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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巡山校尉     万法无咎txt下载     万法无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章 互为缘法 同道殊途

    一棵二三十丈高古树上,两双清亮的大眼睛,大眼瞪小眼,僵持了约莫半刻钟时间。

    过了一会,那对较小的眼睛似乎抵受不住,眨了一眨,旋即传出“吱吱”的叫声。

    原来,是黄希音趴在树干上,和一只两尺高的黄毛小猴子四目相对,偶尔喂上一点零食,似乎引为极大的趣事。

    归无咎现在所处的这座山峰,虽然荒僻雄峻,山崖亦甚是陡峭。但是单论高度,和荆阳武圣所居的慈全峰却无法比拟。

    日光照射,高树成荫,山巅处只是稍稍有些凉爽,却没有刺骨寒意,亦无连绵不断的雾气。

    只是黄希音似乎并未瞧见,就在她与小猴玩耍喂食的当口,不远处似乎有一团阴风,若隐若现地飘到到近前。乘着无人留神,已经接近到距离黄希音百丈的距离。

    下一刻,“嗖”的一声闷响,一柄金锥从那阴风之中钻出,直刺黄希音的背心。

    这一击的劲力之足非同小可,又将刺耳风声隐匿了十之八九,分明是金丹修士才有的手段;以黄希音现在的修为,决计难以避过。

    但是这枚金锥只飞遁到半空,就“砰”地一声炸裂成碎屑,纷纷扬扬洒落在地。同时,那雾气之内,隐见两点寒芒一闪。随着两声惨叫,果然看见两个黑袍人跌落在地,身首异处。

    那红脸小猴儿似乎受到惊吓,在树枝之间连连攀援,几个秋千一荡,转眼就寻不见影子;但黄希音却似已经见怪不怪,只撇了撇嘴,便自顾自的玩耍。

    不远处的山巅上,归无咎盘膝静坐,面色纹丝不变。

    这已经是最近半个月来,前来试探虚实的第三批魔道修士了。

    修为从筑基后期,也逐渐提升至金丹境界。

    最初时黄希音着实受了不小的惊吓,宛然又回到了十年前的稚龄时节。但是她适应能力却强,现在俨然已是一副“百毒不侵”的模样。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每一次来人,都是成双成对,并无一个孤身前来的探路的;成双成对也就罢了,偏偏出手时又不见有一点配合。

    不过归无咎心中有数,第一批来人,是八天之前;第二批来人,是四天之前;第三批便是今日。由此可见,真正有分量的人,只怕旋踵即至。

    一日之后,正主终于来了。

    第二日巳时,伴随着一道漫卷三四十里的黄烟,两道声音幽幽传来,直透心弦。

    其中一道声音清脆悠远,透亮出尘,乃是出自竹器,不是笛便是箫;令外一种声音却是铮铮作响,仿佛钢锯锯铜,声音极为刺耳,非琴即筝。

    归无咎心中不免微奇,这两道声音,不是在合奏,分明是在争锋。

    不是暗争;是竭尽所能,全力一争高下。

    十余息之后,黄色云烟逼近目前,透出其中两个人影。

    这两人果然是一人手执玉箫,一人怀抱古筝,所着服饰,却是纹饰相近,肩膀处都绣着一朵小小的异花。

    看面目,亦是一般的风姿潇洒,流荡不羁。只是手执玉箫的这位光圆玉润,更像是一位翩翩佳公子;而怀抱古筝的那位,无论是气度、肤色,还是面上的棱角,都明显要更硬朗一些。

    归无咎一直都是外松内紧,黄希音虽在玩耍,但是时刻都处于一抬手便能简直摄入“反吞双子珠”的位置。此时得以好整以暇地打量二人一番。

    但是一看之下,心中惊讶却绝不在小。

    当日在“天然居”中,那小卒暴露出自己魔道修士的身份,又摆明了是追索归无咎所留《指南剑碑》的下落,分明是针对着归无咎来的。

    归无咎相信,敢于打自己注意的,功行自然不会太弱。

    眼前所见,正证实了他的推断——岂止是不会太弱,简直是太强了!

    若是这两人都是元婴境界圆满,只怕归无咎今日能否战而胜之,还是一个问题。只是略一回忆,图卷之中,似乎并无这两人身影。

    那二人音韵虽是在争锋,但正在高潮之际,又极为默契的同时偃旗息鼓。

    手持玉箫的那人声音略微有些嘶哑,道:“何故多管闲事?”

    归无咎微微一笑,并不出言。只是指尖捏动剑诀,反手一刺。那古树之上,登时出现三朵剑痕。

    “履尘”精义,与碑铭相同。

    含义已明。

    手中抱着古筝的那人言道:“是我赢了。”

    手执玉箫的那人也不反驳,点头道:“的确是你赢了。”

    他们遣出手底喽啰,原本是要搅动风云,寻找到那个与自己有“缘”的人,不想甫一出山,就被人坏事。

    对于此事,二人各执己见。手执玉箫的这人以为,这纯是一场意外,不足多虑;但是怀抱古筝的这人却以为,出手干预的这人,正是二人所要寻找的正主。

    由此生出一场赌赛。

    现在看来,是手执古筝的这人赢了。

    归无咎仔细感悟二人气机,心中有数,言道:“不知两位是拈花宗门人,还是流水宗出身?”

    归无咎能够分辨这两人功行深浅,但是他自家法力气象,却被遮掩深藏,二人都不曾窥破归无咎虚实。这时听归无咎说破魔宗四大上宗之名,都不由地极为惊讶。

    毕竟,在本土人道文明扎根的,通常都是魔宗的下属实力;拈花、流水、宝树、落泉四宗根本之地,和九宗相似,同样是处于紫微大世界的边角地带,以一种超脱的态度掌控棋局。

    良久,手执玉箫的修士言道:“在下拈花宗丰渊。”

    怀抱古筝的那人亦出声道:“在下拈花宗明治。”

    丰渊当先言道:“不知阁下何方神圣,自何处知晓我四大宗的根脚?”

    归无咎笑言道:“是何根脚暂且不提。倒是二位能否先透露一二,借《指南碑》搅动风云,寻到本人,目的何在?”

    丰渊、明治二人相视一眼,竟也不讨价还价。丰渊当先言道:“其余三大宗门,秘法传承俱已得主,唯有本门丰某与明道友难分高下,悬而未决。”

    “近日得魔尊谕示,在东华界天此地,曾经有一留下剑碑之人,正是我二人的有缘人。若与之赌赛一场,孰能战而胜之,便能抢先将《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彻底领悟。”

    丰渊出言之时,明治面容冷肃,冷冷凝视着他。

    既然已经寻到对手,谁抢先出手,那就至关重要了。

    面前之人显然同时一位元婴境界的修士,他们可不认为自己功行在同等境界者之下。那么抢先出手之人,将此人斗倒,岂不是就此夺得了《金花玉蒂玄珠妙法》,正式坐定了拈花宗第一真传?

    归无咎微微颔首,原来如此。

    气机一动,从容解除了秘法遮掩,一身精纯无双的魔道法力,立刻绽放出来。

    论纯粹,论高明,论玄妙,皆较丰渊、明治二人更胜一筹。

    丰渊,明治,不免都是脸色一变。

    粗粗感应气机,明治疑道:“你是宝树宗第一真传,申屠龙树?”

    归无咎所示现之气机,正是由《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而来,源流何在,明白清楚。

    归无咎摇首道:“没听说过。我叫归无咎。”

    归无咎长身而起,慢悠悠出言道:“巧得很。归某也感到在此处会遇到一桩机缘,斗倒了来人,正是破境良机。二位的确是相当有分量的对手。”

    丰渊、明治二人心中微奇,心道你已经是元婴境界,又说什么破境之机。暗暗思量,难道宝树宗的底蕴,竟然强到了这个地步?

    随着归无咎气势愈来愈足,二人心中都生出一种明悟。

    现在,三人似乎都处于一个十字路口之上。这一战的胜负,对于三人的道途与运数,将会产生极重要的影响。

    归无咎、丰渊、明治,气机同时震动开来,鼓荡远近。彰显在外的,无一不是最精纯的魔道气息。

    归无咎本拟以剑术迎敌。但是事到临头,忽地福至心灵,似乎自己捕捉到了真正的“机缘”所在。

    低头一思,当即长袖一抖,两道五色烟气浩浩荡荡,向着二人击去。

    ……

    ps:有点忙,短章。

第二十一章 榜上无名 次序玄机

    归无咎这两道五色烟气,看相貌大约并非最上乘的神通道术;但是丰渊、明治二人亦不敢怠慢,各自使出手段应对。

    丰渊把手掌一推,看似丝毫未见法力波动,亦无声光形色种种具象。但归无咎那一道烟气逼近到近前,竟尔剖裂成两瓣,自丰渊身躯两侧数十丈外,远远荡开。

    就在这烟气荡开的一瞬,丰渊的手段偶现峥嵘。其所施法而成者,约莫是一柄完全透明的利刃,十余丈高,二三丈宽,晶莹剔透,一闪而逝。此刃凝寂不动,貌极瑰玮。虽然只是作为防御之用,剖分来气,但其形貌炜烨超拔,却较归无咎来袭的五色烟气远远胜之。

    明治所用的手段却要朴实一些,袖中涌出一道半灰半白的烟气,和归无咎来袭之烟气同性相搅,混成一团,最后同归于寂。

    最后双方烟气不余一丝、恰到好处,却也体现了明治功行精湛的一面。

    三人一旦交手,登时有一桩醒目之处落入归无咎眼中。

    丰渊、明治二人先前最夺人眼球的装饰——那一杆玉箫、一张古筝,竟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二人足下,仿佛代步工具一般。

    若说这两宝本质上是一种飞遁之宝,那又不尽然。

    因为有了玉箫、古筝二物托底,丰渊、明治二人环身百余丈内,似乎多出一种奇妙的气象,隐隐然化作界域天关,自成牢笼。又像是一张绵密的大网,隔绝内外。

    似乎丰渊、明治二人动用的一切手段,皆是自那“域”内而生,与这方天地,甚至与紫薇大世界,全不相干。

    三件事在脑海之中相互交融印证,归无咎瞬息之间生出一个念头。

    首当其冲最直观的感受,这玉箫、古筝二物所营造出来的“场”,似乎与姜敏仪的“武道元域”有着相似的特点,只是性质根脚不同罢了。

    当初《三十六子图》刚刚现世的时候,归无咎略览之下,就曾经微生疑窦。此图卷之内的人物,似乎并无一人,能够与魔宗气象十分贴合。他的老相识,谋算卓著的落泉宗圣子墨天青,也并不在其中。

