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升一降 名实正位
归无咎重呼唤之,但是那小童却不再理会。
若是他再度用强,自然是能够将其引出来的;但归无咎以为:缓上一缓也好。
如今所得二印,分量明显轻重有别。那星门之印似乎只是一件古旧朽物;而尘海宗之印,却成了重新焕发生机的“正宗”。
或许……
归无咎眸中幽光一闪,立刻身化隐雾,电步星移。未过多久,已重新回到尘海宗仙都附近,在云端三十里上暗暗观望。
一望之下,归无咎心中蓦然生出一种直觉——
尘海宗仙都,规模大小,似乎大大缩水,仅余原先的十分之一!
但定睛一望,立知此念为虚幻。
这一道念头浮动,令归无咎心中一惊。
连忙定住心神,体量山河大地,比对尺寸,确认了眼前城池,的确并未缩小了半寸。
归无咎如今已是日曜武君之境的最巅峰。更何况有一品道缘傍身,再加上无名墨朱神意洗礼,论心意之坚,天下无出其右。除非道境之上,谁敢说对他动用幻术成功?
可是这感受却是真实不虚的——
无始无终,一道幻念映照心神,给与归无咎一种极为强烈的暗示:尘海宗仙都,缩水至原先十分之一大小。
归无咎细细一望,断定自己这一念头并非无由。
尘海宗仙都的外围城墙,已经变得不复雄浑高古,看上去色泽暗淡,斑驳零落;原先工整致密的青色巨石上,密布着微小的裂纹和缺口,好似经风霜日久,距离寿终正寝为时不远。
再看那城中之人,虽然看上去甚是平静,但无论是星境还是月境,俱都举动闲适迟缓,仿佛夕阳西下,不复壮年朝气。
尽管有一道雄浑厚实的气机坐镇中央,亦不足以遏制颓势。
见到此景,归无咎若有所思,轻灵的一转身,悄然回返。
归无咎要印证一个答案,回到自己立身的根本之地——云峒派山门,看上一看。
横渡四十余道,只在旦夕之间而已。
距离山门目力可及之时,归无咎止住身形,不由会心一笑。
果然不出所料。
与数日之前尘海宗仙城“变小”的幻觉相对,眼前的云峒山门,一望之下?显而易见的“变大”了。
但是先前“变小”是幻?这所谓的“变大”却并非幻觉?而是真实存在。
新觉山脉,与昔日迥异。
栖灵山一峰当中,忽地凭空拔起,高出六百六十余丈;环绕此峰的八道山脉,亦渐渐延展出一倍有余。诸峰之上?草木之丰、百花之盛远胜往昔?尤其是原先最为挺拔的十二种松柏?尽无端暴涨了一倍有余的尺寸,望之凛然而有生气。
不止如此,八峰之外?原本的密林沼泽、旷野荒原,尽被夷为平地,绵延于千里之外。
归无咎暗暗颔首。若是以风水堪舆之法观之,这陡然形成的我千里平原?当搬取六十四座山岳镇压。如此外围再构以城墙?铸成仙都?那便是十二家巨擘宗门的规模了。
身化虹霓,遁至宗门大阵之前。
归无咎将重新焕发生机未久的“尘海宗大印”取出。
以归无咎如今近道境的道行,自不会将区区“名门”层次的山门大阵放在眼中;更何况,他身为云峒派掌门,就算不动用印信,也有入阵之法。
现在,他既不依赖蛮力,也不动用口诀;单纯倚仗这枚“新印”本身之力,来做最后的验证。
大印一晃。
极幽微的两种力量震荡相感,宛若钥匙与锁芯圆满契合。
一息之后,环山运气立时滚沸,排闼而开,让出一条光明大道,直指栖灵山悬峰峰顶!
归无咎仰首长笑。
原来如此!
先后出现的所有异兆,等若完整印证了归无咎的猜测。
十二枚武道龙符,显化一十二印,对应真幻间天地的一十二域,以及一十二家巨擘宗门。
这方天地由一十二域构成,这是确凿无疑的;但是十二巨擘宗门,并非定数。每一域之中,究竟是哪一家宗门能够代表一域,却是有可能发生升降变化。昨日两枚印信的往复变化,今日所见的种种异兆,已经说明了一事:
这一域的魁首,经历等第变迁,已然由尘海宗,变成了云峒派!
归无咎既纵声一笑,便不曾隐藏自身气机。然后身如龙形神变,岿然坐镇于山巅正殿之上。
不多时,殿中一众人等,皆已汇聚。
归无咎的近侍,山主娄静。
四大弟子之三,裴融,甘南,郗鉴。
左右护法长老邓广翼、常景明。
八峰峰主之四、十六位内外堂长老之九、三十六位正殿殿卫,悉数齐聚。
只是,这数十人中,除了郗鉴目中隐见光华,在一侧缓缓踱步外。其余数十人,似乎都陷入诡异的梦魇之中。时而面面相觑,时而惶惑无比,时而掩面愁思;时而偷望正殿之上归无咎一眼,一副熏熏欲醉之貌。
又过了数十息,郗鉴终于忍耐不住,高声呼道:“恭贺掌门师尊成就武君上境,合天地而通神,道济千秋万代!”
出言之时,郗鉴便当先拜伏叩首。
殿中之人,这才如梦方醒,确信心中那不敢置信的念头为真,一齐纵声高呼,面上竟是痴醉之色。
归无咎并未掩饰自身气机。只是此事实在太难以置信,这才令殿中之人神意迷惘。非有十二巨擘宗门嫡传,能够成就日耀武君之境,十万载也难得一人。
如此呼声,最先只是殿中的数十人;然后播流及远,传彻诸峰。终于汇同数百、数千、数万人,前后七十二度,方才止歇。
裴融、甘南对视一眼,面上隐有惭愧之意。
今日新觉山脉地势大变,孤峰高拔,山泽归原,便是万年罕见的奇事。裴融、甘南三人和邓广翼、常景明两位长老商议许久,以为并非大吉,便是大凶。
但另有一事可为佐证。云峒派许多宿旧长老,一日之间感受到了破境契机。今日八峰峰主缺了四位,内外堂长老缺了七位,便是因其感受到了破境机缘,提前封闭门户闭关去了。由此可见,当是吉兆无疑。
今日望见师尊破境,正合其兆,岂有犹疑之理?
此时诸人回过神来,娄静、邓广翼上前出言。当一宗上下,共同庆贺三载。
归无咎神机一运,感悟内外,微笑道:“不必。”
本门骨干并未到齐,归无咎自然看在眼中。此时神意朗照,已知晓首尾。
如今两宗地位逆转,归无咎唯一不能确定的是,这首座颠倒一事,是大印象转的一瞬间完成,还是一个持续的阶段性事件。若是持续性的气运变化,只怕在未来的数载之中,本门中坚修士中资质尚可者,陆续寻到破境机缘,只怕会成为常态。
既如此,则不必大动干戈,操办宴席。
觐见已毕,归无咎命众弟子退下。
他今日回返,除却印证自家判断之外。若云峒派果然是自己立身之根本,那当务之急要做的,便是凭借自己日曜武君层次的修为,将护宗大阵完善重铸,以使其能够抵御相同层次的敌手。唯有如此,归无咎才好放心与姜敏仪汇合,以免被人抄了后门。
其余诸宗的护宗大阵,皆是千万载历久经营,按说云峒派一时半刻,难与并驾齐驱;但一来归无咎有许多超迈武道之外的见识经验;二来可以留小铁匠在此调遣阵基运转。有这两大有利条件,布下一道合用大阵,也不算难了。
三日后,归无咎在静室之中推演阵基变化。
娄静前来拜见,转呈一物,言说是乌林苑护卫长老曲靖丙,见变化突然,以“封灵符书”送来。
归无咎望了一眼呈上来的木盒,身形不动。只气机微颤,便将盒上封灵图戳化去。
揭开盒盖。
当中所呈现,是一只靓丽皎洁的贝壳,壳身透亮如玉,边缘处宛若棱镜一般,见光反射,十余道斑纹层层叠叠。
云蝉金贝。
这正是云峒派作为一家“名门”的特产。
但云蝉金贝长成之后,皆是一般大小。且归无咎虽未将其当成什么宝贝,但至少也是曾经过目的。而眼前这一只“云蝉金贝”,分明变大了三倍有余。
木盒之中另有一封符书,正是长老曲靖丙手书。
据他所说,并非止有这一只云蝉金贝发生了什么不可测度的变异,忽然体格涨大;几乎是一日之间,乌林苑所有的云蝉金贝,皆是个头蹿了一截。只是因“封灵符书”所容大小之限,才只取一件为样,原封不动的发还宗门。
曲靖丙本人已在回返路途中,只因事机紧急,这才先以急书来报。
归无咎略一沉吟,五指微微一合。
这一只云蝉金贝,陡然间化成粉末;只留下浓烈异香,在室内飘荡。
鼻端轻嗅,感受到那一丝熟悉的气机,归无咎忍不住“噫”了一声。
进入真幻间之后,他所经历的最重要的事情,便是破境日曜武君;而此事中最为重要的环节,自然是先后准备的四份的破境大药。
对于此物的数息,归无咎可谓是深彻入骨。
云蝉金贝,分明已经成为“十二药”之一。
至于尘海宗专属秘产,是忽然失效,渐次失效,还是和云蝉金贝并行不悖,那就不得而知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河界两分 旧境重明
数月之后,归无咎收到尘海宗乐思源符书一封。
书信之中所言,尽是五六载以来一界之大势。虽乐思源同样闭关甚久,但是他毕竟是货真价实的一宗执掌,收拢讯息亦远较归无咎为快。
当初归无咎出使上玄宫旅程中,便已听闻九重山与定盘宗一役。此战在四载之前便已尘埃落定——不出意料,以九重山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认真说来,此战之战法,已经大大有利于定盘宗;九重山掌门百里开济果然信守承诺,并未以日曜武君之姿出手干涉。考其斗战之法,两家明月境耆旧长老之姓名各自具列,然后制成签符,随机抽签择出二十人交战。
如此斗法,可谓极大的增加了比试结果的不确定性,不利于上手一方。而抽签法门,亦有定盘宗所提供的一件秘宝完成,绝无弊情之疑。
饶是如此,最终二十场比斗,竟是以九重山十六胜四负的悬殊结果完结,定盘宗不得不签下城下之盟。
其实与定盘宗之役还不值得大书特书。真正值得注意的是三四载内的另外一战。
九重山对上断空门。
与定盘宗不同,断空门乃是六家有日曜武君坐镇的宗门之一。
可是诡异之处在于,这一战结果昭然,过程却晦暗不明。
之所以说结果昭然,是事后断空门执掌简立泉亲自去书十宗,言及与九重山虽经交涉,在一番称量之后,以为大势在彼,我辈难与争锋。于是断空门封门千载,不理外事。至于九重山另起炉灶新设大药之事,自然是默许了。
可是断空门与九重山碰撞的过程,简立泉是否与百里开济亲自交手,却如遮盖上一层迷雾一般,秘而不宣。
乐思源论及自身见解,只怕断空门名为中立退守,其实却是暗暗投靠了九重山百里开济。如此一来,九重山一方便有百里开济、殷融阳、简立泉三位日曜武君,且双极殿那银甲人尚有破境之机。
而南斗宗有琴文成、御虚宗桑蕴若却受创不浅,难以发挥出十足战力。
对于尘海宗气运升降之变,乐思源自然能够洞察,抑且并未讳言。
乐思源言道,若在常世,此事固然不容坐视;但当此非常之时,于他而言未必是一件好事。如此一来,能够教他退居幕后,暂避锋芒。既然归无咎与恒霄宫主有旧,他愿追附骥尾,正式拉开阵营。当然,前提是归无咎既往不咎?将乐思源与龙方云和星门彻底撇清。
至于最终诉求?乐思源也未掩掩藏藏。只要两方阵营最终分出胜负,自然会有许多空位。到时候他自然能够求取一家巨擘宗门执掌之位。然后将已然衰落的尘海宗与之合流便是。
思之再三,归无咎还是同意其所请。
那日归无咎与乐思源一战,以一种戛然而止的姿态结束,并未能道断恩仇。
对于乐思源而言,转头投靠百里开济是一种选择;与归无咎真正握手言和?又是一种选择。凭心而论,前一种选择顺乎心气;而做出后一种选择?明显要更艰难一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对归无咎实力的认可。
一方是归无咎、姜敏仪;一方是百里开济、殷融阳、简立泉、以及可能破境的银甲人等。唯有认同归无咎是与百里开济和姜敏仪同一层次的高手?如此下注才算是正确的选择。
既然局势紧迫?归无咎运营护宗大阵、再与姜敏仪汇合的念头?便愈加迫切了。
半山设法、铸石立门?兴云吐雾?攒簇五行,未有一日止歇。
一连数月时间,在云峒派众位弟子眼中?本宗山门尽被绵延千里的磅礴云雾所笼罩?如鼓如沸?千容万变?时时又有金火二气从中迸发喷射,知晓是本宗掌门施展手段,濡慕之余,又十分敬畏。
这一日,归无咎在云中观望。见一千八百六十四垒门户法阵,秩序井然,升降有序,自觉十分满意。历时数月,终是大功告成了。
侧首一望,归无咎笑言道:“归某出门的这些时日,便劳烦璇玑真人了。”
小铁匠与归无咎比邻而立,闻言只淡淡“唔”了一声,竟有些恹恹不乐。
归无咎会心一笑。
他的立阵构思,想要在短短数月时间将一道法阵打磨精湛,面面俱到,且种种妙用皆不亚于诸宗经营千万载的大阵,那自然是不现实的。所以他只是突出一点,务求在“规模”上下文章,最大限度的强化阵法的正面防守能力。其所能及的上限,远远超过了星门大阵。
但所谓顾此失彼。如此一来,此阵运转不免有些呆板。等若无形中将压力施加到小铁匠这临时“阵灵”身上。
换言之,此阵得以速成的要诀,便是压榨了小铁匠的能力。
以小铁匠的眼力,看穿这一点,自然高兴不起来。
凝立许久,又回首往新觉山脉望了一眼,归无咎淡淡道:“我去也。”随即眉头一皱。
这一句话,空空荡荡,似有感慨之意;并非是对小铁匠告别。
小铁匠果然也并未应答。
口中说“去”,但是此身挺立如松,分明纹丝不动。
归无咎摇了摇头。
此时的确已经是当去之时;但每当他将要动身,心中总有一个念头——似乎回到云峒派,忽略了一件极重要的事情。
但是以归无咎道念之纯,步步回忆过滤,竟并不能将所失之事梳理出来。
思前想后,云峒派之于归无咎,除却“云峒掌门”身份是其的立身之本外。另一件对归无咎意义最为重大的事情,便是前代山门遗址的那一块巨石,为归无咎带来一道神虚幻境。归无咎借此了解了前代秘辛,以及步入真幻间的真正使命。
可是那物似是一件一次性的遗宝。见识过那一道“幻境”之后,那一块巨石当时已经完全粉碎,再也不存于世。
所以心中不能放下的念头,显然并非此事。
思虑半晌,归无咎忽然莞尔。
或许是自己过于自信,以至于钻牛角尖了。何必纠结于那巨石是否粉碎?既然心中念头萦绕,放不下这件事,那再亲自去看上一眼,又有何妨呢?反正近在眼前,又不需靡费时日。
想到这里,归无咎身化青烟,往当时遗址去了。
瞬息之后,立于故地,归无咎悚然动容。
果然有文章!
当初那巨石的确是再也不存了;但是那所谓的“粉碎”,并非是“湮灭”,而是“绽放”。
好似聚成一团的浓雾,原本凝若实质。其后突然散开,弥漫稀释至数十丈,由是幽微难显。
此时在归无咎面前,俨然有一座放大了数百倍的“巨石”虚影,当中人物情变、草木山水、世事推移,构成了一道极精致的画卷,较之当初所见,何啻于又精细了十倍!
但是这一层次的照影之功,几乎到了形神俱妙、与道合真之境界,日曜武君之下,却是再也看不出端倪了。
当初那一块巨石,等若一个精巧的机关。境界未道、而缘法相合者固然得以观之;但若你无有破境机会,那此事便到此为止,留下的“后门”便再难窥见。
归无咎凝神细望。
虽然画面精致了许多,但是所述之事与前相同,依旧讲的是那位前代一统“真幻间”之人的旅途。
观望一阵,归无咎面色微变。
那一代的“云峒掌门”、那位锦袍长发的年轻人,虽然最终是通过较为温和的手法鼎定一界。但是这方世界的其他大能,又岂会束手称臣,坐观成败?其中暗流汹涌,度量高下,是免不了的;只是并未摆在台面上而已。
这般日曜武君之间的交手,暗中进行了六七回之多。若无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底气,也做不成统合一界的伟业。
此等比斗景象,归无咎数载之前便曾见之。
只是一来当日之画卷,远不若今日真实;二来当初归无咎并未破境,眼力有限。观摩日曜武君交手,并不敢妄言其道行高下。只是因为那人最终脆败于从天而降的神秘青面人,归无咎下意识的对其评价不高。
大致估量,此人至多相当于三十六子图中的末流。虽可称一代天骄,但远不能称登峰造极。
但是如今,归无咎自己已臻至近道之境。仔细观察图卷之中这年轻人的六七场比斗,归无咎不得不承认:自己小觑了天下英雄。
既然身担重责,号称武道中上一世的“救世主”,境界岂能浅了?此人功业虽未克终,依旧难掩其震古烁今的修为。
归无咎自忖与之相斗,也不敢说轻易取胜。
尽管这是归无咎在武道中没有“空蕴念剑”这一层次的大杀器的缘故。但这位年轻人一身精业,可谓明而后通,彻上彻下,天衣无缝。诉诸紫微大世界俊杰,纵然距秦梦霖、御孤乘等人有半线微差,也决不弱于魏清绮。
若是如此人物都败得干净利落,那岂不意味着就算是归无咎上场,也好不了多少?
抱着这一层期待与疑问,未过多久,最后一场与神秘青面人的交手再度复现。
归无咎定睛细望,他要看一看,这位天纵之才的年轻人,到底是如何落败的。
但是这一望之下,另有令归无咎动容的新发现——
原来,那年轻人与青面人的交手,并非单打独斗,而是以二对一!
在年轻人身畔,有一个如真似幻得迷影,七彩流耀,若虚若实。非有日曜武君之境的修为,是看不到“他”的存在的。
此人之功行,几乎与年轻人不相伯仲。
正是此人与年轻人联手对敌,合战那青面人。
以归无咎今日之眼力重新判断。那青面人之道行,其实大致与年轻人、以及那幻影分属层次,并不能说明显胜过。以一敌二,按说早当不敌才是;但是其人充斥着一种诡异的味道,举手投足皆与这天地间的道理相悖,却又顺而不窒,招招占定先机。
交手不过弹指功夫,就毫无道理的占据了胜势。
其中缘由,就连现在的归无咎也捉摸不透。
归无咎仔细瞥了一眼那“幻影”的面目,皱眉苦吟。直至整个“巨石”虚界真正飘散,也似懵然无觉。
良久,归无咎目光光华一闪。
反手将宗门大印取出,五指一按,沉声道:“出来罢。有事要问你!”
