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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巡山校尉     万法无咎txt下载     万法无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枭雄韬晦 驱卵击石

    李化元心底惊讶,审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山水重楼形制精美,他早有留心。但先前却错认为西北二十三万里外一家四等宗门“齐一门”的飞舟。

    李化元心中飞速权衡,从利弊上说,神符门背后有莲台宗的影子,有人愿意出头找他们麻烦,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但是如果自己行事失去了表面上的规矩,不免授人以柄。到时候莲台宗堂堂正正施压过来,整个钟华门都将处于被动。

    利害盘算分明,李化元开口道:“容州五等宗门,各有山门治地。老夫身为钟华派长老,也只能管辖这二十余万里方圆内的事。如果老夫所料不错,阁下宗门治所应当不在这片地域吧?阁下若要越地挑战,请恕老夫无能为力。”

    归无咎笑道:“我所在的宗门自然不在此地。”

    李化元心道果然。

    归无咎又道:“何况我之宗门,若争夺一个五等名位,未免轻重颠倒。”

    李化元心下忖度,看归无咎谈吐气度和飞舟形制,指不定是三等宗门出身。这也是由于李化元对归无咎年龄高低、修为精粗看不透彻的缘故,从宽高看一眼。

    李化元沉吟道:“既然如此,今日比斗就此结束。阁下如果愿意到我们钟华派沉寂山做客,本门上下欢迎之至。”

    归无咎道:“不忙。李长老误会了。要挑战神符门的,并非本人宗门,正是贵宗治下之人。”说完袖中手指指向黄木荣等五人。

    李化元大感意外,黄木荣等五人却相顾愕然,不明所以。

    李化元精神一振,问道:“不知挑战神符门的,是附近的哪一家门派?”黄木荣一时不解归无咎所言何意。黄氏作为修仙世家,并无挑战升降品会的资格。不过归无咎既然开口,一切便由他做主。

    归无咎转过头来,对黄木荣道:“起个什么名字好?”

    黄木荣茫然道:“什么名字?”

    归无咎道:“你们黄氏、石氏、宋氏本就是幻符门一脉三传。既然石氏,宋氏能够立起神符门的名号,你们黄氏自然也可以。只不过,你们是用幻符门的旧名呢,还是另立一个新的名号?”

    黄氏五人这才明白归无咎的打算。竟是要临时成立一家宗门。

    黄木荣年逾九旬,原本是个甚有主见之人。只是生死之争实力为尊,黄木荣见到石天祥的凶威之后心头也有些发憷,只把一切希望放在归无咎身上。这等小事原本他随意就拿了主意,这时却一阵犹疑,推诿道:“一切上修决定便好。”

    归无咎一点头,对李化元道:“春浮山黄氏是此地土著,那是人所共知的。今日黄氏抛却修仙世家身份,成立一家宗门,就叫做…横月门。由在下忝任横月门客卿长老一职。本门对五品宗门神符门发起升降品会之争,希望李长老裁正。”

    李化元前前后后思虑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疏漏,开口道:“可。但是请出示争书,并加盖本门印信。”

    归无咎袖手取出一卷空白卷轴及笔墨纸砚,抛给黄木荣。黄木荣已经省悟方才推诿之举不甚妥当,这时不再多问,提笔书写。这等应答往来的事务,对他来说信手拈来。

    归无咎淡然一笑,右手凭空托了一大块尺许长短的苍黄古木。动静起合间,掌中元光流转似乎化作无数透明刃芒削过。这利刃之光璀璨清冷,锋毫摄人,古木碎屑纷纷扬扬落了一地。转眼间似乎就成了一个印信模样。

    李化元眉头微微一皱,这苍黄古木分明是一种珍稀的八品灵材,却在这青年元光之刃下宛若朽土。以自己接近灵形三重的修为虽同样能做到,但未必能够如此轻松写意。

    归无咎面色不变,他并非喜好炫耀手段之人,如此高调行事,是他深思熟虑的策略。

    黄木荣斗书填写完毕,归无咎取来盖上印信,抬头注视着石天祥。

    石天祥身形短小,身披这极扎眼的“诧阳金甲”,顾盼自雄,一副老寇本色。他此时如鹰隼般的双目打量着归无咎,似乎要把眼前这人的底细彻底看穿。

    这份僵持和沉默持续了足足一刻钟。

    石天祥脸色铁青,几乎能够捕捉到其中筋肉翻滚。他嗓音沙哑,似是极为艰难的开口道:“恭喜…”说到此处,他突然发现这刚成立的横月门门主为何人都未曾宣布。

    “恭喜这位客卿长老。老夫今日力战之下精力折损,已无余力与尊驾交手。五品宗门门号和千回峰道场,是你们横月门的了。”

    石天祥声音极为低沉,似乎在借力抑制。不然的话,那股怒意就会不可遏制的从胸腔,从肺腑喷薄而出。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石天祥刚刚达到人生中最辉煌的顶点。可是现在,种种蛛丝马迹却迫使他却作出这个看似匪夷所思的决定。尽管他双眸中几乎将要溢出的火光已经说明了他的真实态度,但这场理智和情感的交锋终究理智占据了上风。

    黄氏五人和李化元均是一惊,就连归无咎也是微微变色,心中一叹。

    归无咎眼前浮现出冲霄阁中诸位才情高绝的同门。眼前这老家伙赫然就是“相反”的存在,虽然论修为、论天资他远不及越衡宗灵形境中的最弱者。但是这等红尘中厮杀出来的人物倒也真有其独特的敏锐和耐力。

    起码,无愧于枭雄之名。

    归无咎摇了摇头道:“你说错了。你并不需要与我交手。”

    石天祥诧异道:“什么?”

    归无咎指了指黄木荣等人:“他们才是横月派的人。在下虽然是横月派客卿长老,但并没有说过要亲自出手。”

    说完眼光朝着黄正德、黄正图、黄正宏、黄正纯四人一一看去,淡然道:“你们四人之前口口声声说要为黄氏复仇。现在机会来了。有愿意出手的么?”

    黄正德等四人登时面如土色。

    归无咎目光清冷,宛如实质:“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有没有谁愿意上阵,将石天祥斩杀当场?”

    黄正宏、黄正纯二人面皮一抖,同时回避了归无咎的眼神。黄正德双腿一哆嗦,下意识的退后两步。

    黄正德此时只觉脑中浆糊翻腾,以他们真气一二重的修为对上石天祥,与送死何异?颤声道:“上修如果不出手,就凭咱们,怎么对付的了石天祥?”但他眼角一抬,捕捉到归无咎似笑非笑的表情,忍不住心头突地一声,不敢多言。

    石天祥面色由青到红变了三变,突然哈哈大笑。

    石天祥可谓是老奸巨猾、善于隐忍的人物,蛰伏出手,宛如灵狸捕鼠,毒蛇吐信。方才由于看不明白归无咎的底细,他这才忍辱负重,谨慎决断。甚至,如果出手的是黄木荣,石天祥都未必会接招。因为真气七重境的修为,已经勉强能够驾驭法器。说不定就有什么极厉害的外物等着自己。

    可是---这年轻人竟然让四个真气一二重境的小子出手?此辈的修为,别说法器,就连法符也未必能够使用一两张吧?如果自己灵形境的修为不敢接受一个真气一重境小子的挑战,那么就算占了五等宗门名号和千回峰道场,神符门也算是名声扫地了。

    不,现在已经是名声扫地了。

    石天祥眼中,归无咎面目逐渐可憎起来。难道自己真的看走了眼?这哪里是什么大有来头的高人,分明是一个不知所谓的妄人!

    石天祥长笑不绝,笑声从狂放转为肆意,肆意转为愤怒。当着这十余家宗派的面,自己居然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妄人唬住了,这让石天祥感到十分屈辱。但石天祥绝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因为命只有一条!如果再来一次,在那等诡异的情形下,他依旧会作出退让的选择。这是一个枭雄的生存之道。

    他眼中的凶光在黄正德等四人来回逡巡,如果这几个小子敢于应战,自己非得打断他们四肢,让他哀嚎三日三夜而死。

    归无咎让黄正德、黄正图等四人出手时,黄正图一直神色复杂,脸色涨红,处于天人交战之中。他有心下场复仇,但眼前高台上的血迹和坑洼有似乎在提醒着他,面临的对手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就在石天祥狂笑作态时,黄正图似乎被他的嚣张气焰所激怒,突然深吸了一口气,上前道:“上修。正图愿意,愿意,愿意上场。”他一连说了三声愿意,牙齿似乎有些打颤。面庞之中,夹杂着三分兴奋、三分紧张、三分恐惧,还有一分愤怒。

    随后他就伸出左腿,重重向前跨出一步。

    可是由于心绪翻腾的缘故,黄正图这一步却似乎迈的有些大了,右腿又有些不听使唤,只觉得膝弯之处完全失却了力量支撑,突然就要软倒在地。

    就在黄正图觉得极为窘迫的刹那间,只觉一股明润润、绵密密的光华宛如支架一般让自己牢牢站住,并未倒地。

    转头看去,归无咎柔和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嘉许,淡然道:“很好。”

第十六章 金符一击斩雠敌

    归无咎手中清光一抖,取出两枚符箓。这两枚符箓很是眼熟,恰好都是方才石天祥使用过的制式----一枚土灵符,一枚金刚符。

    将这两枚灵符交到黄正图手中,归无咎一并传授了使用口诀。黄正图资质并不高,默念了三四遍才牢牢记住。

    归无咎点头道:“上场之后,依次激发这两枚符箓。”

    石天祥冷冷看着归无咎的举动,一股荒谬感挥之不去,心头无明业火再一次上涌。一枚金刚符?一枚土灵符?这就是此人的底牌?

    石天祥歪过头去瞥了一眼高台之外旁观的十余座飞舟,血气弥漫头顶。尽管见不着一个人影,但是不用想也知道,这十余家暗幕后的旁观者都在嘲笑自己吧?嘲笑自己被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妄人吓破了胆?

    先料理了这不知死活的小子,再找这妄人算账。

    黄木荣几乎要开口阻止。但想起三日之前那二百余丈长短的“青翼宝舟”,他还是生生忍了下来。近百年来的阅历,让他选择相信归无咎。

    李化元不知内情,暗暗叹息一声。他此刻如石天祥一般,只道是自己看走眼了。原本以为归无咎是哪个三四等宗门的弟子可以结交一番,没想到却是个不知所谓的人。

    枉送了黄正图这傻小子的性命是小,倒令石天祥气焰更加嚣张。但李化元既然开口允诺比试,断无反悔之理。

    一个灵形修为的金甲老者,一个真气二重的稚嫩少年。二人相顾对峙,情形诡异。

    石天祥暗道有一百种方法折磨眼前这小兔崽子,正在考虑如何出手,才能解心头之恨。

    黄正图却心思朴实,老老实实捏住归无咎交于他的两枚符箓。调用身上仅有的一点元气,略一回忆,口中念念有词。倏忽间,一张黄色光幕在黄正图眼前张开。又过了几个呼吸,那“金刚符”却突然放出刺目光明,几乎就要向前飘动。

    黄正图双眼被这强光一刺,一时间只觉得脑袋空白,这金刚符的符箓咒文最后几句完全忘却。他心头一紧,连忙努力回想。但愈是紧张,脑袋就像泡了水的海绵般愈加涨大晕沉。终于这“金刚符”强光突然暗淡,止住了跃如之势。

    石天祥见黄正图竟敢抢先出手,心下一怒,顾不得多余念头,手中抖出三枚“金刚符”,对着黄正图疾射而去。

    “金刚符”和“土灵符”一攻一守,威能在伯仲之间。石天祥对一名真气二重境的小修使出三枚“金刚符”,以三对一,可谓杀意已决。

    说来也奇怪,石天祥这一出手,黄正图反而觉得心头莫名一松,那股紧张感再也不见了。归无咎传授于他的“金刚符”咒文也明白浮现在脑海里,当即毫不犹豫的催动此符。

    只是黄正图出手已经慢了,他的这枚“金刚符”朝着石天祥激冲而去时,石天祥的三枚“金刚符”已经前赴后继,靠近了黄正图面门。

    铛。铛。铛。三声刺耳激鸣。

    三枚“金刚符”狠狠撞击在黄正图激发的“土灵符”黄色光墙上。

    黄木荣面色苍白,身子一摇,显然极不好受。而黄正德、黄正宏、黄正纯三人,无不捂着双耳弯下腰来,似乎被这惊人巨响震的耳膜出血。

    法术碰撞,声势煊赫本也寻常。譬如先前石天祥与青叶道人的交手,便是声威极隆。但通常情况下气机交击往往音色低沉,不似眼下这番情形。归无咎这枚“土灵符”所化的灵光,如同真的变成了一道黄铜所铸的金属墙壁,碰撞宛如实体。

    三点灵光一击而散,只见黄正图依旧好端端的站在黄色光墙之后。那道黄色光墙,似乎威能也并未减损半分的样子。

    场中的石天祥面色一变,似乎惊讶之余想到了什么。

    此时黄正图发出的那枚“金刚符”扑面而来。

    石天祥极为果断,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五道“土灵符”,五道“金刚符”。五枚“土灵符”化作五道光墙围绕周身上下,五枚“金刚符”迅速射出。

    略一犹豫,石天祥钢牙一咬,再去取出十道“土灵符”,十道“烈火符”。十五道光墙阵列在前,看起来牢不可破。而那十五枚金火光点却一左一右,以雁行之势向着黄正图扑去。

    做完这一切,石天祥彻底放下心来,静静的等候对手化为飞灰。

    他财大气粗的使出这许多符箓,俱是半年前从莲台宗处接收而来。

    获得符箓的时候,莲台宗的长老也顺嘴提了一句,同一种符箓之间品级也有差别,大致分为珍品、上品、凡品三种。每差了一等品级,符箓之威能便差了两三倍。珍品符箓,唯有一等宗门方能炼制;上品符箓,多出于二等宗门,如莲台宗这样的三等宗门也只能炼制少许。三等宗门以下,流通的绝大多数都是凡品符箓。

    黄正图那枚“土灵符”一口气挡下三枚“金刚符”攻击,看起来很是不凡,极有可能是一枚罕见的上品乃至珍品符箓。据此推断,对方用以攻击的那枚“金刚符”极有可能也是相同的品质。

    为求万无一失,石天祥索性一口气以十五枚土灵符防御,十五枚金火符箓进攻!以一名灵形修士的身份对付一名真气二重境的小修,居然能够缜密如斯,实在非常人能及。

    李化元自忖易地而处,自己决不能放下身段,做到石天祥这等地步。此人在真气境中摸爬滚打上来,最终咸鱼翻身得到莲台宗的青睐,不是没有原因的。

    此刻石天祥的心思极为灵活,已经想的更加深远。

    如果攻击过来的这枚“金刚符”能够穿透七八重防御,证实其确实是一枚珍品“土灵符”,那么眼前能够拥有这符箓的神秘青年就不是什么妄人,而是一个大有来历之人。

    但是他既然允诺并不出手,而自己与他又并没有冤仇,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无非日后请莲台宗出面调停而已。说不定双方化敌为友,自己无意中又为莲台宗结实一位强援,反而立下奇功。石天祥如此想到。

    这一切都不过是电光石火间的事情。

    然后石天祥的脸色变了。

    迎面而来的“金刚符”,如利刃割破薄纸,穿透了第一道“土灵符”的防御光罩。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十道,第十一道,势头丝毫不衰。

    石天祥反应极快,在“金刚符”穿透第十二道光罩的时候,伸手捡起地上的风头斧和金钟铲,护在身前。

    第十五道光罩,破;