    今日所见丰渊、明治二人,以归无咎的眼力判断,其人侧身于图卷中二十五至三十六位,毫无问题;但是比对之下,同样榜上无名。

    归无咎由是产生一个结论:虽然往昔妖魔并举,但是这一回三十六子图中,并无一个魔道修士。

    丰渊、明治二人的玉箫、古筝法宝所营造出的“域”,与姜敏仪的“武道元域”相同,同样是一种能够使得自家独立于紫微大世界气机发表流行的“法外之地”。这也是其能够避过演算的原因。

    但眼前所见,这“魔道之域”较之姜敏仪的“武道元域”更有一重优胜之处:那就是二人神通手段,穿过“域”的隔膜,在外足以发挥效用。因而斗法与常人无异,却不必非得由外间世界拖拽进“域”内才可。

    归无咎心中虽然飞速运筹,但是下手却决计不缓。两道炽烈焰流化作飞鸟之形,一振双翅,又向丰渊、明治二人颅顶啄去。

    丰渊、明治二人亦抖擞精神。一人气机一动,显化作一只布袋;另一人伸指画圆,呈现一只圆圈。各自施展手段,应对化解。

    斗了约莫一刻钟功夫,丰渊、明治二人看向归无咎的眼色,渐渐有些不善起来。

    一开始归无咎先声夺人,展露了超出二人预想的精纯气机。丰渊、明治二人入道至今,从未想过,论功行之精纯高妙,竟然还有人会在自己之上。

    作为拈花宗一等一的嫡传,二人也是心性甚佳之辈。虽不至于就此怯了,但出手之时,总是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审慎,先以立足防守为主。

    但是来来回回交手数十门手段,二人蓦然发觉,这位“归无咎”所动用的神通,实在太粗糙了一些。

    虽然在外行人看来也是变化繁复,十分唬人,却又哪里瞒得过丰渊、明治二人的耳目?

    往来数十手,无非金、木、水、火、土、风、雷之类的最基础神通,不但义理甚为简明,就连威力规模也不算出众,单单是凭借归无咎运使精微,熟极而流,才体现出几分价值来。

    若是换个人使出如此手段,丰渊、明治二人,决计不会正眼瞧之。

    归无咎面上却是平平淡淡,他所动用的手段,的确不是自家的成熟神通,而是“通灵显化真形图”中的零散手段——脱胎于所谓“三千法”的几处道术是也。

    归无咎之所以对于渡过“追影逐形”一关极有信心,那是因为他感受得到,自己修习《通灵显化真形图》中的次序,暗合玄机。唯有反复洗练明心、最终抓住机缘,才能“完法”“破关”合二为一。

    时至今日为止,归无咎将《通灵显化真形图》中三千法门,已经修成两千九百法。

    其中在“逆宇玄石”之中,修行每隔十日,便能顺带着修成一道法诀,整个过程水到渠成,便如走过场一遍,干净利落。前后三十六载,共成就一千二百九十六法。

    而进得“逆宇玄石”之前,归无咎在数载修行中已经顺便成就三十二法;出得“逆宇玄石”之后,七年时间,又成就七十二法。金丹至元婴境界的一千四百种法门,尽数汇聚于斯。

    那日归无咎与云归海、南门芊等人的牌局之上,正是他的悄无声息间炼成第一千四百种法门之时。当时他将那一道法诀用于打牌作弊,只是同局三人并无一人察觉有异而已。

    成就法诀的一瞬,归无咎当时回忆往事,心中升起一股明悟。

    在灵形境界冲击金丹的修行阶段,归无咎本就把“尽得一千五百法”作为道术圆满的目标之一。

    但是结果却出乎意料,到了真正完成的那一刻,归无咎才发现,一切都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似乎功行到了一定的高度,在灵形境界中完全掌握一千五百法,并不是什么旷古绝今的壮举。

    金丹境中,尤其是在“逆宇玄石”之中修行的时日,秉承“道术相须”之旨,归无咎炼成一道道基础道术,同样并未遭遇太大的苦难。他神识之中莫名生出一种直觉,功行到了一品金丹的层次,无论你如何随意修行,前一千四百种法门,皆是如吃饭饮水,随手可成。

    越衡宗历代先贤最多止步于二千九百三十一法,真正困难的,是最后那三十一法,而非之前的二千九百法铺垫。

    果然,就在第一千四百种法诀的那一刻,归无咎心中如约生出感应:最后的一百法,若是一味苦修,就算是十年八载载,也未必能成一法。

    也正是在这个念头升起的一瞬,小铁匠将完美“反吞双子珠”炼化完成的消息,传至耳边。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静极思动的时候,到了。

    三十六万年来,越衡宗历代先贤,能够成就一品金丹的至少也有个数十人;但是包括五祖在内,于最后百法至多也只得了三十一法;以木愔璃的天纵之资,最终已只成就了二十七法,仔细数来,竟无一人达到三分之一以上的进度。

    距离完法,差之甚远。

    但归无咎却不畏惧。

    归无咎始终坚信,自己走对了路;前方有一桩机缘,等待着自己。

    这其中有一桩往事。

    进入“逆宇玄石”之前,甚至在“逆宇玄石”之中修行的前十余载,归无咎每隔十日选定法诀修炼,都是随意采撷。

    但是过了十余载后。不知道是归无咎道缘实在高妙,抑或“天人立地根”秘法反哺修行,又或是融合全珠的“真宝金丹”时时刻刻朗照三千神通种子和“万法无咎”心印,还是自家神识神意经由锻炼与众不同,又或者以上几种原因兼而有之——

    在开始修炼某一法诀的开始阶段,归无咎偶尔会生出一个念头:并不当修行此法。

    每当这个念头产生,归无咎也不勉强,当即尝试换过一种法诀修炼。

    愈到后来,这种心念警兆便愈加频繁,有时候甚至一连更换二三次,直到选择了一种“合适”的神通种子修炼,这个念头才能平息下来。

    这就造成了一个奇怪的后果:

    归无咎目前所成就的二千九百种法门,都是冥冥之中“精心挑选”出来的!

    至于这种挑选有何用途,那就唯有在接下来的“缘法”感应之中验证。

    又斗了一阵,丰渊、明治二人,似乎有些不耐,再也不复先前的谨小慎微态度,而是在积极酝酿反击。

    却见丰渊把自己衣袍揭开一半。那衣袖之内,原本绘画者一只朦朦胧胧的虚影。此时经丰渊一施口诀,那影子立刻鲜活过来,一只黑色的魔影透露自袍服之上伸出头颅、脖颈和半个身子,张口一吐,灵气如潮狂涌,便是一道惨风吹来!

    天下神通道术固然千变万化,但是威力较大的总难免起势稍慢,弥漫广阔的便难以专攻一点,这是道法之常。

    但丰渊的这一道鬼脸灵风,吞吐范围之大,避无可避暂且不提,其发动的速度竟也完全不下于钉、锥、针形的利器,包罗并举,既广且厉,简直强悍到了极点。功行稍逊之人,迎这一击必要送了性命。

    这是丰渊压箱底的神通。

    归无咎心头亦生出警兆。

    此时归无咎若是及时取出双剑,动用“履尘”剑的全部精义迎之,抵挡不难。

    但是在这神魂攀登至极限的当口,归无咎心中仿佛有一滴清水落下,传来“叮咚”一声脆响。

    心灵由是震动:是自己的机缘到了。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归无咎闭上双目,精神攀登至极点。气机周流之下,身躯周围,似乎形成了一道若隐若现的水晶球。

    ……

第二十二章 不修而得 用在习先

    真正面对威胁的时刻,归无咎的全部潜力应激而起,立刻让他的神识攀升至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自他背后若虚若实的球形虚影一旦产生,归无咎瞬间明白了所谓“得法次序”的奥妙。

    球形虚影之内,暗藏了一百个中空的气泡,象征着“三千法”中一百个尚未习得的法诀。

    但巧妙的是,这一百个“气泡”虽然形状各异,但无一不是独立的个体,周遭处于完整的球形实体包裹之中,绝没有出现某两个“气泡”藕断丝连的情形。

    其实,若有两个“气泡”真的完全相邻,那么在归无咎的感知之中,就等于是合二为一了;历数“气泡”总数,就不是一百个,而有可能是九十九个、九十八个,抑或更少。

    今日情形,是《通灵显化真形图》遁入紫薇大世界、由一体散为三千之后,第一次在完法破境的当口,显示其作为实体的形象。

    道理昭彰。历代先贤,修炼《通灵显化真形图》三千法的次序,都是各随己见,全不相同。

    所以《通灵显化真形图》中,并非是有专门的某一百种法门,特别难以修炼。

    其玄妙之处在于,无论你修炼的前二千九百种法门是何名目种属,到了剩余还有一百种的大关,接下来的路就自然而然的变得艰巨无比。

    “三千法”是个体;而《通灵显化真形图》破损之前,本就是已然“完道”、作为整体的存在。虽然修炼之人本身并无这一清晰的意识,但修炼到最后,总是无形中朝着冥冥之中浑然一体的境界去努力。

    就像是一幢设计精密、高逾百层的殿宇,若无统一的度量,四批工匠各自从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开始建造,虽然各自都辅之以绳尺规矩,自以为精密无双。但是到了四人所造建筑墙壁合拢时,多多少少都会发现有少许偏差。

    历古以来,修习《通灵显化真形图》三千法的前辈先贤,虽然其自家本身意识不到,但是实际上,每一人每修炼一道法诀,都是在添砖加瓦,铸成那个完整的“球体”。

    在这个“铸造”的过程中,一开始时从何处入手,修习何等法诀,修炼之人都有着极高的自由度。但是随着进度愈来愈往前走,每人不知不觉中,都是在以“逐步推进、添砖加瓦”法子在修行。以俗语云,等若是以一个夯成实心球的姿态,由低至高,逐渐铸成。

    若是归无咎并非由心意指引,再三纠正,也不能免俗。

    然而有一桩妙处,这《通灵显化真形图》的完整形态被打破之后,其实每一个法诀的细微之处便会产生差异和错觉,身在局中之人决计难以察知。就如同破镜重新粘合起来,所照之影断成两截一样。

    这样,待两千九百法修成,等若这个“球体”已经被铸成大半,只余下最后一截时,就会产生偏差。此时蓦然回首才发现,你所搭建的这个“球体”,并不是一个完整精密的球形;剩余的一百只“零件”,自然无法严丝合缝地将其圆满弥补。

    但归无咎却不同。

    他在修行之中因为种种原因,屡得机缘提点,他不是将三千碎片以最扎实的姿态累进拼接,而是冥冥中、无意间依照着那个最圆满的“球体”范式虚空点化;最后所未成的一百法,亦非是一个巨大的创面,而是星罗棋布于这个精密“球体”的正中的分散小点。