第一百八十六章 当年故事 命中定理
银舟如梭,直去往上玄宫的路上。
舟上丹室,归无咎盘膝而坐。
同时他一掌伸出,掌心之中浮光魅影流变万千,正是将云峒派后山所蕴藏的那道奇景再度复现。
若是换做个旁人,此境机密就算映入眼帘、收摄入心,也决计难以生出“告诸旁人”的念头;但归无咎神意别经淬炼,就算是将整个真幻间的记忆搬运于外,也能够轻松做到;所以自然不会受此限制。
归无咎复现这一画面,自然不是自娱自乐。
在归无咎对面,有一二尺来高、七彩氤氲的小童,扎着三只冲天小辫,正双手捧腮,凝视着归无咎所塑画面。小童双目闪闪发光,脸上嫩白玉肉几乎要从指间溢出,时不时眨眨双眼,透露出与其年龄完全不想衬的复杂情感。
此时归无咎掌心之中反复呈现的,正是最终“年轻人”与奇异幻影联手,双战神秘青面人的画面。
以归无咎如今的修为,遁光一起,如星月推移,速度远在任何飞遁法宝之上;但是将大印中的小家伙呼唤出来后,借宝舟代步,却可分心二用,所以反而节约了时间。
此时归无咎面上微微含笑,观察着对面小童。
良久,那小童幽幽道:“你竟然能够辨认出来;更能将前代隐秘记忆诉诸旁人。真是奇哉怪也。”
归无咎淡淡道:“形貌虽异,神气却一。难辨乎?不难也。”
与那“年轻人”联手对敌、非日曜武君之境不可见的那道“幻影”,虽然是成年人的身量,面容也是混混沌沌一团;但是以归无咎心印直指的敏锐洞察力,还是辨认出来——
他就是以尘海宗大印——如今的云峒大印为宿主的这位神秘小童。
归无咎笑言道:“你叫什么名字?根本何在?可能告之于我否?”
小童好奇的望了归无咎一眼,略带迷惘的摸了摸脑袋,道:“我叫……秦秦。至于我是谁,从何而来……总而言之和‘酉’印息息相关。但凡‘酉’印所辖之地,总与我异常亲和。至于其他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归无咎心中一动,不知怎地,见到小童肚兜上所绘两只青鸟,其色正是最纯粹的青色。他便无端产生一种猜想,似乎这小童本名“青青”,只是自己记忆混乱,擅自篡改作“秦秦”。
只是归无咎口中却道:“巧了。我有一亲近之人正是姓秦。你名秦秦,可见你我还算有些缘分。”
小童双臂合抱,疑惑道:“是吗?”
归无咎粲然一笑,很是诚恳的道:“看来,需要统摄一界,荡平尘埃,还需要你我联手才是。”
秦秦闻言,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大声道:“不成?不成。我不帮你打架。”
归无咎双眉一挑,言道:“怎么,我不如他么?”
此言虽然平淡?却难掩一种坚定之极的自信与霸道。
至于归无咎口中的“他”?不用言明?自然指的是上一代与秦秦联手作战的那位年轻人。
听闻此问,秦秦却不置可否,又把手指头含在口中,细眉一蹙,认真的打量着归无咎?久久不言?好似十分难决。
过了十余息,他忽有动作。竟是手脚并用,爬在归无咎身上?鼻端轻嗅,似乎在品尝归无咎身上的味道。然后伸出一双小手,在归无咎身上乱摸。
归无咎身如泥塑木雕?任其施为。
过了良久,秦秦手脚并用,跑回归无咎对面,一脸惊叹之色,道:“你比李还要更强一些……同等境界,天下间只怕没有比你更强的存在了!”
“李”自然是那年轻人的姓氏。但是看秦秦这一半明白、一半糊涂的模样,显然不能记起那人完整的姓名了。
得此赞誉,归无咎不动声色,言道:“那你是同意了?”
秦秦连忙摇头,道:“那也不行。”
“你是看得出来的。经历上一个轮回的那一战,我最终元气大损。本界一十二真灵,只有我一人是孩童相貌,战力也远逊于其余十一人。所以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实在是无可奈何……只能说你运气不好。”
归无咎默然无言。
秦秦这句“运气不好”,已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最先遇见的以星门大印为宿主的那青年,虽然大印已为归无咎所获。但是那人说走便走,并不受自己约束。显然,唯有根本所在、印之所属,才能建立起这种奇妙的“战友”关系。
所以,归无咎作为云峒派掌门,天然的“伙伴”便只会是秦秦,不会是别人。
归无咎缄默无语,秦秦反而来了精神,有些得寸进尺的道:“其实,就算是我完好无损,也不会帮你打架。”
“打,也打不赢。”
见归无咎投来不善目光,秦秦似乎有些心虚,连忙道:“别误会。我是说……有心无力,有心无力。”
“一十二方疆域,归属一十二印;蕴养一十二道真灵。只是这一十二数,并非等量齐观。而是阴数六,阳数六,随时运转。随着世代推移,轮流上位,阴阳之中各有一人,号称‘本位轮’,道行远胜同侪。”
“上一世李的那一代,恰巧正是‘酉’印的‘本位轮’,乃是我的极盛之时。我与他联手,除非同为‘本位轮’的‘卯’印印主觉醒真灵,方能斗一个旗鼓相当;否则自然是所向披靡。更何况,上一代,除了李以外,并无第二人能够唤醒真灵。所以他不费吹灰之力,便统合了一界。”
秦秦虽然不脱孩童习气,但是灵智甚深,讲话也有调理。说着说着,便有些老成的气息。
归无咎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秦秦却迫不及待的连连点头,大声道:“真灵之间,自有感应。这一世的‘本位轮’是‘子印’和‘午印’,两印真灵苏九、柯柯儿,都已经觉醒啦!可见,你的运气实在不太好。”
“还有被你惊醒的梅小宝,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你想。能够单凭自身本领唤醒印中真灵的人物,就算道行不如你,也不会相差太大。而我与苏九、柯柯儿之间,差距就相当巨大了。哪怕我并未受伤,与‘本位轮’的差距,也当在三成以上。”
“所以,你应当知晓。不是我不肯帮你。而是实在力不能及。”
归无咎听秦秦讲完首尾,沉默半晌,忽然笑道:“你不必担心。‘子印’、‘午印’两位印主,有一位是我的朋友。届时只需你我与其中一位联手,斗倒了另外一位,便算成功。”
秦秦闻言,面色极为灵动,先是一喜;随后转为一忧,连连摇头。
却听他老气横秋的道:“没用的。就算你能够统合一界,那最后一步,无论是你上,还是你的朋友上场;至多都不过是重蹈李之覆辙罢了,没有丝毫胜算!”
归无咎心中一动,立刻道:“当年你和李的最终一战,对手是何方神圣?有何感悟能够教我?”
若是能够在秦秦这里寻得一些斗战体验,也算弥足珍贵。
秦秦苦着一张小脸,闷闷道:“当年之事,我头痛的很,哪里还有什么感悟……那青面人,我原本似乎是知道他是谁的,但是后来想不起来了……不过,我依稀记得李的几句话,你想听么?”
归无咎正色道:“但请直言。”
秦秦道:“李说,那青面人道行与他大致相若,只是别有一种大势附体,所以难制。最后败战之时,他甚是后悔自己统摄一界之法,过于温和,有悖武道之理……据李的猜想,唯有将其余十一位印主及印中真灵正面击败,一界之势,方能真正统摄于一身;最后一战,才有战胜的可能。”
归无咎神思一动。
他想起那道幻象之中,李的最终呐喊——
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当以力为本,以直为根,以胜为尊。
如今倒是和秦秦的这一番话对上了。
李道行境界与归无咎总有差距,也极为微小。他有着与神秘青面人亲身交手得经验,按理说归无咎应当尊重其判断。
可仔细一想,归无咎总觉得李之所想,乃一时激愤之言,并非真正的“正路。”
将其余十一位印主及伴侣真灵一齐击败,统摄大势。听起来固然豪迈之极。但是试想,这一代已经堪称大变之世。十二印主之中,也唯有自己、姜敏仪、百里开济三人,道行能够唤醒印中真灵。凑齐一十二位人杰,本不现实。
而若非印主亲自启印,旁人纵然将印中真灵逐出,那真灵也未必就一定要与你交手,大可以溜之大吉。那星门大印、“未”印真灵梅小宝见到归无咎之后的态度,便是前车之鉴。
难道还要你来一个教学相长、帮助同道提高道行、唤醒印中真灵不成?
至于秦秦口口声声不肯帮助归无咎作战,归无咎却并不担心。这一界的规则,便是唤醒印中真灵与印主合力。这其中必然暗藏着武道中极高深的道理。
命数使然,避无可避。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与戏真灵 正名之宴
时辰一至,上玄宫距己不过是尺幅之遥。归无咎收摄了宝舟,任由秦秦坐在自己肩头。
目似冷电,迎面扫荡下去,归无咎不由暗暗纳罕。
他与姜敏仪,约定以五年为期。
归无咎自己,是破境大关;而姜敏仪,只是描摹画像,渡过道行圆满的最后一关。
从另一个角度上说,归无咎是在做一件未有经验之事;而姜敏仪在上次相见时,便是本界中鼎鼎大名的恒霄宫主、一代日曜武君。无论如何,她此会破境,没有用时反较自己为长的道理。
今日,距五年之期已经逾期一年许。
目中所见,一览无余,恢弘壮阔之异象收摄眼底。
在上玄宫仙都西北的一方凹陷小界中。内外气机交换,冷热流转。依稀辨明,三道千余丈高、二三百丈宽的巨大龙卷,呈现三足鼎立之势,时顺时逆,缓缓运转。
那三道龙卷,时而可见黑雾狂飙;时而可见冷电飒飒;时而可见火星腾涌;时而可见冰珠弹跃;累翻变化之后,万象归一,却呈现出一种如风似露、介乎于有形无形之间的妙境。同时,三道龙卷之外,似有一道半球形的气泡略显峥嵘,仿佛一只巨大的结界隔绝内外,不教那三道龙卷伤及仙城众修之性命。
如此声势,日曜武君之下,断然难为。
其实,就是以归无咎如今的修为,竟也难以断明此象之玄理、解构其真。驻足望之,不由怔住许久。
就在归无咎接近上玄宫阵基附近时,阵门忽然大开。清气凝形化作一道路引,更伴随着极熟悉的声音:“进来吧。”
归无咎心中一定,随之进入。
所踏足处,又是一方凹陷小界。
但归无咎却心中一活,嘴角忍不住泛起微笑,颇为自得。
破境日耀武君之后,再走入这武道独有的半开放式小界,感受便截然不同了。其中内外连通,果然略无窒涩。当中的空间变化,俨然在胸中有“理应如此”之意,就好似如凡人穿渡门户一般,真正移步换景,而无一丝违和。
一步踏入,一山一河。
此山不过四五百丈高,却坐落于千五六百丈方圆的地域,显然算不得雄伟;只阳面略迂缓一些,阴面略陡峭一些;正南缓坡,绵延二千丈,呈现扇形列布?阻于一道碧色溪流?势甚湍急。
二千丈扇形展开的草地上?自山巅而下?每隔三尺?便依次横列着数量不等的圆珠。圆珠晶莹透明,拳头大小?似是琉璃所制。随着横列宽度逐渐延伸,每一行琉璃圆珠数量?也从数十枚逐渐增加到数千枚、乃至近万枚。估量这琉璃珠数目,只怕不亚于数百万。
两个人影?立在山巅处。
其中一人,素白衣带?身量在女子之中可谓是卓尔不群,自然是姜敏仪。
归无咎只定睛一瞧?便见姜敏仪一身精气既真且醇、贯通道韵。独立峰头,自有英特迈往、三才分伦之意,显然较上一回相见之时,又踏出了精敏求全的最后一步。
褪去旧迹,法已大成。
其实,就算归无咎眼力不足以直接洞明虚实?也可以做出判断——
此界之中心点?距离那奇异结界和三道龙卷,明显偏转了甚多,自然与姜敏仪无关。
得见此景,归无咎既感意外,又感欣慰。
归无咎与姜敏仪相视一笑。姜敏仪亦仔细打量归无咎两眼,观察归无咎破境之后的气象。
二人都水到渠成,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姜敏仪身畔,另有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她较姜敏仪矮了一个头,同样一身白裙,只是领口、袖口、裙摆处尽皆镶着金边,颇显盛丽。小姑娘唇红齿白,双手捧腮,专心致志的凝视着山坡上的千万琉璃珠。
更可称奇的是,她一身气机摇曳,时起是伏,显隐互现。当其至为分明时,竟足可与姜敏仪并驾齐驱。
原本端坐在归无咎肩头的秦秦,连忙脖子一缩,遁回大印之中。
那小姑娘原本并未注意到秦秦的存在。但秦秦这一逃,却似反而将她惊醒了。
她立刻抬起头来,望了归无咎处一眼,面上露出三分警惕、三分惊诧的神色。旋即小鼻一皱,叫道:“你唤醒了青青?青青,快出来!”
等了数息,见无有任何动静,小姑娘细眉一挑,高声道:“胆小鬼?瞌睡虫?再不出来,我就把你当年……”
不知她手上抓着秦秦什么把柄。
此言一出,秦秦果然忍耐不住,凝身显形,站在归无咎肩膀上,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恹恹道:“你待怎地?”
小姑娘一呆,纤纤素指一点,又一阵胡乱比划,瞠目结舌道:“你怎地变成这幅模样了?”
然后便放声大笑。
声如黄莺翠鸟,双手捧腹,双足连顿,更似有泪花落下。
秦秦瞥了归无咎一眼,无奈道:“这就是‘子’印真灵,苏九。”
旋即胸膛一鼓,又恶狠狠地道:“苏菜菜!”
归无咎心神一跳,目光一亮。
小姑娘听到“苏菜菜”三个字,顿时收了笑容,狠狠瞪了一眼过来。
秦秦却不敢与她放对,连忙把头一缩,藏在归无咎身后。
归无咎仔细打量着“苏菜菜”,不由啧啧称奇。
看她面目,唇红齿白,分明似出水芙蓉,浑然天成;但是和秦秦相较,却给归无咎一种身上“多”出一层的感觉,好似是打了一层浅浅的蜡。但就是这一层“蜡”,就为她增光不少。似乎一身道行,也随之增强三分。
这白色衣裙周围的金边,看似有些俗气,似同样也归旨于此。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本命轮”增幅?
便在此时,姜敏仪抓住苏九小辫,轻轻一拽,道:“该你了。”
苏九道一声“是”,反手五指一扣,似有一物射出。
归无咎定睛一望,正是一枚等量大小的圆珠,应声叩下。
立刻,“啪”、“啪”声不绝于耳,频繁细密。正是这一枚圆珠滚落之后,和山坡上其余琉璃珠相碰撞的声音。层层相转,倒也悦耳动听。
直至一刻钟之后,最外围沿河一层,约莫有近半数的圆珠遭受碰撞,跌落河中。
苏九眸子光华一闪,高声道:“五千一百四十三枚!”
旋即纵身一跃,欢呼道:“我赢喽!”
看她蹦蹦跳跳的模样,倒真像极了一位豆蔻韶龄的少女。
姜敏仪微微摇头,正色道:“不过是三比三平罢了。”
似乎与苏九的这场游戏,她也以相当认真的态度对待。
归无咎这才想起来。这算是凡俗间相当常见的一种弹珠游戏。只是此戏通常是在特制的圆桌上进行。内外不过一十二层,弹珠数量逐渐增加。所考较的是最外围那一枚弹珠碰撞,击鼓传花之下,导致最后那一圈十二枚圆珠,落槽几枚。
没想到在姜敏仪和苏九这里,游戏规模从十二层,扩展到了六千余层。
其实若规则不改,依照凡间的玩法。休说六千层;就是六万层,千万枚圆珠,一位日曜武君只要动用真力,也能将其尽数打落,一粒也不会遗漏。所以姜敏仪和苏九的这场较量,新加了一层规则限制——
只许出一道直力,一旦脱手之后,便不得再加以驾驭。
此游戏看似粗浅,但是考较的不是修为,而是计算力。说起来和弈棋旨意相同,并无高下之分。
苏九忽把目光转投到归无咎这里,颇有几分好奇的道:“敏仪说此界有一敌一友。想来……你就是姜敏仪的朋友?要不然,你也来试上一试?”
说完,随着她小手一挥,河流之中数千明珠瞬间拔起。
不止这五千余枚落水明珠。山坡之上,所有经历位移的琉璃珠,总数至少在二三十万上下,立刻返归原位,丝毫无差。
归无咎却无动于衷,目光上下一扫。微笑道:“在下归无咎。苏菜菜是吧?倒是个不错的名字。我们就算就此认识了。幸会。”
苏九眉头一皱,颇有几分嫌恶地道:“我叫……苏九,不叫苏菜菜!”
归无咎认真一点头,道:“知道了,苏菜菜。”
苏九柳眉一竖。一身光泽,陡然明亮三分,俨然是将要出手武斗的架势。
姜敏仪檀口微张。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归无咎诙谐的一面。顿时既感好笑,又感惊诧。一边轻轻捉住苏九小手,遏制了她跃跃欲试的动作,一面颇含见责之意的道:“归无咎。以前倒没有发现,你还有这种恶趣味?”
归无咎摇了摇头,认真道:“不是恶趣味。我只是觉得,‘青青’改名秦秦,‘苏九’改名苏菜菜,虽是讹变,未必不合其本名。”
又转头对小姑娘苏九言道:“叫这个名字,或许你会更强一些。”
苏九怒意渐消,小脸上一连茫然,望之十分呆萌可爱。
姜敏仪微微一怔,道:“合其本名……你这一句话,暗合至理,更暗合了将要发生的最终一役。无论是你心有体贴也好,误打误撞也罢,总而言之,似乎是你境界更高呢。”
说完,姜敏仪自袖中取出一物,意甚萧瑟的言道:“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归无咎闻言一怔。立刻将其接过。
此物大红烫金,铭刻一十二道阵纹,可见十分正式。
竟是一封请柬。
打开之后,字迹昭然:“九重山敬邀上玄宫恒霄宫主:劳降玉趾,与会敝派掌门‘正名宴’。自今年十月初一后,百里开济将易其本名为‘席乐荣’,宣谕一界,敬请悉知。”
一直懵懵懂懂的苏菜菜忽然言道:“此人决意走出‘正名’一步时,道行终至于圆满无缺,柯柯儿也随之醒转了。”
百里开济。
席乐荣。
归无咎能够破妄见真,是神意经受意外锤炼之故,并非自家本领。但归无咎入境之时是明月境,并非近道修为,又不能直接类比。若是归无咎一入境便是十二宗执掌,多久能够醒转真灵,他自己也说不准。
但可堪对比的是,姜敏仪若无归无咎点醒,便卡在临门一脚。
若是席乐荣是凭借自家本领做到,可见其根基不凡,尤在姜敏仪之上。
归无咎正色道:“如此甚好。今年十月初一,便是一锤定音之时。”
见归无咎意态甚是自信,姜敏仪忽诡秘一笑,伸手一指,道:“你既自恃神思纵横,算无遗策。且猜上一猜,岛上异象,是何人施为?”