    风头斧、金钟铲,断;

    诧阳金甲,碎;

    这枚金刚符从石天祥的后心钻出,余势似乎未减分毫,但是角度似乎偏了一偏。

    轰隆一声巨响,这符箓狠狠地钻进地面中,凿出一个深不见底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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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九窍石 锁灵术

    石天祥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双手保持着紧握风头斧和金钟铲断柄的姿势,牢牢护在胸前,一脸不可思议。只有汩汩流出的鲜血昭示着他生机的飞速流逝。

    瞬息之后,十五枚金火符箓冲撞在黄正图面前的土黄色光罩,但只是激起十余个不起眼的火花,俱都化作一团飞灰落下,未能将这光罩撼动分毫。光罩之后的黄正图,自然也安然无恙。

    归无咎不由自嘲,看来自己在下界行事的经验果然不足。当初在玄墀阁,如金刚符、土灵符这类最低等级的五行符箓,归无咎一张也未兑换。如果不是这几日初步检视了凌逸双所交给他的“杂货铺”,归无咎还真未必能够找到适合这个场面的手段,到时候难免搞出很大动静。

    黄正图看着倒地不起的石天祥有些茫然,似乎还未意识到此人已经被自己击败。求助般的看了看归无咎一眼,得到归无咎点头示意后,才壮大胆子走了过去。

    黄木荣眼光要比黄正图高明得多,石天祥被一枚金刚符直透透的从胸口穿过,就算不死,十条命也去了九条,哪里还值得顾虑,当即一跃而前。黄正德等三人见黄木荣过去,也紧紧跟在身后。

    石天祥吊着半口气,脸上看不到半点狠烈,有的只是茫然失措。无论再多谋果决的人,见到他理解范围之外的东西,同样会变成白痴。

    终于,石天祥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脸上焕发出出一分回光返照的神采,看着目瞪口呆的黄正图,喃喃道:“你赢了。”

    随后石天祥脸上露出诡秘笑意,低声道:“三日之后,莲台宗…到时候…”话音未完,右肩一耸,似是要重重握拳。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青光从归无咎手中闪过。连李化元也未曾看清楚是法器还是法术,这道光华已经将石天祥的右臂削了下来。

    归无咎信步走来,淡然道:“我说过不出手。但仅限于争山门会的擂台。你既然认输,就不该再有小动作。这一击不算违背诺言。”

    说完归无咎将这断臂中的一枚戒指取下,握在掌中观察了片刻。众人眼前一花,只见归无咎右手托了一方奇异的石块。

    这石块一尺多高,通体米黄色,形状怪异,生有九窍。仔细瞧去,给人一种稠密醇和的感觉,好像是长时间在油水里泡过。

    结识了归无咎以来,归无咎虽然神秘,但在黄木荣等人心目中还算是一个温润和善的人。这时见他出手果决,都是心头一凛。黄木荣本想张口恭维几句,但见到归无咎掌中之物后,目光陡然凝聚,准备好的话语又缩了回去。原来此物正是黄氏、石氏、宋氏三家共同持有的奇物“九窍石”。

    石天祥见自己最后的手段被归无咎轻易破去,双目中的神采暗淡了下来,气息消散,徘徊在死亡边缘。

    之前宋石二人上交了许多产自“九窍石”的神秘玉露,从莲台宗换来不少宝物。莲台宗也需要一定时间,寻一些低辈弟子测试那神秘玉露的效果。双方本已约定,三日后正式履行“求夺宝令”的承诺上缴奇石,甚至可以视神符门的发展情况加以扶持。

    石天祥想坏去这储物戒上的禁制,三日之后如果莲台宗的人得不到九窍石,必然会迁怒于黄氏和归无咎等人。就算归无咎来历不凡,挑动二方相斗也是好的。

    可惜这最后的借刀杀人之计,却被归无咎果断破去。只要归无咎将此物交给莲台宗,那想必莲台宗也不会找他的麻烦。想到这里,石天祥胸中涌起无限悲哀。

    归无咎看了石天祥一眼,似乎洞息他的心思,淡然道:“此物我不会交给莲台宗的,三日之内也不会离开。你就放心的去吧。”

    石天祥惊讶的看了看归无咎一眼,一点头,终于安心死掉了。

    归无咎转过头来,对着李化元道:“李长老。方才比试的结果想必是有效的。”

    李化元活了二百多岁,不知道见过多少风浪。远的不说,这千回峰道场的地主七巧殿就和他钟华派关系紧密。然而青叶道人惨死当场,李化元也并不如何触动。

    石天祥意外被杀,对他而言如明镜拭尘,转眼就没有丝毫涟漪。

    但是从方才黄正图和石天祥交手到现在,不长不短的半刻钟功夫,黄正图这两枚“金刚符”和“土灵符”远超珍品等级的威能,却始终萦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他之前虽然不大看不透归无咎修为。但金丹修士有圆全之韵,元婴修士有瑞云之兆,此人又如此年轻,应当并非上境修士,他心里还是有数的。可是眼下,却对此人增加了几分忌惮。连忙道:“神符门石门主战败身死,这五品宗门之位和千回峰道场自然都是横月门的。”

    归无咎点头道:“很好。那这什么“升降品会”和“争山门会”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我们门派还有些私事,诸位尽管自便。”

    他眼前尽管只有李化元一人,但前来观战的十余家都算是钟华派治下。归无咎的话当然是说给他们听的。

    转头对黄正图道:“你们三家自己的恩怨,还是自己出手了结。你且听仔细了,就算是物尽其用吧。”说完又传下一段咒文。

    黄正图这次没有什么压力,很轻易的学会了。念诵一遍,那击毙石天祥后一头扎入地面的金刚符忽然又钻了出来,嗖的一声钻入东侧棚户之内。一时间惨叫连连,嚎泣之声不绝,鲜血从棚户内溢出。

    黄正德等三人面色发白,哪里还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何事。

    这一道法术名为“锁灵杀生符”,因那金刚符刚刚沾染了石天祥的血脉,便能自送搜寻杀伐附近血脉相连的修道之人。

    归无咎踏步上前。黄木荣连忙赶上前一步,挥手劈开棚门,清出道路。这一道竹棚之内血流成河,倒下的尸体大约六七十具。另有二三十个仆从样貌的青年男女瑟瑟发抖,聚集在一个角落。

    “锁灵杀生符”之术,只会依据血缘亲疏,斩杀身具灵根的修道人,并不会对凡人下手。此处这二三十个人影,想必是石氏一门的仆从。

    此时那饱饮鲜血的“金刚符”灵机暗淡,却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周围乱窜。归无咎心中一动,这等景象,分明是由于施术之人灵力过于薄弱,“锁灵杀生符”的探查之术不能及远的缘故。

    归无咎从角落中提溜出一个看着还算伶俐的少年,此人头戴罗帽肩挽白巾,显然是做的端茶倒水一类的差事。归无咎问道:“可有石氏的修道人外出未归?”

    这少年牙齿打颤,不敢抬头看过来。但总算口齿还算清晰。连忙道:“石峰、石屹兄弟二人,扶着宋老门主往后山去了。”

    归无咎倒未料到,宋常风居然重伤未死。对黄氏五人道:“走吧。”也不等五人答应,一道元光卷起,便往后山去了。

第十八章 旧枭无憾 新门有主

    两个身着石家服饰的青年站立在半山坡一处坑洼之内。这洼地之深早已没过二人头顶,旁人如非在空中飞遁,决计难以发现。

    这两人一人手执一把铁铲,黄黑参半的泥土不住从坑洞之中甩出,环绕坑洞周围堆叠成一圈土堆。

    宋常风斜躺在一旁。他四肢蜷曲,双目无神,脸色蜡黄之中透着惨白,但似乎依旧吊着一口气。

    尽管只是一道浅浅背影,但还是能够辨认明白,挖坑的这二位正是在高台上将宋常风抱回的二人。此时这坑洞已经挖的四四方方,一丈多深。

    左侧那人道:“差不多可以了。表面浮土已然掘尽,底下黄土也掘了七八尺深。豺狼虎豹就算鼻子再灵,我却不信还能闻到血迹,将尸体从这坑洞中刨出。”说话间就此住手,将手中铁铲抛在一旁。

    右侧那人身形粗壮,声音也较左侧那人为高,扭头对着地上的宋常风道:“老祖宗和宋老太爷您有过盟誓,宿星道场灵秀之地,永为宋石二家所共有。现在将您埋在这处宝地,您骨殖腐烂殆尽之前,咱们老祖宗的誓言自然是算数的。现在请您就此安歇了。您老歇息之后,我二人再费点心,在此处植上七八株柘木、云杉、红灌。得了您老血肉滋养,必定能繁茂万年。您也算是和这青山绿水长久相伴。”

    果然这坑洞旁边数丈,捆扎着七八株半人高的青色幼苗。

    这两人一前一后,搭住宋常风的肩膀和双腿,一作势就要将他投入坑内。

    二人正要动手,只觉得身后一阵风声呼啸,似乎有人过来。刚要转头,只觉的脖颈一凉,一道金光闪过,两颗人头滚落在地。

    归无咎将黄氏五人放落地面,淡然道:“该了结的,自己去了结。”黄木荣一点头,带着黄氏四人走了过去。

    宋常风生命力很是顽强,更难得的是居然神智未失。他显然认出了面前之人的身份,脸色极为惊讶。

    黄木荣上前一步道:“你放心。石天祥走在你前面。”

    黄木荣静静等候了片刻,似乎是在等宋常风消化这个消息。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宋常风老脸上五味杂陈,似乎是意外,又似乎是欣慰,又带着弥留人世的茫然与绝望。眼角莹莹,几乎要滚出一滴泪珠。

    黄木荣闪电般的伸手,捏碎了宋常风的咽喉。

    一声招呼,黄氏四个年轻人一齐动手,将宋常风和石氏二人就地掩埋了。

    这一趟来回不过一刻钟功夫,高台上石氏那二十多个凡民并无一人敢于逃逸。这倒是明智之举。他们虽然是肉体凡胎,但是在修道世家耳濡目染,也是知道修道之人的手段的。对面六人既然放心离开,就不担心自己能够逃脱。

    归无咎任由黄木荣等人审问明白,才知道石氏、宋氏尚有凡民老少一千五六百口,正聚居在千回峰山脚下。眼下这二三十个人,只是出门之时,挑了其中一些手脚便利、心灵手快者,做些伺候人的差事。

    归无咎道:“这些人如何处置,你们有什么意见?”

    黄正德抢先道:“既然是石、宋二家之人,管他有无灵根,凡民还是修士,当然是全部斩草除根。他们虽然并未亲自出手,但石宋两家修士既然曾经屠戮的我黄氏凡民。现在报复回去也是天经地义的。”

    这二三十人本来情绪已经稍微稳定,现在听到黄正德杀气腾腾的言语,不由瑟瑟发抖,大为恐惧。有几人更是掩面痛哭。

    黄正图反对道:“修道宗门,能够用到人力的地方也不在少数。这些人若是用于垦田开荒,种植灵草,以及诸般跑腿杂事,也算有些用处。”

    黄木荣沉吟道:“石、宋二家之人绝不可用。我黄家自有许多闲置凡民,何须用到这些人?不过将他们尽数杀了倒也不必。将之遣散千里之外,也就是了。”

    黄正图迟疑道:“既成立了横月派,又占据了这千回峰的大好道场,日后所需人手,恐怕只我黄氏凡民还大大不足。”

    黄木荣看了归无咎一眼,高声道:“成立横月派,不过是上修立了一个挑战石天祥的名头罢了,岂能当真?黄氏得蒙上修相助得以复仇,于愿已足,更有何求?我等自当迁回春浮山,积聚人口,休养生息。五品宗门之位何等贵重,不是黄氏这点实力能够承担的。”

    归无咎笑道:“当着钟华派长老的面发动“升降品会”,怎么能如同儿戏,说不要就不要?若无五等宗门的名分,黄氏又如何能够占据这千回峰呢?”

    黄木荣愕然无言。

    归无咎又道:“黄老先生。话说回来,这横月派门主一位尚且虚悬。依你之见,何人担任此职为好?”

    黄木荣不假思索的道:“自然是上修才有资格担任这门主之位。”

    归无咎摇头笑道:“我自有门派传承。就算是横月派的客卿长老,也只是暂时充任。门主之位,还是须你黄氏之人出来担任。黄老先生有什么好人选否?”

    黄木荣仔细揣摩归无咎此问,心思转动。按照常理而言,黄氏仅余自己一位真气七重境修士,剩余十多个低辈弟子均是真气一二重境。这门主一位毫无疑问由自己担任。但是归无咎既然这样问自己,那么他所属意的人选,显然不是自己。

    仔细思索了一番,黄木荣道:“今日黄正图奋勇下场,斩杀石天祥,了结了我黄氏和宋氏石氏的仇怨。老朽以为正图可以担任横月派执掌之位。”其实黄氏后辈黄正德天赋更好一些,但是猜测归无咎心思,再结合今日二人的表现,黄木荣还是将黄正图推了出来。

    归无咎面露笑容,似乎对黄木荣的回答很是满意。正色道:“黄老先生之言深得我心。黄正图,从今日起,你就是横月门的代理门主了。”

    黄正图脸色一白,连连摆手推拒道:“不不不…”。但他口齿不甚伶俐,一时惶急之下话也说不利索。五等宗门的当家人物均当是灵形修为,而他不过真气二重镜。这差距也太过于巨大!听说要接掌门主一职,竟然比先前出战石天祥还要紧张三分。

    而一旁黄正德、黄正纯等人,脸庞中却掩饰不住羡慕嫉妒。

    归无咎摆手道:“除了你也没有别人了。遇到难事询问黄老先生即可。再者说你只是个“代理门主”,清闲得很。”似乎看出了黄木荣的疑惑,归无咎补充道:“放心,正式门主也是你黄家的人。只是……现在还不在此处。”

    这时,空中一道元光去而复返,走到近前看得清楚,正是钟华派长老李化元。

    李化元走到近前,对归无咎抱拳一礼道:“今日观战的各家人物,都想要拜会尊驾。”旋即微笑道:“不如此不足以安心离去。”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可。让他们进来吧。”

    通常情况下,这等确认名分的“升降品会”,观战者多是附近品级体量相当的门派。整个观战过程均不露面,以示两不得罪之意。

    但是方才高台上的场面何等震撼,只要不是傻瓜,都不难猜得找石天祥麻烦的是一个比五等宗门可怕得多的神秘存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像看戏一样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多少就有些失礼。虽然归无咎示意其等离开,但是这帮人进退维谷,共同商议了一番,找到李化元头上。想要拜会一二,全了礼数再行离开。

    不多时,十多个人影鱼贯而来。

    归无咎在山水重楼中时,虽然身畔的十余座飞舟窥不见他虚实,但他却可以将这些近邻的动静打听的七七八八。

    中间那身量宽大、背后背一柄蜡黄巨剑的五旬中年,是铜剑门的护法长老;而那一袭破烂衣衫的赤发道人,是赤火门副门主。其余七八人,个个奇形异貌,只是面色恭敬都一般无二。

    眼光移动,忽然归无咎对着其中一位扎着折角巾的青衫修士微微一笑。这人身后还站立着一位大约二十多岁的青年,目光清亮。这二人,正是在元宝舟中议论自己的两人。

    陆元朗不知归无咎为何对他发笑,心头有些发怵,也勉强一笑,拱手为礼。

    归无咎朗声道:“这春浮山黄氏,我也是刚刚结识数日。达成一笔小小的买卖,助他们一助。所谓横月派名誉长老,不过是戏言罢了。诸位以后要找这黄氏麻烦,尽管自便,也不必将在下放在心上。”