    更精妙的是,看到了这一步之后,那一百处空缺的具体“形状”宛然真实,归无咎由此修炼填补,也就相当于有了一个“模具”,法力浇灌,不担心有一丝偏差。

    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

    一百法挥手可成。

    道法玄妙。这水晶球的形象,只是将玄理下沉为具象所得,并非修炼神通,就真的等同于拼接一枚完整的球形。

    归无咎衣袖一挥,一道大力凭空产生,迅速自虚空之中膨胀开来,恍然有摧山断岳之能。一声轰然巨响紧随其后,虽然声音略显低沉,并不刺耳;但是那嗡嗡震颤,如排闼江水,连绵不绝。

    这一道无形无相、势极幽广的凌空雷震,与丰渊的魔气阴风神通正面碰撞。

    由于双方都是的威能巨大、发动迅捷、范围广阔三项上没有短板的神通道术,登时混混沌沌炸成一片,连绵不绝的雷响与撕成碎片阴风相混合,搅成一团乱麻。

    但是以胜负而论,这一式的确是被归无咎挡住了。

    明治眼尖,他旁观了归无咎与丰渊的交手,立刻看出端倪。归无咎这一式虽然威力绝大,不可与先前手段相比;但是论神通之单一,其实依旧与先前相似。归无咎在抵消丰渊“焚骨荡尘风”神通的绝大部分威力之后,依旧动用了两三道小神通,破袭余势。

    看似平手,其实是丰渊占据上风。

    做出如此判断之后,他自是不肯错过出手夺胜的机会。伸出右掌,虎口一弯,凝成弓形。随即气机如箭,射出八枚尺许长短的小箭,速度虽不甚快,但是却暗藏非凡玄机。

    此时,归无咎心中振奋。

    所谓不修而成,不习而得。运用反在修炼之前。归无咎刚刚精神凝聚的一击,竟尔是将那一百未掌握法门中的一种,直接运使出来。

    准确无暇,没有一丝错漏。

    这一式使出,归无咎心中立刻生出感应,自己距离撬动“追影逐形”的冰封冻藏,成功晋阶元婴境,又往前进了一步。

    明治的八枚羽箭袭来,归无咎不得不慎重待之。

    略一观望,归无咎眉头一皱。

    这八枚羽箭,四虚四实,四偏四正,四曲四直,暗藏极为繁复诡异的变化,乃是最高明的实战手段。

    若是常时自己置身于实战之中,这种蕴含极大不确定性的诡异秘法,即便是动用“空蕴念剑”将之解决,也是完全值得的。

    这便体现出双方立场的差异了。

    于归无咎而言,是希望将其余一百种法门一一试演之,尽情采摭;而丰渊、明治二人所得机缘,只求将自己斗倒了便是,又不是同门较技,顾虑情面。自然是什么手段阴毒,便将什么手段使将出来。这对丰、明二人,的确是一大优势。

    但是转念一想,若无生死之间的逼迫,归无咎又何以能够将自家神意境界攀升至至高层次,得以一窥道术玄妙?

    手随心动,归无咎骈指一点,一道漫天雷网立时显现,化作一道极为高明的阵壁,挡在身前。

    这雷网看着粗疏,网口约莫有寸许大小;但其中的循游往复的雷电之力所形成的无形隔膜,却是极为磅礴的引力与斥力相反相激,漫生无际,要比单纯的法力凝化而成的屏障,不知道强上多少。

    此法虽然依旧性质单一,但是已经是三千元始法门中最繁复精妙的一种。

    明治见状施诀。那八枚羽箭,其中四枚忽地一颤,法力散尽,似乎被其余四枚羽箭吸收同化了。

    但剩余的四枚羽箭,却势头愈疾,一个恍惚,如空间神通一般冲破了看似坚牢无比的雷网神通,追及归无咎百丈之内。

    这一式,看似是明治占了上风,但是他现在的面容却微微沉肃,若有所思。

    面对寻常的防御法门,八枚羽箭中含八种性质,只需要舍去其中一枚,自然能够无坚不摧,无坚不克。而归无咎这一道雷网,迫使他化去四箭,两两相合,已经是普天之下、同等境界之中对此神通克制最著的手段。

    归无咎面容平淡,双眼微眯,思索了一阵,反手又是一道水帘卷过,将破出雷网的四箭一同包裹。

    一息之后,那宛若明镜的水帘中忽地现出裂痕,四枚羽箭之中,又有两枚产生极神奇的性质变化,无视水幕遮拦,突到近前。

    归无咎从容以对,反手一点,又是两点宛若灯芯一般的火光,跳了上去,捉住羽箭。

    待那两点火光纠缠上之后,其中一枚玉简立时被焚成焦炭;但是另外一枚,全然无损,已经飞遁到和归无咎间不盈尺的距离。

    这一式再无转圜余地。

    此时,最稳妥的手段,就是使出“空蕴念剑”、又或者“谢玉真”傀儡、“归墟”神通一般的拿手底牌,稳稳将这一招接下。

    但是一旦退步,纵然胜了二人,今日这处于神意巅峰的悟道得法,也势必中止。

    归无咎面色依旧镇定,利用这有限时间思索了一阵,忽地口中吐出一口清气,如霜如露,似凝似散。

    这一手若不成功,他定要被这么玉简贯穿胸腹。纵无性命之忧,至少也要百余载功夫方得养回道基。

    明治目光陡然锐利,似在祈盼自己的得意神通能否建功。

    二人目光聚集之下,这一口气吹到最后一枚羽箭之上,那箭枝似乎瞬间沉重了千百倍,势头迅速衰竭。

    同时归无咎纵身向后一仰。这一枚羽箭,便擦着归无咎的鼻尖,坠落而下。

    丰渊、明治见归无咎似是强弩之末,又上前抢攻;归无咎每一式动用的神通均自不同,却又险而又险的将二人各种诡秘手段化解。

    ……

    ps:设法圆得可信。可能有点抽象。

第二十三章 完道之途 凝练一击

    一根弦在绷紧的极限,将断未断;自然有人会想着再加一丝力,便能将其扯断;

    但是加了一点、一点,又一点的力道之后,这根弦愈拉愈长,愈拉愈紧,却始终不断,那么给人的压力,自然会逐渐增加。

    丰渊、明治二人联手夹攻,既是种种神通道术无所不用其极,又是相互防备制约,务必要使最后致胜一击的机会由自己把握。

    只可惜这一番抢攻虽然凶悍,却始终无法得手。

    纵然前前后后已经出现了六七次诸如“八分箭”神通所营造的绝险之境,但是归无咎却总能在看似无路可退的绝境之下,使妙法避了过去,似乎一只脚站在悬崖边上,却始终没有跌落下去。全说不清是运气好,还是真的智珠在握,履险如夷。

    而归无咎所动用的神通,一如往例,都是那看似朴素之极、性质单一的神通道术。

    若说一开始二人都认定了石归无咎有所保留;但现在他们几乎要怀疑,归无咎是否真的使用不出更高明的手段来。

    不知不觉间,已经交手了一百招;

    归无咎也终于动用了整整一百种法门。

    就在第一百击落下时,又恰到好处的接下丰渊的一式诡毒神通,归无咎心中轰然一震,感受到一种奇妙的圆满意味,在丹田之中升腾!

    道不远人,却又无穷无尽。

    归无咎只觉胸中莫名生出一种赤诚之意,心无杂念,其乐融融。庭中赏花,暮春垂钓,不过如是而已。

    无数先贤大能、成就一品金丹的惊才绝艳之辈,只是一群在沙滩上玩弄沙子的顽童;所惨淡经营、孜孜不倦的,似乎只是欲将沙子砌成一个个遂己心意的完美形象——一个浑圆无二的球体。

    但是所有尝试的人,多多少少都差了些许。或者这里塌了一点,或者哪里扁了一些;而今日的归无咎,是第一个做到的人。

    归无咎心中,自然生出大喜悦。

    同时,天穹之上忽地传来一阵阵断断续续的雷响;一息之间,隐约又有云聚云散,若隐若现,信有余味。

    雷声不算太响,云像亦不是十分显赫;但人心所见,皆为触动。

    丰渊、明治二人都是一愕。

    二人不是没有见识之人。这刚刚一连串雷声,并非是三人中的哪一位作法神通,于方圆数里之内制造出声声雷动。这雷声,分明传自己遥远的天穹,不知几千几万几亿里外,甚至混洞虚空,星河之上,最终于一息之间,洞彻人心。

    心雷;惊雷。

    而那一丝若隐若现的云动,同样也非三四里内兴云吐雾的道术手段;似乎无论远近,整个大世界之下,于此法有所缘牵之人,俱能望见一丝云动。

    云起;缘起。

    如此冥系因果、震动大千的异象,除了魔尊降世之外,丰渊、明治绝不肯相信,竟会出生于一位与自己境界相同之人手上。

    归无咎微微一笑,悠然自足——他果然是开启越衡宗完道之人。

    只是,单单是悟透三千法,还不算是真正完道。

    真正完道的第一步,还要待归无咎成就天人二分之境,将自己依次领悟三千妙法的次序,化为心印,注入《通灵显化真形图》中;等若将领悟妙法的正确答案,通传于后来走上“求道之途”的真传修士。

    第二步。在紫微大世界中,三千法术演化十八神通,依照越衡功法的正理,寻找到属于十八神通的极限。

    这在归无咎处却出了一丝分歧,所以“完道”并不会在他手中真正完成。

    归无咎原本也是立志待三千道术全数完成之后,再凝练出一十八种威力最大的神通。为此,还暂取“天演金钟”救急。

    换言之,三千乱星演化十八神通,究竟如何演法,演化成哪十八大神通威力最大,其实也是有“正解”的。之所以未有前人做到,只是因为“三千法”无人得全而已。

    但归无咎后来却发现,自己天人立地根之道途,所成就的“新空蕴念剑”,最终无论潜力还是威力,都要凌驾于九大上宗既有神通之上。

    独立作战最强的十八神通,未必就是与“空蕴念剑”相配合之后最强的十八神通;两者之间,会形成分歧。

    归无咎毫无疑问会选择后者。

    于他而言,这才是真正“最强”的十八神通。

    但是于纯正的越衡宗道法而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哪一日,将作为本宗“正解”的最强十八道神通推演出来,加上归无咎的完道次序,才算同时寻找到越衡宗“功法”与“神通”威力的极限,那一日,就是“完道”之时。

    或有一重遗憾。原先越衡宗三千法演十八神通,变化无穷,最后所成神通,何止十八,简直是亿万计;而将最强的“十八神通”答案寻找出来后,大能之士都以此为目标,难免缺少了许多变化。