所指之处,正是那壮观之极的三道龙卷,一方结界。
第一百八十八章 拔苗助长 二二比试
归无咎念头浮动。
首先映入心田的,自然是本界所有日曜武君层次的大人物。
除了自己和姜敏仪、百里开济外,只余下南斗宗有琴文成、御虚宗桑蕴若;以及疑似隶属敌对阵营的断空门简立泉和赤雷天殷融阳。
是有琴文成、桑蕴若秘潜于此疗伤?还是简立泉、殷融阳中的一位暗中倒戈?又或者是双极殿银甲人还是另外一位不知名的有资格破境之人尝试突破?
归无咎思来想去,都觉得三种假设,甚为荒诞。
神意无碍,归无咎嘴唇微张,但并未说话。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性。
返回上玄宫后,姜敏仪并未呼甄蕊、钟业前来拜见。姜敏仪在此界之中的得意弟子冉逸之,也并未见到。
六载以前,三人一同钻研武道中的本命法宝之道,信誓旦旦的言说——五年之后,必然有成;今已逾期矣。
但是这三人,别说相距近道之境,就是离明月境也有遥远距离。哪怕是勉强操控一宗至宝层次的外物,也是力所难及的。归无咎实在不愿相信,眼前高逾千丈、笼罩半岛的惊人盛景,出于三人之手。
姜敏仪将归无咎面色尽收眼底,淡然笑道:“其实你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敢相信而已。”
归无咎先是微微点头;然后缓慢摇头,笑言道:“的确是难以置信。”
姜敏仪悠悠道:“五年之期,诚不欺我。”
“年许之前,就在我笔墨两分之后的第三日,自感距离道之极致又近了一步。那三人聚居的庭院之中,忽然传来一阵爽朗长笑。当时我以为你这一门道法,真正落地生根、发扬光大了。”
“不过,没有想到。五年之期,不是结束,只是开始。自那一日起,这一道四象龙卷正反变化,就那样毫无征兆的诞生了。”
归无咎双目微动,忽道:“我且去探上一探。”
姜敏仪摇头道:“不可。”
又道:“你且看那里。”
出言时,姜敏仪袖中似有一物攒动,仿佛擂鼓一振,掀开远方冰山一角。
归无咎抬首一望。
原来,这半球形的气罩顶端,其实是被上玄宫六大镇宗至宝之一的“九面玲珑鼓”屏蔽住了。
刚才姜敏仪打开一瞬,归无咎已清楚的看见——
三道介乎于颗粒和火焰虚形之间的灰色物事,绵延落下;既像是地火丹炉之流焰,又像是刚刚喷发未熄的火山灰。只是规模不知大了多少,同时更多出一种奇特的虚幻冷寂的味道,让人闻之欲呕。
这三道黑色流焰,直冲天际,不知千里万里;几乎要将天穹彻底打破,罔见其极。
与此相较,那倒立的半圆结界?反倒微不足道了。
饶是归无咎如今已是日曜武君修为?这黑烟黑炎?依旧给与他极为危险的感觉。一旦临身?哪怕是金刚不坏之躯?也要灰飞烟灭。
姜敏仪叹息一声?怅然道:“苏九猜测。这一层异象结束之后?只怕会经历一场‘物相之变’。这三人多半再也不存于世了。”
苏菜菜连忙靠了上来?歪着头,道:“说不定?异象一收?那三人就会化身为三座石碑,载承经文。”
作为一界真灵?在知见上尤有胜过日曜武君之处。她既如此预言?显然非是无的放矢。
此时秦秦从归无咎背上爬了上来,争辩道:“那也未必。我猜测,三人会或许化身成为三座金塔。”
苏菜菜一翻白眼,二人立刻又争执起来。
归无咎略一失神?低语道:“是这样……”
旋即又平静笑道:“你我这三个便宜弟子,道行根脚?至不济也是前古道境大能。如今所投射的生死变化,不过是梦幻泡影而已。”
姜敏仪秀眉一展,颔首道:“是了。”
归无咎讶然道:“你悟到了什么?”
姜敏仪若有所思的道:“进入真幻间试炼之人,原本都境界不高。无论如何惊才绝艳,指望我辈为武道查漏补缺、完道救弊,也太过分了些……但是换一个角度看,所谓医者不能自医;武道中纵有上境大能,能追万变于前古,但也未必能够自溯过往,逆天改命。”
“所以两相妥协,多半是需要真正的有缘人,布下一粒种子……然后武道先贤,凭借自家本领,将其培育壮大。现在看来,你归无咎就是那个布下这粒种子的人。”
“所以,我有预感。哪怕这一回最后的那一战并未取胜,无咎你也不会空手而归。”
归无咎目光微烁,道:“是吗?”
这淡淡的两字,却蕴藏着强烈的“志在必得”之意。
姜敏仪忽然笑道:“既然你意已决。十月初一与会之前,总是要试上一回的。是也不是?”
同时把身一拔,宛若魅影,已穿透层层叠叠的云层,高居天表。
归无咎立刻跟上。
二人举步可谓尺幅千里,不但跃居层云之上,抑且远远避开结界异象的位置,直至遁出十余万里之外,方才止歇。
旗鼓相当的对手,有过一次交手经验,至关重要。
而百里开济那头却无如此条件,这也可算是归无咎一方的优势。
极天之上,归无咎抬首一望。苏菜菜果然甚是踊跃,对于即将到来的比划迫不及待,与姜敏仪并肩而立。
而自己这一边,却只是他一人,茕茕孑立。
归无咎眉头一皱,一身精力在印中一转,将秦秦唤了出来,缓声道:“避不过的终究避不过。你尽力而为,以我为主便是。”
秦秦口中嘟嘟囔囔,但是终究并未退却。
姜敏仪抢先出手,一拳打来。
归无咎回手招架。
以这两人的层次,自然不需要动用搬山投掷的“自然流”手段,一旦出手,便直指本真。
这或许是有史以来最为朴素的日曜武君大能比斗。
姜敏仪这一拳,速度甚为缓慢。运拳之时,并无任何五行之转、声色嗅味之变;好似真的只是在虚空之中翩然起舞,演示拳术。
除此之外,刚刚姜敏仪与归无咎面目相对时,相距不过二三十丈;但到了出手的一瞬,她身躯往后一挪,自然而然便隔开了二三百里的距离。
归无咎横臂直挡,身躯微微一颤;旋即会心一笑。
有一境界与己相若者,是何等重要。
在真正交手之前,归无咎也从未想到过,道行趋于极致的日曜武君交手,会是这样一副相貌。
不斗则矣,一斗便将武道的精髓与本质展现得淋漓尽致,捅破了念头中最后那一层模模糊糊的窗户纸。
武道之要,在于“正我”、“全身”、“一以贯之”,纯以此身为本。和讲究内外相合、散密相合、天人相合的仙魔秘法迥然不同。
此时他和姜敏仪之间的距离是三百里。
但是双方一拳一脚送出,皆是直达本身,无有丝毫间隙;精力传递,强弱侵凌势变,亦不因距离远近而产生一丝衰竭。要而言之,与拳拳到肉、肌肤相触,没有任何差别。
不止是三百里;就是三千里、乃至数万里,效用也一如此例。
此时,苏菜菜出手了。
小姑娘娇叱一声,左右食指向前一点,指尖各自浮现出两团火焰。
其中左手食指之上的火焰,色分两层,外青而内白;而右手食指之上正好相反,外白而内青。两团火焰一兜一转,分别向归无咎面前杀到。
显而易见,这两团火焰的威力,可不仅仅是看上去这么一点而已。
随着这两团火焰呈现,方圆数万里内的气机陡然一变,似乎阴阳五行精蕴之二被完全抽离,操之于苏菜菜之手。
归无咎微感动容。
当初在幻象之中,是看不见真灵出手时所动用的手段的。现在看来,这分明是将阴火、阳火之性彻底分解后的手段,严格来说,更类似于“仙道神通”。当初在越衡宗,无名墨珠降世的那一日,他就在宁真君的“回忆”中,见到过越衡掌门南宫真君施展过类似手段。
仙道武道,也有相通?
归无咎来不及思考太多。他知晓这一等阶的手段,唯近道境中甚深修为方能为之,除九宗真君外,本土天玄上真多半也是勉为其难。如今以秦秦的修为,只怕甚难抵挡。
于是归无咎迎前一拳,意欲接下这一击!
但是接下来,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归无咎一身精蕴所系的两拳,暗藏龙吟虎啸之功,竟和苏菜菜所施展的双焰相交而过。互不相阻!
然后便是秦秦哇哇乱叫的声音。
却见秦秦百忙间凝练出两道阴水、阳水之精,凝形作两道光盘,勉力将那两道奇焰吞下。
只这一击,秦秦小脸发白,看上去大为委顿。
那一头,姜敏仪明显也甚感诧异。
两人心有灵犀,同时出招。但是却并非继续缠斗——
归无咎的一拳,攻击的目标换成了苏菜菜;同样,姜敏仪反手一点,向秦秦的眉心按去。
结果不出所料。精力加身,舍虚就实,受招之人却变成了姜敏仪与归无咎。
好似这不是一场“二对二”的比斗;而是两场独立的“一对一”。归无咎的对手,锁定是姜敏仪;而苏菜菜与秦秦是另外一对。似乎两队组合各自处于独立的世界之中。
正反百余击,皆是如此。
归无咎念头一转,暗暗纳罕。既然互不相干,真灵之间的比斗、乃至其实力之强弱,岂非可以忽略不计?
此念方生,秦秦忽地一声怪叫,身化青虹,躲藏进大印之中。
和苏菜菜来回试法五六十个回合,他终是抵挡不住,先遁藏再说。
就在秦秦消失得一瞬,归无咎心头忽然涌起警兆。
“隔膜”被打通了。
没有秦秦吸引仇恨,苏菜菜又一记随手施展的阴阳离火神通,终于改换目标,直扑自己面门。
归无咎浑身武元精力一转,一掌拍出,动用十成真力,顺利将火焰打灭。
归无咎头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悟到了什么关键;但一个恍惚之后,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抓住。
第一百八十九章 潮下潜流 半壁山河
九重山。
浮空七层六方塔顶层,八面透风。
塔中百里开济——今已传谕四方、将更换本名的席乐荣,正围绕着一物,龙行虎步,指尖与口鼻之中时时有异气传出,飘荡于数尺之外。
自走出“正名”一步后,席乐荣双眉渐转为黑色,完全变成了浑融无二的青年相貌,举手投足间皆有不住涌动的生机。乍然一望,倒像是相貌大变了;仔细辨认,其实又宛如昨日。
席乐荣所环绕之物,是一方尺许高低的玉鼎。此物气质特殊,一望便知非真幻间中故物。映照出熠熠明光,于三尺之上,化为一道投影。
这座小鼎形貌气质大为变化——其实此鼎不是别物,正是原先用来培育大药种子的四方瓦盆是也。
如今它投射而出的光华,映照出一幅生动虚影。
一块四四方方的图卷之上,有一只青狮不住咆哮,目如冷电,鬃发细密,凛然生威;时不时扫视四方,吐出鲜红的舌头,卷动舔舐。
青狮所虚踏的那道图卷亦十分玄妙。
此卷似乎是一块地图,当中依山水海陆形势,划分作一十二片。这一十二片区域中,有两块呈现微微发黑的颜色;另有一块朱红而近紫,显得异常瞩目。至于其余九块,则无一例外都是灰蒙蒙的,仿佛细沙掩布。
当初两度在归无咎脑海中显现的“真幻间”十二域地理图,竟显化出近似实体的存在。
不远处,有一个一身黑色纱衣、瘦骨嶙峋的俊俏少年,双手环抱,极为好奇的凝视着眼前的“戏法”。
不知过了多久,席乐荣忽然睁开双目,淡淡言道:“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柯柯儿。”
黑衣少年一怔,道:“你要我做什么?”
席乐荣微微一笑,道:“就像上一个纪元,酉印印主‘青青’为李秀实所做的那样,再来一遍便可。”
黑衣少年闻言,连连摇头,嘿然道:“如此大事,你怎地不早与我说?要行此法,前前后后少说也要数十载水磨功夫。不数日你便有一场斗战在前,如何能够分神他顾?”
席乐荣缓缓摇头,道:“其中虚实,我岂不知?只是今日法门与从前不同。借助这一座‘上司命社稷鼎’,包管在会客之前,了结此事。换句话说,此事正是大战之前的准备工作之一。”
黑衣少年狐疑道:“当真?”
席乐荣高声道:“助我成就大业,你亦有好处;此事更是你推避不得的宿命,我又何须诓你?此其一。再者说,若是你施法时间超出预期,我交手之时少了帮手,徒受其害。试问我为何要这么做?”
黑衣少年摸了摸下巴,道:“言之有理。”
但是他话锋一转,又道:“还是不成。”
席乐荣似乎早有所料,面色不变道:“怎么说?”
黑衣少年环绕着头顶虚像,快速旋转两圈,正色道:“上一个纪元,唯有酉印真灵‘青青’一人觉醒;另一位份属‘本命轮’的真灵未与之争锋。所以他才可徐图缓进,尽摄一界之气运。”
“如今醒转的其余诸印姑且不提;与我同为‘本命轮’的子印苏九,定能察觉动静。届时她若全力相争,注定是一人平分六域的局面。”
席乐荣笑道:“尔之作法,所求者正为‘半壁山河’也。”
说完一张口?吐出一枚五色流转的光球。
黑衣少年一把接住?然后吞入腹中。只闻叽里咕噜一阵响声,将其消化之后,黑衣少年双目闪闪发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叹息道:“好秘术!你前前后后所用心经营之事,原来用意在此……”
这吞吐光珠之术,似乎是一种人与真灵之间心印传递的秘法。
得息原委之后,黑衣少年似乎变得心痒难耐。连忙卖弄精神,纵身一跃,便往浮空转动的至宝“上司命社稷鼎”中去了。
说柯柯儿身量与常人一般大小,而宝鼎却不过一尺来高;一眼望去,柯柯儿也并未有丁点身形缩小的趋势。似乎是时空经历了诡异的弯曲,将二者契合在一起,并未教人感受到丝毫的不合理。
柯柯儿四下望了一圈,颇有些不满意,好似自己变成了鼎炉中的食物材料。轻轻嘟囔两句,便开始了施法步骤。
数息之后,柯柯儿浑身金光透亮,宛若雕塑,口中念念有词。
鼎上青狮虚影,忽然一声愤怒咆哮。然后自口中吐出一道浑浊烟气,穿透宝塔,不知所终。
按说烟、云等形象的变幻,总要比电光慢上许多;可是这一道浊烟,却似有着穿透时空的魔力,不数息便杳然空踪,信步游走于亿万里之外。
席乐荣负手而立,静静等候,不急不躁。
不知是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
青狮之下、四四方方的图卷之上,其中一块版图忽然变成了耀目的明黄色!
同一时间,席乐荣气机一沉。
他之道行,原本已经到了既通且纯、一步道断的甚深境界,说一句“增无可增”,并不为过;但是在这一瞬之间,好似一位体魄雄健的武士又披上了一层铠甲。虽为外力,却也大增其势。
归无咎吞取尘海宗、星门所属之二域,正是类似于此兆。
柯柯儿在鼎中睁开双目,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置信,只用不到一个时辰,便做到了原拟数载才能做到的事。
须臾后,那鼎中映照的青狮,又是一声怒号。
却见它猛然一挣扎,自其脖颈右侧边缘处,又长出一只脑袋,只迎风一晃,立刻变成与原先那只狮首一般大小。同时口中也喷出一道相似的浊烟,只是方位略有变化。
见一切顺遂,席乐荣心中畅快,体会着此身之增量本力,忍不住纵声长笑。
拯救武道命运,夺取真幻间的真正机缘,舍我其谁?