    这十余人面如土色,只道归无咎正话反说,连道不敢。

    归无咎也无心与之多解释什么,又道:“不过因为一些变故。在下也不得不护持黄氏一二。一切以黄氏中出现一名灵形修士为限。如果黄氏出了一名灵形修士,那么此后这一家生死荣辱一概与本人无关。有看得上这千回峰道场的,也可尽管来争。”

    众人这才知晓归无咎并非戏言,心头不由啧啧称奇。黄木荣等五人,也在暗暗揣测归无咎有何深意。

    交代完毕,归无咎沉默不语。众人也是识趣,纷纷告辞。

第十九章 故主成宾客 瑞物伴麒麟

    千回峰,宿星道场。

    危梯飞阁环峙着六七片宫观。大约数百间青瓦白墙的建筑群拥堵在这深约百余丈进深的空地中。此处就是原先七巧殿的根基之地。

    以规模大小、外型瑰丽而论,千回峰道场并不算出色,甚至比之春浮山黄、石、宋三家的经营也有所不及。但是仰赖于“云横金锁”的奇特地势,此处灵气之丰沛在五等宗门的道场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存在。甚至此处的修道士以为,千百年内,若这附近的修仙界能够再多出一家四等宗门,七巧殿希望最大。

    不料这上等道场,一日之间,二易其主,令人叹惋。

    这片宫观中轴线上,最高的那座恢拓主宫名为白鹤宫。此时白鹤宫正殿主座之位,归无咎安然端坐。归无咎右侧下首的两张太师椅上,坐着两人,神态小心谨慎。

    归无咎道:“有劳二位久候了。”

    靠近的那人连声道:“不敢。不知上修有何吩咐。”

    说话的这位三四十岁年纪,一身冲虚巾,杏黄袍,正是先前败于石天祥之手的七巧殿门主蓝叶道人。此时他说话声音嘹亮,中气充沛,再也不复先前奄奄一息的模样。而他身旁这干瘦老者,自然便是红叶了。

    归无咎笑道:“上修之称不敢当。大家修为相当,平辈相称即可。在下归无咎。”

    蓝叶、青叶听归无咎自承是一位灵形修士,很是惊讶。

    “升降品会”胜负一分,归无咎便吩咐黄正宏请蓝叶、青叶道人一叙。只是十余家旁观门派之人前来拜会,耽误了半刻钟的功夫。

    蓝叶道人深施一礼,肃然道:“归道友斩杀恶贼石天祥在前,义赠灵丹为蓝叶疗伤在后。两般恩德,蓝叶感激不尽。这“升降品会”和“争山门会”由上宗长老裁正,手续明白。如今五等宗门名位和千回峰道场合该为横月派所有。此处为青叶师弟殒命之地,蓝叶挂念何益?即日便当启程远离。”

    方才归无咎赠于他一枚灵丹,服用之后极有神效。原本他自以为那等严重伤势就算捡回一条命,也必然修为尽废,所余寿数不过二三十年而已。但服用此丹之后,受损的经脉奇迹般愈合,按照这个态势,不过旬月间就能痊愈了。这等灵异丹药,蓝叶道人闻所未闻。

    自己和此人没有半分交情,对方何必相助自己?蓝叶道人思量之下,无非是顾虑自己这千回峰的旧主留恋故地、生出事端。赐予自己丹药,想必是先礼后兵之策。如果自己不识进退,以对方轻易斩杀石天祥的雷霆手段,自己必定没有好果子吃。蓝叶道人瞬间将这一切考虑明白,所以才迫不及待的表明心迹。

    所幸自己师兄弟三人弟子门人甚少,迁徙起来也不算麻烦。

    归无咎笑道:“蓝叶道长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是,可否请二位暂留此地,担任横月派的客卿长老一职。一切供奉从优,必能使二位满意。就如同蓝叶道友刚才服用的丹药,这等外物其实就算不了什么。倘若二位精心修持,以后功行再进一层也不是不可能。”

    蓝叶道人、红叶道人一脸愕然,归无咎这番话可真是大出意料。

    归无咎微微一笑,似乎很是善解人意:“当然,二位原本是这里的主人。如今主客易位,就算待遇优渥,二位在感情上恐怕也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儿。这归某自然是有数的。因此二位如果决意离开,归某也不强求。”

    蓝叶道人、红叶道人面面相觑。归无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蓝叶道人也不拖泥带水:“一切听凭归道友吩咐。”

    归无咎点头道:“很好。归某不日即将离开此地。短则数十载,长不过百载。待归某返回之日,若横月门一切安好,二位自有一番机缘。”

    ……

    接待完蓝叶师兄弟二人,归无咎便将山水重楼召唤到大殿之后,将之作为自己打坐修行的所在。千回峰上原本的许多殿宇,他自觉住的不惯。

    随后将道场上下一应差事打发给了黄正图等四人,由着其等清点簿录千回峰上下的诸多财产。既然担任了横月派的掌门一职,便要试着加以锻炼。

    至于黄木荣,归无咎将“青翼宝舟”的操控法诀交于他,让他回春浮山接收躲藏于密洞中的黄氏族人。当初既然他小心翼翼地做了这等安排,如今这跑腿的差事自然交还给他,也算公平合理。

    山水重楼之内,归无咎端坐榻上。九窍石极为显眼的摆放在玉案正中的一座鎏金支架上,支架正下方放着一只靛青色的荷叶杯。周围零零碎碎的洒落了许多玉简。

    归无咎手中清光一闪,一枚玉简稳稳地托在掌心。三四个呼吸功夫,这玉简上一道白芒褪去。归无咎皱着眉头,纹丝不动。又过了半刻钟,归无咎睁开双目,将这枚玉简轻轻丢在一旁。一声脆响,和上一枚斜躺案上的玉简叠成一个十字。

    归无咎暗暗思忖道:“越衡宗《周天正藏录》山部、石部、异物部共五百万四千卷检索完毕,居然不能明了此物底细。”

    “滴答”一声。一滴青色的透明液体从九窍石上落下,滴入正下方的酒杯中。仔细看着酒杯,已经盛了浅浅的半杯。

    归无咎举起荷叶杯,在鼻端轻嗅,似乎有一点若有如无的清香钻入。但这点味道比起曾经得见的种种名酒仙露,可差得远了。

    至于饮用此露的念头,在弄明白其来历之前,那是绝不会有的。虽然这玉露对真气境修士的修炼有很大帮助,石天祥、宋常风二人进阶灵形也并未有什么阻碍,但是谁知道对以后金丹境、元婴境的修炼有什么影响。

    此时归无咎灵光一闪,好似捕捉到了什么线索。空中蓦然多出六七枚青黄不一的玉简,正是从凌逸双交于他的青戒中取出。拾起一枚玉简握在掌心,默念口诀,以神意窥看其中。

    凌逸双交于他的纳物戒中,玉简何止于百千。但是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归类于“功法”“神通”“异术”的门类中。这三大门类也有许多道册,兽皮,画卷,甚至刻了字的怪石钟鼎,但总以玉简一类占了十之五六。唯有这七八枚玉简,居然不在功法神通之属,而归于“杂记”一门。

    归无咎读道第四枚玉简之时,双眼陡然一亮。果然有了着落。

    原来“九窍石”只是三族之人依据此石肖像所臆造的名称,此物本名为“先天伴麟石”。

    “先天伴麟石”所产之露,名为“返元天霖”,除了增进真气境修士的修炼速度之外,确实没有其他功效了。自然也没有归无咎所顾虑的其他副作用。

    但这是对于常人而言。

    先天伴麟石。对于所伴之麟来说,这“返元天霖”却是神效无二的反补大药。

    此处的麟,并非传闻中的神兽麒麟,而是以“麒麟儿”代指天资灵秀的绝代天才。

    传闻此石一旦出世,将会逐渐积累气运。满六百年时间,诞出一麒麟儿,天资绝异,暗合神奇机缘。届时以这“返元天霖”连续服用一十二年,将会为未来的修道之路破除十二道难关。

    自有仙道载籍以来,先天伴麟石在紫微大世界出世不过十余次。其实许多三相之资达到一品的天才,多半并没有此石相随;得此石相伴的麒麟儿,也有资质二品、三品的存在。这并非纯粹以资质高下相分,而是近乎于因果之份、造化之缘。

    记载此石根脚的这枚玉简名为《四洲平履源流录》。凌逸双曾经执掌品真阁,此阁负责的正是越衡宗在四洲六海搜罗灵秀弟子的任务。而这部《四洲平履源流录》正是记载品真阁历史上在寻访修道人才的过程中遇到的种种神异秘闻。

    此册记载明白,在四洲六海的三十六万年的历史上,“先天伴麟石”只出现过两次。这两人都被越衡宗纳入门中。一人正是越衡四祖、妙鸿天尊冷镜霄。另一人名为任清遥,此人资质特别,并不适合修行《通灵显化真形图》。他被寻到时年方九岁,在越衡宗呆了三日,并未修习任何功法就被交换到另一家宗门。越衡宗也因此得了不少好处。

    任清遥被交换到哪一家宗门这玉简并未明说,不过想必当是九大宗门之一。由于此人尚未修行,根骨纯粹,所以未必是被交换到的藏象宗。

    归无咎心中一动,这两位麒麟儿和自已都有些缘份。四祖冷镜霄与自己同为待诏真传不说,那任清遥的经历竟也和自己颇为相似。原来越衡宗也不是第一次做这交换人口的勾当。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待麒麟儿长成,这先天伴麟石便会停止“返元天霖”的产生。届时此物将会蜕化成一块九品宝胎。

    归无咎突然想起一事,敲响铜铃,召黄正图前来询问。突然一阵清亮之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远游之客,前来拜会神符门石天祥门主。”

    归无咎微一蹙眉,随即露出笑意,卷起一道元光飞跃出去。

第二十章 精微法破窃真符(上)

    这人说是前来拜山,却并非在白鹤宫正殿门口等候,而是孤零零地悬停在千回峰峰顶的方寸之地。

    他身材极为魁梧,几乎比常人要高出一尺有余。一身斗笠、蓑衣、芒鞋,腰间却挽一柄柴刀,试问有哪一个樵夫冒雨伐木呢?除此之外,一张方脸锋锐逼人,和这身衣着搭配,倒营造出一种超迈脱俗的风采。

    归无咎迎了上来,微笑道:“是莲台宗的朋友吧?何必故弄玄虚。”

    如果来人不知道千回峰最近发生了何事,那么或许可能是七巧殿蓝叶三人的故交。若对方知晓了三日前轰动一时的“升降品会”和“争山门会”,那么必然知道此地二易其主,最终归一家新成立的神秘门派“横月派”所有。

    无论如何,是不可能报出造访神符门和石天祥的名号的。据此判断,对方对于这里发生的一切了然于心,只是故意出言相试而已。

    石天祥临终前说,莲台宗将来接收九窍石。莲台宗的人既然放心将宝物暂时留在宋石二人之手,那么二家一举一动自然在他们掌控之中。来人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中年樵夫会心一笑道:“好眼力。本人华天图,在莲台宗二十四位掌节行走中行七,执豹头银节。请教尊驾的字号家门。”话音未落,将自身气机放了出来,紧紧盯住归无咎面容。

    刹那间,一股混凝如铁,返抱成圆的意蕴在空中流淌,归无咎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这人一身气机磅礴汹涌极为雄浑,而盈缩卷舒之间又似乎如如不动。这弥漫广大的气机无一遗漏,统御于一微妙之“中”。

    中者,丹也。

    来人是一位金丹修士。

    以华天图的修为,自然能够看出归无咎尚未结丹。

    然而他一面放出自己金丹修士的气机,同时却对归无咎以平辈相称。这种看似矛盾的做法,既是不明根底的情形下的审慎之策,不失了自家礼数;又是反客为主,对对方施加压力的暗着。

    归无咎心中暗暗点头。下界之中,草莽门派自有其生存之道,自己在升降品会上展露的手段并不能够轻易吓阻其等。

    华天图心中也有自己的计较。只冲那两枚疑似珍品以上的符箓,在未明对方虚实之前,他就不会轻举妄动。何况归无咎见到自己展露气机之后,不卑不亢态度从容,更令他高看一眼。

    归无咎道:“在下归无咎,尊驾直呼其名便可。”

    华天图缓缓点头道:“本人的来意,想必归道友是清楚的。”

    归无咎微一颔首。

    华天图道:“那归道友将要作何选择呢?”此言一出,他清冷的目光直视过来。

    归无咎似乎对他的锐利目光毫不介意,爽快道:“在归某看来,在下有两个选择。”

    华天图“唔”了一声,示意归无咎直言。

    归无咎道:“莲台宗和宋常风、石天祥有何约定,与归某毫无关系。从私而论,宋氏、石氏与黄氏有血海深仇,黄氏子弟将其诛灭,合乎道义。从公而论,升降品会比斗甚为公正,手续明白,擂台之上生死自负。现在此物作为战利品出现在归某手中,自然没有将其白交给贵派的道理。这是在下的一种选择。”

    归无咎此言甚是无理。华天图也不动怒,静静的道:“那我想听听归道友的第二个选择。”

    归无咎笑道:“从情理上看,莲台宗为了扶植石氏,也是有不少投入的,如那铸灵丹、符箓、法器。这其中为数不少都已经损毁消耗,无法收回。因此归某可以给与贵派一些补偿,让贵派也不至于吃了亏去。”

    华天图原本以为归无咎的两种选择,无非是交出奇石,或者不交。不曾想听归无咎的意思,无论哪种选择都不会交出那奇石。他虽然心情很是不悦,但还是平静道:“莲台宗恐怕未必看得上归道友的补偿。”

    归无咎也不说话,扔出一个小瓷瓶过来。

    华天图打开瓷瓶,瞳孔陡然一缩,倒出一枚丹丸,在鼻端轻嗅。这份小心翼翼的神态,和刚才的淡漠冷肃判若两人。

    过了半刻。华天图一脸狐疑的看着归无咎,犹疑道:“碧梧纯元丹?极品?”

    归无咎笑而不答。

    凡间的通货,虽然以金、银为主。但也用铜钱、宝钞、当票、玉器乃至灵贝。修道界也是一样,承担交换物功能最常见的,本是丹砂、铁精一流的物品。这犹如世俗中的铜钱,通常在底层修炼者之间流通。价值更高的,就当属五行精玉,法宝宝胎,以及碧梧纯元丹等几种性质稳定丹药。

    如眼前这碧梧纯元丹的品质,哪怕只是一枚,事先交与石天祥的三十六枚铸灵丹、五六十张符箓、三四件法器,也都远远抵过了。

    何况华天图手中,是一瓶三十六粒。

    华天图心头一突,几乎就有一种冲动,应当立即同意下来。但他终于还是瓷瓶丢还给归无咎,叹息道:“门中吩咐,要取回这奇石。”

    归无咎笑道:“在归某看来,贵宗行事却是偏离了本来的方向。在下这里,确实有第三种选择可以做。”

    华天图心头一哂,你对莲台宗“求多宝令”的目的都不知晓,却说什么偏离方向。他窥明对手虚实之前,并不打算和归无咎发生冲突。可是刚才一番交谈,主动权完全把握在对方手中,这是绝对不可行的。

    华天图当即开口道:“如果我莲台宗能够结识归道友这位朋友,那这奇石的事或许可以再商量。”

    他突然双目一眯:“归道友并非五等宗门界限之内的人吧?”

