然,忽然想真正体验一次“不一样”,所以他头脑一热,跟着儿子一同去了南山坳。
在南山坳,他又因势利导地公开了自己对秦氏的倾慕。秦氏还是跟以前一样笨,但是李奚然觉得她笨得挺可爱,跟秦氏在一块生活或许会快活。
现在他的外甥是皇帝,他娶秦氏不掺杂任何功利;他家世清白、品行端正、仪表堂堂、功成名就……他又以如此低的姿态求娶,给足了秦氏脸面,陈小暖也不拦着秦氏再嫁,李奚然觉得秦氏早晚会被他感动,搬到李家来跟他同住。
谁知,秦氏搬去跟华淑一处住了!秦氏说他不是喜欢她,他看她像大黄看兔子。
李奚然当时觉得她这样说好笨,都几十岁的人了,还谈什么喜欢不喜欢。后来他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是喜欢秦氏的,只是秦氏觉得他不喜欢。但好似,他喜欢秦氏跟大黄喜欢兔子,也差不多……
再过了十年,李奚然觉得自己喜欢的或许真的不是秦氏,而是她对生活的态度或者是她的快活。所以他坦然与秦氏做起邻居,一块游湖闲逛,话话家常。
又过了十几年,李奚然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他回顾自己的一生,过往已含糊,功名利已索然无味,李奚然只对此生唯一的遗憾——没娶到秦氏,耿耿于怀。
秦氏来看她了,还带着华淑!
李奚然用已浑浊的双目分辨片刻,又缓缓闭上。他真是傻了,怎觉得秦氏比大周第一美人华淑还好看呢。
华淑说了两句话,李奚然也没在意她说什么,待她出去后,屋里只剩了秦氏。李奚然努力动了动手指,便觉到手心一片温暖,秦氏握住了他的手。
他活了七十多岁,有妻有妾,儿孙满堂,却在临死之前因为握住了一个女人的手而激动,可他的心就要跳不动了。
李奚然努力看着哭得稀里哗啦地秦氏,张了张嘴,想告诉她自己是真的喜欢她,只是这一生他把很多东西看得比儿女情长重要,老了才明白什么叫做真心实意地喜欢。
秦氏见李奚然有说不出来,憋得十分难受,便安慰他道,“你这辈子上对得起君王父母、下对得起妻儿百姓,活得最是体面。你安心地去,润生和厚生能撑起家李家,世上没有什么让你不放心的了。”
说完,秦氏似乎以为他畏死,又跟哄孩子一样地讲,“你别怕,人早晚都有这一天。眼睛一闭再张开,就过去了。”
这是什么话……
她是怎么看出自己畏死的?都快六十的人了,还是一样笨……
李奚然想笑,可他已经笑不出来了。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发现自己没“过去”,见到的依旧是秦氏。
几十年了,她一点没变,头发都没白几根。或许是陈小草给她吃了姬景清的丹药,或许是因为她过得快活心中安宁,所以才不显老。
李奚然集聚残躯里所有的力气,一字一顿地说:
“来生,我娶你。”
秦氏听明白了,磕巴也没打地点头,“如果来生咱们男未婚女未嫁的时候,你到我家来求亲,我会嫁给你的,你比陈祖谟强太多了。”
……
……
……
她竟拿自己和那个蠢货比……
……
……
……
李奚然的双唇颤抖,秦氏说自己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她又何尝知道呢。
他后悔了。
他早就该跟晟王遇上陈小暖时一样,先连蒙带骗地娶回来,关在屋里再跟她掰扯什么喜欢不喜欢,遇上这么个笨女人,自己不教她,她哪知道。
这辈子迟了,待来生吧。
(全文终)
新书《娇娇女古代奋斗日常》开更
新书开坑:突遭横祸,林家娇娇嫡长女林如玉跨越千年归来力挽狂澜,将分散四方的家人一个个找回同一处屋檐下。
有人敢惹长姐生气?揍他!
啪!
咆哮奔腾的江水拍在岸边的巨石上,散出漫天水花,浇透趴在石上小人儿的脑瓜上,稍稍舒缓了小人儿欲裂的头痛。
啪!
林如玉费劲抬起雪白柔嫩却满是划痕的爪子,扒开粘在脸上的湿发。刚抹去脸上的水要睁开眼睛,却又拍了一脸水沫。
这特么……
“大姑娘——”
还不等林如玉骂出口,远处传来嘹亮喊声,伴着咆哮的江水,显得格外欢快。林如玉的嘴角抽了抽,心中暗对了句“我特么还小媳妇呢!”
可待她毛毛虫般向后蠕动几下,避开热情奔放的江水,侧头望向声音的方向,见到一个跟自己同样落汤鸡模样的瘦高少年打着赤脚,笨拙地高举着一只粉嫩绣花鞋向自己奔来时,眼泪却不由自主地刷刷流了下来。
这少年,林如玉确信自己是第一次见,但刚被塞入脑中不属于她的记忆却清晰显示出,这少年名叫林大福,是小姑娘的同姓族人。小姑娘家里人都喊他傻福,因为他是个傻子。
但就是这个傻子,在林如玉落水后奋不顾身跳进滔滔江水,把她救了起来。只不过,落水的是宣州富商林家十四岁的长房娇娇女林如玉,被救上来的却是千年后种花家因病而亡的十七岁孤女林如玉。
那个跟她同名的小姑娘,已经淹死了。在与母亲房氏和五岁的弟弟阿衡一起回外祖家省亲的路上,遇到强盗,仓皇逃命中落水淹死了。
林如玉闭上被炽烈的阳光灼疼的双眼,在内心呼唤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她没有得到小姑娘的一点回应,脑中却忽然闪现傻福背着小姑娘在树林中狂奔,身后还跟着两个提刀恶人的景象。
恐惧和头痛齐袭,若不是林如玉已被折磨得习惯病痛,此时说不得就要痛呼出声了。
“大姑娘,鞋!”