席乐荣所出身的今懒氏,对武道上古秘闻,所知甚深。
席乐荣赴真幻间之约,也做了充分的准备。
最终统合一界气运于一身的法门,借鉴了上一纪李秀实之成法——通过觉醒真灵,浸润侵蚀,最终统摄一十二域。
但,又有变革。
今懒氏中极高深的人物,施展推演之法,最终认定——
诸如上一纪元的真幻间之变,李秀实一枝独秀的格局,不会再现。真幻间中,极有可能出现与席乐荣足可匹敌的天才人物,此人多半是六枚“外符”御主之一。若是二人分居当代最强的“本命轮”真灵隶属宗门,到时候独取一界之气运,便不可行。
甚或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于是,今懒氏命席乐荣携武道至宝“上司命社稷鼎”入界,演化一道真法,名为“半壁山河”。
此法甚是厉害。
须知真幻间中的气运加持之力,虽然每得一域,皆会使人生出“功行大进”的幻觉来;但其实在最初之时,此念只是虚妄而已。譬如归无咎得两域气运加身,姜敏仪仅得一域;但二人切磋高下时,这一域之差,却可忽略不计。
非得一界气运尽归于我,方能一步质变,产生莫大效用,道行几乎瞬间陡增一倍上下。
而这道“半壁山河”秘术,尽得六域之力时,便能阴阳相感,达到一十二域完整气运加冕的神效;实为击败竞争对手的压箱底绝着。
此术效用之二,便是气运加身之后,三十六载内岿然不动,不会再度为旁人夺取。
譬如星门那一域之气运,已经被苏醒之后的梅小宝交到归无咎手上。但若归无咎为旁人所击败,亦或他人在星门地域域重新施展秘法,就有可能将那一域的气运重新夺走。
若是双方战力相当,这一十二域,便有可能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反复拉锯。
而“半壁山河”之法却规避这一弱点——半壁气运归于我手,三十六载不易主。
如此秘术,自然不可能毫无障碍的施展。
“半壁山河”之法若要成功,你欲要汲取哪一界之气运,那一域所属的巨擘宗门,须得于“大势”上低我一头,取法乾道刚健、坤道柔顺之意,如此才能采撷其气。其中最善者,莫过于互以宗门大印认证契约,断明尊卑。
若以为席乐荣的步步进取,是在扩张己势,一家独尊,实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席乐荣乃是真正“觉醒”之人,哪里有闲工夫管九重山数万载兴衰大道?若说借此养成大势,也太久了一些。
所谓“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
在煌煌虎皮之下,席乐荣真正的谋算,是凭借“上司命社稷鼎”演化各宗之大药,名正言顺的制造一个不容回避、理所当然的冲突借口。然后迫各宗立下城下之盟。
只要有一封明定印信的“不平等契约”,那一部之气运,便逃散不得。
不过数个时辰时间。
鼎上虚形,青狮之象,已经化作五首;而足下图像,为金色所涂抹之地域,已经达到了十二分之五。
略览地域,正是九重山、南斗宗、御虚宗、定盘宗、断空门五家之方位。
只要再得一域,便是奇偶相合,六化为十二,混同一界之力,俨然黄袍加身。
那青狮又把头一晃,肋下生出第六只狮首。
只是这一回却生出差错——
那第六只狮首尚未成长之一半大小,却急速缩了回去,回复成五首之形。
第一百九十章 东隅桑榆 气运大成
同时,五首青狮之下的地理图卷中,有一域刚刚有一丝泛黄,也立刻还原本来,迹返荒原。
席乐荣眉头一皱。
十二方界域,九重山是他之根本;南斗宗、御虚宗、断空门、定盘宗都与他签订了城下之盟。此五域归其所有,自无异议。
上玄宫是其最大的挑战对手,定然无缘。
而尘海宗、星门两家,当初与九重山的代理人双极殿比斗,却因归无咎横空杀出,导致了预料之外的结果。其实两宗首脑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场胜负,关键不在于九重山能否仿制替代了两家所属大药;而在于暗中所藏的“臣服”关系,并未得以建立。
所以,就算是归无咎并未小心防备,设立法阵。席乐荣单凭“半壁山河”之法,也是不可能攫取两域之气机的。
至于玉蝉山,数载以前席乐荣也曾遣使试探。但是这一家客客气气接待之后,却并无下文,好似对世间事来了个不闻不问。据玉蝉山掌门所言,复制秘药也好,争雄宇内也罢,只消玉蝉山应得的那一剂大药如约奉上,其余都不干他事。
早就听说玉蝉山暗暗投靠了上玄宫一系;如今观之,果不其然。
十二巨擘宗门之中,还有双极殿、赤雷天两家,早就与九重山结成友盟。
刚刚柯柯儿尝试同化汲取的,正是赤雷天所属之地域。
但是,却意外失败了。
宝鼎之中,柯柯儿抓耳挠腮一阵,忽地眉毛展开,十分兴奋的道:“原来如此!席乐荣,你枉称一代天骄,最终竟犯下如此粗陋的错误,真是不可思议!若是因这离奇原因而导致作法失败,可不要寻个墙脚去偷偷哭泣呀。”
显然柯柯儿已经明白了“半壁山河”之法失败的原因。
不过,位属真灵的他性格有些奇特,此时不但不忧,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席乐荣虽态度转为郑重,但依旧是泰然自若,不急不躁。
未过多久,他也想通了其中道理。
上司命社稷鼎所营造的“半壁山河”法意,只重“名”,而不论其“实”。
九重山与赤雷天、双极殿两家的联合,强弱尊卑,其势判然。双极殿当代执掌蔚宗只是明月境;门中承道种子银甲人虽破境把握十拿九稳,但到底并未走出那一步。而赤雷天殷融阳虽是日曜武君境界,但道行深浅断难与席乐荣争锋。
其实“殷融阳”乃是席乐荣在武域之中的老熟人,丰仑氏第一嫡传是也。对于他与自己之间的差距,席乐荣洞若观火。
所以无论是席乐荣自己,还是赤雷天、双极殿两家,可谓是“名为盟友,实为附庸”?一切以九重山马首是瞻。
在席乐荣心中?地位高下?毋庸多言。
但是巧就巧在,这些都是“事实”层面上的东西;而在两家约定的契书之中,自然非是如此——白纸黑字,其张口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唇齿相依,同舟共济。”约定事成之后?平分一界。
若说是冠冕堂皇的假话罢?却又有各宗印信为凭。
换言之?此是明白无误的“平等契约”,而非“从属契约”。
这也是席乐荣对于“半壁山河”法印在理解上的小疏漏。此秘术“正名而轻实”的特质,真正尝试之前?无人能够想到。
所以,席乐荣心中早把双极殿、赤雷天所属两域当做自己的囊中之物;不意竟在此稍挫锋芒。
如此看来,这样的“盟友”,还不如南斗宗、御虚宗这样的“敌人”。结盟之举?可谓是画蛇添足了。
略微眯了眯眼?席乐荣喟然道:“既如此?也唯有以此法救急了。”
柯柯儿闻言,身躯陡然坐直。虽然席乐荣言语之中颇有遗憾之意,但是其话里话外,分明是还有补救之法。
这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柯柯儿,异常失望。
柯柯儿连声道:“你还有什么后手?休要瞒我。你最近三四载忙着将这破鼎开光温养,一只都是闭门不出的。唔,除了与断空门简立泉的短暂一晤之外。”
说着说着,柯柯儿搬起手指,细细数道:“依次是南斗宗……御虚宗……定盘宗……断空门……没有了!”
席乐荣不答,蓦然抬首,望向塔楼之外,高声道:“普昭道友——”
十余息后,一道微风卷动,送进一抹光华,和身一卷,化作一道笔直身形。
六牧岛主。
只是,今日的六牧岛主,道行似乎要较从前削弱了许多;那一种早已涉猎“自然流”、半只脚踏进近道之境的独特韵味,已被悄然洗净。
如今的普昭,已经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明月境”巅峰修者,论法意之通透,较破境之前的银甲人、乐思源等人,明显胜过一筹。
普昭自袖间取出一道明黄长卷,开门见山的言道:“两清了。”
同时双目精光一转,等候下文。
席乐荣一颔首,断然言道:“你所需大药,在三层塔东北向的那座铜像之中。”
此言一出,他顺势一伸手,接过普昭手中长卷。
又道:“祝普道友破境功成。”
六牧岛主普昭却早已忍耐不住,微一拱手,身形已化作一道残影,自门户之外遁出。唯余袅袅余音:“借君吉言。”
席乐荣转过身来,冲柯柯儿作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然后将这一道黄卷,投入鼎中。
从头至尾,他并未打开此卷,窥看其中内容。
此卷入鼎,立刻化作一团汁液;然后将数息之内气化。鼎上蒸腾云气,随之骤然一浓。
席乐荣道:“继续罢。”
柯柯儿将信将疑间,再施手段。
果然,十余息后,青狮的第六只狮首顺利长成!一如往例,吐出一口极浓厚的浊气,喷薄及远,渺无边际。
而狮身之下,第六块明黄色的地域点亮,正是应对水冥宗治下之区域。十二得六,所谓“半壁山河”,庶几大成。
席乐荣长舒一口气,一字一句的言道:“一失一得之间,或许就是天意。武道就曲不就直;若以诡计胜之,不得天眷。”
此言既出,他似乎是说服了自己,然后轻轻吐了一口气。
方才的一切,事涉席乐荣布下的一着暗棋。
十二巨擘宗门之中,水冥宗暗藏一口上古异泉。若是打破禁制、尽数发掘其力,在那等环境中,对于席乐荣的武魂滋养,战力提升,会有不可思议的增幅。
所以数载之前,他遣出六牧岛主出手,再加上打明面行事的赤雷天长老。里应外合,文武并用,尤其是利用彼此的知见差别,一口气瓦解了水冥宗大阵,控制了门中首脑人物,然后签下一道契书,暗藏了“密言印”封印神识的手段,再以神鼎遮掩天机。
最后布下法阵,控制了那一口古泉。
整个过程,神不知鬼不觉。
到了最终分胜负的当口,席乐荣有极可靠的办法,将战场挪转至水冥宗所属地域,在彼处借助主场之利,一举致胜。
但是现在阴差阳错,这一枚暗子,不得不提前用掉了。
此事最讲究保密。六域归我之后,上玄宫所属子印真灵必然能洞察玄机。所以用之于此,则不能用之于彼。此天数使然,一得一失。席乐荣也只得以此**。
片刻功夫,那第六域化为彻底的明黄色;和其余五域没有丝毫差别。
就在此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不但席乐荣所得六域版图,呈现耀目的明黄色;剩余六域,包括归无咎得手的尘海宗、星门所属二域,姜敏仪所属的上玄宫一域,好似都被“感染”了一般,呈现黄色,只是暗淡了许多,且不伤其本色。
整个一十二域,俨然囫囵一片。
半壁山河,奇偶相成,非此即彼。
宝塔之外,天色陡暗,瞬间由白昼转为黑夜。
雷声一响,四维不辨。
待恢复光明时,席乐荣一身气象,已换新颜。整个人的“色彩”,变得明艳了许多。每一域的气运,一俟零钱换整,所得之增幅,果真超乎想象。所谓功力倍增,殆非虚言。
柯柯儿瞪大眼珠,一脸不可置信。
席乐荣双手虚握,感受着依傍己身的强大力量,也不由感到微微失神。
此时,天地二维的压迫感,变得无比遥远。席乐荣几乎有一种错觉,再有一步踏出,便要真正鼎足而三了。
这份力量,也给了他无穷的信心……
亿万里之外,极天之上。
归无咎与姜敏仪的交手,本拟是略试滋味而已;谁知发现了日曜武君和真灵携手对敌的奥秘之后,接下来的步步推进,便不得止歇。
此时姜敏仪迎面一掌;苏菜菜小嘴一张,同时吐出两个气泡,蕴藏数万里内壬水、癸水之精,化作一门“神通”。
并力合击。
若是数日之前,此招落下,自然是归无咎接下姜敏仪的武道手段;秦秦接下苏菜菜的仿制“神通”。
但今日事情的轨迹并未如此发展。
归无咎把身一摇,微微偏转方位;然后,极不和谐的快速踏前一步。
随着一声刺耳的灼烧声,苏菜菜的“神通”已被他一身精力化去。
紧随其后,秦秦虽然一个趔趄。但好歹也算不辱使命,使一道土行光盾法,将姜敏仪的虚空一击化解。
人与真灵联袂作战时,为何呈现割裂之象,归无咎已有了三分头绪,并推演出数种应对之法。
双方神通一散。
姜敏仪微笑道:“这算是战力提升了一倍吗?”
归无咎想了一想,道:“或许吧。”
姜敏仪正色道:“明日即将启程赴会;敏仪有一不情之请。”
归无咎道:“你我之间,直言无妨。”
姜敏仪肃然道:“此次真幻间之旅,最终那至为关键的一役,自然是交给你;但混同一界的这一战,由我独立完成。你为我掠阵便是。”
归无咎思索良久,忽然一笑:“好。”
第一百九十一章 英杰汇聚 等第严明
十月初一日。
九重山仙台山双渡峰道场,采光耀烨,射冲斗牛。
一位腰悬金鞭、身着蓝袍的长髯中年,远远自一座梭形飞舟中纵身落下,三两步迈进。
定盘宗执掌,染见浮。
此回所谓的“更名大会”,百里开济尽邀一十二宗执掌,无论敌友。
只是其中措辞自然有所差别。
似发给上玄宫的文书,只是寥寥数语。看似官样文章之中蕴藏中心照不宣的争锋夺气之意。恒霄宫主既不肯示弱,那是定然会赴会无疑。
但是其余诸宗执掌,尤其是与百里开济位属敌对的宗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彼等能够出现在这里,自然是得了足够可信的承诺。
譬如眼前这位染见浮,便是其中之一。
在染见浮光临的一瞬,又有两道遁光前后脚紧跟,相继落到近处。
一座臃肿之极的云鱼飞舟;一座似方似圆的飞楼,皆是较染见浮的云梭飞舟大了一倍有余的上乘宝器。
两座飞舟之上,又降下二人。
染见浮索性等候了数息,待两人站定,从容一礼,招呼道:“于道友。蔚道友。有礼了。”
那二人正是水冥宗执掌于雪峰,和双极殿执掌蔚宗。
于雪峰、蔚宗回声招呼了染见浮;然后这两人之间又客气了两句。
水冥宗暗中已被百里开济收服一事,天下间除了百里开济自己、六牧岛主之外,便只有子印真灵苏菜菜或能感应。在其余人看来,水冥宗乃是不问世事、严守中立的身份。
表面上看,这三人,一人是上玄宫一方;一人中立;一人是九重山一方,恰好分属不同阵营。
但是三人均非至境修为,算不得胜负之关键。所以此刻见面,也不至于剑拔弩张。
三人同行,倒是一派言笑晏晏的景象。
十余息后,染见浮三人走到道场近处。抬首一望,均不由一怔。
原来,这一片双渡峰道场,在外边看着光鲜,彩光烨烨,层叠交映,好似是操办了一场大宴的模样;但是走进了看,场面实在有些乏善可陈。
一座三重高台。
最中心处一座丈许长短的长席。二三重台阶上各有数目不等的小席,想是为九重山诸位长老所设。
但说那正席之上,只备下了五六盘时鲜瓜果蜜饯,六七道素席,便再也无了下文。
武道之中可不比仙道,讲究什么“返璞归真”、“大道尚简”。这些场面上的安排,等级森严,可是丝毫差错不得。
似这等十二宗执掌齐聚一堂的盛会,往常唯有每隔千载的灵药交换会才得出现一次,按理说当置下三百六十碟的大席。
就算是此时正宴尚未正式开始,也得布下瓜果三十六席、点心三十六席、前菜三十六席,共计一百零八个盘子。
九重山此举,可谓大为失礼。
染见浮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见蔚宗似乎面有不豫之色?这才稍稍放心。
显然蔚宗作为九重山盟友?也并不知情。可见今日之事,并非刻意针对敌家所设。
至于于雪峰,却是一脸无有所谓的态度。
他身份特殊,早已做好了准备,今回前来,眼观鼻?鼻观心。不教旁人看出任何与九重山的蛛丝马迹。
染见浮勉强一笑?言道:“两位请入席吧。”
三人正欲拔足?忽见高台之下?迎来一个年轻人。此人唇红齿白?目光甚是灵动?只是修为止有星境,看来是九重山的侍者随从一流。
这年轻人恭敬一礼之后?连忙伸手一引?赔笑道:“三位的座席在那里。”
顺着他手指一望?就算是打定主意和光同尘的于雪峰,也不由一愕。更不必说染见浮、蔚宗二人。
原来,这年轻人所指的方向,正是高台之上第三重,原以为是九重山长老所陪坐的客席。
那年轻人明显面色颇不自然。不过,他瞥了三人一眼之后,还是快速出言道:“三位掌门请看。”
“您三位和玉蝉山祝安平掌门、星门尚明博掌门,位居第三层。”
“南斗宗有琴掌门、御虚宗桑掌门、尘海宗乐掌门、断空门简掌门、赤雷天殷掌门,位居第二层。”
“至于第一层高台,是敝派掌门和上玄宫恒霄宫主的座席。”
染见浮定睛一望。终于看清。原来最高层那一席虽然甚宽大,但是果然并非十余人围坐所用。一东一西,只布下了两个座椅。
蔚宗心情大坏。
十二巨擘宗门,没有哪一家敢说日曜武君传承不绝。所以无论到了何时,只要身兼一宗执掌之位,明面上总是平辈相交的。百里开济虽然势大,但也不能完全不顾及他人感受。
今日九重山的安排,失礼尚在其次,离奇失格,可谓是开天辟地以来的头一遭。
只是他尚未发作,却见染见浮并未责难于人,已径直往第三重去了。
蔚宗脸色变幻。
说到底双极殿与九重山乃是友盟。既然属于敌对阵营染见浮都不曾多说什么,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做亲者痛而仇者快的事,平白教人看了笑话。
只得悻悻然,往第三等阶处随意寻了一个座席坐下。
“其余五位日耀武君,功行虽在百里开济、姜敏仪之下。但同样也算是称尊一界的人物。今日同遭陪席,可谓奇耻大辱。若要挑事,总是他们先顶上。无有我等强出头的道理。”
冷静下来之后,蔚宗由是想到。
虽说是友盟,尽了识大体的义务,但是心中这一口气总是不顺。此刻竟也隐隐希冀,有人带头发难才好。
过了半刻钟,一青一白两道气机一卷,有两人联袂而至。
这二人并未借用任何飞舟法宝,但行步顿足,起落驻形,一任自然。仿佛空山新雨,虹霓化影。
靠近之后才看清,一位方面阔颐,着半身精甲,背上两根乌木棍左右交叉;另一位身形枯瘦,双臂过膝,虽然时时挽手,但是两道长袖依旧是曳地而行,面色淡泊红润。
真幻间中,不兴举伞之法。二人并肩而行,向中央靠拢,气机时时散逸,蔚宗等人都是感受到了极强的压力。
那年轻侍者虽有人情练达之功,但是毕竟道行相差太远。这时只能暗暗叫一声苦,然后硬着头皮上前说明情况。
禀明情形之后。
背负双棍的这位,眉头不自觉的一挑。
而双臂过膝的那位,却完全面无表情,可谓胸有城府之严。
片刻后,他长袖微微一摆。年轻侍者终于如释重负,快速告退;行出百丈之外,连忙擦拭了额头汗水。
这两人凝立一阵,驻足二三十息,果然往第二层的座席上去了,并未多事。
断空门简立泉、赤雷天殷融阳。
又过了一刻钟,尘海宗乐思源、玉蝉山祝安平相继赶到。
但因二人来到之时,因为已经先有了简立泉、染见浮等五人的“示范”在前,也未劳多费唇舌。尽管二人都面色十分诧异,但终还是不动声色,往各自座席去了。
又等候了一阵,再次见到两道强盛气机落下。
以规模而论,似乎与简立泉、殷融阳大致相当;只是精微丰润处略有不足。
这两人,一位中年文士打扮;一位红脸粗服,气质宛若乡农。
有琴文成合桑蕴若。
有琴文成还好说。桑蕴若却是个直来直去之人,最合武道风范。
略览此间布置,不待那年轻侍者上前指引,桑蕴若哪还不知其意。早把双手重重一拍,高声喝道:“这就是九重山的待客之道吗?”
声虽不高,但却在方圆千里之内,引出一股强烈的震动之力。
刚要上前的那星境侍者,忽地感受身体一酥,虽完全不曾受到伤损,但是似乎连最简单的舞空术也忘却了;好似喝醉了酒一般,从半空跌落。
正席上寥寥可数的十余盘盏,连通那些个水果茶点,一齐化作烟尘。
恰在此时,一个清淡声音袅袅升起:“数百年前。阖町氏古樵,今懒氏席乐荣。并称双璧,号称武道未来的希望所在。只是后来,你我却渐行渐远。可惜了。”
众人定睛一望,正席东向,悄无声息的多出一个人影,闲适落座。
除了此会正主——九重山百里开济之外,更有何人?