    归无咎听到华天图此言,倒是有些意外。

    华天图看到归无咎面色,却更加笃定了自己猜想,不由得精神一振。他自觉终于拿到了谈话的主导权,当机立断大袖一抖,四枚朴素的木牌起起伏伏的浮在半空。这四枚木牌似乎只是最普通的材质制成,没有半分灵力波动。每一枚木牌之上刻了一个大字。

    归无咎仔细看去,木牌之上四字分别是“会”“客”“妖”“魔”。

    华天图并不停手,拂袖一甩,三枚似是土灵符形制的符箓出现在他手中,瞬间激发开来。这三枚土灵符似乎有些特别,并不是如寻常土灵符化作三道光墙。看上去倒似三块盾牌大小的光圈,光圈中心却有三枚指头大小的紫色碎块。

    华天图一伸手,四枚木牌中“客”“妖”“魔”三块轻轻漂移到三面光圈的正下方。

    华天图道:“归道友对莲台宗是知己知彼,而我莲台宗却是知己而不知彼。本宗也不强行追问归道友的底细。华某摆下这三枚土灵符盾。归道友不妨出手一试。若这三道土灵符均被打破,奇石之事一笔勾销。”

    华天图又道:“如若不能,就当是归道友报了字号家门。”

    归无咎凝视着四块木牌和三面光盾中的碎块,惊讶道:“融元赤晶?八木算法?”

第二十一章 精微法破窃真符(下)

    若在四洲六海,五等宗门之制囊括无遗,几乎没有例外。

    但这容州荒海地界却非如此,虽然黄龙道人一世无敌之姿创立了五等宗门之分。但依旧有许多较为可观的势力,不在五等之中。大致看来可以分为四类。

    一是神秘的四大会门。这四大会门中为众所知的仅白龙商会、破灭盟二家,其余二大会门极为神秘,无人能知其根底。传说中这四大会门的实力比之一等宗门也并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

    至于“客”乃是部分自外州迁徙而来的宗门。其中最强的几家实力也是不弱。

    容州明面上的一等宗门只有二家,余玄宗和星月门一北一南,对峙已逾数千载。

    譬如有一家名为玉京门的门派,势力之雄并不在一等之下,却从不以一等宗门自居。其余和玉京门情形相似但实力弱了一筹的,又有五六家。

    至于妖修一脉,当今之世已然式微。但有人以为事实并非如此,妖族在紫微大世界的更深处依然有着极为广阔的势力,究竟如何非常人所能知晓。

    魔门则最为诡秘,上古道门修士与魔宗之间势同水火,杀伐不断。时至今日,魔宗千万分支渐渐分化四门,藏于虚处。其中纵然有刀光血影,也不是低辈修士可知。

    华天图亮明车马,静待归无咎抉择。

    八木算法是扶鸾占法的一种,依赖八种奇木和一名为融元赤晶的异物。融元赤晶擅能收摄修士一点气机,和八种奇木相合,便能收卜算之效,是容州荒海地界二三等宗门所常用的卜筮手段。

    那“会”“客”“妖”“魔”四面木牌,看似材质相同,实则分别是以八木中的雷钟木、地柞木、天椙木、水衡木制成。

    如果归无咎连带三面光盾和那“融元赤晶”一齐击破,那一切休提。但若不能,这三面光盾便会吸收一丝归无咎的气机传入那紫色的“融元赤晶”,然后化成紫水滴落在下方的三面木牌中。

    若卜算中式,那一枚木牌便会由黄白瞬间变成赤黑。华天图也便掌握了归无咎的来历。如果三块木牌均未变色,那剩余的那块“会”字牌显然就是归无咎的根脚所在。

    其实除了这四种身份之外,还有一种常见的不在五等之内的身份,那就是山野散修。但是这种选择根本不在华天图的考虑范围之内,就凭那两枚珍品符箓和一瓶碧梧纯元丹,眼前这人就不可能是散修出身。

    然而归无咎出身于越衡宗,远远超出华天图认知范畴。故无论胜负如何,他这盘布局注定要落空。

    归无咎凝神观察三枚土灵符化作的光盾。上乘的土灵符散发的光华柔和均匀,明澈润滑。而华天图所凝的这三枚光盾,光华虽然强盛耀目,却纷乱杂糅,犹如一堆落叶被堆扫一处。

    过了片刻,归无咎已经了然其中奥妙。好心机,好手段。

    就如丹道中“上乘十二法”为丹道真人不宣之秘。符道中的最善之术亦有“上乘二十四法”。一名元婴境界的符道真人,至多也就掌握六、七种而已。

    符道“上乘二十四法”中有一法名为“合真法”,此法门的奥妙是将数道相同的符箓炼化为为一,或合三为一,或合五为一,或合七为一。以此法炼制之后的符箓,以一可以当三,当五,当七,威能之高可以想见。

    虽然“合真法”在二十四法中排名垫底,在整个四洲六海也只有十大一等宗门能够制作。料想在容州荒海地界,也只有余玄宗、星月门数家由此能为。

    华天图出身于三等宗门莲台宗,这三枚土灵符,自然不是“合真法”所制。

    二三等宗门虽无符道真人坐镇,但鸡鸣狗盗之人自有鸡鸣狗盗之术。门中独具匠心的制符师模拟“合真法”的思路,创出一“窃真法”。此法将每枚符箓的威能窃取三分之一,合七符为一,一张符箓倒也抵得上两张有余。

    归无咎心中赞叹之余,也暗道侥幸。此时他对华天图的意图了然于胸。这些在红尘倾轧中打滚的人物,果然没有一个是好糊弄的。

    然而这却恰好落入自己彀中,看来此事可以顺利了结,事先预备的另外三四种手段也用不上了。

    归无咎冲华天图露出温和笑意,一份自信从容的风采流露出来,气度比之华天图这金丹修士竟然毫不逊色。

    他右手虚扣,中指、无名指、小指同时点出,三道柔韧致密的元光旋即凝聚,如同清泉涌出地穴,喷洒在三面土灵符制作的圆盾上。

    两三个个呼吸的功夫,三面土灵盾如汤沃雪,被化出三个拳头大小的大洞。盾牌之后那“融元赤晶”自然也化的无影无踪。

    华天图脸色一变。抱拳道:“奇石之事不必再提了。横月门取代神符门五品宗门之位,也完全合乎章程。月余之后我莲台宗巡视法舟将至,如果尊客能够光临,本门不胜荣幸。”

    前倨后恭,竟至于此。

    原来,这“窃真土灵符”的测试暗藏玄机。

    此符就像是许多残破不全的片段粘合在一起,是有着重大缺陷的。如果是符箓或法器来袭,此符防御效果上佳;但是如果对手直接以精微纯粹元光法力攻杀,却能收批亢捣虚、攻隙击弱之效,足能降低此符半数的威能。

    这一点并不难被发现,只看你有无胆量接招。

    一等宗门和二等宗门中的佼佼者,金丹境之后“道术相须”之旨被奉为圭臬。门中真传在灵形境时以根基扎实为第一要务,很忌讳浪费精力滥习法术。遇到敌手之时,通常以符箓、法器应对。归无咎三日之前的行事作风,与此极为相似。

    在莲台宗看来,归无咎无论具体是哪一派门下,都可以划分为两种身份。

    要么是他确实背景深厚,天资卓异,为某一大派真传外出历练,因此在灵形境时方才预备了许多的上品符箓。如果是这样便不能轻易得罪,相反与之拉近关系才是上策,指不定为莲台宗带来机缘。

    更何况据说他展露了一手精纯元光刻木成印的手段,似乎功力很是深湛。但是华天图并未亲眼得见。

    第二种情况,此人只是意外机缘得了许多上品符箓和一些上好的修道外物,但是其家门势力并不如想象中的深厚。

    如果归无咎未能击破三面窃真符,华天图自然能够以八木算法算定归无咎的底细。但若归无咎元光之纯破了窃真符,那么八木算法固然未曾奏功,对方也不用暴露具体身份,但其人一、二等大宗核心弟子的身份彼此却心照不宣,莲台宗自然以礼待之。这也是此等精妙手段留有余地之处。

    方才归无咎展露的元光化盾的之术,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华天图暗自思忖,自己当年灵形三重境时也无如此举重若轻的能为。

    这年轻人如此修为,哪怕在一等宗门中的新秀弟子中,至少也是排名前三的存在。也无怪他在自己这金丹修士面前态度随意,指不定不远处就有金丹境乃至元婴境的长辈暗中护持。

    归无咎听华天图邀请,笑道:“在下不日间将往荒海一行,恐怕无缘做客贵宗了。”

    华天图听了此语似乎有些意外。看了归无咎一眼,眉眼分明显出几分忌惮和疏远。拱手道:“我莲台宗几位金丹护法倒也在荒海往来数次,几年苦功,倒也有些收获。不过和尊驾这局中之人却不能同日而语。”

    说完这几句话,华天图毫不犹豫丢出一块铁牌,掉转遁光,竟然忙不迭的去了。

第二十二章 闲子冷着 两处经营

    归无咎在山水重楼之中静修,看到走廊边缘闪动的人影,知黄木荣等候在此。高声道:“进来吧。”

    黄木荣听到招呼之后立刻走进来问道:“上修有何吩咐?”他将黄氏剩余族人接来,见到归无咎传讯,不敢怠慢立即赶来。

    归无咎指了指摆在案上的“先天伴麟石”,问道:“九窍石出世多久了?”

    黄木荣一愕,此事当初已经和归无咎说的很明白了。许是归无咎未曾记清楚,连声道:“此物为我黄氏、石氏、宋氏在春浮山中发现,迄今已经五百载。”

    归无咎双目直视黄木荣:“你确定此石是你们三族第一个发现?还是你们从别人手中转手获得?”

    黄木荣不知归无咎为何有此一问,正色道:“当初春浮山一片荒寂,摩云峰峰顶被清理出两片相连的空地,正好立下基业。只是这两片空地之间却为一片陡峭崖壁阻碍,将数百亩的地界割裂成两半。这“九窍石”就是从崖壁内取出,老夫可以担保,此物是为我们黄氏三族最先发现。”

    归无咎不作评判,淡然道:“如今你们黄氏大仇得报,又得了五等宗门名位,我们也到了分别之时了。”

    说完袖中取出一青一白两枚玉简,朝黄木荣流动过去。

    黄木荣惊疑之余又暗含祈盼,当初归无咎和黄氏诸人说的清楚。带走黄正平夫妻,助黄氏复仇。现在承诺已然兑现,不知归无咎为何又赠下玉简。

    归无咎道:“这青色玉简是一套名为《大化枯荣诀》的功法。此功仅限你与黄正图二人修习。就算只是九品资质,三十六年也足以成就灵形。这玉简的后半部分被封印起来,等到你灵形境之后自然能够看到。白色玉简名为《长河养生诀》,此功法交由你们黄氏其余身具灵根的弟子修习。”

    黄木荣听到“成就灵形”四字,面上涌起一团红云,双手微微颤抖。总算他脑海还算清明,知道归无咎临别之际的安排,必有深意。于是强自从飞来横福的狂喜中镇定,静听归无咎进一步安排。

    归无咎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接着道:“在你们成就灵形之前,蓝叶道人、红叶道人暂时担任横月门客卿长老一职。足可保山门不失。只是七巧殿原本是此地故主。你们黄氏平日行事,当要把握好分寸。既要充分考虑他们的感受,也不能失了当家人的立场。蓝叶红叶二人还是明白事理的,不要与他门下弟子起了龃龉便可。当然,我想这二人也会尽力约束门下。再有解决不了的事,请莲台宗出面即可。”说完取出一块小铁牌,交到黄木荣手中。

    黄木荣原本暗自担忧莲台宗追索九窍石的事。这时方才恍然,原来自己外出的这短短数日归无咎不但摆平了此事,还和莲台宗牵上关系。与此相比,蓝叶、红叶担任客卿长老倒没有那么让人意外了。他精神一振,毫不犹豫的道:“这等人情往来的事务,老朽自有分寸,请上修放心。”

    见归无咎没有其他事情交代,黄木荣忍不住问道:“上修所赐功法三十六年成就真气九重,真是骇人听闻。只是不知是否还有铸灵丹赐下?”

    归无咎淡然道:“是三十六年成就灵形,不是三十六年成就真气九重。”

    “铸灵丹自然是有的。”说完取出一枚小小纳物戒丢出:“其余修习《长河养生诀》的黄氏弟子,如果功行到了真气九重,你可择人品、悟性可造的,赐下铸灵丹。至于你和黄正图却用不着此物。”

    归无咎又道:“将来数十载内,如果有有心人打听进出如意门的奥妙,不必惊慌,照实诉说即可。就言那如意门内,是一家神秘大派的传送法阵。其余之事一概不知。”

    ……

    黄正平夫妻二人自浑浑噩噩中醒转,只见三面环谷,削壁千重,远近视界内林木葱倩,尤其不远处两排碧色竹屋甚是显眼。

    二人看着这熟悉的景色,都是一呆。心头惴惴,归无咎说好要带他们二人离开黄氏,却不知为何又将他们带回如意门内。

    而那七八个刚买来的婢女,此刻无不脸色煞白,双腿发软委顿在地,连声呕吐不止。

    这也是归无咎存心如此。到了接近春浮山不远处,归无咎弃了飞舟法器以元光裹挟诸人前行。黄正平夫妻被特意封了灵识,旅途好似南柯一梦;而那数位婢女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除了元光遮挡住扑面而来的厉风外,整个飞遁过程均神志清明,居高视下脚踏凌空,被吓得魂不附体。

    黄正平夫妻都不是悍勇之人,御下未必得力。这七八人在谷中至少要住上数载之久,如果到时候为仆妾所欺,那便不为美。

    归无咎手指激射,将数枚细小药丸弹入这些婢女口中。肃然道:“好好照顾这夫妻二人。尔等若能尽心尽力,保你们此生长寿无忧。”

    这几个婢女只觉丹药入口即化,随后烦呕之感无影无踪。听到归无咎言语,一个激灵之下连忙道:“仙师放心,婢子们一定尽心尽力。”

    归无咎转身对着黄正平夫妻道:“我还有要事在身,带着你们不太方便。你们左右在这如意门内住过一年有余,也不算陌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耐得住寂寞?”

    黄正平连道无碍。

    韩氏女却鼓起勇气问道:“如果上仙有事需要耽搁数年,我夫妻二人暂留黄氏家族又有何不可。为何一定要搬入这山谷之中呢?”

    归无咎淡然一笑,回答道:“因为此处绝对安全,不会有任何意外。”

    韩氏女轻轻抚摸自己小腹,若有所思。

    黄正图张了张嘴,犹疑道:“这几日黄氏有精于药石的族人给拙荆诊过脉,都说看不出喜脉。上修那日是不是匆忙之间看岔了?”话刚出口黄正平立即后悔。

    归无咎疑惑道:“哦?”