    其实也不绝对。后来者自然也有如归无咎一般,不强求《通灵显化真形图》本身所谓“最强”的十八神通,而是因地制宜,依据自家兼修法门的长处,凝练出最适合自己的十八神通,变化玄机,依旧不少。

    “完道”所提供的,只是作为一门正宗极限的标尺。

    归无咎微微一笑,这可不是说,等到自己斩分天人之日,这完道之业就定下根基了。

    眼下三千法诀初备,自己一身气机攀登至无以复加的圆满境界,还有一道步骤,不可错失。

    双目垂帘,聚敛光华,归无咎右手掌心一托,立时浮现出一只气机所化、旋转不休,径长约莫五六寸的球体;球体之中,似乎有三千星点闪耀。

    归无咎隐约能够看见,这一式具有三千法的所有玄妙,的是威力不凡,几乎不亚于完整的“空蕴念剑”之下。

    但是这一式,是归无咎三千法诀完成之日,回眸前尘往事,将之凝练精粹的一式;说到底是他修行悟道的一部分,意境一去不复返,注定只能使用一次。

    刚刚归无咎接招百式之后,三千发成,引动天象。丰渊、明治二人,亦为之震慑,忍不住停下手来。此时见归无咎动用了一式前所未见的神通,心中竟尔隐约有心悸之意,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原来己方二人,依旧处于和归无咎的争斗之中。

    归无咎这掌中球形,给与二人心神之上的压迫实在过于强大。

    丰渊、明治心中一凛,不约而同地摆出防御神通的架势,一人气机成弧,象形圆盾;一人法力折沓,仿佛棉絮。

    这两道神通,看似虽不起眼,但都是二人千锤百炼的防御神通。

    但是归无咎望见之后,眼神之中竟闪过一丝失望。淡淡言道:“功行到了二位道友的层次,成败吉凶,隐约自有心兆。难道丰道友和明道友以为,二位还有出手反击的机会?”

    “此时再不使出压箱底的手段,更待何时?”

    空蕴念剑威力虽强,但是终究类似咒法,作用生效的形态较为抽象。而归无咎这巩固三千法的唯一一式,威力与空蕴念剑相当,却是一招正面碾压、利在强攻的大神通。若丰渊、明治二人以寻常手段迎之,只怕会死的很难看。

    这二人一死是小,但是归无咎却无法从极致的碰撞之中最后一次感悟三千法的升华。

    丰渊、明治二人对视一眼,不再留手。

    他们刚才的确是心念泛起涟漪,似乎不祥。但是却不愿、不敢、往败亡之兆上想!

    现在被归无咎揭破,气机一落之后,反而回归平实。

    回归最朴实、最真实的态度。

    二人同时动作。

    丰渊两袖一卷,无数轻尘泛起,黑压压的一片,密如飞蝗,笼罩十余里远近。

    这是丰渊的压箱底神通“冥天一洗”。看似是魔雾一类的神通。但是其实那每一点微尘,都是精心祭炼,较精铁还要锐上千百倍。纵然不带有一丝法力,只沾着些许,靠着人轻轻一刮,就能卷下一大片血肉来。若是以魔力困笼合一,却成了一种坚硬无比又能自由形变的“黑水”,攻守困敌无所不能,威力强大到不可思议。

    而明治双手一捏,抱成宝瓶之形,一丝丝温热气息,从他双手手印之间不住地喷涌出来。

    这是明治的最强手段“乱法咒”。此法克敌,不在于自“宝瓶”瓶口喷涌出的气息;因为那气息所针对的对象,不是敌手,而是这天地间的元气。

    三十里内,但凡天地气机被这瓶中热气染到,对敌手操控神通将会产生极深刻的影响,轻易便能置身于一混乱的环境之中,攻守无所适从。届时明治再引动宝瓶之中三种杀咒,一击必中。

    归无咎见丰渊、明治二人经由自己点醒,此时果然专心致志的对敌,并未再勾心斗角、设法由自己施展最后一击。心中甚是满意。

    再不犹豫,归无咎掌心嗡嗡转动的圆球,反手一推,直取正中!

    三道最上乘的神通道术,在一息之后,碰撞到了一起!

    并未出现天崩地裂的巨大声势,归无咎掌中的“圆球”,和丰渊、明治二人的神通一旦触及,立即绽放出一道悦目清光,似乎当中产生了奇异的吸摄之力,将“冥天一洗”和“乱法咒”吸附吞噬。

    丰渊、明治面色大变。

    归无咎却清楚得很,这一“圆球”并非主吞噬一类的神通;现今形貌,只是其正面“碰撞”的独特方式而已。

    果然,将两大神通完全吸纳之后,这一气旋圆球似乎饱胀,三千星屑横流,终于爆炸开来。

    力量所及,不过二三十丈远近,和金丹境修士所使用的雷珠法宝大同小异;但风云、明治二人却感到抵挡不住,想要再施手段,已然不及,只觉囟门之上被两柄大锤种种一击,旋即九窍出血,身躯一软,摊倒在地。

    归无咎亦觉圆球破碎的一瞬,一身法力瞬间被抽空,于是缓缓盘膝坐下。同时三千法的全部妙意,经由最后这整合如一的一击,豁然彰显,宛如日月之明。

    这一息间的感悟,对于归无咎元婴境后凝练剩余的十四种神通,必将产生极珍贵的参考价值。如何在“通灵显化真形图”和“空蕴念剑”之间作最佳的权衡,亦能产生更深刻的认识。

    此时虽然法力暂时散尽,但归无咎也不用太过担心。因为“元玉精斛”中所藏的丹力,就相当于一个额外的“金丹修士”附体,紧急之下动用如“反吞双子珠”等各种秘宝,依旧不在话下。

    就在此时,天上忽地传来一阵阵仿佛钟鸣的异响。其音清越悠扬,甚妙,甚微,甚玄。

    一眨眼,又有无数精巧细腻的三叶白花,泛着无尽深韵自天上落下,纷纷扬扬。

    但是这白花却并非是随意洒落在地。约莫各有一成分别灌注于丰渊、明治二人的头顶;剩下的八成,却全部加之于归无咎之身,消失不见。

    归无咎只觉心中一个个字迹浮现出来:

    金花玉蒂玄珠妙法。

    ……

第二十四章 收拾残局 觅地封关

    此时三人之中,唯有归无咎神智清明,举动无碍。

    丰渊、明治二人同时接受了“天花降顶”的机缘,只是规模较自己远逊,归无咎也都尽数收入眼底。

    心识之中,“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八字一旦显现,归无咎顿时生出一念明悟,这是与《妙谛六如虚丹一炁玄篇》和《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同一层次的存在,乃是拈花宗至尊法门。

    今日得法后,归无咎于四大上法,已得其三。

    归无咎念头一动。此时他虽然身躯空空荡荡,但是调用“元玉精斛”所蕴藏的丹力之后,依旧能够稳稳胜过普通宗门的金丹极限境界,一如他当年在“玉岚秘境”中所做到的一样。而丰渊、明治,只是清明略存,身躯分明已经受创。纵是一灵形修士,也能将其击倒了。

    如今“金花玉蒂玄珠妙法”虽然是自己占了大头;但若得法不全,终究不美。须得寻个法子,叫二人吐实,把全数法门完整集齐。

    但是过了一阵之后,天上玄妙无限的三叶白花落尽,归无咎忽地发现,自己心识之中的这一至高经典,前后累计五千四百八十八字,语义完整,妙谛连结,并不曾缺少了一丝一毫,心中不由暗暗惊讶。

    如此说来,丰渊、明治二人,同样是得了完整法门。

    只是归无咎心中认定,这天花降顶的数量多寡,必定非是无意义的形象。自己独得八成,必有过人之处。具体奥妙如何,当有待自己慢慢发掘。

    眼下之事,就是处置丰渊、明治二人了。

    这两人见归无咎缓步走来,面色虽然力求保持镇定,但是生死操之于人手,若说没有心绪波澜,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归无咎淡淡一笑,言道:“恭喜二位道友,捡回了一条性命。只是要请你们稍微歇息一段时间。”

    言说之间,手中已是攥紧了一把钢针法符,钉入二人周身穴道之中,再加以黄纸符箓贴死,闭住气脉。其中威力最足、祭炼最深的一针一符箓,分别将二人元婴钉死,隔绝了身躯与元婴之间的联系。

    魔道中人都是以己度人。丰渊、明治只道归无咎要施展手段炮制二人,脸色都有些发白。

    再加上归无咎并不常操持此业,下手随意,亦不算熟练。丰渊、明治二人只觉周身酥痒痛处,此起彼伏。

    但归无咎却并未继续折腾二人。反手取出一柄飞剑,挖掘出两个五六尺深的深坑。旋即将二人都在其中,又砍伐了两根嫩竹,打通关节,竖直插进二人口中,重新将土地掩埋。二人现在无法调用法力元婴,若埋得实了,必被憋死。

    旋又设下一道隐匿形迹的法阵,依托地势而成,既遮掩形迹,又不至于引起有心人的主意。

    丰渊、明治二人要恢复伤势,打破元婴禁制,至少需要默默调息六个月以上时间,但是却并无性命之忧。

    做完这一切,归无咎微微一笑,收了“反吞双子珠”,将黄希音放了出来。又放出青兜兽,一振衣袖骑乘其上,离开了此山。

    归无咎自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之所以饶过二人性命,亦是深思熟虑的。

    此间本土文明,距离四大魔宗的根本之地,同样极为遥远。

    归无咎私心忖度,这两人如自己一般,动用秘法、孤身履荒的可能性极小。背后极有可能有一方保驾护航的势力,立足于旬月间可以赶到的地方。贸然杀死二人,若是魔宗之中有命符一类的宝物留下,难免给自己造成麻烦。

    归无咎与黄希音驾着青兜兽,一连飞遁了五六日,不但与丰渊二人拉开了相当远的距离,同时也考量了各修道宗门的势力分布,修士气机之兴衰,觑准了一方宝地。

    归无咎寻到的这一座山,依托大湖,峡峰交错,数十峰孤耸突出,宛如攒柱。在凡民眼中看来,几乎相当于数十道合围数里、高逾万丈的大石条,决计没有攀援而上的能力。

    似这等规模的名山,无论是修道序列中玄宗以下的诸下宗、流宗,抑或是神道王朝以下的各功爵、心田,按理说早已占据,立为基业。

    不过这一块地却是巧妙,左右两方各十余万里外,分别被两家流宗占据。而这两家流宗域内,恰好又有一座更为瑰玮的名山以为根基。而此峰与这方巨湖,恰恰成为两宗治所的分界线,不相统属。