有琴文成、桑蕴若、乐思源、简立泉、殷融阳。五大日耀武君,皆是微一失神,旋即面色一变。
有琴文成、桑蕴若、简立泉、殷融阳四人,乃是与百里开济有过照面。四人此时心中不约而同的浮起一个念头:和上次相见之时相比,百里开济似乎突破了增无可增的极限,根本之厚,仿佛荷山而行;又大大飞跃一步。几乎到了不可思议、玄妙莫测的境界!
而乐思源成道未久,乃是与百里开济头一回碰面;更是心中一沉。
似乎百里开济的道行之浑厚,尚在上回试探交手归无咎之上。
除此之外,百里开济的话语和气象,飘飘渺渺,似乎超越了敌友、人我之界限,以一种极平等的态度和众人对话;堪称大为反常。
再联想到今日特殊的座席布置,只怕……
今日之会,非比寻常。
百里开济一言既出,便冲着桑蕴若一笑。
桑蕴若眉头一皱。
刚刚百里开济这句话,似乎是对他所说。
“席乐荣”是百里开济即将更名换姓后的新名,这他是知晓的;但“古樵”又是谁?似乎指的是他桑蕴若?阖町氏古樵,今懒氏席乐荣,并称双璧……此言何意?
未等他琢磨明白,百里开济已转过身去,对殷融阳言道:“丰仑氏山城弘。你当年跻身丰仑氏内选,也是磕磕绊绊。不想最终也能一举跻身次席,也可谓笨鸟先飞了。”
“笨鸟先飞”这四字,用在常人身上是褒扬;但用来形容一位日曜武君,实在是大大的失礼。
但殷融阳却无暇顾及。
百里开济之言入耳,他只觉囟门蓦然多出一股迷障,异常烦恼;但无论如何也琢磨不透。
百里开济长声一笑,瞥了蔚宗、于雪峰、祝安平三人一眼,貌似萧瑟的言道:“徐华田、厉长平、许铭智。至于你三位本领根基皆属寻常,我从来就不曾放在心上。”
“如今认真比较,似乎内符六人、较之外符六位,还要稍逊一些。这可真是莫大的讽刺。”
“大梦不醒,我又何必强人所难?”
“说到底,尔等不过是做个看客,看席某人如何承揽这一界的气运!”
除殷融阳隐隐感到有三分头痛、晕晕沉沉之外,其余七八人,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应百里开济的疯言疯语。
席乐荣抬首望天。
下一瞬,望向天穹中烘然腾起的半醉云霞,他眼前一亮,低声道:“来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唇枪舌剑 心念一隙
青红黑白,天象四变。
然后清风流云,星芒碎焰,凝成两个人影。
女子装束者,纤中藏直,星目凤仪,刚柔并济;至于男子,疏朗俊逸之余,别有一种幽渺难测的韵味,好似跳出一界之外,逍遥独立。
归无咎、姜敏仪联袂而至。
不过归无咎向下望了一眼,嘴角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便止步于数十丈外,凝空伫立。只姜敏仪一个纵身而下,往席乐荣对面那座位上落座。
姜敏仪身旁,苏菜菜宛若精灵幻影,好奇的东张西望。
席乐荣目光与二人微一交接,似乎面露惊讶之色。沉吟数息,便微一拂袖。
高台之下,那随侍青年也是个极机灵的人,果然便领会了席乐荣的用意。不多时便端来一张宽背玉榻,在第三重高台正席之上、席、姜二人之侧,添加了一个座位。
这是席乐荣的认可。
但归无咎似乎并不领情,只是淡淡一笑。依旧凝立摇曳、负手而立,居高临下俯视诸人,形神韵律,宛若天神。
席乐荣眉头一皱;旋即微微闭上双目,感应对方之精蕴气力。
姜敏仪随手自席间拾取一枚朱果,轻启朱唇啃了一小口,也是秀眉微蹙。
虽然动作不同,但是所做之事,分明与席乐荣殊途同归。
第二层的座席之上,有琴文成、桑蕴若、乐思源、简立泉、殷融阳五位日曜武君,皆不由自主的感到气机一涩。乐思源与归无咎本是旧识,这时本想张口招呼一声;但话到嘴边,竟然说不出口。
至于有琴文成四人,虽得闻恒霄宫主之名,但与归无咎却是素未谋面。这时面对两个陡然出现、几可与百里开济分庭抗礼的存在,心中震惊可想而知。
但是在五人心中,有一个念头却异常一致——那就是,似乎百里开济的座次安排,其实并无不妥。
此念令五人大感失落。明明是同一境界,但自己五人与那三人已非在一个层次。
姜敏仪目光之中,似有星火迸发。
面前席乐荣的浑厚精力,非凡底蕴,并没有让她太吃惊。
在接近九重山的最后一程时,苏菜菜心生感应,已告知于她。席乐荣似乎有非凡动作,攫取半界气运。她试图与之争夺,却无疾而终。
现在见面确认?果然如此。岂止是半界气运加身。简直是汇通一界?精力倍增。也不知他是以何等法门为之。
但是这样?再好不过。
姜敏仪与苏菜菜之间的配合?通过与归无咎、秦秦之间的演练,已打破界限,尽得三味。论及实际战力,可谓飞跃式的提升。倘若就那样轻松胜了?也是食之无味。如今对方亦有非凡底牌?尽情一战?才算是不负这一场奇妙旅途。
片刻之后?席乐荣幽幽出言道:“我入界得早了。未曾想得了元康氏外符之人?竟然会是一位如此了得的人物。未能在入境之前提前相会?演武论道,实在是可惜。”
姜敏仪淡然言道:“不错。若是能够入境之前会上一会?或可更清楚的衡量,你与他相较?百停中得了几停。”
姜敏仪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归无咎。
席乐荣心中明了。微一抬首?昂然道:“姜道友的出现?不能说是意外。无论如何,外六符的符主之中?定会有一位天资卓绝的代表人物,只是哪一族有此荣幸而已;倒是这位归无咎道友。既不曾显化成十二宗执掌?便是零落散客身份。这……可实在是一桩奇事。”
说到这里,席乐荣声音陡然加重——
“姜道友虽然是万世不遇的奇才,其实终究略逊席某人半分;而这位归道友……席某却是看不透;看不透!”
听闻此言,归无咎双瞳微微一缩。
碰面之后,三人皆是直入主题。
归无咎居高下视,亦在认真品察席乐荣的精力底蕴。
大致感受——归无咎虽自信决计不会输于此人;但要说自己定能胜过对方一筹,双方形成了明显的强弱分别,那也未必。
而席乐荣,却极有自信的说出,他略胜姜敏仪半分。
在姜敏仪完成最后一道功果之后,层次之高已是匪夷所思。就算归无咎亲自来对比,双方之出入也是微乎其微,几乎算是肉眼可辨的最小差距。
归无咎相信。哪怕是圆满之境的存在,在如今的姜敏仪面前,也断然难以生出“自信胜过半分”的明确感知。
至多,不过是旗鼓相当而已。
这就充分说明——
席乐荣。这位武道之中最后的天才,在归无咎所遇劲敌中,不弱于妖族玉离子、巫道御孤乘,已然臻至最顶尖的层次。
应对席乐荣的凌人之势,姜敏仪平静道:“的确。在我神气感应之中,席道友之气象,混混沌沌,虚虚实实,卷舒变化,不可测度。示现如此景象,与他相比也差不了多少。所以论境界之高,是你稍胜我一筹。”
“只是——”
“今日一会,大势在我。道友虽然根基稍胜我三分,却也必败无疑。”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大势在我?”
席乐荣很是诧异的重复了这四个字,似乎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
“姜道友何故说出如此颠倒黑白之言!”
“如今席某此身所载,正是这真幻间的煌煌大势!姜道友莫非看不出来么?这位归道友,正是本人之劲敌;而你姜敏仪,道行还要略逊我一筹。如今席某精力倍增,就算你二人联手,也非我对手!席某所倚仗的,正是‘大势’二字。”
“是非昭然,未可欺心。”
姜敏仪微微摇头:“你错了。区区真幻间的一界气运,还称不上‘大势’二字。”
席乐荣一怔。
姜敏仪续道:“席道友可曾见过武域以外的世界?”
见席乐荣似要答话,姜敏仪极快速的道:“我所谓的‘武域之外’,并非你们口中的‘荒墟’;而是整个武域及荒墟之外、真正的大世界!”
“那里的世界,很精彩。”
“以仙门为本,诸道并举,百族共存,各有不世之才。论疆域之广,人才之盛,道术之奇,岂是武道可比?”
“武道之倾颓,以至于断守一界,苟延残喘。若是陈陈相因,循其旧法,又如何能够逃过烟消云散的宿命?无数武道中的前辈大能既然不成,你也一样注定会失败!”
“这就是归无咎并非十二符主,却出现在这里原因。”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需要有一个有缘人,连结内外,借用大世界中的法意,逆转因果,化腐朽为神奇。这,才是真正的‘大势’!”
姜敏仪坦荡一笑,又从容道:“论仙门中的天资禀赋,新生英杰之中,我至多也不过是三十六名开外。席道友,你眼中的‘大势’,不过是一池塘之水而已;莫要做了井底之蛙。”
姜敏仪辞锋之凌厉,可谓蓄谋已久。
席乐荣长身而起。
他双眸中精芒一闪,声如九天之潮,浩浩荡荡:“姜道友何必自贬过甚?”
“我不知你口中的广大异域、异族、异道是否存在。纵令存在,又或者你在其余某一道中未臻极境;但无碍于你在武道之中,已臻登峰造极、凭临绝顶。甚或武道漫漫长河中,能胜过你的人,也是寥寥可数。你口中所谓三十六名开外,或言非其指,或自贬非实。”
“至于我席乐荣。”
席乐荣的声音,极轻,又极重:“哪怕你口中的‘大世界’再辽阔百倍;不世之才再多出百倍;席某人也自信早已屹立于量尺之端、九霄之巅!观遍宇宙古今,穷尽山河大地,看透人事更替,哪里还有山外之山,人外之人!”
“俯仰今生;不弱于人。”
“若谁敢说席某人器宇不足,有谁人天资底蕴远胜于我——此呓语尔!”
归无咎双目一亮。
这是绝顶人物的自信!
姜敏仪纵然以知见优势,行攻心之计,也断然难以奏效。
姜敏仪的神态依然平静,音声也是不徐不疾:
“席道友说得对。”
“就算在大世界中,你之天资底力,亦是最上乘。”
“但是你想过没有。如此层次的人物,非你一人。在武道之中,你自信是气运所钟、气运唯一;但是放眼于大世界之中,就算是绝顶人物,同样会有争夺,有浮沉,有胜负。这,就是差别。”
“所以,你所信仰的大‘大势’,实在算不了什么。”
忽然,姜敏仪诡秘一笑,下颌微抬,点了点归无咎所立的方向,轻言道:“席道友不妨猜上一猜,我与他,是什么关系?”
这一语平空出奇,又似乎玄机无穷。
席乐荣一怔,忍不住追问道:“什么关系?”
姜敏仪笑容绽放,中和刚劲之意蓦然收敛,显示出女子之柔,宛若牡丹盛放:“我是他的妾侍与奴婢;他,是我的夫君与主人。”
这石破天惊的一语之后,姜敏仪似乎陷入无限的沉醉感怀之中:“是我俯首侍奉、至高无上的主人。”
“其实我何尝不想与他比翼双飞、举案齐眉?只是他之道侣,境界天资足堪与他并驾齐驱,非我所能及。于是,我只得甘效犬马,为他附庸。”
席乐荣心意略一恍惚。
姜敏仪再如何绘声绘色的形容大世界中人才济济。自谦位列数百、数千人之后也好、推举某人胜过自己十倍、百倍也罢;席乐荣都不会相信。
“俯仰今生、不弱于人”这八个字,就是席乐荣得回答。
但是……如姜敏仪,自承为人妾婢?
席乐荣心中有数:姜敏仪所言必然为真。
无论是姜敏仪方才出言时特殊的微妙神态;还是此言之惊世骇俗、离奇得假到极处反为真的特性,都昭示着此言真实无疑。这种话,编是编不出来的;既然出口,那就一定真实不虚。
资质高绝如姜敏仪,都自愿为人妾婢……归无咎之道侣,境界天资不逊于他……
难道姜敏仪口中的大世界,真的广阔至此、极盛至此?
难道自己在武域之中,真的只是个占山为王的井底之蛙?
就在这心境略一波动的一瞬,席乐容身躯一颤,情知不妙!
中计了!
姜敏仪双掌合力,精蕴伸展。万里之内真空震荡,如满弓之弦,奋力一推!苏菜菜也同步出手,小手一挥,已调集水火二气,化作十七八个气泡,一股脑扑了过去,择人而噬。
她苦心谋算的一记攻心妙手,步步为营,终于打破了席乐荣的心房,制造出这样一个好机会!
第一百九十三章 联袂迎敌 长短互见
随着姜敏仪的这一出手,天地苍穹,好似被“卷”了起来,看似相隔咫尺,其实已是隔如参商,相距迢远。
姜敏仪、席乐荣所在方位,赫然凌驾于双渡峰万里之外,遥伫于青天之上。
这一拳的波及之力,并未对宴会上的从人、仆役之流造成丝毫影响。
甚至在有琴文成等人眼中,姜敏仪一拳既出,身化虚空;宛如青烟袅袅,漫无踪迹。
唯有归无咎,身躯仿佛同步平移,已然保持了凌驾于青天之上、俯瞰山河的姿势,信而有味的揣摩着这一场顶上对决。
姜敏仪已占先机。
姜敏仪到底是巧妙利用了二人的“知见之差”,略微动摇了席乐荣之心志。
对付席乐荣这种层次的绝顶人物,若语出非诚,想要靠着虚言矫饰来对其造成心理压力,那无异于痴人说梦。你是否掏出肺腑、出口有几分真实,极难瞒过席乐荣的练达无碍之心。
真中之伪,实中之虚,必须浑然天成,信如流水,方有成功可能。
奥妙便在这里。
姜敏仪的确出语诚挚之极,每一字都是精心锻炼过的,无有一丝作伪。她与归无咎之间,最真实的情感状态,胸臆直抒。
其差别在于——
“真实世界”的姜敏仪,用语虽然谦卑,且以妾婢自称。但实际上,她之道基潜力虽然不若秦梦霖,也无愧于一代天骄;在归无咎心目中,亦是可堪倚靠、倾心相得的左膀右臂。遍览紫微大世界中的挺拔之材,自有其难以被遮掩的熠熠光芒。
此番真幻间之行,除却归无咎的独到收获之外,武道气运,亦多半会着落在她身上。
就算将来在台面上与当代英杰论较,妾侍之称,大小之论,其实等同于戏言;也不可能有哪个不开眼的,因这一重“身份”而小觑了她。
待彻底解脱武道修行的心意枷锁,成就三元鼎立、长生逍遥之境,她也会是万众敬仰的一方大能,难说一定会比归无咎逊色太多。
而武道语境之下的道侣关系,“平等契”与“从属契”之间,简直是宛若云泥之差。所谓的“妾婢”,几乎便是男修的玩物与私人财产。不说灭族灭门之后对败者家属的处断,便如当初丹心派裘洪亭将宁芸赠予厉正诚的举动?在武道中便是见怪不怪?多如牛毛。若是朋友间吝啬妾婢?旁人不但不会称赞你专情,反而会责难你为人小气。
所以姜敏仪精心设计、看似谦卑之言,其实暗藏锋刃。
虽然她所言句句是真;但实是利用了紫微大世界和武域文明之中关于“妾婢”一词不同“尺度”的理解,形成了一种“误会”,给与了席乐荣最大的心理冲击力!
只要席乐荣坚信姜敏仪所言为真?必然会产生一丝困惑。
这一击?虚空震荡?无始无终。
而苏菜菜的出手,混同丙丁火、壬癸水的四象之力,将周遭四万里的五行精蕴抽调一空所形成的十八气泡?飘飘荡荡,前仆后继。
看似速度不快,但似乎教人生出一种幻觉:只消席乐荣一呼、一吸,这气泡便会被他吸入口中?然后将五气浑成的一身精力拆散。至于其中道理?却是玄之又玄?为武道中既往法门所未见。
席乐荣凌空一拳。
这一拳是武道中最纯粹的打法,无来无去,直抒性灵。
没有任何具象演化、风雷水火之流转,唯听到一阵阵令人烦闷欲欧的刺耳声响,好似用无数柄铁钻在摩擦卵石,绵延万里,不得止歇。近道以下,但闻此声者,必定呕血而死,然后身躯换作一滩血雨。
同时席乐荣身上所负载的一界气运之力,亦予以其极大的增幅,令这一道虚空拳音平白增强一倍!
时空仿佛被定格。
万里穹宇,似乎化作一道道冰晶,彻底碎裂成亿万碎片。
席乐荣眉头一皱。
尽管所有的一切都被冻结,但是距离最近的一枚气泡,已然逼近至其身躯周围、间不盈寸。
这意味着双方战斗力几乎不相伯仲。
席乐荣原本道行较姜敏仪稍胜。十二印真灵虽然可以媲美于最顶尖的日曜武君,但是再强也强不过席乐荣、姜敏仪这一层次,否则便不会被从印中呼唤出来。
如今姜敏仪和子印真灵虽是联手;但自己负荷一界气运,战力也陡增了一倍。折算下来,依旧当是自己占据上风才是。不想,却堪堪打了个平手。
想来这便是刚刚自己心意不复圆满所导致的结果。
一念及此,席乐荣高声喝道:“出来罢!”