    又盯着韩氏女打量了片刻,归无咎露出一丝的微笑。转头将一个小瓷瓶丢到黄正平手中:“未来几个月,她的肚子就算没有什么起色,你也不必惊慌,耐心等待便是。此丹是给你服用的。”

    黄正平指了指自己:“我?”不由大为疑惑,如果韩氏女有什么长短,为何却是自己服丹。但不敢再问。

    处理完了黄正平夫妻之事,归无咎转身来到原本黄氏诸人演示武艺的空地。一抖手指,凭空落下七八个五颜六色的阵旗下来。口中默念法诀,几道清光闪过,这几道阵旗弹射出去占定方位,勾连成一道丈许方圆的黑糊糊的光球。

    黄正平夫妻和那数名婢女见归无咎正在施展法术,都不敢窥探,远远的避了过去。

    归无咎倒是浑然不觉,他施展的这套阵法名为“四象二体八卦阵”,其实是一种极低等的阵法,只需有真气三重的修为即可布置。此阵威力不大,只能提供一些最低等的防御功效,任一灵形修士举手投足便可破了去。

    然而这如意门中极为安全,又何必设立阵法?归无咎所虑的不是别人,只恐黄正平夫妻等凡民无意坏了自己布置。

    阵法设立完毕,归无咎自袖中取出一枚纳物戒,将身上携带的足以使用数百载的丹药取出二成,整整齐齐的存放进阵法光球之中。

    归无咎仔细想了一想,又将金丹境之后才能用到的法宝、丹药,包含那九品宝胎清襄玉璧在内,通通储藏其中。

    现在身上留存的,便只有五十年内使用的丹药及数种特异灵丹,几件灵形境中可能用到的犀利法器,凌逸双交给自己的“百宝囊”,以及越衡宗至宝、自己此行的倚仗“元玉精斛”。

    当然符箓一类,归无咎倒是留了七成以上在身。此物是他成丹之前战斗力的最大倚仗,当然要尽可能多的携带。

    归无咎敢断言,若自己手段尽出,足以使一个元婴真人吃一个大亏。甚至此辈大意之下,身死道消也未可知。但是这种情况可一而不可再,一旦对手窥探明白自己底细,休说对上元婴真人,就是与金丹修士为敌,自己能否战而胜之还是两可之数。

    归无咎对问题的关键看的很清楚,自己身上底牌虽多,但受限于自身修为,到底能够发挥何等战力,关键还是在于信息的不对等上。而这样宝贵的机会,很可能只有一次。在此之前,自己行事的每一步都需要谨慎周详,不能出丝毫纰漏。

    凌逸双的临别赠言,对归无咎触动很大。即便自己是阴鱼九珠的开派一人,但这生死之间的搏杀对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半分侥幸可言。这如意门作为自己远行在外的一个最可靠的据点,不能不妥善经营。眼下对这处根基之地的安排,就是他立足弦苍海的第一步。

    其实他扶持黄氏,不仅仅是属意于黄正平夫妻,也同样是顺手布下一着闲棋。只是五等宗门,眼下带给自己的助力实在过于有限,即便是作为一处据点,也远不如有着“六返如意阵”托底的如意门可靠扎实。这一子的力量要想开花结果,至少也是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之后的事了。

第二十三章 三等荒海客 迁星破浪锥

    两道八字形的绵延长堤向着东西两侧延伸千丈。长堤构成的“虎口”之内,依稀可见飞沫倒卷,屑玉腾珠,狂飚数十丈的猛烈巨浪奋力拍打在这狭长的堤岸上。

    可是这堤岸中有一庞然大物巍然屹立。风浪的洗礼对它而言,似乎只是春露沾身,秋雨零落,丝毫算不了什么。看这巨物的相貌,俨然是一座千丈有余的大海舟。此舟所有符阵机关均被隐藏在船体内部,外壳完全被一种特异材料“白晶沙”厚厚涂抹。此沙非但不易磨损,更能阻绝神识探查,是一件祭炼大型宝物的珍贵材料。

    此舟除了特为巨大外,更有一特别之处,就是船头多出一个近百丈高、黑油油的牛角状之物,显得诡异可怖。

    大舟正中处,笔直矗立着一座六人合抱的粗大桅杆,倒看不出是何等材料炼制,高逾数百丈。桅杆顶部,镶嵌着一座数丈方圆的六角望楼。从望楼中的角窗向下看去,密密麻麻的人影如同小蚁,从堤岸上的二十四道舷梯依次步入舟中。

    角楼中两两相对,端坐着四人。北方正座的是个头戴混元巾,广袖宽袍的中年道人。他仪容虽不算俊美,但别有一股清风介节的出尘味道。这道人望了身畔炉内仅余寸许的香头,手提瓷执壶满斟一杯,开口道:“轻车门的人就要到了。我等四人走完了这一趟,也算是九十六年未出差池。三位师弟,你们二等福岛的岛主之位是坐定了的。”

    他说话间抱圆成韵,一身气息内返执中并未散漏分毫,更难得的是严谨中更潜藏升腾之象,居然是一位金丹三重境修士。

    东西两侧所坐之人,一人是红发紫袍的魁伟大汉,一人是头挽十字髻、衣七彩羽衣的靓丽女子。这二人听了中年道人此言,都是忍不住露出几分喜意,各自斟上一杯,对着那中年道人遥祝。这二人气息抱圆无漏,虽不如那中年道人隐约露出一种活泼韵味,但丹气鼓荡暗藏变化,并非死水一潭。竟也是两位金丹二重镜修士。

    坐在中年修士对面的是一个身着白袍,脸狭如削的青年。此人倚身斜躺,意趣不群,眉眼间透出一股傲岸之气,周身气息并不下于大汉和女子。

    金丹一重境是一道大关口,过的了此关的十不足一。这四人居然都是这等人物,足见其不凡。四人眼下虽在金丹境中,但未尝不可视作未来的元婴真人。

    傲岸青年看了一眼即将燃尽的线香,冷笑道:“轻车门是越来越不成话了。每次都是赶着步点前来,倒似真的以我余玄宗的宾客自居。”

    那红发大汉外表看似粗恶,此时似乎心情大好,劝慰这青年道:“早一刻,晚一刻,只要不耽误发舟的时辰,并无大碍。”

    傲岸青年似乎并不释怀,哼了一声道:“轻车门不过是一家二等宗门。元婴真人不过十余人而已,自家金丹境的修士也不过三四百人之数。此番竟一次押来二十三位罪修。不知是此宗门风败坏,还是树敌过多?依我看……”

    中年修士突然面色严肃地打断道:“此事并不背离我余玄宗的利益。所以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靓丽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第七层之中其余人等都探明了根底,不出我等所料。只是多了一个不速之客,不知他虚实如何。”

    红发大汉粗声道:“既然是住在第七层,自然也是打那等主意的。”

    中年修士淡然道:“无妨。我余玄宗牢牢掌握荒海主动,又有器道宗师坐镇,足可保先手不失。一个不速之客,又怎能强得过白龙商会那些人?慢慢窥测其底细,以静制动即可。”

    ……

    这大舟自然就是余玄宗的“迁星浮海破浪锥”了。

    “迁星浮海破浪锥”正中的舱室分为七层。其中第七层宽敞明净,装饰奢靡,远远超过其余六层。鲜果美酒无不具备,琪花瑶草妆点成趣,更有年轻美貌的侍女随时侍奉。当然价格也极为不菲,比之前六重的费用高了数百倍去,几乎相当于一名金丹修士熬炼五行杂玉一个月的收获。所以那些散修之辈是不会选择第七层舱室的。

    此刻第七层左首第三间,归无咎正以一种悠然之态的看着船上舷梯。

    约二十余个衣衫褴褛、几不蔽体的修士从舷梯依次走过。其中男子十五六人,女子七八人,面色均自木然。这些人颈上、双臂、小腿上都缚了细细铁链,囟门和肚脐处都贴上明黄符条,一看就知是封印了修为。每三人身后更有身形健壮、臂扎白巾的力士,手执钢鞭大声呼喝。其中一人行走稍慢,立时一鞭从右肩直连臀腿扫过。那人一个踉跄,登时背上显出一道血影。

    二十余人依次上舟之后,最后压轴的是个头扎雷巾、精悍逼人的中年人,显然是押运之人的首领。

    除了这中年人是金丹境界外,这数名执鞭力士不过相当于真气三重的修为。而这二十余男女却均是金丹修士。金丹修士,在底层修道人眼中也算是大人物,四等宗门的首领不过这层修为。不知为何竟落得如此境地。

    迁星浮海破浪锥的舷梯两侧,两个管事模样的人看到这一群衣衫破烂之辈,却均笑逐颜开,仿佛见到了什么宝贝。归无咎回想起方才登舟后租用第七层舱室时,这二人对自己恶声恶气的模样,不由失笑。不仅是自己,其余六七个衣衫华贵,索要了七层舱室的人,均没有得到这两个管事的好脸色。

    这其实是有缘故的。

    对荒海的经营为余玄宗提供了不菲的收益。而向余玄宗租借岛屿的客人,大致分为三类。

    为数最多的一类,毫无疑问就是那等没有跟脚、且未能精擅任意一门“旁门”的金丹一重境散修。此等人物租用矿脉,余玄宗大致可得两成分润。

    方才上舟的这二十余人,便是第二类。余玄宗与治下包括轻车门、九帘殿在内的八家二等宗门签订了协议。这八家门派的金丹境待罪修士或敌俘,若没有斩尽杀绝的必要,却都尽数遣送过来充当苦力。这一份炼化精玉所得就不是两成抽水,而是两家门派五五分成。

    至于第三类,都是一些几乎不弱于余玄宗的大势力,通常不在五等宗门的序列之内。此辈之志不在于那点微末的精玉收入,而是和越衡宗创制“元玉精斛”一般,存了一窥五行杂玉奥妙的心思。甚至暗中遣了不少阵法师、炼器师易容而来,钻研破解之法。可以想象,如果有哪一家能够成功,这荒海将掀起绝大风波。

    正因为如此,舟上管事如此态度也就不足为奇了。宗门收益和每一名弟子的利益都是息息相关的。于他们而言,二等宗门的罪修是宗门利润最丰厚的一笔。山野散修次之,利润稍欠但胜在基数庞大。

    而如同归无咎这样气度不凡、索要了第七层舱室的人物,虽然当场支付一笔不菲的费用,却多半是余玄宗的潜在对手。若真有一日哪一家势力窥破了炼化“五行杂玉”的奥妙,少不得便有一场大争。现在这般形势,是因为余玄宗只是占了先手之利,并无力将整个荒海封锁起来。

    力量不亚于自己的势力进行渗透,余玄宗也只能选择以静制动。

    在所有人都乘上大舟之后,桅杆顶部传来一道乌芒,笼罩大舟上下。顿时此舟头部那黑森森的百丈巨角仿佛墨汁突然被洗净一般,变成通体玉色。不但如此,还释放出淡淡光芒。

    又过了半刻钟,这玉角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明亮更涨。不知多少万里之外,一道如丝带般的光华照射在玉角上,与之勾连缠绕,并形成一股极为磅礴的牵引之力。

    “哗”的一声低鸣,这大舟渐渐启动,速度愈来愈快。不到数百息之后,迁星浮海破浪锥的移动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元婴真人驾驭飞遁法宝的速度。大舟本身也浮起一道光华,似是一道守护法阵,和白晶沙的效果相辅相成,抵御着这份磅礴的冲击力。

    自那桅杆上的望楼仰视,雪涛腾激翻滚不休,两条长逾万丈的巨大波纹成雁行之势,无愧于“破浪锥”之名。

第二十四章 山海厅会四方客

    除了“破浪锥”这三字甚是妥帖,此舟名之为“迁星浮海”,也是再形象不过。

    所谓“浮海”者,是因为此舟并不如修道者常用的飞遁法器、法宝一样在空中飞遁,而是类同凡舟浮水而行。就连方才这许多金丹修士登舟,也无不是老老实实的从舷梯步入,而非驾云直上。

    这是因为荒海上有一极诡异的煞气名为“断绝邪炁”,此炁从水面上数丈至数百丈的空中莫名产生,涌动冲天。如果正中飞遁中的修士,那此人必定筋骨酸软,跌落水底。因此荒海海域内行走,除了探明了断绝邪炁规律、绘成图谱的少数地域,其余大多数地界都是不能任意飞遁的。

    此舟与凡舟相类又浮水而行,自然吃水极深,停泊靠岸也是一个问题。为此余玄宗数十名元婴真人发动移山填海的神通,掘断山脉,将水势引到两座陡峭的山崖断脉下。

    这两座断脉数千年前也是一处名为恒云岭的名胜,号称“中天横断,峻绝千仞”。如今却仅余两道狭长的山脊显现,正是发舟时看到的两道歪歪斜斜的码头堤岸。所谓的沧海桑田,也不过如此了。

    至于“迁星”,便是船头那巨大的牛角了。

    荒海幅员广阔,大致相当于四洲六海中的一洲之地。荒海内部重要岛屿之间自然有传送阵相连,但海内诸岛与陆地间却由于特殊原因无法构建法阵。

    余玄宗经历数千年的积累,建造了不知多少座“牵星子母阵”。子阵受母阵散发的星光感召,能够快速回归母阵阵基的位置,速度虽不如传送法阵转瞬即至,比之修士飞遁却不知道快了多少。

    “牵星子母阵”的母阵是一名为“迁星正位塔”的建筑,而子阵却是迁星浮海破浪锥上的巨大牛角,名为“映星晷”。每两座迁星塔相隔三十六万里,这也正是“牵星子母阵”星光阵力的传递距离。大舟不知经过多少接力棒的一般的传递,最终往返于容州荒海之间。

    大舟航行,数日功夫转瞬即过。

    归无咎在静室之中布下一个隔绝神识探查的小小法阵。调气养神,思考着《通灵显化真形图》中下一法该如何着手。

    按照道理说,名门大派的弟子,在灵形境中皆以一意上进为主,不会投身于雕虫之技。到了结成金丹之后,有无相生,难易相成,功法与神通自然并行不悖。归无咎八品下的灵根,修炼之紧迫远胜于常人,自然没有更没有闲心修习什么外道法术。

    可是如越衡宗弟子,甚至所谓一等宗门的弟子,此辈在灵形境时受到的保护也足够到位,绝少有亲身蹈险的时候。而自己却要孤悬宗门之外,在灵形境中滞留相当长的时间。可以预见的是,这份修炼过程不会太顺利,少不了生死搏杀。

    尽管归无咎在法器、符箓一道可谓家底深厚,但自身战力才是最根本的倚仗。归无咎再三斟酌,最为可行的策略无过于发掘《通灵显化真形图》中那三千法的潜力。

    表面上看去,这三千法门内仅有有数的数十种威能宏大,作为“神通种子”的热门选择,至少也要到金丹二三重以后才能习得。其余大多法术不过是和凡俗间的魔术杂技类似,威力极小。

    但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些看似简陋朴略的术法,真的没有半分斗战之能吗?即便用以直接克敌制胜尚有不足,但在间不容发的战斗之下,或许一点小小的细节,便足以改变战局。

    归无咎现在考虑的,便是这些法术中是否有化拙为巧、别开生面的手段。

    就在此时,室内一只云纹缭绕的紫色小铃忽然发出叮铃铃的悦耳声响,打乱了归无咎的思绪。这枚紫铃乍一看似乎浮游室内。仔细瞧去,才发现是被一道透明细微的丝线悬挂在屋中。

    归无咎信手化去法阵,高声道:“进。”

    一个身着浅色水罗裙的婢女细步轻移走了进来。她面容俏丽,声音软糯:“丙三号雅室的主人邀请尊客一叙。就在最北侧的山海厅内。”停顿了片刻补充道:“舟上第七重所有的客人均在此处聚会。”

    归无咎略一思索,淡然道:“知道了。”

    归无咎登上迁星浮海破浪大舟,了解其中的潜规则之后,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第七层舱室。

    这并非他炫耀身家豪阔,而是深思熟虑之举。如果他此时是金丹境修为,那么最佳策略莫过于低调行事,混在金丹散修之中。而他眼下只是灵形境,却不可能如此。因为正常人看来,灵形修士并无熬炼五行杂玉的能力。况且那群金丹修士中若有居心不良之辈欺他功行较低,自己也难以时刻加以防范,抑或轻易显露手段威慑。