    归无咎心中称许,正要下手施法。耳边却隐隐约约传来声响,听起来约莫正是在峰顶传出。心中不由惊奇。

    驾遁光靠近,隐在云雾之中窥看了虚实,不由哑然。

    原来,峰顶处的确建着数十间青砖白瓦的墙院。院墙之内,有一个仙风道骨、白衣飘飘的老者,安坐上席,抚须微笑。

    而院落之中,又有六七人脚踏步法,缓缓运功,服食清气。

    这看着相貌清癯的老者,不过是筑基境界;而那六七人,似乎是他门下弟子,修为最高的也不过练气五重。

    圣教祖庭实力再强,其麾下道宗、玄宗、上宗、流宗四枝,以及神庭中王朝、功爵、心田封地,至多也就管到金丹元婴修士一层。以天地之广阔,这些初涉道途的野狐禅,终究不可能清扫殆尽。

    归无咎将黄希音轻轻抱起,伸手抚摸“青兜兽”头顶,抚摸了一阵。青兜兽会意,喘动鼻息,后足连踏,似乎有些兴奋,又似乎有些不耐。

    归无咎温言道:“不要伤人性命。”

    黄希音见状急道:“我要去。”

    归无咎略一思忖,道:“也好。”

    黄希音大喜,连忙骑在牛背上,一扯缰绳。那青牛一溜烟便窜了下去,把首一摇,显露本相。首尾二三十丈的庞大身躯,着实骇人。

    相形之下,牛背上的黄希音,瞬间变成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小点。

    院墙之内,六七个年轻人正聚精会神的修炼,忽然只觉天色一黑,忽然乌云蔽日。

    其中一人随意撇头一看,登时骇得狂叫一声“妖兽!”,双足一软,瘫在地上。

    其余数人观之,无不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那老者也是面色剧变,连忙跳起身来,口中掐诀,叫道:“快上‘秀名舟’来!”

    面前“腾”地一声,多出一只四丈长短的小舟,中间搭着一道粗陋的棚户,摇摇晃晃浮在空中。这些练气修士得以遁上高山,显然是依照老者的这件法器。

    但他那几位弟子,除了一人依托墙壁尚能站稳外,其余五六人,都是摊倒地上,闭目待死。

    那老者无奈,伸手将那尚能自持的弟子抓紧舟中,一溜烟便向着远方遁去。

    黄希音在青兜兽背上,兴奋地连连拍手。

    青兜兽“啃嗤”一声喘息。它本拟是要将这一群人吓走;这时见那老者匆忙间只带着一名弟子逃命去了,不由愤懑。鼻息一吐,只得张开巨口,将剩余数人吞入。遁至山脚下千余里外,将其再吐了出来,摇头晃脑,施施然回返。

    归无咎微微一笑,这便是自己准备结婴的风水宝地了。

    自动用了“三千法”之术后,归无咎一身法力散尽,他心中有数,须得前后四十九日时间,方能重新炼回圆满。

    这四十九日之间,足够归无咎将一切都布置得圆满周详,甚至还可以多出二三十日时间,参详新入手的密道秘法。

    随着几道阵旗洒落,将这处孤山牢牢围住,数日之后,这座崇峰便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消失了。只余一道平湖,波光粼粼。

    “红尘晦暝阵”。

    只是,无人看见,这大阵内部,有着无数风雷山泽异力搅动,似乎是在烘烤酝酿,层层跃进,一连持续了七日时间。

    现今,归无咎的境界,已经足以将此阵由雷火之阵、风水之阵、山泽之阵推进至天地之阵,兼具困阵、迷阵、陷阵、绝阵四种性质。大能以下,无人能够突破关门。

    三十五日后,破境元婴。

    ps:过渡章,字数少一点。

第二十五章 完道祸福 二家合流

    紫薇大世界,东南一隅。

    无边无尽、宛如青瓦的云层中,一只又一只的灵禽东西飞渡。

    有红顶青喙、两足修长的仙鹤,亦有双翅遒劲,缓缓振翼、翩跹起舞的朱鸟;亦有黑尾铜背、形似鹧鸪的大鸟,上下盘旋。

    这些灵禽虽奇,尚不能说是骇人耳目。唯有每隔整半个时辰,便有青黄不一的飞鸟,结成雁行之阵往来飞渡,其数目至少在百万之上。

    这仅仅是一群飞鸟的数目。

    等候半个时辰之后,又有灵禽巡游,便可见种属不同、仙姿瑰丽的飞鸟集群,再度往复穿梭。哪怕一连观看上十天半个月,所经历的飞鸟形态种属,也没有重样的。

    天下灵禽规模之巨,莫过于此。

    抬首望天,天上似乎多出一个墨色的小点,似乎正缓缓移动;不知内情的人乍一望之,还以为是天降陨石,即将落下。

    唯有驰骋向天,跃上千百丈之后,方能看清,这所谓的“黑点”,其实是浮在空中、方圆八百里大小的一方六棱锦帕。

    在这锦帕之上,宫殿环簇,盛妍逼人,共计建造成九片极繁密、极盛大的建筑群。

    九片宫观之间,百草如荫,清泉灌流;水、泉、渊、潭、湖、浦相接相邻,总计汇作八十一道水草丰沛之地,每一地便是一处巨大的飞鸟巢穴,无数灵禽点水嬉游,传来清鸣阵阵。

    此地正是缥缈宗山门。

    在锦帕最中心处,那最高的琼楼殿宇超出侪辈,貌极瞩目,形似一座宏壮方塔。

    但是此塔却并未琉璃封顶,而是在最高处空出一个露天的天井,纵横亦足有千丈大小,状极辽阔。

    天井之上,青草茵茵,极显生机,又透出一股鲜活的泥土气息,竟似搬了一座原野,覆盖在方塔的顶部。时不时,可见狸猫、白兔,在其上东西乱窜,显露出无边的活力。

    此处以青石为席,分成一大一小两道,俱是坐着五人。

    其中环绕着较大的那块青石,足足有二三丈宽,所环绕者的五人,无一不是透露着一种颠倒主客、逆反日月玄机的妙境。

    五人俱是近道之境的修为。

    其中客座之上共有三人。

    当先一个,身着道服,高冠博带,剑眉星目,神意如虹。

    位居中间的那位,是个身着麻衣的老者,胡须全白,长发乌黑。面貌虽是慈祥松弛,不欲喧宾夺主;但是他身上传来的相反一界、通弥主客的神奇意境,却昭显着此人修为较之当头那人更胜一筹。

    至于最后那位是个黄袍中年,静以处默,仪态安详。

    越衡宗掌门南宫弋真君,宁中流真君,梁桓申真君。

    三人竟是一同做客缥缈宗。

    主座之上的两人。其中次席那位柳眉如烟、貌婉心娴的黑袍女子也就罢了,功行气象,与南宫弋、梁桓申两位真君也就伯仲之间;但是高居主位之上那人,气象却不同凡响。

    此人一身大红衣冠,相貌原本也风姿卓越,窈窕无双,眉目宛如烟水凝成,乃是举世罕见的俨雅丽人;但是即便以越衡宗三位真君的定力,若不持定心神,也总是忍不住心生幻觉,似乎这一位的身躯在不停的“变大”,一不留神就要将整个天地吞了进去。

    传闻她在天渊之前,最后一步驻足已久,早已悟到了破境良机。

    如今一见,果然名下无虚。

    南宫掌门等三人相互交流,心惊之余,又暗暗有几分振奋。如此情形,于他们先前所谋大为有利。

    红袍女子往下方那规制稍小的青石席上望了两眼,忽地星眸一眨,展颜一笑,宛如冰河解冻:“我缥缈宗也就罢了。想不到贵派下一代英杰荟萃,竟然也是阴盛阳衰。”

    她位分功行足以称尊,但是突然打趣,南宫弋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至于下方席上五人之中唯一的男子,一位黄袍圆脸的年轻修士,闻言似乎略有些不自在,尴尬一笑。

    除了他之外,这一席上其余四位,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他与这四人相较,作为唯一一个男子,功行道韵,却不算出色的。

    另外四名女子之中,唯有一位浅蓝长衫的女子,略微有些婴儿肥,正在逗弄怀中小猫,似乎与他气象底蕴相当。

    而其余三人,无不在他之上。

    一个看似双十年纪的白裙女子,安娴淑静,婉娩流逸,柔和中又暗藏锋芒,白裙腰身处,绣着两朵青莲。

    一个约莫年方二八的黄服少女,明慧练达,动静有度;虽有沉鱼落雁之姿,但却被一种奇特的天真包裹,析出间离的味道。

    最后一人看着年纪较二人稍大,姿容亦不逊色于二人,身着白色的粗布简服,头发简简单单的扎成一束,竟尔传出一种亦真亦幻的风采,气度隐约为五人之首。

    宁中流一笑,道:“天数如此,宁某亦无法可想。”

    红袍女子淡然一笑,道:“玩笑之言尔。若将他加了进来,只一人便能压倒这四个憨丫头,自然不存在什么‘阴盛阳衰’之象了。”

    听闻此言,梁桓申眼皮微不可察的一挑。

    红衣女子淡淡出言,声音似乎有些落寞:“补足阴阳,均衡进退,一举完道,本是我苦心研磨万载之所得。能够教清绮在我当年的基础上,踏出一步。从而后发先至,一举争得第三的位次……”

    “没想到……后生可畏。”

    次席之上那黑袍女子言道:“他若一入异界,便寻得异宝,补足天资。又有元玉精斛为凭,短短十余载功夫接近结婴,也不算奇。但是法近圆满,奠定完道根基,除了‘天授’二字,更有何话可言。”

    宁中流叹息道:“七日之前,宁某在本门《通灵显化真形图》前观望了半个时辰。难以置信之意,与东方道友相同。”

    红衣女子淡淡道:“恭喜贵派了。”

    南宫弋摇首道:“是福是祸,尚未落定,东方道友这声‘恭喜’,说得早了。”

    红衣女子,正是缥缈宗执掌东方晚晴。

    东方晚晴面上似乎挂着微笑,道:“南宫道友此言何意?”