随着他袖中清光一闪,身着黑纱袍服的瘦弱少年、“午”印真灵柯柯儿,旋即把身一晃,浮现于席乐荣身旁。
尽管席乐荣坚信,就这般斗了下去,待自己心意调和,迟早会占据上风。但归无咎尚在一旁观战,谁也不知他何时会插手,未免有所疏失、还是速战速决为上。
真正的绝顶天骄,无一不是心意无隙,深谙“狮子搏兔”之理,断不会托大迎敌。
柯柯儿出现之后,果然与席乐荣甚有默契。未有任何神意及语言交流,便知遭遇强敌。
待望见苏九,更是双目睁大;冤家相见,分外眼红。
此时姜敏仪和苏菜菜联手的第二击已至。
席乐荣奋力回击。
柯柯儿双手一掐,口中已是吐出一口清气,在乌青色与浅绿色之间交替变幻三次,旋如细烟弥漫,拖曳成一条浅浅的直线。
甲乙木之精气。
归无咎在数万里外,宏观其气象,只觉这一击卖相甚好。
实则这看似轻巧的一击,在不起眼间便划出了五千里长短,威力之强,诚所谓不可貌相。
席乐荣与柯柯儿心照不宣。这一击全不理会苏菜菜,而是合力往姜敏仪处攻击,欲以超出对方防御极限的一击,将其一举拿下。
那一头,姜敏仪与苏菜菜亦是如法炮制。
只攻不守,有进无退。
席乐荣淡淡一笑。这是不肯损一招之先的斗法。但是你当前之战力远逊于我,如若逞强,必受其殃。
但是接下来的战局演化、却大大出乎席乐荣之预料。
姜敏仪、苏菜菜合力一击,不出意外,依旧被依傍大势、身负浑厚无俦精力的席乐荣奋身挡下。
而席乐荣一方攻势却出了岔子。柯柯儿与他极有默契,明明是舍弃了苏九、直取姜敏仪而去的;但是这一道诡秘万端的甲乙木清气,却在临敌之前莫名其妙改换了方位,由子印真灵苏九全力承受。
这无疑极大的削减的姜敏仪所承受的压力。
席乐荣一身所负的浑厚大势,论防御固然宛若重甲,平白多出十成之力;但电光火石之间的反击则未必了。却见姜敏仪身上忽地被一道白虎虚影笼罩,将一身精力提升至极限,然后一震一推,万里天倾,竟勉强抵下了席乐荣一击。
接下来,双方相继抢攻,抢手连发。
此时自地陆之上,可以望见一道奇景。
延展半片青天,忽地变成一大块极巨的“橙色”,好似一轮红日,如煎饼一般摊薄延展,增大了数百倍。
然后这“橙色”相继变幻,化作蓝色、绿色、灰色、黑色、紫色……俨然是亘古未见之奇景。
似那些见识不足的凡庸之辈,十有八九心中震惊恐怖,以为即将遭逢大变,甚至是末日降临。
这倒不是席乐荣与姜敏仪的手笔。
武道之中的手段到了极处,至精至微,无形无相。
这是柯柯儿与苏九反复动用类似于仙门“神通”的手段,每一击皆将数万里内五行精气攫取一空;须知天地间的精蕴流布,好似江水东流,一直处于稳定而平衡的奇妙状态;当这种平衡被骤然打破时,它处的精气仿佛水之就下,自然便来填补;但这“填补”尚未完成,柯柯儿与苏九的下一击立刻又再来攫取,如此循环往复……
精气流转的速度固然快极,庶可称显应随时,几乎不亚于光电;但是在柯柯儿与苏九毫不吝啬的挥霍面前,依旧力有未逮。
半座天穹的异色涂抹,光怪陆离,便是无量精气反复腾涌、反复空虚之时所呈现的征兆。
千余次交击之后,席乐荣眉头一皱。
这时他已发现问题的症结。
自己一方的攻势,无论他与柯柯儿的心意是如何布置运力。其最终的结果,必定是柯柯儿的攻势由苏九接下,而自己得攻击由姜敏仪承担。
而对方一人一灵联手,却似乎突破了这一限制,既可合力攻击席乐荣正身,有可乘虚合击柯柯儿。七实三虚,运转由心。自己这里还好说,柯柯儿那里,时不时便将他吓了个手忙脚乱。
如此,等若己方总有一人被完全放空;而防御之时又不得不小心留意。
若仅是这些,对方哪怕战法愈加灵活,平白增加了三成战力,也难无法与自己倍增之后的浑厚修为相媲美。
更诡异的是,那子印真灵苏九,似乎比自家这里的午印真灵柯柯儿灵活许多。不但自身攻防无有破绽,百忙之余,当看到姜敏仪独自守御自己攻势、似乎力有不逮时,还能分心照拂,扳回劣势。
粗粗一算,论出手次数,平白比柯柯儿多出了两成,且每一击都点在要害上。
再加上这一重因素,双方才斗了个不分胜负。
乘着攻防之间的间隙,席乐荣眉头微皱。
然后,只见他抬起左手,五指不住虚点,似在掐指运算。
一息之后,席乐荣睁开双目,洒然点头,淡淡吁了一口气,极随意的打了个响指,似乎大功告成。
只是仔细看去,他神色似乎有几分微妙。
却见他转首望向柯柯儿,颜色一正,高声喝道:“柯饼饼。放精神些。”
“柯柯儿”听闻此言,好似冬天里刚从温泉中出浴,身子如筛糠般一抖。然后双眸一亮,似乎拂去了一丝尘垢。
第一百九十四章 胜负倾斜 重甲龟步
“柯饼饼……”
柯柯儿略微一阵眩晕之后,双眸陡然明亮。
下一次出手,柯柯儿右臂极为随意的一卷,数万里内残余的金土二气立刻随之收拢。运转速度之流畅,果然较先前平白提高了二成。
席乐荣沉声道:“再来一次。”
说话间一掌擎天而覆,所笼罩八千余里之内的一束,空间快速坍塌,对姜敏仪二人构成挤压。
而“柯饼饼”的金土神通,宛若大小不一、形状亦不规则的冰晶,暗藏相生、相斥两种力道,一齐向姜敏仪挤压过去。
所谓“再来一次”,自然是说要再将那合击之法,试上一试。
姜敏仪、苏菜菜,回应之法如旧。
瞬息之后,席乐荣、柯饼饼攻伐之力降临。在其合一之势几乎临身的一瞬,忽然又经历了一道诡异的螺旋,然后力分两头——正反冰晶如星雨天降,攻向苏菜菜;天塌地陷、临空加身,攻向姜敏仪。
只是这一回,苏菜菜似乎遇到了对手。她极为郑重的小手连挥,在本已饱经涂鸦、五彩斑斓的天穹上,又绘出了一道巨大的十二色彩虹,乱芒四射,将柯柯儿的金土神通竭力化去。
而姜敏仪,亦如常独立抵挡席乐荣之攻击。白虎虚影三隐三显,身如细柳一般微微摇曳,终于将浩大攻势勉强封锁于形体之外。
席乐荣双目微合。
眸中光华,既显清亮,又似略有不足。
事实证明,合击目标的选择,另有玄虚,并非柯饼饼境界并未圆满导致。现在柯饼饼明悟本名,战力陡然提高一截。但是二人蓄势合力之法,依旧并未成功。
想来就如自己的底牌社稷鼎和半壁山河之术,此乃对方所倚仗的独到之处。
但是席乐荣自信:胜机已定。
因为柯饼饼的战力一旦提升上来,那么对方单凭合击之力的玄妙,增幅决计不会超过五成。与自己身负气运的倍称之力相较,高下可谓明矣!
刚才这一击,因缺失了苏菜菜以余力照拂的缘故,姜敏仪已经接得甚是勉强。
席乐荣得势不饶人,连连抢攻。
武道之极,虽然得了“无形无相”这四个字,俨然洗净铅华,以身及身。
但这是单单以一招而言。
若是连连出手,天地间如此巨大规模的“势变”,断然不可能永远悄无声息;此论有悖于宇宙的根本道理。就算是打破空间裂缝、虚空挪移,一旦超越了其承受之极限,也难免崩坏之局。
此刻席乐荣连连出手,累计在千招以上,异变便显现出来。
绵延数十万里的天穹?平白无故显得“苍老”了许多;或远或近、或上或下?多出了许多细密的“气泡”,漫然无序的浮动。偶然间两三个“气泡”撞在一处,便化作一枚若虚若实的浮空水雷?然后轰然迸发,炸出一片创伤。
真正的创伤。
见到此景?归无咎心有所悟。
若是战力规模在此基础上再强上数千、数万倍,一方天地便会被“剜空”,彻底崩陷毁灭。
这一连串抢攻?姜敏仪初时所得的优势已完全丧失?不过是勉强支撑而已。
双渡峰道场。
于雪峰、蔚宗等五人?不过是明月境修为?此时早已不知藏身于何处。对于遥隔万里之外的这场比斗,反正五人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退避三舍,以免鱼池之殃,的确是明智选择。
而乐思源、有琴文成、桑蕴若、殷融阳、简立泉,五大日耀武君,本已在凝神观战。
此时却出现了一桩奇妙变故。
有琴文成、桑蕴若、殷融阳、简立泉四人,一切如旧,并未有任何异常;但乐思源之身躯,却蓦然间变成忽明忽暗、宛若透明,好似由实转虚,由真入幻。
乐思源亦是一出神,然后略带犹疑的抬起自己手臂,仔细看了一眼自家手心、手背,然后忽地会心一笑。
有琴等四人,道行距离至境相去甚远;虽然席乐荣将其本命点破,但是四人依旧并未“觉悟”。
然四人毕竟智识不凡。虽然不能了断因果,明澈本心,但是从席乐荣与姜敏仪的长篇对话中,依旧大致摸清了事情原委——其大意似乎是说,这是一场“梦蝶”之辨,诸人原本另有身份,此时似乎经历了梦境一转,在夺取什么机缘。
若是不能真正踏出最后一步,让一位自信力甚足、境界甚高之人,相信此身为幻,一切既往辉煌,皆是黄粱一梦,那实在是有几分为难了。
可是乐思源此时的变化,却不能不教四人心疑。
推断席乐荣话里话外之意,似乎梦境之外的“本真”,在此界中示现为十二巨擘宗门的执掌。
巧合的很,五人之中,唯有乐思源并未被席乐荣点名过。推其资历,尘海宗执掌原本是龙方云,直至近年来才被乐思源破境接替。
如此说来……乐思源与吾等四人,果然非是一路?
归无咎却是脸色微变。
有琴文成四人不知其中奥妙,归无咎却洞若观火。
这分明是席乐荣占据上风的征兆。大势归真,功果落定。若是他彻底击败姜敏仪、锁定一十二洲之气运,并非入界“客人”之外的幻身,便会彻底烟消云散。
届时就算是归无咎再加入战局,也为时已晚。
姜敏仪显然也看透了这一层变化。
却见她忽地凤目一眨,一个转身,便携着苏菜菜向后逃遁。
有琴文成转身望了桑蕴若一眼,时将种种绮念收起,然后微微摇头道:“胜负分矣。”
桑蕴若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武道之中的搏斗,若要抽身遁走,唯有在胜负未分之前。
一旦形成明显的优劣之分,再要抽身,便属实难了。
因为武道之击,从来都是以空对空,遥感身受。若要挡住,只有在一身精力如意调遣、摆出最佳的防御姿态时,才能做到。若是你转身遁走,那么取得优势之人从容跟上便是,极速飞遁,又何碍于出手追击?
可是接下来的一切,却大大出乎二人意料。
席乐荣不紧不慢踏出两步,然后轰出一拳!
这两步踏出,可谓一步一山河,进趋两万里。在低阶修士眼中,远则远矣。可是有琴文成等人心中却生出一种感觉:似乎这两步挪动,远远不是席乐荣的极限。
若是再追近些,凝力一击,姜敏仪岂能抵挡?
这一拳出击,又似较他先前攻势,略逊一些。
果然。姜敏仪身形立处,与席乐荣相距约莫八万里上下。从容一个转身,摆出一个曼妙之极的双掌横推之势,将席乐荣的虚空一击,完全挡下!
身姿凝立不动。
姜敏仪的这一记回击,分明甚是从容。
刚刚在席乐荣的紧迫攻势之下,她分明已经处于劣势;可是这一击,却不知为何又扳平了局面。
至于苏菜菜,此时早已专心致志的投入于与柯饼饼的交手。
两两之间,各自为战。
席乐荣修眉一挑,再度踏出两步,大举迫近。
姜敏仪依旧如法炮制,且战且退。
她的撤退,并非仓惶遁走,而是暗藏反客为主的道理。
此时转身再望,身形本已“虚化”的乐思源,身躯重新凝实;似乎昭示着战局重新扳平,鹿死谁手,再起悬念!
殷融阳、简立泉二人静观了这一回合,同样困惑不解。
占据主动之人,信手而追,势如猛虎出笼,无碍于己之狩猎;而形势被动之人,唯有一意奔逃,无法持定根本。无论如何,当是追击者快速巩固胜势的局面。
尤其是殷融阳,对于席乐荣的战力高下,知之最深。他深知席乐荣若是全力爆发,一步踏出,便有一万三千里;为了白白收了三成力道;教姜敏仪在距其保持了八万里的边缘,从容游走?
此时,苏菜菜啧啧称奇,吐了吐舌头,道:“我竟然也没有看穿这一点……想不到对这方天地秩序的掌握,你竟然胜过我们这些真灵。厉害啊。”
姜敏仪淡淡一笑。对于寻见这一丝破绽,她也的确甚为满意。
席乐荣的道行,可谓同境界中增无可增,登峰造极。
到了如此境地,即便再依傍一界之大势,平白提升战力一倍,想来也极难如臂使指、运转随心。其中必有窒涩之处,就看你能否发现。
试招千百,姜敏仪重压之下,果然寻见了一条路。
那就是“通变”二字。
如今的席乐荣,宛若一个重甲武士;这方天地的气运加持,便等若是一件重甲。用一更灵动的譬喻,似乎是一只负壳而行的蜗牛。
若是与之近战,他身上所着之重甲,无疑能够完美发挥战力倍增之效;但若是采取游斗之法,将双方距离保持在日曜武君力所能及的极限范围,那么席乐荣的弱点就暴露无遗。
这就相当于席乐荣所着“重甲”甚是宽松。若是速度实在太快,那么他之本体便会“脱甲而出”,独自迎敌,将那甲胄丢在原地。
所以席乐荣的速度极限,虽然达到了一步一万三千里;但是若要保持那一种“大势加身”的奇妙状态,就不得不限制了自身之遁速。
这一弱点,本不易发觉;却被姜敏仪敏锐洞鉴。
如此游斗,维持了半个时辰。
且战且追。
且战且退。
虽被寻到破绽,但席乐荣却极有耐心,甘于“龟步”,乐于守拙,丝毫也不见急躁。
半个时辰之后,归无咎眉头微微一皱。
他悄然发现,席乐荣的一步之步幅,已渐渐达到一万一千里以上。可见他已经愈来愈习惯、愈能驾驭这种“大势加身”的重甲形态。若是再过一两个时辰,待其完全适应,速度若能恢复正常,姜敏仪便难有胜机。
姜敏仪之心愿,是一对一击败席乐荣,整合一界。归无咎自然不会贸然出手。
两全其美之法,无过于想个法子,彻底改变这不公平的作战环境。
第一百九十五章 另辟蹊径 批亢捣虚
随着席乐荣与姜敏仪步步为营,愈退愈远,此时已身在数百万里之外。
有琴文成等人略一踟躇,都是不愿错过这一场好戏。纷纷纵起遁光,遥遥追击,意欲第一时间看见此战之结果。
归无咎却岿然不动。
随着他身上清光一闪,秦秦倏地浮现,坐在归无咎肩头。
秦秦双目瞪圆,鼻端轻嗅,双手更在空中不住地捉摸些什么。
片刻之后,归无咎言道:“可有些头绪了?”
关于席乐荣的机缘之变,在靠近此地的路途中,归无咎早已与姜敏仪、苏菜菜商量过。
席乐荣混同一界的加持之力,断然瞒不过苏菜菜的感应;但有一件事又是显而易见的——归无咎的根本之地云峒派所属一洲,以及姜敏仪根本之地上玄宫所属一洲,各自都谨守未失,依旧有微量气运加持己身。
那就无可辩驳的说明,席乐荣并非是真个混同了一界十二域之气运;而是只取一部,衍展化生,达成了相似效果。
如今争斗双方既然脱离主战场,接下来剖析局面之事,就交给秦秦来做。
果然,一刻钟之后,秦秦小脸上露出振奋之色,异常严肃的言道:“此乃一阴一阳、只取其一的法门;凭借非凡秘宝、秘法二者合一,方能做到。”
言毕,却见秦秦右臂微抬,在空中连连挽起五六个圆环。
金木水火土,攒簇五行,混同为一。凝出一丝非水非气、非实非虚的“流变之体”,在空中轻轻浮动。
乍一望去,倒像是一块巨大的泡沫抑或抹布,在空中来来回回拂拭。
这一动作延续了十余往复,这方天地果然变得“清亮”了许多。
归无咎冷眉一挑。
这时方能看见,空中果然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奇异存在,说是气机,无其凝实;说是烟火,无其精微。分明便是从下方九重山山门之内、一座孤峰之巅悠悠荡出,宛若绸带一般维系于亿万里之外。
不用多说,所连接的那一头,自然是在席乐荣本身。
既见其真容,归无咎更不容情。只将右臂一抬,迅捷落下!
这一击落实,无论是肉身实体,还是血气魂魄,只要沾上一丝这锋芒无俦的武道锐气,定要灰飞烟灭?褪凡入寂。
可是这涤荡万里的一击斩过,那精微气机之维系,却并未损失了一丝一毫,俨然是抽刀断水?不损其真。
秦秦连连摇头道:“这等气运加持之力,玄妙非常,并非近道境所能切断。料想九重山山门之内?定然有一件异宝维系秘法。唯有擒贼擒王,才是破局正着。”
乌黑眼珠眨了一眨,秦秦又道:“又或者不需要如此麻烦。你与姜敏仪和苏菜菜联手?我也可上去助拳。以四对二?无有不胜之理。”
上一个纪元根本受损之后?秦秦一贯对于打斗并无信心。此时他自忖战能必胜,才自告奋勇出力。
归无咎淡然摇头。
既然姜敏仪有那一道心愿。那他要做的?便是将目前战局之中的“不公平”状态破除。剩下的事?交由姜敏仪自己解决。
姜敏仪在仙门中自资质,不过是三十六子开外;但论及武道?却是当之无愧的登峰造极。与席乐荣相较,不过是半线只差而已。加之以视野胸襟上的优势?公平交手?未必没有胜机。
归无咎大袖飘扬?猎猎作响?一阵细密响声毫无征兆的涌起。
这声音既不十分巨大,亦不算刺耳。只是周遭万里之内,生灵一呼一吸、皆随此声之起伏而扭曲。
悄无声息间蓄成大势,几若倾天的奋力一击,重重压下!
挑战山门大阵,归无咎是第二次做,可谓驾轻就熟。但是今日他道法已纯,自然不必要假借“自然流”的手段,搬山相击。
这一击方才起势,甚至都并未落下。整个九重山山门,立刻被不知自何处诞生、弥漫的无边紫气淹没。
这一片紫气的厚度约莫在二三百里,介乎于有形无形之间;涌若波涛,松若密林,静若重甲,稳如山岳。从五行气机至有形实体之间变化之流畅,竟不比日曜武君从容施法差上多少。
论规模根基之厚,护宗大阵堪与顶尖日曜武君争锋,这是理所当然的;但若是连运转之灵、应变之疾,亦能等量齐观,那就实在是堪称不可思议的奇妙境界。
与星门大阵相较,高下判然。
果然,归无咎这一击落实,只将那紫气阵力破去三分之一,转眼间便恢复了原状。
归无咎暗暗将眼前景象与当初攻打星门大阵的情形作对比,只觉这座九重山大阵,明显强横了三倍以上!
归无咎心头一沉。
真灵秦秦张望了一阵,也是面露讶色,询问道:“莫不如我与你一同出手,再试上一试?”