    入驻第七层,正大光明的亮出自己的立场,那么自己的身份便会被解读为某一势力的代表,自己就有了更大的周旋余地。没有人会想到,一个灵形修士竟是孤身至此,还暗藏着独自吞没五行杂玉的手段。

    眼下第七层的客人均已聚集一处。归无咎暗暗判断,这倒是一次机会。如果其他人都互相知晓根底,唯有自己不至,那么自己在众人心中反而更加引人注目。何况别人有意探听自己虚实,自己也可顺势搜集更多的消息。无非是看谁的手段更为高明。

    思虑清楚之后,归无咎整理了衣冠,关闭门户。在门户外相隔一尺的墙壁上,有一嵌入其中的灰白圆盘。归无咎掌中显露元光,随意在这圆盘上拨弄几下。这是此舟为每一道厅室备下的禁制法阵。

    不过这法阵也只是徒具形式。就算余玄宗没有在其中暗藏猫腻,想来居住此处的客人也不会有谁真的信赖这道阵法,将什么价值较高的物品存放室内。

    绕了几重亭榭,归无咎兜兜转转的从一处花厅穿了出去。

    第七重之上如归无咎的住处,名之为雅室,其实相当于一个独立的六进的跨院,每一处住上百余人也绰绰有余。这样的居室共二十四套,不过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闲置。

    至于青云厅,白鹤厅,山海厅,紫花厅,是第七层的四处公共厅堂,以为聚会之所。萍水相逢之人不便请入自家居室中,便可在这四处厅堂聚会结交。

    掀开琳琅耀目的翡翠珠帘,尚未见人,先闻其声。耳边一个爽朗清迈的声音道:“哈哈哈,贵客来了。”

    四处厅堂,各有其趣。青云厅虚无缥缈,有登仙之致;白鹤厅生机缭绕,成福瑞之兆;紫花厅怡情烂漫,享天然之趣;这山海厅却玄奥宏阔、气象卓越,构成一种天地之间鼎定三才的蓬勃元气。

    透过浮空妆点的各色青白相间的奇石,归无咎扫视之下分辨明白,这偌大的正厅之中只坐定了六人。

    直入归无咎眼帘的,就是刚才冲自己说话的那人,这时候看清楚是个身着麒麟袍,高冠长须的老者。他冲着自己微微颔首,指向右侧空余的那个嵌玉屏背座椅,高声道:“尊客请坐。”

第二十五章 八仙过海 各报家门

    归无咎也不迟疑,洒然坐下,并打量着除了这老者外的其余之人。

    老者左侧坐着三人,其中两人不但座位较近,服饰装束也看得出来大同小异。这二人中左边那位快速的扫视了归无咎一眼,然后轻轻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另一人年纪稍长,却不动声色。

    离着这二人不远处是一个大约三十五六的女子,宫装霞帔,鬓若刀裁,风情万种之中环抱英挺之气,对着归无咎显露出几分笑意。然而她这笑意其实在归无咎进门之前便一直挂在脸上从未变过,所以给人的感觉似乎亲近,实则疏远。

    左边的二人都甚为年轻,其中离归无咎较远的是一个英挺俊发,衣衫华贵的青年。其人大约二十六七岁年纪,紫带坠角,香囊垂腰,满是风流蕴藉的味道。

    另一人却是一个身披大氅、头挽双平髻的清秀少女。她怀中端坐一只玉兔,四足蜷曲,小腹鼓动,相貌极为可爱,显然正在酣睡。这女子端坐于座上又有大衣加身,看不出身形。但只那份腮晕潮红的色泽就分外招人怜爱。

    这华贵青年和这女子座位相邻,看相貌似乎是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但是只要稍有处世经验的人,便能够看出这二人并不相熟。

    这华贵青年面上溢出笑容,似乎是很热情。而那少女看到归无咎坐到自己身边,却面上一红,连忙低下头去。抚摸腿上白兔的毛发,惹得那睡中小兔前腿轻轻一哆嗦。

    归无咎正暗暗盘算,这绕指柔的纠缠功夫并非自己所长。当摆出果断的态度,试一试众人底细。

    不想这高冠老者却开门见山道:“老夫破灭盟静字坛长老张舜府。”

    那中年美妇道:“妾身白龙商会临字号当家皇甫清云。”

    归无咎眉头一挑,破灭盟和白龙商会都位列“四大会门”之一,论势力之盛不在此地地主、一等宗门余玄宗之下。

    那二个衣着相似之人,靠右边年龄较长的那位一脸木然,不为所动。较年轻的那人挤出一点笑意,抱拳道:“玉京门银袋护法卫正星。这是我师叔卫建章。”

    年纪较长的这人正是卫建章,这才轻轻点了点头,面色依旧冷淡的紧。

    玉京门,那同样是相当于一等宗门层次的势力。

    那俊美青年抱拳一礼,笑呵呵的道:“在下裴鸿平。魔宗“信”字一门,尊奉浑真都大魔尊。”

    看归无咎脸上似乎显现出惊讶之色,张舜府似乎怕他有什么误会,开口笑道:“不知尊客来自何方,何等风俗。至少在这荒海地界,我等与魔宗“信”字门修士交往,决无大碍。就在昨日,老夫亲眼见到裴道友上拜浑真都大魔尊,真实无二,尊客可放心。如果还有什么疑虑,六日之后裴道友再次上拜魔尊时,尊客不妨亲自前来观礼。”

    归无咎听张舜府为裴鸿平作保,报以一笑,似乎并不在意。

    魔门一道,源流之广,传承之繁复,并不亚于道门。上古之时,人道修士与魔修势同水火,你死我活。千百万年来,魔宗渐渐分化成“信”“祀”“布”“夺”四大流派,每一门均有千百源流,供奉万千魔尊。其中“祀”“布”“夺”三门与人道修士依旧根本对立,不可调和;而“信”字门却和人修渐渐有所交通。

    这是和这四门的道法理念自然相关的。

    “信”者,信奉而已。只要你真心信奉一位魔尊,默念其名,悟其真法,感其至诚,便能够渐渐提高修为。

    “祀”字是祭祀一道,以无量祭品血食祭奉魔尊,换取力量的提升。

    “布”为布施,度化其他修道人弃己道,修魔道,引入魔尊门下。所蛊惑招纳的生灵愈多,自身修为便愈强。

    “夺”便更为直接了,斩杀其余修道者吞其精血以为补益。

    稍一思考便能得出结论,除了“信”字门外,其余三门和人道修士之间的矛盾根本是不可调和的。

    但魔道“信”字门修士和人修逐渐和解之后,也有其余三门修士诈称“信”字门修士与人道修士结交,却在背后暗下毒手。因此,自称“信”字门的魔宗修士往往都会直接报出所信奉的魔尊之名,并在上拜之礼时邀人观礼以自证身份。

    此时却轮到那少女了。此女双颊一红,似乎有几分紧张。檀口微张,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求助似的看着那老者张舜府。

    张舜府见状,一笑道:“这是我一位老友的后人。名为谢玉真。我那老友因故耽搁几日,便让她随我等先行。”

    众人自我介绍完毕,目露笑意注视着归无咎。

    归无咎毫不迟疑的道:“在下归无咎,随师尊云游而来。师尊于炼器之道颇有心得。听闻这荒海五行杂玉的之奇,有心一探奥妙。”

    张舜府等数人不露声色的对视了一眼,面色很是满意。虽然归无咎并非说出自己师承何人,但他把自己的来意大大方方讲明,没有半分遮掩。

    初次相识之人,这已经算是极为坦诚了。

    最初这类对五行杂玉起了心思的门派,也曾暗中派遣弟子乃至炼器师一流,混杂在金丹散修之中潜入荒海。但是后来却发现,余玄宗似乎别有妙法探查其中奥妙,于是各家才不再遮掩行藏。现在这“迁星浮海破浪锥”第七层,算是约定俗成的特别聚会之所。否则这第七层虽然条件比其余舱室好得多,其价格也不至于高出数百倍去。不过是设立一道门槛罢了。

    如同凡俗间两国外交,间谍探马通常以使臣身份半公开的出现。只要双方未曾撕破脸,那也不过是心照不宣而已,比暗地里鬼鬼祟祟的行事反而要方便的多。

    张舜府略一沉吟,放出自身气机。只见周身几道祥和之气纵横交缠,形成青色云气。

    其余各人见状,也依次施为。宫装美妇皇甫清云身上同样升腾出一道祥和白光缠绕漫卷,只是气机淡薄,远不如张舜府凝实。

    玉京门卫正星气息圆全自足,环抱合一,潜通阴阳之变。而他那师叔卫建章虽同样是抱圆返真的气象,但是却犹如金铁,缺少一种变化。

    魔道修士裴鸿平乌光一起,环绕周身滚动三匝。少女谢玉真见众人举动,微一错愕,似是拈指默运玄功,顿时气机升腾,一重薄薄清气流转散逸。

    众人行动间以张舜府为主,此人果然是此间修为最高,已然是元婴二重镜。而白龙商会的皇甫清云略逊一筹,乃是元婴一重境修为。

    令归无咎有些诧异的是,玉京门卫正星已经是金丹二重镜修为,而他师叔卫建章只是金丹一重境。金丹二重与金丹一重相差极大,甚至还要超过金丹境和元婴境的区别。这二人分明是以卫建章为主的架势,归无咎却不相信,只是因为此人辈分较高的缘故。当下对此人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裴鸿平和归无咎相当,乃是灵形境的修为。而那少女谢玉真,似乎只是真气五重境。

    归无咎也不扭捏,虽然在场之人除了谢玉真之外都能够窥探清楚自己的修为高下,但是对方既然用这样一种方式表现诚意,那么自己如法炮制即可。一动念间,白如月华的元光如同沐浴在身,泛起点点波纹。

    除了谢玉真不明就里外,张舜府、皇甫清云等五人面色一变,难掩惊讶。

第二十六章 冷热两重天 荒海三易势

    张舜府捻须赞道:“似月似真,光耀流浑。明澈不二,清净无痕。归道友好纯净的元光。想来令师门艺业非同小可。”

    归无咎微微一笑回答道:“张真人过奖了。在下所修功法乃是师尊自一处上古遗迹中寻得,名之曰《太真化形图》,并非师尊本人所修功法。师尊所修功法别有传承,与其器道修行有莫大关联。”

    张舜府沉吟道:“不揣冒昧,敢问令师是何等修为?”

    归无咎道:“师尊一身艺业均在炼器一道,只论修为比张真人略逊一筹,和皇甫真人在伯仲之间。”

    “元婴真人?”

    “器道真人?”

    空气似乎突然一热,张舜府等人均难以保持镇定,面色错愕之中,更有几分惊喜。尤其是那玉京门的卫建章,再也不复先前疏离模样,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目光锁定在归无咎身上再也不移动分毫。

    卫建章在炼器一道有极高的天赋,虽然只是七品下的灵根,却自幼被玉京门费尽心力培养。不知浪费了多少宝物,终于成就金丹修为,成为一名炼器师。实则玉京门原本野心更大,意图把他培养成器道宗师一流的人物,但是最终在金丹一重的那道大关口上未能成功迈过。

    尽管如此,卫建章虽只是一位炼器师,却能当做半个器道真人来使。丹符二道有“上乘十二法”、“上乘二十四法”,器道中亦有类似的“上乘三十六法”。囿于自身修为所限,此类法门只金丹境的卫建章并不能施展。

    但是如符道中“合真法”化为“窃真法”的巧妙构思,卫建章竟钻研出十三四种之多,足见其天资横溢。

    看到归无咎点头确认,卫建章此刻面目上泛起一道红光,竟然冲着归无咎一抱拳:“令师到来之日,万望知会一声,卫建章一定前来拜见。见识真正的器道真人的手段,可是卫某毕生之心愿。不知道令师何时方能与归道友会合?”他语气竟然是出奇的热切。

    他虽然前倨后恭如此,但钻研一艺者素来心性不同于常人。归无咎也不以为意,笑道:“师尊得到一件古鼎图谱,名为“熔心宝鼎”。正在试炼此鼎胚胎,是以由在下先行一步。如果一切顺遂,大约七年以后可以完功。即便稍有变故,至多也不超过二三十年。”

    张舜府精神一振,暗道邀请归无咎这神秘人物前来一会,果然是做对了。

    荒海几大一等势力,唯有余玄宗有一名器道真人。白龙商会的总部倒是有器道真人供奉,但商会相当于一个松散联盟,临字号并无权调动这等人物远赴此处。其余破灭盟、玉京门不过是拥有功底较为精湛的炼器师而已,如卫建章便是其中佼佼者。

    如果多出一名真正的器道真人,那么对众人筹谋将是极大的促进。

    张舜府叹道:“不得不承认,余玄宗这一代掌门韩安世真可谓雄才大略,其人在荒海的布局已然大获成功。再加上余玄宗内有一位器道真人坐镇,恐怕这一家在五行杂玉的研究上已经大大领先于我们其余数家。”

    皇甫清云大有深意的注视着归无咎,幽幽道:“我们其余诸家如果不能通力协作,恐怕将来分一杯羹也有所不能。”

    归无咎笑道:“与同道共研五行杂玉之奥妙,正是师尊心愿。”

    通过一番交谈,归无咎对于这荒海的种种变故也了然于心。

    荒海的五行杂玉看似鸡肋,但是其潜在的可能性一直为周围的几家大派所重视。围绕着这处地界的暗中交锋已经持续了数千年,其中几经波折。

    余玄宗、星月门作为两大一等宗门,占据了荒海一南一北两处地界,是最直接的竞争对手。而破灭盟,白龙商会,玉京门等势力坐落较远,辐射范围稍有不及,都是存了先坐山观虎斗的心思。

    余玄宗在和星月门的对抗中本来是占了优势的。在荒海南部靠近星月门的势力范围处,“断绝邪炁”极为剧烈,构成一道宽达数千万里的屏障,号称“一炁断天南”。这让星月门的势力向荒海渗透遭到了极大的阻碍。即便是元婴真人,想要穿透屏障进入荒海也要掉骨脱皮。

    而从北岸出发,“断绝邪炁”的地脉之气相对较为微弱,如“迁星浮海破浪锥”这样的大舟,尽可抵受得住。因此余玄宗便占据了先手,抢先在荒海内各大岛屿布局。

    其中荒海中心位置恰有一座方圆数万里的大岛屿名为曲寰岛,余玄宗经营尤其用心,几乎成为其第二个宗门重地。围绕曲寰岛的三个方向又有三座大型岛屿,名为小华岛,中曲岛,白沙岛。这三座岛屿将曲寰岛拱卫当中,经营之严密不亚于门中第一等派外之府。

    按照余玄宗的如意算盘,持久经营数千载必能实际掌控此处。同时将门中的器道、阵道力量渐渐迁移入荒海中,当有足够的时间突破五行杂玉的奥秘。即便不能成功,也不虞为其他势力所占有。

    然而此时却生出了变故,星月门突然冒出一位异人担任客卿长老。此人精擅天象演算之法,竟然发现一个巨大的秘密。

    原来每年之中必有三日,这道“一炁断天南”的煞气屏障便会变得极为微弱,只有边缘处徒有其表的薄薄一层。星月门大可以建造如“破浪锥”这般皮糙肉厚的法舟强行冲撞过去。

    这神秘客卿实在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竟以“太乙”“钩玄”“奇门”“谶书”“六壬”“四柱”六种演算之法融会贯通,推算出接下来万年之内每一年煞气屏障削弱的日期,汇编成一图,号称《万历星图》。此人将之交给当时的星月门掌门,便飘然而去,不知所踪。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破坏肯定比建设容易。余玄宗劳苦一年的兴作,星月门三日时间足以毁坏七七八八。若无煞气屏障阻挠,星月门其实是占了地利的。更何况余玄宗的各个小据点相距极为遥远,几乎首尾不能相顾。