    南宫弋正色言道:“我越衡宗也是前年才蒙道友通告,贵派清绮师侄踏出了打破坚冰的第一步。如今我派亦迎头赶上。贵我两家,实力在九宗之中卜算靠前,但却相继在完道大业上奋起直追,境遇何其相似……只是如今之局面,即将面对的挑战绝不在小。”

    越衡宗的实力,在九宗之间只得排名五六位;而缥缈宗虽有东方晚晴坐镇,但缥缈宗的实力,只能算是九宗之末。九宗驻世天尊,亦不可能如土著的人劫道尊一般,在下界迁延数万载不肯飞升。

    千百年后,东方晚晴一去,缥缈宗之形势,比之越衡宗还要不如。

    东方晚晴沉吟一阵,平静言道:“南宫道友所言极是。贵派这位不世出的人物后发先至,的确是让贵我二派的关系,愈发连结紧密了。”

    黑袍女子道:“贵派心意,杨某与东方师姐俱已知之。但贵我二派盟好已久,若仅仅是论定大势,恐怕贵派三位道友并不需要一齐出动。”

    “恐怕三位道友前来,还是因为方才南宫道友所言的‘完道福祸未定’之论。”

    南宫弋闻言微微颔首,略一思忖,郑重言道:“若言语提及过细,只怕有碍。冥冥之中教人察知。请东方道友、杨道友观之。”

    说着他一伸手掌,无数清气流转,精微法力流行,竟然凝结成一幅鲜活的画面。

    茅草屋舍,十里平畴。无数赤膊上身、头戴草帽,操持耕牛镰刀的农夫,在田地之间辛勤劳作。

    东方晚晴等人心中一动,心知南宫弋是要以寓言之法申明己意,都凝神细望。

    金秋十月,无数壮汉刈麦打谷,结算收成。却有几个光着膀子、手持木棍的青皮,前来耀武扬威,敲诈勒索。原来,这片地的地主见今年收成上佳,便改了例定的地租,加倍讹诈。

    那一群农夫之中,有一人素有威望,又兼体健力壮,家中又有几口壮丁,当即踊跃上前,为众人出头,喝退青皮无赖。

    于是此人为众人推举,与那地主论定是非。

    那人原本为人甚是方正,承担重任之后,携了两个帮手,独闯龙潭,与地主家账房、家奴坐而论道,厘清是非。

    地主奴仆与之论说不得,辞为之屈,意欲武力恐吓,又全然无用,三招两式,被那人放倒。

    要想遣人围攻,又恐伤了不止一人性命,事情闹大不好收拾。

    就在这两难之际,那两撇细胡须、看着精瘦狡诈的账房,在那肥头大耳的老爷面前耳语数句。

    那地主老爷连连点头,忽地一伸衣袖,吩咐下去。不多时,后堂呈上二百两纹银。

    这是利诱的法子。

    那人只冷笑一声,并不接纳。

    地主老爷又往后传话,两名仆役上前,再次传来纹银千两。

    那人看了一眼,依旧摆了摆手以示推拒。

    老爷心下一横,忽地命传上一张木盒,自其中取出一张契书,当中誊写,更改了姓名。递送至那人面前。

    那人目光闪烁,考虑良久之后,终于将其接下。

    半个时辰之后,此人便在酒宴之上,与地主老爷饮宴劝酒,亲热无间。

    数月之后,这一片地域,除了原先那位地主老爷之外,又多了一位小地主。两家相互连结,那小地主家中又家丁健壮。沆瀣一气之下,肆意压榨贫农,那些佃户愈发没有反抗余力。

    这位“小地主”,自然就是原先为贫农出头的那一位了。

    到了此处,光影一颤,南宫弋将之轻轻抹去,静静的看着主座上东方晚晴与黑袍女子。

    黑袍女子沉吟道:“会到这一步么?”

    南宫弋肃然道:“原先你我两家无足轻重,自然不至于到这一步;但是清绮师侄和归无咎相继迈步,现在就难说得紧了。”

    九大上宗之中,其余各家宗门无不以完道为目标,本无可以遮掩之处。

    但是这貌似的平静其实有两个前提。

    其一,九家宗门,三足鼎立,互相制衡,形势相当稳固。

    其二,辰阳剑山和原陆宗两家已然完道,藏象宗亦距离完道最近。其余六宗若要完道,总在六家之下。

    若没有这两道前提,形势就要变得扑朔迷离了。

    现在,缥缈宗在距离完道之途上悄无声息的踏出一大步;而越衡宗亦由归无咎奠定了完道的根基。看似这是欢天喜地的大好事,将来新一代“天纲法契”无论约束每一家不得超过九人,还是以十二人为限。都远远超过缥缈、越衡两家现有的大能数量。似乎两宗蓬勃大兴,就在眼前。

    只可惜,两宗的意外进境,并不符合别家的利益。

    尤其是主导推动扩大座席限制的宗门,岂不是白白为人作了嫁衣?

    宁中流淡然道:“在此变局之下,贵我二派,实力较之那几家远远不如;但是在完道之途,却又走在前面。譬如顽童持金玉行走于闹市,断然是祸非福。”

    黑袍女子沉吟一阵,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就算局面糜烂,还能当真撕破脸彻底开战不成?我等九大宗门,每一家的根本手段都非同小可。想要覆灭一门,所付出的代价之大,恐怕不是任何人能够承受。若不想走上这双输之路,彼等除了坐视我二家将来壮大,又有何法可想?”

    南宫弋沉声道:“不然。他们还是有手段的。”

    黑袍女子问道:“敢问是何手段?”

    南宫弋冷冷言道:“就看庄家是否如某图卷示现,抛下诱饵。”

    黑袍女子眉头微皱,依旧没有想通。

    南宫弋道:“能够变卦一次,就有可能变卦二次。虽然目前两家合流,其提出的方案,是每一家不超过一十二席。但是谁又说得准,这就是最后的方案呢?再者说,似乎《天纲法契》并没有规定,最终九宗的名额,必定要是一视同仁的定数。”

    黑袍女子闻言一震,她的确没有想到南宫弋这异想天开的提法。

    只要实力上占据绝对优势,九宗,的确没有与生俱来的“平等”一说。

    主座之上,东方晚晴闻言亦为之动容。

    若是辰阳剑山真的肯抛出诱饵,三家实力最强的宗门合流一道,到了分胜负之时,越衡宗、缥缈宗难免被裹挟的命运。

    到时候那三家定下十五六、十二三个名额,而越衡宗、缥缈宗明明已经完道,却只分得二三个、三四个名额,接下来为契约所限,不得不再度困顿三十六万载,那可真的是冤枉至极了。

    宁中流笑道:“当然,贵派也可以赌博,赌这一家信守然若,事情不会走到这一步。三百余载后,依旧是诸家联手,定下十二名额的章程。如此一来,贵我两派皆大欢喜,数万载后自是有大兴之望。”

    “但是——与其去赌别人的仁慈,何不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更何况,这一家已经有过一次变卦的经历?”

    黑袍女子似乎被宁中流这一句话所感染,忍不住脱口言道:“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可行么?”

    宁中流哈哈一笑道:“决定接下来三十六万年的秩序与规则,本就是由上一代《天纲法契》议定的章程,纵然是驻世天尊,也变更不得。若是维持现状,那三家势大,我两家自然难逃被裹挟的命运;但若是加上归无咎,那就完全不同了。二位道友难道不曾发现,将归无咎取回之后,我们的牌面,也足够了?”

    东方晚晴沉吟道:“道友的意思是——”

    宁中流自信言道:“九子成道之局,加上归无咎,我们的牌面,独树一帜,也足有胜算了。又何必寄人篱下?”

    朝着那一桌伸手一指,宁中流笑道:“把这几只小猪仔圈养严实,精心修持,道途顺遂勿出闪失,这是其一。”

    那一桌之中,黄袍少女和白衣女子对视一眼,轻轻一笑。粗布麻衣、气象最卓的那一位,镇定自若,面色全无变化。但是那稍微有些婴儿肥的蓝袍少女,听宁真君把自己称作小猪仔,却微不可察的嘟了嘟嘴,捏了捏怀中小猫的猫爪,翻了个白眼。

    那小猫吃痛,“咪呜”叫出声来。

    宁真君又道:“归无咎在本土文明之中必有大机缘,一二百载内定无回返的打算;说不定,他将返回的时机,定在三百余载,大事将临之时。按说此事也不急迫。但是,宁某还是希望在他决意动身之前,主动将他接回来。”

    东方晚晴低声道:“会么?”

    宁真君道:“宁某也是得门中一位老友提醒,方才想到这一层。由那一张‘大界正反图’回返,难免要经历一地……尽管归无咎身上已经有这位老友所赠一物,按说足堪护持。但是还是将他接了回来,才算安心。”

    “此事,我等却是无能为力。”

    “那两家极有可能真的走在一处;再访同旧例,也是断不可行的。”

    东方晚晴眉间英气一振,淡然道:“三十六年之后,东方会踏出那一步。到时候由本门新制一图,遣一人将归无咎接了回来,不履艰险。”

    下方石台之上,那黄袍少女闻言,立刻起身上前一步,启唇欲语。

    东方晚晴见状,一笑道:“木师侄。我知你幼年时与那归无咎有一番渊源。只是往那茫茫大界之中寻人,何如大海捞针。非有超凡绝伦的心缘妙证,决计难以完成。”

    “清绮。三十六年之后,你携《正反图》走上一趟。”

    那粗布白衣女子起身一躬,静言道:“弟子领命。”

    ……

    ps:仔细想了想,没有逻辑错误。这章有点累,字数算合章稍微有些不足,但是也很难再更一章了,望谅解。

第二十六章 问缘前路天梯上 奋身一跃神鬼惊

    一月之后。

    归无咎调度气机,心中不由暗暗纳罕。

    在他这三十余日等候元气恢复、结成元婴的当口,他本拟将魔宗秘典《金花玉蒂玄珠妙法》略加参研,窥其堂奥。

    但是没有想到,此法门仿佛一梦,竟只是化作一个悠远迷离的“神想”之境,将自家毕身道术所得,以另一种形式梳理一遍之后,这法门自然而然的便成了。

    魔宗四大秘典之中,《妙谛六如虚丹一炁玄篇》是奠定最圆满的丹法根基,《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是凝练最强悍充分的法力,这两者都是偏于“务实”之术,着眼于修习之人本身法力的累积。

    而另外两道秘典,却“务虚”了许多,由修道者自家博闻解空、说法论义,纵览大千世界中道术精粹之后,自然结果。

    丰渊、明治二人亦非是随意修行此术之后,轻易便可得到魔尊指引,与归无咎一战就能突破。

    在今日之前,丰渊、明治二人不知略览了多少魔宗典籍,融会贯通,广纳并蓄,这才有了最上乘的道法累积。然后再寻得一位道术积累同样强盛、堪为劲敌之人,与之交手,方能使“金花玉蒂”一举现世。

    换言之,这一场碰撞只是一个形式;具体得法高下,其实在于各人先前的积累。

    归无咎原本以为,是自己斗胜了二人,所以才独占八斗,在“天花降顶”之象中大占上风。

    其实不然。只要三人之中无人败亡,这一战又起到了刺激极限、引动超越的效果,那么无论胜负如何,三人所得多寡的分配,便是先验注定的。

    当然,若归无咎事先并无一身精纯魔功在身,这好事也落不到他头上。

    可以想见,丰渊、明治二人道术虽妙,又怎么比得上归无咎依托《念剑演化图》,吸收数百家隐宗经典规模?