归无咎摆了摆手,平静言道:“不必了。”
这也卜算出乎意料。以席乐荣这一层次的人杰,既然敢于在自家宗门之地宴请宾客,又敢于游斗及远,脱其宅室。那就意味着有足够的把握,可以防备住旁人批亢捣虚之谋。
归无咎略一估算。以眼前这道护宗大阵的防御强度,就算是自己、姜敏仪、苏菜菜、秦秦四人联手,再加上有琴文成等一干人等,也断然难成。也不知席乐荣凭借何等秘法,能够将护宗大阵强化到如此程度。
面前难局,着实棘手。
归无咎如今最强的手段,自然是借法诸象而成的青龙武魂。
武魂之力彰显,本力迸发,足可提升十倍之多。
只可惜这一法门完全是被动的,论其效用,只是防御强横而已;若是主动进攻,则依旧是本身之力,无法借用此术之增幅。
秦秦也是满脸愁苦,抓耳挠腮,只是却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归无咎自信天无绝人之路,索性在虚空之中盘膝而坐,静观阵基之变。
一刻钟后,归无咎果然发现一丝线索。
这九重山大阵,浮出地表的只是一半;其实地下亦是相等的一半。等若是一件虚实相成的“全甲”,将整个九重山山门笼罩当中。故而灵动与强盛兼具,超出凡品。
此阵之理,分明是自成一体,不假于物。
联想起先前姜敏仪针对席乐荣的战法,归无咎脑海之中倒是浮现出一个极有想象力的思路。
若有一物,锚定根本……
再仔细计算一阵,此法果然可行。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璇玑定化炉已被归无咎留在云峒派,用以镇压阵门。此刻要用,却急切不可得。
倘若现在返程去取,至少有一日一夜的功夫。
在此期间,若是席乐荣适应天地气运加持的速度并未减缓,那姜敏仪断然难以坚持那么许久。
秦秦双目清亮,见归无咎踌躇难决,便自告奋勇道:“归无咎。你有何难处,为何不与我商量?若是在我力所能及之内,也未可知。”
归无咎闻言一笑,倒是感他好意。便道:“若是你能钉入地根,承受归某十倍之力而屹立不倒,那便能助我一臂之力。”
之所以与秦秦说,只是因为双方关系渐渐亲密,归无咎也没有必要瞒着他。
至于能否做到,归无咎其实并未抱有期望。
岂知秦秦闻言,陡然站了起来,双足立在归无咎肩上,踮起脚尖,拍了拍胸脯,急切道:“何不早说?休说是十倍,就是百倍,我也能做到……只是至多只能维持十息,再久便有所不及;并且作法之后,一年内我无法再助你出手迎敌。”
他倒是一口气将所有的条件讲了出来。
归无咎大感意外,立刻言道:“十息……足够了。”
又对秦秦传音道:“当如此如此……”
秦秦一边搓手,一边点头。听完归无咎安排,立刻道:“将正印取出来,我有用途。”
归无咎一颔首,果然将云峒派大印取出。
秦秦身化流光,钻入大印之内。
这一方大印,立刻五光流转,忽而形体一变,化作一柄数百里长、百人合抱的铁枪,猛然扎进九重山山门大阵的边缘处!深入数十里而有余,二者之间的缝隙,仅能容身一人。
同时这柄长枪落地之后,一道玄妙的五色异气一同钻入地面。整片大地土石,立刻变得坚逾金铁,浑然一体。
秦秦清脆声音自那长枪之中传出:“快来!”
归无咎再不迟疑。纵身一遁,落在幻形长枪和山门大阵之间的逼仄缝隙内。
气机一沉,一凝;精力一开,一合!
那狭小区域中,伟力迸散。
一声龙吟,幽幽不绝。
在明月境时,这一道青龙武魂具象,便有千丈大小;如今臻至日曜武君,其形体骤然跃升至千里。几乎不亚于妖族道境大能,展露真形。
龙身舒展,扩张,撑开!
然后便是一阵震动穹宇的巨响。
弥漫无边的紫色,忽地整体移动,宛若大地洲陆易形错位,壮观之极。
因归无咎在一个极小的缝隙中展露青龙武魂真身的缘故,此武魂一现,所占据的巨大空间,立刻将九重山护宗大阵挤压位移!
尽管归无咎本身的攻击力依旧不足以打破大阵之防御,但这等以守为攻之法,巧妙借用了武魂十倍增幅的加持,超越了护宗大阵所承受的极限。
这正是席乐荣本身之写照,也是归无咎的启示之来源。席乐荣身负气运加持,宛若一重“龟壳”,直接将其打破固然不能;但若是设法使这一层加持之力与本身分离,同样算是大获成功。这是姜敏仪游斗之法的依据。
七息之后,整座护宗大阵已足足被撑开了千里有余,将一座陡峭孤峰,暴露于归无咎的视野之中。
归无咎纵身一跃,一息之内,已经遁入孤峰之上的悬空高塔。
此时依旧有许多强横禁制设阻。但是宗门大阵以下,这些二三流的防御手段,归无咎自能摧枯拉朽,应手破除。
眼前所见,一只尺许高的小鼎,其上气机浮动。
一头六首狮,吞云吐雾,摇头摆尾,座下一幅山河社稷图。
归无咎目中冷电一闪,旋即大袖一挥,便将那青狮与地理图打碎,连同那小鼎一并打翻。
那若有如无之气机,果然也一并紊乱,归于无序。
此事做完,云峒大印恢复原形。
失去了借力倚靠,护宗大阵陡然复位。那坚实无比的弹力,立刻将归无咎送出万里之外!
第一百九十六章 缘高一线 白虎吞蟾
席乐荣、姜敏仪斗到酣处,忽地只觉气象一变。
二人均是一怔,面上微微露出讶色。
釜底抽薪?归无咎终是做到了。
环抱席乐荣之身、一域气运之所加,在一瞬间冰消雪融,再也不复存在。
在席乐荣对于“大势”加身的适应,即将达到极致的前夕,功败垂成。
席乐荣虽微一出神,但是气度上依旧是宠辱不惊。略一思忖,向后遁出数千里,暂避姜敏仪之锋芒。
这原先是姜敏仪所用之战法。瞬息之间,攻守易形了!
在席乐荣心中,无意去计较他苦心经营、超越日曜武君极限三倍以上的护宗大阵,到底是怎样被击破的;瞬息间神思飞渡,皆在眼前之战局,如何取胜!
具体量化席乐荣、姜敏仪之间的道行差距。若是指举手抬足、一己之力,那几乎是完全等量齐观、不分轩轾;说是万分之一的微差,也嫌多了;但若说是衡量其整体,宏观把握二人的等第之分,那至多也不过也不超过百分之二三。
而姜敏仪和真灵苏菜菜之间的特异联手合击之功,所带来的的增幅,要大大超过席乐荣和姜敏仪之间的差距!
这也是席乐荣自忖处于劣势的原因。
但席乐荣并不慌乱,心中谋略,依旧有条不紊。
其一,归无咎宁肯舍近求远,设法击破自己的气运加持,也并未选择直接加入战局。可见其对于单独取胜一事,甚是看重。如此一来,自己便有先战胜姜敏仪、再战胜归无咎的机会。
其二,经过历时一个时辰的激战,席乐荣在与柯饼饼的携手中,也略微琢磨出了一些门道。若是再缠斗一阵,将这一门秘法彻底破解,那么自己依旧略微占据上风。
“你且暂退。”
席乐荣回首一望,甚感惊讶。
这四字出自姜敏仪之口。二人相隔数万里,但言语诉说,皆宛如当面无异。
此言一出,苏菜菜面上似乎稍有迟疑。但是她看姜敏仪似乎甚是坚决,当即清脆的道了一声“好”,便身化遁光,往姜敏仪袖中一钻,与上玄宫大印相合。
姜敏仪之遁速,一步臻至增无可增的极限,拉近了与席乐荣之间的距离。
席乐荣微一低首,双目一眯,飞速的做出判断。
是虚是实?
若是姜敏仪无有任何后手?她主动放弃了与苏菜菜的联手?那么自己与柯饼饼合力一击?便可一举制胜。
刹那之后?席乐荣做出了决断,淡淡言道:“为我掠阵便是。”
柯饼饼眨了眨眼,向后遥遥退出千里。
席乐荣审明利弊。
若这是姜敏仪的诱敌之计,她暗藏了厉害手段,只等自己一股脑攻过去再行施展;自己若是不慎,便中其下怀。但若对手孤身来战?自己也不敢相迎?一味奔走?又非正理,于心境道念也大大有害。
二者相权,既然自己本身战力在对方之上,那就来个兵来将挡?教柯饼饼在一旁看拂照应?此乃万全之计。
姜敏仪在于席乐荣相隔三万里远近时站定。
动作非快非慢,自然相谐;只把一身根本精力,作掌作拳?缓步前推。
同时?她身上白虎虚影,已非先前若隐若现、如真似幻之形;而是彻底化为实体,化作一条雄壮威猛的白虎,雄踞一方。
在近道境中,“武魂”之效用,等若一人之根本底牌,各有非凡妙用。姜敏仪、席乐荣等人的绝招,或许没有归无咎青龙武魂精力陡增十倍那般骇,但依旧远非寻常道术可比。只是每动用一次,所损耗之精力甚大,最快也要数载才能恢复过来。
姜敏仪动用了这一手,那是真正决意分出胜负了!
席乐荣也不敢怠慢。
却见他把身一摇。所显化于外的,乃是一只透明若琉璃的蟾蜍。
今懒氏之武魂,乃是倮虫一属。而蟾蜍,正是其中最为玄妙的四种武魂之一。
琉璃冰蟾。
姜敏仪抬首望见这一只冰蟾武魂之具象,明显露出奇怪的神色。其神思态度,宛若幽深古井,忽然起了波澜。
先是有两分怅惘、失望;旋如拨云见日,雨后新霁,空空荡荡、磊落无比。每一击出手,又多出一种从容决绝兼备、奋勇低回兼美的奇妙特质。认真说来,竟是先抑后扬,达到了有生以来、前所未见的最高层!
这是最强的姜敏仪。
席乐荣眉头一皱。他的每一击出手,果真也不紧不慢,节奏与姜敏仪大致相若。
有琴文成等五人,在数十万里之外观战,无不惕然心惊。
唯有同境界中人,方能在观战时神意清明,有着明确的“时间”概念。
席乐荣与姜敏仪,此时二人的动作看似都并不算快。但是认真校对,其实二人出手,皆是维持在每一个刹那一千零二十四击,照理说远远超过肉眼所能反应的极限。
因其道合自然,所以方能“看见”。
道行不足之人,星境、月境诸修,只要立在足够安全的距离,不拘门槛,同样能观赏此战。只是在其等立场上,双方经历了精彩绝伦的数十、数百合后,自己便会感到神意渐渐胀满,然后栽倒昏睡。
唯上境旁观之人知之——此辈其实只望了一瞬;然后便栽倒昏迷,人事不知了。
其实,日曜武君的极限,又岂是一刹那一千零二十四击而已?若要速度更快,席乐荣、姜敏仪并非不能。只是这一节奏,其中暗藏独到之韵律,正是武道中生死相搏时发掘本身潜力的最佳步调。
这是不留退路的斗法!
用不了太久,定然会分出高下……
约莫数十万击之后,三万里天穹,不知何时已多出数百道“银河”。
细细望之,这所谓“银河”的构成,其实是数量极多、极繁密的冰晶碎屑,宛若打破的冰块与镜面。此时若有人、物自这“银河”之上穿渡,其躯壳必然被撕成粉碎。
这是数十万击隔空震荡、导致空间破裂的征兆。所谓的“裂隙”,实则是数万里方圆内的空间裂缝。
若是再进一步,便是彻底塌陷的黑洞。
席乐荣、姜敏仪二人,精力都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气机沉降,似乎不若全胜时十分之一。
数十万里外,桑蕴若转首朝着有琴文成、殷融阳等人望了一眼。心中忽地生出一个念头:纵然是自己四人此时下场,也能将席乐荣、姜敏仪斗倒了。
只是这念头方一诞生,便被他竭力隐去。
在那二人中的一位真正倒下之前,虎威尤存,谁敢大意?
席乐荣、姜敏仪一齐停手。
姜敏仪口中念念有词,将苏菜菜重新呼唤了出来,护卫一旁。
此时席乐荣面色蜡黄,气机略显浑浊昏暗。只听他低声言道:“果然没有其它后手吗……若是行险投机之诈术,安能欺我……你是如何做到的?”语气中,怅然之余,竟有几分好奇之意。
烈度最高的一场相持战,竟是斗了个平手。
按理说这攀升至极限的对拼,当是强者更强之局。席乐荣理应占据上风才对。可是席乐荣始终担忧姜敏仪尚未发动的后手,所以精神始终无法真正全力以赴;须得留有余力,与柯饼饼联手应变。
而对于姜敏仪而言,无论是紫微大世界中真实的“姜敏仪”;还是真幻间内的恒霄宫主,这都是她毕生以来最完美的发挥。
此消彼长之下,竟完全扯平,形成一个平分秋色之局。
可是姜敏仪果真没有任何后手。她似乎是在赌博,赌自己令苏菜菜退避之后孤身来战,席乐荣也会采取相等策略,令柯饼饼暂避,与自己作单打独斗。
但她若赌输,席乐荣当真与柯饼饼联手,以二敌一,姜敏仪当场就要落败。
这就是席乐荣大惑不解的地方。
席乐荣的道缘高妙、感情应物之准确,就算与归无咎相比,也未必逊色。
他自然不是给姜敏仪的虚张声势“诈”到了;那等小术,岂能瞒过席乐荣之心意?事实上,在姜敏仪令苏菜菜归位、奋身来击的一瞬,席乐荣望了一眼姜敏仪的神态,早已断明虚实,入境见真。将姜敏仪的神思心意完美描摹,料定她必有后手,才有那等纯真无伪的自信坦荡。
所以他做出了决断。
但事实偏偏就错了。
姜敏仪肤色同样蜡黄,状态较之席乐荣好不了多少;只是声音较席乐荣更加有力些:
“因为,这并非是冒险,诈术;而是看破迷障之后唯一的选择。”
“哪怕天时,地利,人和兼备,想要以下克上,也是难之又难。如此壮举,只能说天数玄妙,留下了一线可能并未断绝;却不能强求其必然发生。哪怕你做到最好,也不能!”
“这是每一个向上挑战之人必须有的觉悟——沉重的觉悟。”
“你是否以为,归无咎舍直就曲,也要为我提供一个公平交手环境;所以我就对于此战志在必得,定要求胜?”
“你错了。”
“的确,在那一刹那,乘着苏菜菜去而未返的一瞬,你只需与午印真灵联手,你便胜了。若果真如此,我会坦然接受这一结局,并无任何患得患失之念。”
“若真要说‘后手’,归无咎就是后手。就算是我败了,他也一定能胜。”
姜敏仪虽然抱着必胜信念求战。但从根本上说——
进一步,独当一面,战胜强敌;
退一步,权当为归无咎探路摸底。
一进一退,姜敏仪皆能坦然受之。
这种特别的念头,为席乐荣知见中所未有;而姜敏仪的必胜信念又与之并行不悖。这是她能够瞒过席乐荣道缘感应、令其做出错误判断得根源。
席乐荣面上微现慨然之色,幽幽道:“原来如此。不过……这一战,到底是谁胜,尚未可知啊……”
话音一落,笼罩席乐荣身形的冰蟾幻形,骤然点亮,胜过明灯十倍,刺目之极。
席乐荣的精力气机,俨然触底反弹,迅速攀升!
只需半刻中,便能重新恢复圆满。
姜敏仪见之,不由出神。似乎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好似遇到了不可思议的大巧合,喃喃道:“还生蛰眠术……”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姜敏仪轻轻挥了挥衣袖。那白虎虚影双目精光一闪,猛然向前一跃。
然后虎口一张,将冰蟾连同席乐荣,一并吞入腹中!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界清减 胜负玄机
观战至此,数十万里之外的有琴文成、桑蕴若、殷融阳等人,先略显惊讶的对视一眼,旋即便面色如恒,静待战局的进一步发展。
道行到了席乐荣那般登峰造极的境界,岂是轻易能够被击败的?
这五人虽然道行未臻至境,但“层次愈高,彼此之间差距纵然微小,也极难逾越”这一至理,五人还是心中有数的。
可是接下来的情势并未朝着五人预想的方向发展——
姜敏仪依旧茕茕孑立,形单影只。
席乐荣与他的冰蟾武魂,迟迟未能破境而出。
而姜敏仪的白虎武魂具象,却突然陷入暴怒之中。身躯暴涨了数百倍,时而抬首长啸,时而四足乱踏,时而虎尾猛击,左右旋绕。
身躯皮毛,也在纯白色和淡金色之间左右摇摆,飘忽不定。
约莫等候了半个时辰,天穹中肆意飞跃的白虎之象,才渐渐冷静下来,低吟阵阵,左顾右盼;同时气机似乎略微有几分萎靡。
而姜敏仪的一身气机,亦猛然一堕,下降至一个极其微弱的层次,似乎比有琴文成等人中的任意一位,还要远远不如。
终于,那白虎四足一并。身形重新由时化虚,化作星屑点点,纳归于姜敏仪之身。
就在武魂与身相合的一瞬,姜敏仪身躯蓦然一软,缓慢横卧当空。
这时方才看见,那白虎幻身原先立足之处,留下一具一人等身的石像。
不是席乐荣,更有何人?
但是这似乎只是一座“纯粹”的石像,再也不存在一线生机。
远远掠阵的午印真灵柯饼饼,此时不由心中微急。连忙一个纵身,靠到近前,想要望清虚实如何。
但苏菜菜也甚是警惕,立刻兵来将挡,纵身上前,将柯饼饼截住。
简立泉、殷融阳眼神一交,依旧甚含期待的望着席乐荣的那座“石像”,等候他苏醒过来。
直到此时,二人依旧不信——
这一场牵涉一界霸权的对决,就这样……结束了?
就在这一瞬,殷融阳、简立泉、有琴文成、桑蕴若四人,同时感到脑门上一股凉意一镇!
以四人修为之精湛,立刻感受到?这苍茫大地,芸芸一界?瞬间“清减”了许多!