    更重要的是,煞气屏障削弱的三日时间只有掌握《万历星图》的星月门掌门知晓。此辈可能精心准备,而余玄宗却不能千日防贼。攻守难易之势眼看就此逆转了。不过数十年的功夫,除了四座核心岛屿和几条固定路线上的“迁星正位塔”余玄宗可以快速调配力量保持不失,其余中小岛屿和据点几乎毁坏殆尽。

    当然,由于一年只有三日功夫方能穿渡煞气屏障,星月门要接管荒海的统治,那也是绝不可能的。

    直到千年以前,余玄宗当代掌门韩安世少壮即位。其人雄才伟略,又一举扭转了局面,让余玄宗重新获得了优势。

    韩安世以为,余玄宗按照既定方略独霸荒海,已经不切实际。那就应当转变思路,发挥余玄宗实控时间较长,影响力较大的优势。毕竟,星月门一年之内,也只是有三日可以逞威,其他时间都是余玄宗说了算。

    对于三四等宗门和散修中侥幸结丹的金丹修士来说,熬炼“五行杂玉”未必不可接受,既然无法在道途上更近一步,积攒数量可观的五行精玉家底,也算非常有诱惑力。此前这些人并非没有得闻五行杂玉之名,甚至心中早已跃跃欲试,只是无力渡过荒海而已。

    韩安世断然将“破浪锥”改造成载客大舟,并将荒海已经探明的数万岛屿汇成图谱,分割出租。有金丹修士愿意炼化“五行杂玉”的,以一年为期,预收两成所得,其余一任自便。如果租用年限更高,更有种种好处,号称“三会”,为许多金丹境散修争之不及。

    余玄宗由此获得一笔丰厚收入不说,更重新完成了对荒海的掌控。虽然从管理力度上说,由直接管辖变为类似于羁縻,算是退了一小步;但这已经是余玄宗当前局势下所能获得的最大利益。

    而星月门却不可能将与本门无冤无仇的散修之辈屠戮殆尽;抑或大加杀伤恐吓租客。就算其不考虑人心向背,这些散修的规模比原先余玄宗的驻岛修士何止多了数百倍,星月门也并没有能力做到此事。而租金的缴纳并非事后结算,而是在租出岛屿的当日提前收取。星月门对此也无可奈何。

    这些年来随着消息流布,除了容州之外,千百万里之外相邻的雷州、震州、平洲的金丹境散修也蜂拥而至,容州境内的古传送阵使用频率也由此增加了十余倍。

    在场七人修为跨越真气境至元婴境四个大境界,居然共聚一室言笑晏晏,也算是一副奇景了。这也是由于背后代表的力量大致相当的缘故。

    归无咎暗暗思索,谢玉真的长辈想必也是阵道、器道中的得力之人。而这魔道修士裴鸿平和自己同样是灵形修为,背后根基自然不会弱了。正想着斟酌言语,试一试裴鸿平的底细。

    突然“轰”地一声巨响,这“迁星浮海破浪锥”竟猛烈的晃了几晃,然后速度在数十息内明显减慢,终于完全静止。

第二十七章 显手段明试紫阳阵 藏心机暗破映星晷

    归无咎等七人对视一眼,立即腾起光华,从对门的舷窗跃出,一观虚实。但七人均离窗口不远,以便万一有变及时返回。

    一眼扫去便能辨明,踊跃而出的金丹修士尚有二十四人。但再仔细看,这二十四人个个衣着统一,明显都余玄宗金丹一重境的护法修士。至于搭载破浪锥的散修乘客,却是一个也无。此辈遭逢变故之后,无一例外的选择以不变应万变,安居室内。

    不过他们心中也未必平静,指不定就在窗台处暗暗窥伺。

    “破浪锥”数百丈高的角楼周围,空中漂浮着四人,正是那中年道人,红发汉子,彩衣女子和傲岸青年。

    这四人显然是余玄宗此次出行的主事者。此时他们面色凝重,双手连叠,分别祭出阵门九印中的“指”“玄”“幽”“明”四印,同时口中念诵不断。刹那间桅杆顶部突然发出七道刺目紫光,构成一个七面屏障将大舟保护在内。

    一个高亢刺耳的声音由远及近:“别紧张。难道老子还能将你们尽数收拾了不成。”

    红发大汉惊道:“陆天庆。你怎么会在此处。难道今日就是煞气屏障削弱的日子?”

    对面那人尚未回话,傲岸青年厉声道:“不对。就算是煞气屏障削弱之日,此辈最多也就在中曲岛、白沙岛附近骚扰一二,决计不能出现在这里。”

    归无咎等人这才看见,紫光屏障之外,一团赤光飞速驰来。其中最前方的那人四四方方的面孔,头戴铁冠,身着玄甲,虚停一片红叶之上。他并未掩饰自身气息,气韵流转成圆,变化不休,赫然是一位金丹二重镜修士。此人就是红发大汉口中的“陆天庆”了。

    身后站立的铁甲装束的四人,却看不清楚是何等修为。

    张舜府惊讶道:“陆天庆是星月门右门第十七星主。此人晋升元婴境界之后,必要得了一个星月门长老之位的。不知他通过何等手段,犯险来到此处。”

    陆天庆长笑一声,双手按在丹田处深吸一口气,登时腹部滚圆。把头一甩,头顶铁冠中激射出一枚七寸乌钉。

    然后他奋力一吐,口中两股灰蒙蒙的雾气交缠回环,裹挟在那枚乌钉之上,狠狠的砸向“破浪锥”大舟上的紫光屏障。

    陆天庆这一击远未结束,口中连续吐出金、红、绿、白、黑五团幽诡气息,紧跟在前面那枚裹挟灰色雾气的乌钉之后。

    彩衣女子脸色一肃,讶然道:“五伤厌灵气?”

    陆天庆只是一名金丹二重境修士。即便不考虑舟内的千百修士,此处单是余玄宗的护法修士就不下数十人,此人出手似乎不能构成丝毫威胁。但事实并非如此,许多阴毒神通自有其邪秽诡异之处。用于单打独斗时未必出彩,但以一敌众却效果拔群。

    “五伤厌灵气”便属于此类。这五种邪气分属五行,能伤五脏。如果金丹修士孤身对敌时面对这道神通,环抱丹力鼓荡流转,便可将此邪气驱逐出周身数丈之外,并不算难以对付。

    而眼下千百修士聚居一处,若人人均如此做,等于将这邪秽之气朝旁人处互相驱赶。即便不致误伤,但必然个个束手束脚。如果陆天庆还有其他厉害后手,那虽不至于百千人被他一人所击败,但稍有损折也是在所难免的。

    消息传闻出去,必然会极大的损害余玄宗的声望。

    不过眼前情势分明,“五伤厌灵气”能否生效,要先看那雾蒙蒙的铁锥法宝能否击破大舟的紫光禁制。如若不能,先前所虑都是杞人忧天。

    余玄宗中年修士等四人早已将禁制完全开启,此时选择静观其变。他们对“破浪锥”上防御禁制极有信心,只是一时捉摸不定陆天庆有什么底气敢于出手相试。

    只听“叮”的一声清晰可闻,裹挟二气的铁锥法宝狠狠钉在紫色光幕上,鼓动一阵波纹晃荡,似乎如水泡般将要破碎。但是不过二三息的功夫,这点动静即化为虚无。铁钉之上灰色气息变成锻铁淬水的白雾,快速消散不见。

    禁制未破,那“五伤厌灵气”便不足虑。这五团气息如同飞蛾扑火,在紫色光幕上连一点水花也未能激起,眨眼间就冰消雪融。

    至于那铁钉法宝,似乎灵性已失,一头栽倒跌落海面。陆天庆没有半分顾惜,孑然站立,并不收取。

    余玄宗诸人以及舟上旅客都放下心来。

    不过陆天庆面色悠然,似乎并不因出手无功而沮丧,笑道:“据传破浪锥上“七紫阳阵”乃是贵宗已故阵道真人青霞真人的手笔,几可抵御元婴三重真人攻杀。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一时心痒出手相试,真是贻笑大方了。”

    中年道人等四人原本以为遇到什么极大变故,甚至有可能遭遇数名元婴真人围攻。不假思索就先开启了舟中最厉害的禁制,以保守不失为上。

    此刻看得清楚,敌手仅陆天庆一名金丹二重境修士而已。至于他身后四人,都只是金丹一重境修为。就算他陆某人有些手段,也翻不了天。

    来不及思索陆天庆为何能来到此处,四人均是起了先将他拿下的心思。

    四人中以中年道人为首,他当即以神意沟通其余三人,意欲同时服用余玄宗秘制“返元大祥丹”。服用此丹之后,两个时辰功夫不惧“断绝邪炁”侵袭。两个时辰内以四敌一,任他陆天庆何等保命秘术,也只有身死道消的结局。

    至于那四位金丹一重境修士,根本不在四人考虑范围之内,四人中任谁出马反手间就可灭了。

    陆天庆哈哈一笑,似乎看透了四人心中筹谋,大声道:“看来你们四个见到我星月门的人就走不动道了。也不想想你们这大舟为何停留在此处。”

    中年道人哼了一声,冷然道:“你又何必故弄玄虚。你臂上这枚炫阳乱光圈一旦激发,也不过是扰动映星晷半个时辰的功效。本人又何必着急。你既自寻死路,当然先收拾了你才是正理。”

    舷舱之后有万千修士正在打探动静。“破浪锥”遭遇意外停泊于荒海之中,他们心中难免惴惴不安。中年道人此语,既是反驳陆天庆,更是安彼之心。

    藏在暗处的众人听了中年道人这话,纷纷朝陆天庆看去,果然见到他右臂上挂着着一枚径长尺许的小圈,隐隐放出五色光华。随着光波流转,“破浪锥”船首那巨大牛角玉芒也随之暗淡。

    有心思灵敏的已然猜出来,陆天庆臂上这枚炫阳乱光圈极有可能扰乱了迁星正位塔和破浪锥牛角之间的星力联系。但是据这中年道人所言,这等功效也就半个时辰,那便不足为虑。

    陆天庆面露诡笑道:“赵世中,消消气。本人这“一笔锥”配合蚀元浊气,前些时日倒也破解过初臻元婴层级禁制,故而今日有些托大了,这确实是陆某的不是。”

    中年道人赵世中冷哼了一声道:“现在求饶已然晚了。”

    陆天庆叹道:“那本人就不再浪费多余心思,以完成宗门交托的任务为上。如果破解不了这污星乱纲珠,那么千百年后,贵宗这迁星正位塔也算是荒海上一处不错的景观,又或者尽早拆毁,以免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话音未落,他长袖一甩,抖出一枚碗口大的白珠,朝着船首飞去。

    陆天庆施展完毕,调转红叶飞舟远遁而去。这时候海面上恰好一道暗红色气息喷涌出来,击打在陆天庆所乘红叶之上。

    这红叶瞬间由红转绿,变为一枚晶莹欲滴的绿叶。五六息的功夫,绿叶色泽渐深,由绿转黑,由黑转白,再重新变为红色。整个过程中,陆天庆等五人和这叶状法宝,似乎都安然无恙。

    看来这红叶飞舟虽然小巧,居然也有抵御断绝邪炁之能。

    赵世中等四人正在思忖是否追出去,一时犹豫不定。

    至于那枚莫名白球,四人却并不在意。如果此物果真能够击破七紫阳阵,那么配合五伤厌灵气使用,足以对舟中人造成极大麻烦。赵世中等料定,此人真正手段未能建功,此时不过是虚言恫吓而已。

    不料那白球在距离紫色屏障还有二三尺时候,突然消失不见。

    赵世中四人面色大变,失声道:“不好。步虚挪移阵!”

    修道者进阶元婴四重之后,便可在短距离内使用类似传送阵般的瞬间挪移法术,但是作用距离极短,实用价值并不高。将此法铭刻在器物上也是可行的,但是铭刻这样一道阵法,本人要折损三个月的修为。

    星月门目前的元婴四重境修士仅有一人,宗主舒永延。

    赵世中等人可不敢认为星月门宗主自损修为做了此事,就是为了在破浪锥内放个烟花聊作庆贺。当下四人急起遁光扑去,但是看上去明显来不及了。

    张舜府面皮一抽,以他元婴二重的修为有几分可能挡住那白珠。但是破灭盟与余玄宗关系微妙,一时之间他也不能下定决心断然出手。

    这时船舱底部“哼”地一声传出,舟中所有金丹修士都觉得一声钟鼓之鸣激荡心扉。一道灰影从甲板上一道小窗冲出,速度之快比赵世中四人何止超出数倍。他似乎灵觉极为敏锐,无比精确的守候在白珠重新出现的位置,就要使一个“环转牢笼术”的神通困住此珠。

    然而白珠一旦显形,出人意料的又横着弹出数丈,这灰影却扑了个空。在靠近那牛角状的“映星晷”不足数尺时轰然炸开,无数似是面粉一般的白色粉末一阵卷动,粘附在玉角上,数百丈高下的映星晷,片刻之间便完全蔓延。

    赵世中等四人这才赶到,行礼道:“见过宗师叔。”

    这时才能看清楚这灰影是个头扎纯阳巾、身着米黄色旧布袍老者,须发皓然。这人见赵世中等四人行礼,略一对答,转过头来斜视张舜府、皇甫清云二人,面色不愉。如果这两位元婴真人方才助他一臂之力,必能挡住这白色怪珠。

    然而不等他作出进一步动作,“映星晷”的玉色光芒快速消散。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重新化作漆黑的牛角面貌。赵世中等四人等候了半个时辰,也丝毫未见回转。

    此前乘坐破浪锥的许多金丹修士遭逢停舟,据说星月门陆天庆杀至,炫阳乱光圈足以扰乱迁星子母阵半个时辰,也并不以为意。此刻半个时辰已至,陆天庆也早已离开。不知破浪锥为何未能启程。当下许多人都是出来探视。

    以在场之人的眼力,哪里还猜不到是“映星晷”被陆天庆用邪诡的手段污了。

    “迁星浮海破浪锥”大舟,就这样孤零零的抛锚在荒海之中。

第二十八章 百计徒劳枉用功

    赵世中四人面色很是难看。

    他们四人已然迈过金丹一重境门槛,宗姓老者虽然是一位元婴真人。但看在将来同道的份上,轻易是不会出言相责的。

    但是赵世中扪心自问,眼前局面自己四人是有责任的。

    陆天庆以“一笔锥”和“五伤厌灵气”相配合挑战七紫阳阵,哪里是什么心痒试招,分明是示之以弱的诱敌之计,干扰自己四人的判断。

    陆天庆以弱凌强,却是胜了一局。

    法宝法器遭到邪物污秽,最常用的应对手段,莫过于以丹火祭炼。

    赵世中四人不约而同的起了将功补过的心思,默默向前,站定四个方位,试图以丹火炼化映星晷上的污秽。

    这映星晷高达数百丈,即便此法可行,也不是四人之力可以完成的。眼下赵世中等不过试其可否,如果确实有效,这舟中最是不缺金丹修士,不过允诺一些报酬而已。

    即便这些散修辈丹力纯粹远不能和余玄宗弟子相比,多迁延数日料也无妨。

    一个时辰之后,那青年和彩衣女子鬓已见汗,而红衣大汉更是身子摇摇欲坠,大声喘息不止。唯有赵世中似功力较深,尚能坚持。四人法力鼓动形成波及数十丈的气旋,拍打在海水上,俨然山摇海倾,让人时不时生出鱼妖出水的错觉。