啪嗒、啪嗒……
凉凉的水珠滴落在林如玉刚被太阳晒暖的小脸上,清凉稍稍舒缓了她的头痛,她艰难地睁开眼睛,流着泪抬眸看向面前挡住阳光的憨憨少年。
皮肤黝黑的林大福咧着一口大白牙,把绣花鞋怼到林如玉脸上,兴高采烈道,“鞋。”
林如玉努力张开嘴,用嘶哑的嗓音直接吩咐道,“放我边上。”
林如玉长大的孤儿院里,有几个智商不高的弃儿,她自小便懂得如何与这样的孩子相处——说话一定直来直去,否则他们听不懂。
“哦。”
林大福憨憨应了,把湿哒哒的绣花鞋放在石头上,紧贴着林如玉的鼻子。
斗鸡眼的林如玉抽了抽嘴角。
很好,林大福听明白、也照做了,这说明他的情况用专业词汇讲便是轻度弱智,直白说就是:傻子里的聪明人。
“大姑娘,鞋。”林大福见林如玉趴着不动,憨憨提醒道。
一股不属于她的紧张羞耻感袭来,两只白嫩带伤的小脚抖了抖,林如玉咬牙忍住周身疼痛翻身,大咧咧躺在巨石上,舒了一口气,嘶哑道,“湿了,晒一晒再穿。”
小姑娘的鞋袜、钗环都被湍急的江水冲走了。
冲走了……又是一阵让人忍不住骂娘的头痛中,一物自脑中闪过。林如玉抬手摸向腰间,待摸到那明显的形状,才松了一口气。幸好,小姑娘的路引、银票和信物都被她的母亲房氏用油纸包好,缝进衣裙系带内,没被水冲走。
半月前准备启程回外祖家探亲时,房氏让小姑娘把这条系带系上以防万一时,嫌弃沉甸甸的系带与漂亮衣裙不搭配的小姑娘,还嘟着小嘴儿不高兴了许久。
想到小姑娘的母亲,无数画面闪现,伤痛情绪再次袭来,泪奔如滔滔江水的林如玉干脆闭上眼睛,问道,“大福哥见到我母亲和阿衡了么?”
刚换了位置不遮挡阳光,让绣花鞋能尽快晒干的林大福听了林如玉的话呆愣片刻,然后腾地起身,撒开光脚丫子便跑。
“大福回来!!!”
“咳,咳——”
林如玉大喊一声,扯动呛了水的肺管子,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听到喊声,林大福又跑回来,站在巨石边直直盯着林如玉,面带急切道,“大夫人!”
林如玉压住翻腾的五脏六腑,一指旁边的位置,“坐那,先晒干衣裳,咱一块……去找。”
林大福听话地坐下,不大一会儿就呵呵笑出了声,“我叫大福,我爹说我有大福。”
因为自己喊他“大福”而非“傻福”,就开心成这样,说明他比自己以为的还要聪明一些。
林如玉刚勾起嘴角,脑中忽然又闪过一幕:树林中,一个恶人淫笑着,一刀砍得林大福皮开肉绽。林大福一边喊疼,一边爬向正被另一个恶人压在身下欺辱的小姑娘,徒劳想把她从恶人身下拉出来。
“嘶……”无数块记忆碎片在脑中拉扯,林如玉坐起身,疼得双手抱头。
“大姑娘?”林大福爬过来,抬手想拉林如玉的胳膊,却猛然想起被抽打胳膊的事,把手缩了回去。
片刻后,林如玉微喘着抬起头,却见林大福身后远处、江上游岸边有两个隐约可见的光点在跳动。一个记忆碎片明确地告诉她,那是恶人手里的刀在反光!林如玉心猛地一紧,刚站起来,却因脚踝一阵钻心的疼,又跌趴在湿滑的石头上。
时间紧迫,林如玉看了一眼红肿的左脚脚踝,向呆愣的林大福探出双臂,果断吩咐道,“恶人来了,大福哥背我!”
林大福什么也不问,转身让林如玉趴在他背上,把她背了起来。
林如玉左手向下一按他的后脑勺,右手指出方向,“弯着点腰,向那边跑,快。”
林大福听话地弯腰朝,顺着林如玉手指的方向穿过半人多高的芦苇林,钻进林子急奔。听到林大福喘气声越来越粗重,相同的一幕在林如玉欲裂的头中闪现,接下来很快要发生的,便是令小姑娘深深恐惧的一幕了!
林如玉咬牙忍疼和恐惧,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左顾右看寻好位置,才平静吩咐道,“好了,慢慢停下,把我放下。”
呼呼直喘的林大福慢慢停住后,林如玉扶着他的肩膀,单脚落地,目光坚定。
这片树林,曾是林大福被杀、小姑娘被辱的绝望伤心地。但现在换她来到此处,此处便是两恶人的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