    天空之中,有一只青雀振翅飞过。

    归无咎心中一动,锐利目光盯着青雀看了一阵,忽地指尖凝成一丝几不可见的细芒,反手一弹,刺向半空,速度竟也不算太快。

    此时那一只青雀尚在归无咎头顶的左前方,转眼便要越过头顶,自东而西飞跃过去。

    而归无咎的指尖细芒,却是朝着正东日出的方向射去,似乎南辕北辙,不知目的何止。

    归无咎扬起首来,双目依旧锁定这只青雀,似乎亟待验证即将发生的一切。

    果然,在十余息之后,这只青雀莫名在空中一兜一转,双翼一摆,一个极轻灵的转折之后,竟尔向东驰去。

    又是二十余息之后,这只青雀忽地一个倒栽葱,往山崖上跌落,正是被归无咎预先发射的“细芒”所刺中。

    归无咎微微一笑。

    所验果然为真。

    《金花玉蒂玄珠妙法》,成法之后,功用不在提升道行法力,而是将万千博闻、无量才识智慧,换得神通,前知三十六息。

    早在三十六息之间,归无咎就看到了这只“青雀”的运行轨迹,遇见了它会折返向东。

    “青雀”坠落之后,传来扑通一声响,忽地惊起远方树枝之上的一只乌鹳。

    那乌鹳受惊,脖颈上的毛羽都竖立起来,连忙起身,一震翅便要远离。

    归无咎心中一动,再度凝成一道气机。只是这一道似针似刺的法力化形,却白芒闪烁,极为刺目。将之抛出之后,这么气化清针不缓不急的向着某一处空旷之地遁去。

    但是三十余息之后,就在乌鹳即将与之撞击的一瞬,由于这一道法诀实在过于醒目,那乌鹳明白看见,一振翅,竟尔险之又险的避了过去。

    归无咎暗暗点头。纵然你看到了“未来”,但是若你的出手形成了显著的干扰,那么“未来”也会随之改变。

    神意外驰,归无咎正缓缓思索之际,忽地一怔,面上露出古怪之色。

    归无咎旋即站起身来,稍微让出数丈,静静等候。

    数十息后,“扑”地一声低响,就在归无咎原先坐定的位置,那乌鹳盘旋一阵之后连忙远遁,只是拉下一泡白色鸟粪。

    当然,归无咎就算不提前避开,这鸟粪下坠的速度,也不可能真的落在他身上。

    但归无咎终究是成功预见、提前避开了。

    经由这几个例证,反复思索一阵,归无咎得出几个结论。

    与修为相近之人交手,绝难将自家神通运使得无影无形、难以感知。若能做到这一步,直接就能轻易取胜,也不劳这前知之能发挥效用。公平交手时,前知一瞬或许能够占得些许便宜,但威力必不若想象之中的大。

    但是对于埋伏的陷阱秘手,由于能够准确预测敌手的行动轨迹,却极有可能大放异彩。

    此法真正优越之处,不在于进攻,而在于防守。

    譬如刚刚落地的鸟粪——若是猝然遇见诡秘难防的突袭,又或者敌手存心算计,那这桩前知三十六息的本领,与归无咎天下无双的道缘相匹配,足以为他规避绝大多数风险。

    忽忽间四十九日时间已至,归无咎法力重新恢复圆满,是到了真正破境元婴的时候了。

    天地,也恰到好处地变得明静清幽起来。

    整个“红尘晦暝阵”圈定的范围之内,整个气机都变得混凝沉寂,就算那二三十丈的大树的树叶,也看不见一丝颤动。

    所有飞鸟,走兽,蛇虫,俱都处于一种昏昏然、熏熏然的缱绻状态,似睡似醒,若沉若浮,或者倒悬于树枝之上,或者深藏于洞穴之内。如刚才那般,归无咎在突破的关键时刻,不速之客拉下鸟粪的情形,是决计不可能出现的。

    整个结婴的过程,需要历时月余之久。

    其实从根底上说,归无咎现在已经是一位“元婴真人”了。

    在他成就“丹中之婴”法门的一瞬,归无咎就已经悟到,这一法门并不是什么权宜之计,而是真真正正的结成元婴了;只是元婴所驻之处,较为特殊而已。如今依法施为,一切都熟极而流,没有半分窒碍。

    法力腾涌,洗练全身,似乎潮汐将涨,将要吞噬一切。

    就在归无咎法力恢复至真正圆满的一瞬,他心田之内,忽地传来“叮”的一声清响,悠远激越,直入灵魂深处。

    这响声不是一起即收,第一声响之后,又是“叮”“叮”“叮”三声响动,前后相继。

    后声已起,前音未绝,串成一片,通贯心田。

    这四声清响之后,归无咎只觉自家的“真宝金丹”气凡四变,与自己在心神之间的联系,陡然提升了许多。

    归无咎感应真实,原先自己金丹离体,至多只得百千丈内,才能操控如意。但是连续强化四次之后,这个距离,已经变成了三百里。

    三百里内,归无咎能够将真宝金丹运使无碍;纵然是类似于孔雀一族“神气两难全”一类的法门,也休想将之干扰。

    因为,就在这一瞬之间,自己这“本命法宝”,已经锻炼至相当于四炼之宝的层次。

    金丹之境的修行,圆成自足、入围无间、真我不二、怀抱归一,其实亦是暗通着本命法宝起、承、转、合的锻炼次序。

    归无咎金丹二、三、四重早已锻炼圆满,而金丹一重境法力积蓄一关却始终未足,所以其本命法宝也始终止步于金丹一重的第一炼境界。

    如今法力积蓄终于圆满,到了结婴前夕,本命法宝连破四关,亦是水到渠成。

    只是对于旁人的本命法宝来说,每一次锻炼,都是值得自家法宝的品质物性更上一层楼;而归无咎的本命法宝,全珠之体,其本身的材质品性已经到了增无可增的程度,所强化的,只能是此宝于归无咎操控运使的层次。

    此事是一场意外之喜,归无咎也不过多留神,只当是一个插曲,旋即丢在一旁,全神贯注于结婴之中。

    现在,归无咎的金丹已经是饱满至极,一丝丝灵力仿佛水满则溢,要迫不及待的冲泄而出。

    归无咎换换操控,任由灵机泄出,在自己周身四外飘荡游离。

    这个过程极为缓慢,抽丝剥茧徐徐成就,本也急躁不得。

    任由天光开合,日月轮转,明暗交替,归无咎坐于山巅之上,足足二十余日时间。

    经历二十余日累积,归无咎身躯之外,数千丈方圆,已经呈现两种气象。

    一道是本于天地、自然征显的清气,目力难见,仅凭灵识或能感应,弥漫于山巅之上、天穹之下,似乎充作天地之象的填充。

    另一种是极为稠密、仿佛岩浆奔流的法力气机,暗藏金光闪烁,灵机沐浴。

    两种气机穿插交流,引动天象,仿佛化作五彩祥云,酝酿金芒万道,显化成一方最显赫、最耀目的灵机兴发之地,似乎昭示着有惊天剧变,孕育其中。

    时机到了!

    由于有过经验的缘故,归无咎的动作极为干净洗练,只把心意一凝,一放,那散逸在外的全部祥瑞气机感应凝形,同时一收,铸成一道丈二高下、金灿灿的元婴来!

    散尽丹力、酝酿气机这一步,归无咎与古往今来所有的结婴修士相同,都是徐徐为之,不紧不慢。

    但是最后凝练元婴之果的一步,历古以来的修道者,哪怕是九宗真传,都是小心翼翼,至少也是历时三日方得成就。却不若归无咎成竹在胸,以二次结婴的纯熟,举手为之!

    这尊丈二元婴,再不若当初凝练“丹中之婴”时,乃是空灵剔透的镂空之象。金光凝实,丝毫无隙,环绕其周围处更有九色光晕,如冕如霓。

    这数十座山峰攒簇之地,金玉之华铺洒透亮,草木山石尽皆透着浅浅光晕,好似万丈山峦,无边天穹,尽是用美玉铸成,深华如醉。

    这光华就连“红尘晦暝阵”四转之力也遮掩不住,自外间看,仿佛有明玉一般的物事若隐若现,似有异宝出世。

    同时,先前成就的“丹中之婴”亦彻底不见,魔道合流,一体化归于这唯一真实的“元婴”之中。

    归无咎面上隐见笑意,淡然吟道:

    百家万法全一鼎,巍巍造化羽毛轻。

    真宝丹元总灵机,仙魔应感自凝形。

    畸幻妄执信手斩,荆棘邪垢踏脚平。

    问缘前路天梯上,奋身一跃神鬼惊!”

第二十七章 五五之婴 分身种子

    归无咎朝着那化作丈二金身的元婴形象观望一阵,微微一笑。

    数息之后,那巨大金身忽地收了宝光四射、法力充盈的圆满异象,渐渐缩小身躯,变成常时形貌。

    归无咎仔细观看,仿佛对镜观照。这元婴的大小、高矮与自己的正身一模一样,竟尔完全相等,不由地大是振奋。

    丹果裂元婴,犹如鸿蒙初判,一气化清浊。

    一身所炼元气,其最精纯轻盈者,破丹而出,与自家元神相合,化作元婴;而重浊凝练者,惯常便是深藏于肉身之中,滋养反哺,寻常时甚至不以具象示现,唯在无形之中护佑己身而已,此时亦没有一丝一毫泄露出来。

    修道人所修一身气机,将其剖为清浊二象,其实分量完全相等,没有丝毫差别。所谓气之清者,便是所谓“法力”;所谓浊者,或可名之曰根基本源。

    只是对于寻常人而言,这两者总有一部分纠缠一道,难以尽数剖离。

    以凝结元婴而论,又有两大关口。

    这清浊二气,若不能彻底区分开来,总有后患。或采纳吸取法力未尽,留下一丝残余,以至元婴品质不足;或将本身根基伤损,炼入元婴之中,反而使得元婴不纯。过与不及,皆非上善。