    然而细看那漆黑牛角,却没有丝毫变化。

    宗姓老者道:“不必再试了。”

    赵世中等四人撤了法力,缓缓退下。

    宗姓老者飞遁到近前,右手食指弹出一股三寸长短的至纯青芒。这青芒虽然极不起眼,但在场所有人都是心头一跳,似乎觉察出这青芒异常危险。

    元婴真火。

    元婴真火本是火苗般的形状,此时突然蜷曲凝练,变成一个圆球。紧接着如同落英飘洒,又如蜡液淋漓,真火本体不住的分裂,显出灼灼光点附着在牛角上,一旦相接,便是一朵巨大的火花盛开。

    宗姓老者以自身元婴真火祭炼映星晷,那就纯粹只是印证破解之法了。即便此法可行,这条舟中也只有三位元婴真人。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通体漆黑的映星晷依旧并无动静。

    归无咎等七人神意交接,这许多时间内哪里还不明白其中利害。

    如果要原路回返,总也是有法可想的,难道还能困死荒海中不成?破浪锥内自然也有备用的动力法阵,无非速度较慢,多等上数月。

    但是如若星月门的这手段果真厉害,余玄宗始终无法破解,那荒海算是再次变天了。称得上是星月门神秘客卿演算《万历星图》、韩安世开放荒海之后的又一次大变局,一次更深远的变局。

    这几乎宣告着余玄宗对荒海的掌控土崩瓦解。

    张舜府、皇甫清云等人均在心中权衡利弊。按照之前的形势,余玄宗占了先手不假,但本门也有可能瓜分一份利益。无非是共同开发,比拼哪一家手脚更快。如果回到原点,那这荒海可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不毛之地,谁也别想吃到这块肥肉。二人左右思量,对了个眼色后朝着余玄宗五人飞遁而去。

    归无咎等人也紧随其后。

    这时宗姓老者又取出一枚形制古朴的绿色铜镜,此镜轻轻颤动,三道黑芒、三道白芒间错闪耀,照射在“映星晷”上。

    红发汉子登时大喜,高声道:“宗师叔既然将清正焕明镜带在身上,便该早用此物才是。”

    清正焕明镜是余玄宗唯一一位器道真人和凝炼制,本是其自家所用,不知为何托付于宗姓老者之手。

    和凝真人苦于各处进献的炼器材料驳杂不纯,有许多更是从损毁的旧宝中拆解出来。这些材料本身品质是不差的,但若气机不能纯粹,旧秽不能尽去,于锻造新宝极有妨碍。因此历时三十六载,炼制出一宝。名为清正焕明镜,对于器材的祛邪复性有独到之妙。

    红发汉子喜气洋洋,宗姓老者自己却不敢乐观。和凝真人是余玄宗乃至整个荒海范围内唯一的器道真人,技艺之精湛他自然不敢置喙。

    但是再高明的神通和法宝总有克制之法,斗法关键,无非在于知己知彼四个字。余玄宗拥有清正焕明镜并不是秘密,那么这种情况下,星月门宗主舒永延依旧不惜三月法力做得此事,自然不可能无的放矢。

    果然,清正焕明镜黑白光芒略过之处,映日晷上蚁聚的诸多斑点渐渐褪去,似乎恢复成洁白如玉的模样。然而红发大汉等人还来不及弹冠相庆,就发现只要镜光一旦偏转,修复之处便再次发黑。

    宗姓老者叹了口气,将铜镜收起。开口道:“诸位可想清楚了么?合则两利,分则两伤。还是说让这荒海就此搁置,诸位就称心如意了?”

    他对话的显然是张舜府等刚近身的七人。

    这次发舟余玄宗事先得到消息,白龙商会、破灭门的元婴真人将乘坐此舟。余玄宗也不敢大意,宗姓老者便是此行中暗中压阵的人物。如果一路无事,那他也不必露面。没想到这几家依旧维持敌友之间的微妙态势,却被真正的对头星月门找了麻烦。

    红发大汉急道:“料想星月宗主损折三月修为才能施展的手段,也就坏了一艘破浪锥而已,师叔又何必求助于外人?”

    宗姓老者见他仍未明白此中关键,叹道:“炼器一途是我余玄宗占先,阵法一道却是星月门略胜一筹。如果他们用心于此,七紫阳阵是挡不住的。舒永延施展步虚挪移术,不过是急于确认新手段是否成立,又怎么会频繁损折修为行事。”

    张舜府点头道:“不错。虽不知星月门如何潜入荒海北部,但想必人数不会太多。此辈要想直接攻破迁星正位塔和浮海破浪锥,近乎于不可能。但如果一种外物便可断了星力牵引,那无论如何不难做到。远的不说,派人假扮作金丹散修混入舟中,就极难防备。”

    赵世中等四人面色一变。这破浪锥大舟极为坚固,就算是元婴真人出手,四、五品的高阶符箓轰击,都难以毁伤。但若是雾蒙蒙的一道秽物就能伤了映星晷,那的确是难以预防。

    如果映星晷是什么小巧玲珑的物事也就罢了,无非加派人手严密守护而已。偏偏此物数百丈高,几乎不可能照顾周全。

    宗姓老者盯着张舜府看了一眼,肃然道:“我余玄宗从未指望能够独吞了这荒海矿脉。如无我余玄宗默许,破浪锥第七重也不会成为诸位聚会之地。我等所争者,不过是布局先后、利益多寡而已。如果诸位畏惧我余玄宗占据先手,情愿大家一无所得,宗某也无话可说。”

    皇甫清云听了宗姓老者此言冷哼一声。

    若说余玄宗没有独吞荒海的心思,那只能是哄骗三岁小孩。之所以暂时并不断了其余诸派的交通渠道,一是有中曲岛大市之会,二来攻守之势尚未到白刃相交的时候。反过来说,未尝不是一种稳住其余几家的手段。

    皇甫清云漠然道:“妾身只是为了中曲岛大市之事一行。对于五行杂玉,商会中自有其他人操心,妾身并不感兴趣。”

    傲岸青年冷笑道:“中曲岛大市的驻岛人选各家均事先约定,白龙商会的执事并非你皇甫清云。我却不信你进了中曲岛后,便呆在北市白龙坊闭门不出。你若进了檀云山坑洞,那可算是出尔反尔。”

    见他直呼己名,皇甫清云美目中隐含煞气,音声刺人:“江浊流。不要过了“知止”关就不知道自己斤两。你现在,还不是元婴真人。并非每一个过了“知止”关的金丹修士都能成就元婴。”

    宗姓老者眉头一皱,在门中过了金丹一重大关之人,元婴真人对其都以平辈视之。而江浊流为人过于傲慢,举动难免失礼。

    张舜府笑打圆场道:“宗真人勿虑。修复此舟符合我等利益。贵我之间的争斗确实可以稍稍延后。不过星月宗不惜暴露潜入北荒海的手段,对所做之事想必是有几分信心的。”

    说完张舜府自袖中掏出一盏黄铜古灯点亮了。

    这盏古灯奥妙并在于灯火,而在于灯光三四尺外形成的一道奇特光晕,这看似柔弱的晕环七色流转,光彩离奇,最擅驱邪去恶。但此灯虽非凡品,却并未能够动摇映星晷上种种污秽。

    紧接着卫建章叔侄出手,不出意料未能建功。

    倒是那娇怯怯的谢玉真,取出一柄三寸紫玉小笔交于张舜府手中。

    余玄宗诸人见她只是真气五重境修为,也未指望她能拿出什么神效惊人的宝物。不想张舜府见到这紫玉小笔,却面色一肃,一副珍而重之的模样。

    果然这小笔倒是极具神效,在张舜府全力驭使之下,转瞬间就将映星晷上丈许方圆洗刷光洁,恢复晶莹洁白的玉色。

    但是诸人来不及欣喜,如先前清正焕明镜旧例,只要此笔毫毛移往他处,已修复处就会如同被再次感染一般暗淡漆黑。

第二十九章 假痴不癫长袖舞

    谢玉真收回玉笔后一阵迟疑,怯声道:“这似乎是善污法宝的“十二障、二十四尸、三十六浊”中的一种,只是不知道是其中哪一门邪煞。”

    这小女子生性内敛,并不敢和余玄宗的五人对答。她这番话是说给张舜府听的。张舜府听完此语轻轻点头,似乎对这少女极为信服。

    谢玉真不过真气境修为,不能使用神识传音,余玄宗五人自然能够听见她的言语。赵世中等四人不明所以,宗姓老者却脸色一变。

    一直冷眼旁观的裴鸿平,突然出言笑道:“恕在下直言,若果然是十二障二十四尸三十六浊中的手段,余玄宗即便和凝真人亲至,也极难破解。”

    和凝真人作为荒海附近唯一一位器道真人,地位何等尊崇。红发汉子、傲岸青年见裴鸿平出言贬损,当即便要作声驳斥。

    宗姓老者却伸手制止。

    十二障、二十四尸、三十六浊他也略知一二,乃是天地间最能污秽宝物的七十二种邪气的合称。宗姓老者百余年前深入一处地窟险境,一时不慎,一件得意法宝被二十四尸气中的“离螣尸气”污了。幸得和凝真人以神妙手段炼邪回真,挽救回来。

    和凝真人当时言道,他虽为炼器宗师,于这七十二种邪气也不过能够破解十三四种而已。总算宗姓老者运气较佳,“离螣尸气”恰好就在和凝真人力所能及的十三四种之列。

    和“清正焕明镜”的道理相似,如果星月门果真做到了知己知彼,那么污星乱纲珠所蕴藏的手段必然不是和凝真人所能破解的。

    宗姓老者心中衡量,能不能挽回局面,三日个月内便能见了分晓。如果星月门再次占了先手,余玄宗近千年布局,就要付诸流水。

    “在下可以出手一试。”

    就在宗姓老者权衡局势之时,一个清朗疏宕的声音飘荡过来。

    宗姓老者、赵世中等人转头看去,出言的正是宝舟第七重那唯一一位未知根底的俊逸青年。

    虽然此人只是灵形修为,但在场七人中,除了卫正星、卫建章叔侄同属玉京门,其实是代表了六家不同的势力,并不能以修为高低褒贬人物。

    何况方才驱逐污星乱纲珠时,也是以那真气境少女的手段最佳。

    宗姓老者打量了归无咎一眼,缓缓道:“有劳小友了。”

    归无咎却不上前,铮然言道:“想必对于余玄宗而言,其余存心于五行杂玉之秘者,均是敌而非友。”

    归无咎声如洪钟,言出如刀,气势逼人。

    他先是毛遂自荐要加以援手,下一刻又突然摆明车马,余玄宗诸人没回过神来,明显有些猝不及防。红发汉子四人夹杂惊疑、凶恶、错愕的目光,不住打量着归无咎。

    就连宗姓老者,虽涵养城府甚深,也忍不住脸色微变。他称归无咎为“小友”本是客套,不想归无咎一句“是敌非友”,等若当场拂了他的面子。

    不过只下一刻,他面上就看不出什么,淡淡的道:“愿闻阁下高见。”

    归无咎的声音却顿时柔和下来,娓娓道来:“在下的师尊云游雷州以西,这些年在雷州地界听闻荒海五行杂玉的大名,极愿一探其妙。老师毕生心力都在炼器一道上,尤其精擅器道中的“铸鼎熔金”一道。因炼制一桩宝物耽搁,遣弟子先来勘探一二。”

    宗姓老者半是疑惑、半是讶异道:“器道真人?”

    归无咎微笑点头。

    宗姓老者脸色顿时郑重起来,缓声道:“未知尊师所属何门何派?”心中却暗暗疑惑,容州荒海之外的宗门,就算是有器道真人坐镇的一流巨擘大宗,想要染指五行杂玉,可有些不切实际。

    归无咎淡然道:“师尊所学源自一处上古秘府,传承至今,眼下便只有我师徒二人。”

    宗姓老者愕然:“无门无派?”

    归无咎道:“确实如此。”

    没有等余玄宗五人反应过来,归无咎续道:“方才张真人等六人盛情相邀,共研五行杂玉之奥妙,能遇同道中人,想必师尊也会不胜欣喜。道术中截长补短、玉石交攻,正是踏步向前的根基。”

    归无咎此语一出,余玄宗五人脸色极为难看,几乎不亚于刚才被陆天庆污了映星晷。而张舜府、皇甫清云等人却面上露出几分矜持笑意。

    岂料归无咎续道:“不过我与老师一心只在道法之上,并不愿意介入宗门纷争。如若在下侥幸破解了污星乱纲珠的手段,请贵派勿以敌人视之,留下一片清净地界参研五行杂玉,在下于愿已足。在下可以代师保证,即便师尊侥幸突破五行杂玉的奥妙,也一定会置身事外,严守秘密。”

    余玄宗五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即便以那红发大汉的粗直,也觉得归无咎所言极为不通。张舜府、卫正星等人的笑容却僵在脸上。

    宗姓老者一时盘算不准这小子是真的迂腐,还是假痴不癫的坐地起价手段。但他念头转的极快,口中却道:“小友之言甚是。道法昌明,最重印证之功。我余玄宗和凝真人乃是容州荒海地界唯一一位器道真人。和凝真人常自叹息道,奇珍易得,知己难求。这二三百载如有一同道交流辩证,自家器道功底必定能更胜一筹。有同道莅临荒海,余玄宗幸何如之。令师到来之日,本门必当扫榻以待。”

    赵世中等四人此时神色古怪。他们这宗师叔是何等样人他们最清楚不过,一向冷严介节,拒人千里。不想猝然间施展出长袖手段,倒也似模似样。可见这等活了七八百年的人物,其本性如何可真是难说的很了。

    归无咎笑道:“师尊亦常有拜会同道之心。”

    宗姓老者欣然点头,和悦道:“无论小友能否破解污星乱纲珠,都是我余玄宗的朋友。不知令师何日到来?”

    归无咎道:“若顺遂则七八年,至多不超过二三十年。”

    除了谢玉真依旧是娇怯怯的模样,似乎对众人的对话并不在意,张舜府等五人看着归无咎的眼神有些微妙。方才诸人在山海厅言笑尽欢,他们本以为得了一位器道真人作为友盟。现在回想起来,归无咎确实说的是对破解荒海五行杂玉感兴趣,可以合作探讨一二。

    难道此人真的是不谙世事,心中唯有器道之法而已,自己等人会错了意?还是做作姿态,实怀待价而沽之心?

    恰好此时归无咎转头报以一个微笑,似乎极为坦然。五人脸色上的变化瞬间隐去,还以微笑致意。卫正星深怀恶意的想到,归无咎人畜无害的笑容之下,是否故意藏了促狭心思,欣赏自己这一行人化身变色龙的窘迫?

    宗姓老者道:“那就看小友的手段了。”

    无咎一点头,手腕一抖取出五个青白瓷瓶。口中道:“在下学艺不精,并未能辨别出这是十二障、二十四尸、三十六浊中的哪一种手段。唯有一一试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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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法无咎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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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九大上宗三十六万年来的大变局,承载厚望的归无咎,是在宗门设定的轨迹上行走,还是跳出牢笼,拨动紫微大世界,乃至周天万界的命运之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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