急转首一望?身畔与四人境界相若的尘海宗执掌乐思源,身形竟以一个迅捷无论的速度虚化。
此等景象先前也出现过;但是这一回却速度极快?势不可逆。
“乐思源”双目圆睁,若有明悟。忽地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微笑,然后对着有琴文成等四人?以及远方的姜敏仪?静静一拱手。
这个“拱手”的动作只刚刚有一个形状,残影簌落?乐思源已从此界之中彻底消失。
悬隔千万里之外,一座孤岛之上。
此岛岛身本是赤红,孤峰突出,雄厚与锋锐兼而有之?其高度何止三千丈而有余。只是此山最巅峰处?却是一片通碧?色泽极艳,与岛身山腹处乱石嶙峋、血色苍茫的韵截然不同。
细细一望,才能望见那些山巅碧色?竟似在缓缓游动,宛若活物。同时,这一片深碧幽居,同样又构成了一道极高明的六壬法阵,在保障了护卫之功的同时,又不减灵机运转之通畅。如此布置,可谓煞费苦心。
六牧岛主盘膝而坐。凝思稍许,忽将掌中一枚精巧玉盒打开,当中灵药一仰而尽。
与九重山合作数载,他终是自百里开济处得了一份完整大药。今日,正是服药行功的“开坛之日”,区区数载之后,天地间就要再多出一位近道大能。
但是,就在六牧岛主服完药的一瞬,他身躯忽然一颤。
旋即他面上露出明悟之色,长叹一口气;身形廓然间烟消云散。
距此相距极远的另一座险窟中。
愁云惨雾,天地昏黄。
端坐之人,体魄甚是雄健,气机之锋锐更是犹有过之。
观这天地精蕴之象的相互交汇,显然破境之旅已经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如果说六牧岛主只是一切就绪、将将服药;那么眼前之人,百里道途已走完了七成,几乎就要到了回炉收鼎、蕴法功成的最后一步。
此人行功之时,似乎神意也甚为清明,双眸中时时有锐芒闪过。
他的破境过程,极为顺利;环环相扣,无有一丝不谐。这自然有他自身资质出众的原因在内;但是他自家事自己知——破境之后,寻归无咎一雪前耻,才是他得以功成圆满的最大动力。
就在这一瞬,笼罩数千里的昏黄气机骤然瓦解!
怅惘犹疑之间,这位双极殿的下一任执掌,亦不可避免的烟消云散!
……
在解决了九重山大阵之后,归无咎身形若幻,纵起一道流光,便沿着姜敏仪的移动轨迹,与之汇合。
此时归无咎尚在路途之中,心中已隐约生出感应:
乾元一变,天地清减。
那些曾今与自己构成联系的人与物,云峒派山主娄静,左右长老邓广翼、常景明,弟子裴融、甘南、郗鉴,在归无咎心中骤然一空。似乎在这真幻间中,从来也未存在过一般。
唯有寥寥三点,星火不灭。
一切都结束了!
归无咎心头一凛,将速度提到最快。
未过多久,眼前出现一点微光。凝神一看,正是横卧半空的姜敏仪。乍一看去,她似乎气机极其衰微,比之星境月境修士还要不如。
但归无咎却十分镇定。因为以他和姜敏仪的关系之紧密,若战况不谐,他心中必有感应。
既然无有不详之念,那此战之结局,不问可知。
她做到了。
靠至近处,归无咎托住姜敏仪背心,身上龙魂一现,渡过一成浩瀚精力。
姜敏仪肤色立刻重新红润,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望向归无咎的眼神之中,尽是喜悦之色。
以下克上,诚然是难之又难。哪怕是尽揽一切天时地利人和,终于侥幸做成,姜敏仪此时也已到了精力枯竭、一羽不能加的地步。若非归无咎渡来一口气,在这真幻间时空内,只怕数千载也难以复原。
见姜敏仪神气渐复,归无咎淡然一笑,静言道:“恭喜。”
姜敏仪微一出神,然后摇了摇头,道:“命与运,二者兼得,方才有此一胜。”
失神良久,姜敏仪才道:“在席乐荣冰蟾武魂显露的一瞬,我已经做好了必败的准备。”
“噫……”
姜敏仪的白虎武魂,讲究“颠倒随时,势成难制”。其中堪为点睛之笔的,正是大凌小、上克下、实击虚的王道威仪、凛然虎势。
既往成此武魂者,将其秋风扫落叶之大势发挥到了极点,凝练成一类压轴手段:当敌手精力衰减至二三成以下之时,便会构成一种别样的压迫力加持己身,从而将敌我差距陡然放大数倍,然后将其一举击溃。
龙形武魂中亦有类似手段,通常以龙虎风云称之,言其势大不能敌也。前后共能维持十二个时辰。
论其法意,乘敌疲敝。
而姜敏仪的白虎武魂根本法,与往者略有不同;或者说在其基础上更进一步——除了这“龙虎风云势”之外,另外炼成一门秘术,号称“斩衰”——但凡敌手之精力跌落至全胜状态的十分之一以下。白虎武魂具象一现,便能将其一口吞之。
这一吞之功,道则所宗,事涉武道根本;哪怕敌手遁速再快,防御再妙,也逃脱不得。
尤其是今懒氏倮虫一属的人形武魂,就姜敏仪所知的手段之中,能够抵御这一吞之功的,几乎无有。
这是姜敏仪原先备下的取胜路径。
可是席乐荣的琉璃冰蟾武魂一显,姜敏仪心头一凉,一度以为——此战再无望了!
也正因为此念,由是决绝;之后的缱绻低回、奋勇果决,斗战发挥达到了从未达到的巅峰境界。
今懒氏武魂,份属倮虫之属。
倮虫之本相大宗,其最贵者无外乎人形。
以真人为形的武魂,地位最尊,此事人人皆知,不必多言;就算是别类武魂,若是能够修炼至日曜武君境界,最终也都会妥协融合,混合人身,万法归于一宗。
譬如今懒氏中同样颇负盛名的“碧眼青蛇”武魂,晋入近道境后,其武魂具象,便是下半身为蛇,上半身为人,人身而蛇行。
唯有四种武魂,不在其列。
休说近道之境,哪怕是成就道境大能,其也不会有任何形变,而是我行我素,依旧以先古面貌呈之。
这四种武魂,号称“四本相”,论尊贵难能,尚在人形武魂之上。
琉璃冰蟾武魂,正是倮虫属中“四本相”之一。
姜敏仪也略知此武魂之奥妙,号称为“吊神存息法”。
当武魂之主精力疲敝、甚至奄奄一息之时,动用琉璃冰蟾武魂这一根本法门,可保你不死不坏,维持剩余的一两成战力,至少三日三夜。
在这三日三夜时间内,武魂之主等若是不死之身。
面对此术,“龙虎风云势”固然是无用功;但更重要的是,此“不灭”精义,层次尚在“斩衰”之上;白虎一吞,也拿它无可奈何。
更致命的是,就算是比拼道术延续的时间,后者也要足足长出六倍。
双方揭露底牌之后,姜敏仪已知自己必败。
只可惜,天意玄妙。
在席乐荣这里,另有一重转折。
当初修道之时,席乐荣却以为——这“吊息存神法”虽强,三日之内不死不灭。但是毕竟只有精力损殆大半时方能发动,一身战力也只得维持一两成,未免过于被动。
在特殊场合,此法固然甚是逆天;但是此法用作出奇制胜则可,用于彻底掌握局面,便有所不足了。
于是,席乐荣潜心默运,巧施腾挪,终于在“吊息存神法”的基础上,又嫁接成了另一门独到的倮虫属武魂根本法——“还生蛰眠术”。
动用此法,可以将本已衰竭的气机精力,一刻钟内恢复圆满,等若拥有了第二条性命,最是厉害无比。
此法若是用得恰当,价值的确远在偏保守的“吊息存神法”之上。
刚才的战局之中,席乐荣并未倚仗“吊息存神法”相持,而是断然动用了“还生蛰眠术”。
席乐荣的选择不能算错。
尚有归无咎虎视眈眈,至多一个时辰之内便能赶到战场。若是无故拖延,等到归无咎到来。就算他不肯与姜敏仪联手对敌,哪怕只是一替一换,将姜敏仪替下休整,也是席乐荣决计不能接受的结局。
动用“还身蛰眠术”,恢复圆满状态,先将姜敏仪彻底击败,然后以逸待劳,怎么看也是无比英明的决断。
但是造化巧合之下,这偏偏导致了他的败绩。
“吊息存神法”与“还生蛰眠术”本来不可兼容;若用此;则失彼。
“还生蛰眠术”的确是更强、更灵活、更实用的手段;但可惜得是,此法却被姜敏仪的“斩衰”之法完全克制。
没有“吊息存神法”护持,在席乐荣作法之时,“斩衰”之术立刻发动。
白虎一吞,一举锁定胜局。
听明原委,归无咎诧异道:“如此说来……哪怕席乐荣并未多此一举,习得‘还生蛰眠术’,你也胜不得他。”
姜敏仪缓缓点头。
归无咎叹道:“的确,气运在你。”
姜敏仪凝神思虑一阵,对双方决策的过程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深深望了归无咎一眼,道:“你也是我的‘气运’之一。”
若果然是单打独斗,战局不当如此发展。
此时,午印真灵柯饼饼,忽地仿佛喝醉酒一般,身形踉踉跄跄。骤然间,其身躯之中忽有一种莫名之物,一股脑往席乐荣石化塑像之中一钻。然后,连同这座塑像,一并湮灭。
似乎其身躯之中的一部分,彻底跳出五行之外,再也不存于此界之中了。
而身躯有一部分被莫名剥离,柯饼饼正身同样也维持不住,一个转身,便化作无量星屑。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这是……道断本名所带来的莫名维系。看来,席乐荣虽然铩羽而归,也不算一无所获。或许,你与他还有一战。”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东南封关 投桃报李
柯饼饼身躯消散的一瞬,周遭忽地传来“哇”地一声喊叫。
归无咎、姜敏仪转首一望。却见是苏菜菜脸色酡红,仿佛喝醉了酒一般,身形也蓦然间长高了两三寸,琉璃光彩若隐若现。
苏菜菜摇摇晃晃,摸了摸突然变得有两分滚圆的肚皮,忽地打了个饱嗝。
姜敏仪为之一怔。
苏菜菜俏脸一红,同时又有几分难掩的兴奋,连忙拖拽了一下姜敏仪之衣袖,道:“不知怎地,脑中忽地多出一道法门;若依法施为,于你有大好处。你我赶紧觅地试上一试,如何?”
姜敏仪道:“何等法门?”
苏菜菜尚未回答,归无咎袖中光华一绽。秦秦已立在他肩上,颇有卖弄之意的道:“我知道是何等法门,只是眼下记不起来了。”
秦秦又半是自傲、半似炫耀似的言道:“上一纪我问世的一瞬,这一法门自然而然便出现在我心中;却未像你这般,迁延了许久方才明悟。”
苏菜菜十分不服,立刻便要上来理论。
归无咎淡然一笑。
苏菜菜、秦秦所谓颖悟真法,非是它物,必是荡平一界之后,以自身为枢纽,承揽此界一十二域气运之法门也。
至于先后快慢,也并非纯由自家决定。
当年李秀实所持酉印印主,乃是唯一现世之真灵。李秀实唤醒秦秦之时,荡平一域的大势已不可阻挡,所以他得法较快。
而这一回作为“本命轮”的子印苏菜菜、午印柯饼饼同时觉醒,却是个平分秋色之局。所以唯有等到胜负落定,柯饼饼形迹消散之后,苏菜菜才真正攫取了不可动摇的优势地位。
作为唯一的“本命轮”真灵,苏菜菜的命格灵机,几乎在一瞬间迎来了一步跨越。心神之中,亦立刻将这一门秘法映照出来。
今日所得,将是姜敏仪的真正机缘,汇通一界的气运加持。与席乐荣那般以后天法门施为、用诸于斗战之中“半壁山河”之法,迥然不同。
姜敏仪略一迟疑,道:“莫不如让菜菜将这一法诀传授于秦秦,然后由你来领受?”
归无咎大袖一摆,断然拒绝道:“不必。这是你应得的。”
见姜敏仪不解,归无咎自信笑道:“我之所得,只会在你之上。现已推敲出二三,只是不便相告而已。怎么,莫非你以为,堂堂偌大武道,难道也容不下两个人的机缘么?”
姜敏仪目光微凝,略一思忖,并未再度推拒,道:“好。”
这时,苏菜菜和秦秦吵闹一阵后,忽然面现迟疑之色。扳起指头运算半日?皱起眉头,将手指放在口中轻轻啃咬。
姜敏仪道:“尚有其余难处?”
苏菜菜摇头道:“难处倒不见得。只用此法时稍久?短则十余载,长则二十余载罢了。但有一条——此法门在何地经营施展?气机顺逆?似乎多少有些讲究。只是一时间并未能够推演清楚。”
归无咎眉毛一挑,断然道:“此事不必费心。最佳的行功之所,不在别处,正是在此界的东南方位,玉蝉山山门之内。”
“敏仪你可先行一步?承气禀化,文烹武炼。待我解决了眼前之事?便赶来为你护法。然后……等待那最终的拷问。”
姜敏仪略一思量?道:“也好。”当即便与归无咎暂作告别?携着苏菜菜,身化流光幻影?觅地闭关去了。
归无咎转过身来?冲着远方意味深长一笑,径直往九重山山门的方向去了。
中门正殿之内,归无咎寻得一处座席?安然落座。
此界域之中?除却大小宗门执掌?乃是“客人”遁入化形;其余上下人等,不过是先古人杰泛起之涟漪罢了。此时随着鼎定大局,这些涟漪已尽数破去。
尽管尚有四位日曜武君,并未与姜敏仪一一交手,却也无关大局了。这四人连将本印真灵呼唤出来都未能做到,又如何能够对姜敏仪怀抱大势之举构成威胁?
偌大的九重山二百六十四峰,一时间幽静无比,空旷迢远。
约莫等候了半个时辰,七八人影攒簇一道,分成前后两拨,汇入正殿之中。
于雪峰,蔚宗、染见浮、祝安平,四人同列。
席乐荣与姜敏仪的战场一步万里,这数人功行不足,无法追及,索性安坐于九重山山门之内。方才遭逢异变,见一门之人尽皆消散,骇异之下,才匆匆忙忙寻了过来。
而有琴文成、桑蕴若、殷融阳、简立泉四人,自虚空之中观战归来,速度倒反而较于雪峰等人更快上一步。
于雪峰等四人见归无咎威严甚重,垂拱上座,也不敢相问。好在其等与有琴文成等四位中多少少有关系交好的,问明情形之后,不由都喟然长叹。
联想到交战之前姜敏仪、席乐荣的对话,此刻剧变就在目前,真相如何,其等也是能够充想象出来。
归无咎气度温润,面上含笑。
其实他是能够充分理解面前八人之感受的。
眼前八人,正是出于“知梦”而“未醒”的状态。
此境说来一点也不神秘;甚或身无一丝修为之人,也能感同身受。似那凡夫俗子,有时候在梦境之中,忽地会察觉出所遭遇的人、事极为不合理,以至于会怀疑甚至坚信自己正是在梦境之中;但其虽然自知身在梦中,但到底并未醒来,不能记起真实世界是何等面貌。
或可明之曰“知梦疑梦”之境。
眼前八人,正处于这一层次。
此刻万千生灵的忽然消散,已经是最有力的证据——他们的确都另有身份,此时正经历一场幻变。
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同理可知,早先已然亡故的尘海宗龙方云、星门尚明博等人,相当于在此“幻变”之中,最早被淘汰的两人;而今日的归无咎、姜敏仪,便是这一场“梦旅”中最终获胜的两人。
有琴文成微一迟疑,道:“道友将吾等召集于此,不知有何见教?”
归无咎微一叹息,道:“我既以外人身份,承揽了此行的最大机缘;那么多多少少总要承担一些责任。吃独食……总是不好的。”
“能否成功,就看你们自己了。”
言毕,归无咎掌心一笼,气机凝练成四四方方一块石碑,碑上光影流连,俨然是类似于“照影石”的手段。
凝神细望,石碑之中,巨大城池,往来人物,门前酒肆,内城考核,内外宿卫,乃至垂拱而坐的伊濯武君,人人都形貌毕肖,传真写神。
这是归无咎进入武域之之经历,亦是眼前八人曾经流连之地。
他们作为武道龙符的十二枚“正符”执掌,自然不需要如归无咎般经历考核;但是匡都城中的一切细节,他们必然是有过记忆的。
休要小看了这一快石碑。
作法之时,归无咎神心默运,几乎是动用了压箱底的功夫。所刻画出的画面,入境极醇极真,天然间便能打破一切隔阂,极有一种令人感同身受的魔力,远非寻常的“照影石”、甚至“天罗石”可比。
有琴文成等人,果然心神为之引动,全情投入其中,半是欣喜、半是疑惑的捕捉着这些画面的一切细节……
炼成一碑,归无咎长笑一声,纵身而去。
留下此物,也算是归无咎对于武道的尽力照拂,和投桃报李之心。
这一场真幻间之旅,就算最终“所得”你并未匀到一丝,但只要你做到一件事——还原本真,识忆通明,觉醒这一场大梦——于入境之人而言,这便是一场莫大的机缘,对于今后的修行好处极大。
武域之中,虽然也出了席乐荣这样的顶尖人物。但是以规模而论,到底是较紫微大世界远逊。若有人能承这一份机缘,也算种下了一粒种子,极大开拓了这一代道种的成色。
但是,归无咎心中有数——他虽已竭尽全力相助。但是剩余八人之中,唯有殷融阳根基潜力胜过余人一筹,或许有三分希望;有琴文成、桑蕴若、简立泉三人,成功概率相当渺茫;更不必说天资不足以直接显化成日曜武君境界的蔚宗等四人。
“丰仑氏山城弘……成与不成,出境之后,自有分晓。”
归无咎心道。
遁光纵横。归无咎并未直接往玉蝉山去,而是略微绕路,往上玄宫一观。
近至万里之内时,那一方结界、三道龙卷,果真宛然在目。
只是那龙卷的大小,已由二三百丈方圆,又增长了数倍而有余,突破千丈界限。天穹之顶的虚焰流行与生灭气象,愈发骇人。
鼎定一界之后,唯有甄蕊、钟业、冉逸之三人,并未身化幻景,而是依旧长存于世,似乎承载着非同一般的使命。
归无咎心中微动:果然如此。
对于自己心中揣测,愈发坚信三分。
到底三人能否成了功果,唯有拭目以待。
来到玉蝉山后,姜敏仪和苏菜菜,已着手运转法诀。
和席乐荣借鼎立法的强横霸道不同,苏菜菜所持之法门,宛若春风细雨,润物无声。好似在调理梳笼万千条纤细的“线头”,将其归诸于一,壮大己身。万里云霄,宛如常时,别无异象——至多只是这一方天地,变得略微清亮了些……
归无咎在山巅不远处,结庐而居。
真幻间中,光阴如梭,一眨眼便是二十年时间。
这一日,红日中悬,天晴气朗。但天地之间却忽地响起一声清雷。
这雷声乍一听似乎声音不大;但是数息之后,却让盘膝而坐归无咎心中一悸,好似一雷迸响,天地同力,映照心声,返照与神魂中最无设防的深处。
这是气合一界……姜敏仪的完功之兆。
归无咎长身而起,本要去向姜敏仪道贺。
不过,就在同时,归无咎眼帘之中遥望见一个人影,自天上缓缓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