    唯有法力运使纤毫如意,神意清明,方能不多不少、不增不减,平析清浊,化作等分。

    至于下界修士,根据自家气机运使之本领,二气错谬之多少所显化的元婴四色,将之名为紫婴、赤婴等品阶,已不入归无咎眼中了。

    不得不提的是,纵然完成了这一步,也并不意味着其所成就的元婴,收了金身法相之后,便是如本人一般大小。

    功力境界不纯之辈,纵然剖析清浊这一关侥幸得手,全然无误,那元婴本相散去光芒后,通常也要较自家身躯小上许多;其中最劣的,不过半尺多高,宛如一小件雕塑。

    纵然是功力真正精纯之辈,缩小个三分之一也是寻常。

    如归无咎这般,元婴之躯与本人正身一般大小的,犹如分影之术,又被称为“五五之婴”。

    人是死的,名称是活的。

    就算是九大上宗数十万年来的杰出之士,所成就的元婴较之本人正身略微缩水那么一寸二寸,也无人会多加苛责,依旧以成就了“五五之婴”称贺之。

    毕竟,其大小之分,较之七三、六四,本来便更接近五五;总不能以五一四九、五二四八之类的称呼称之。

    而归无咎今日所成就的,却是十足十、没有一丝办毫短斤少两的真正“五五之婴”,可谓古今独步。

    归无咎心神浸入丹田,一阵空空荡荡、返照空明之后,自家神意自然而然地尽数投入元婴之内,当即颠倒主客,以元婴为本体,围绕着整座山峦飞遁一阵。

    元婴之遁速,较之正身何止迅捷了十余倍。一时间清光掠影,转圜如电;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归无咎心中欢畅,只是巡游一阵,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

    忽地,归无咎想到了关键,心意一引。

    那盘膝坐地的“归无咎”忽然睁开双目,站立起来,轻轻使一个遁法,飘荡在空中。

    归无咎长笑一声,果然在此处。

    他的“真宝金丹”在金丹境时,足以完成金丹离体这骇人听闻之用;如今进阶元婴境之后,除了元婴品阶极为高明之外,又怎么会没有下文了?

    对于常人来说,若是以“元婴”为主,驾驭元婴巡游、作战,那正身就没有丝毫防御之能,可谓脆弱无比。只得制造一间密室又或者法阵,将其仔细保护起来。

    但归无咎元婴出游之后,这个“正身”的丹田之处,“真宝金丹”赫然在目。虽然其中的法力已经完全被抽走、化作元婴,但是归无咎依旧可以通过其操控正身;若是全珠之内法力恢复圆满,依旧相当于金丹极限的修为。

    或许,此刻已经不当再称呼其为“真宝金丹”了。

    此时原本三位一体的的丹力和魔力,已经尽数灌注于元婴凝形。现在,它应当是归无咎名副其实的本命法宝,全珠。

    可归无咎仔细端详了一阵,又觉讶然。

    现在,这“全珠”本体依旧好端端的停留在正身之中;但是他正身丹田的正中心,“全珠”镇定之处,依旧有若有若无的“金丹”余韵。

    归无咎的金丹品阶到达顶点,本就是“无形”的存在。

    现在除了其中法力被抽空之外,似乎“金丹之韵”并未完全丧失,只是较先前削弱了一些。

    修道界中,由金丹境破境元婴,一旦成功,金丹本体自然碎裂不存,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无论是九大上宗,还是本土人道文明,均未能超脱这个范畴之外。

    可是归无咎的金丹原本无形,自然就没有“破碎”之说;破境金丹的过程,虽然丹性释放,但是却依旧有所残余。

    简而言之:这一次结婴之后,归无咎的金丹,还“保存”了一半。

    归无咎忽地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剩余一半丹性的无形金丹,究竟还算不算是金丹?

    如果算是,现在自己的“正身”相当于金丹极限的层次,若是“他”将一身丹力重新积蓄圆满,那么岂不是可以再度结婴一次?

    这个大胆的念头萦绕在归无咎心头,迟迟抹之不去。

    略微尝试教这“正身”修炼了一阵,果然增长了一丝法力。虽然距离圆满还是天差地远,但是似乎……此法的确是可行的。

    不过,归无咎旋又发现一事,稍微冷静了几分。

    当他的元婴返回身躯之中,丹田之中便唯有“全珠”的物性存在,那尚存一半的丹性感悟,就彻底消失不见了,任凭归无咎如何仔细感应,也寻之不得。

    也就是说,唯有归无咎元婴离体,将元婴当做本体驾驭,这“正身”才能开始积蓄法力。

    起码在元婴境界,归无咎是不可能如此做的。

    纵然他的元婴品质禁得起罡风水火,这样做的风险,也实在太高。

    归无咎隐约知晓,在臻至近道之境后,依托真婴灵体与原本的肉身,真君大能足以暂时凝练出一具化身来。

    这不是普通的化身,而是功行、神通与本身完全相同的化身;将之称为第二个正身,亦无不可。

    今日的发现,虽然暂不得便用,但却是将来的一粒种子。成就近道之境后将之孕育,未必不能创立一门神通,较同辈多出一具化身。

    作法既成,归无咎解开“反吞双子珠”的禁制,将黄希音放了出来。

    一同出来的,还有许多小兔,小鸟,小猴一类的动物。

    “反吞双子珠”中虽然设了精舍洞府,环境优渥。但是归无咎唯恐黄希音孤单,还是捉了一些小动物丢进去,再加上灵兽袋中的“黄莺”,陪她玩耍一段时间,也不至于憋闷。

    待黄希音靠近身前,归无咎摸了摸她的脑袋,笑言道:“该出发了。”将青兜兽又同时唤出。

    黄希音功行虽低,但是在归无咎身旁时间不短,兼之道缘同样高妙,此时隐隐约约感受到似乎自家师父功行又经历了一层变化。

    她歪着脑袋,想要出言恭喜师父道行增进;但是想了一想之后,最终只握着小拳头,撇了撇嘴,没有出声。

    归无咎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也不介怀。哈哈一笑,将她拎在青兜兽上,坐在身前,瞬间便远遁至数百里外。

    ……

    这一路上,归无咎只教青兜兽以最快的速度遁行。

    路上纵遇见不少道行甚高的修士,甚至有化神、步虚境的存在侧身其中,此辈却也拦之不住。大体而言,愈是向北,所望见的修道人数量也就愈来愈多。

    依照归无咎本意,尽早开启了秘境,将其中灵药取走,便可溜之大吉。

    此时“阴阳升降大药”在归无咎这里已经属于预防万一的候补选择,所以心中也无多大负担,丝毫没有患得患失之心。

    一月之后,归无咎终于赶到了接近界天入口数十里的位置。

    只是,这里却是一派飞舟纵横、旌旗招展的异象;每隔数十理,狼烟滚滚,神光纵横,阴风炎气交错并举,显然是有非同小可的阵法连绵不绝的布下。阵基之中,就连与离合之境层次相当的气息,也并不罕见。似乎这方圆数万里,都已经被特意经营,别有用途。

    暗中巡游一阵之后,归无咎所见人物,地划南北,大致分成两种形象。

    或者是归无咎惯常所见的“神道”气息,此辈深藏于所布飞舟法阵之内,只是隐约出没,显露身影。

    而北方一片红彤彤的云彩之内,偶然所见之人,气息与人修略有不同,眉心处皆有一道标记,身躯骨骼,接近透明。

    归无咎虽然从未有过经验,但是依照前事推断,与隶属圣教祖庭的神道修士对峙的,更无旁人,必定是北方妖修,以赤魅族的可能性最高。

    想不到,这里竟然成了两方交战的前沿阵地。

    若是有天玄境的存在,归无咎仰仗青兜、横冲直撞便有闪失。略一思忖,便隐匿了身影,缓缓向北而去。

    不多时,以“储真拟神阴阳双镜”照见三个赤魅族妖修,将其面貌气质混合为一,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之后,便往赤魅族大本营的方向去了。

第二十八章 棋争暂止 横生误会

    进入赤魅一族外营之后,归无咎不着痕迹的厕身其间,未用多久就打探到了更确切的消息。

    此间的确是赤魅一族与圣教祖庭的前台势力——神庭界天的一处战场,只是,这场争斗已经在半年前暂时中止;目前双方乃是处于休战的状态。

    只是各色法阵、来往飞舟,驻扎此地的修士,不便一时撤离而已。

    两大庞然大物之间的争斗,只要天玄上真和妖王这一层次的存在并未下场搏斗,那争斗的规模终究是可控的;其博弈的方式、烈度,在漫长的两族接壤边境上,亦呈现出不同的形式。

    起码,东华界天这一处,在神虚大帝的谕示之下,经历了最初互相派遣细作深入敌后的试探之后,双方的争斗是以一种较为温和的形式进行。

    所谓“较为温和的方式”,无外乎擂争比斗之法了。

    比斗限定在三层修为之内:神道中相当于离合境界的“神君”一境,迎战赤魅族中二转之境的妖修;次一等的“神侯”一境,迎战赤魅族中一转之境的族人;最末的一等,乃是神道中相当于化神境界的神师,迎战赤魅族中的元婴修士。

    因为妖修的战力比人修胜过一层的缘故,赤魅族一方,自然是降等迎战。

    虽然并未有天玄境、界空大帝亲自出手,这规格也不算低了。毕竟“神君”境界,如归无咎当初在大昌王朝所见的昌神君,执掌一家王朝,已经是一座界天之下堪称中坚的力量。

    至于比斗的规则,事先将双方边界的疆域,依照原先所设下“谛听阵”的方位,纵横各百万里连成棋盘,各因胜负而进退取舍。

    胜则取地,犹如行棋。

    不过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依照这个规则前后比斗七载,不知较量了几千几万场,此消彼长、胜胜负负,如白云苍狗。最后双方的疆域界限,竟然是纹丝不动,依旧停留在最先划定之处,呈现胶着。

    当然,这只是在东华界天一处。至于其余界天局势更加失控的地方,大胜大负,或也有之。

    至于双方暂时休战的原因,竟也与归无咎相关。

    圣教祖庭仰仗阴阳界天之便,广邀千家百族,围观归无咎与阮文琴的最后一战。

    作为妖族中举足轻重的大势力,赤魅一族,自然没有缺席的理由。

    三月之后,赤魅一族年轻一辈的精锐之士,还要通过连通东华的这一处阴阳界天,参与盛会;双方亦因此而休战。

    归无咎心道,若是自己能够顺路搭上赤魅族的队伍同往,顺便了解这一大妖族的些许底细,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归无咎在赤魅一族营地四周观望一阵,确认那骨肉接近透明、额头生有异纹的妖族,的确是赤魅族族人的形象。

    不过赤魅一族的确也无愧于善交游、能通融的名声,归无咎在此地发现的其余种族的妖修决不在少,种属不下二百,总人数几乎不下三成;观其行事,俨然亦以赤魅族修士的身份自居。

    归无咎思索一阵,打了个圈儿回返。

    既然赤魅一族善能兼收并蓄,他索性以人修面目出现,只是将面容稍稍调整;调转方向之后,牵着黄希音的小手,施施然踏进赤魅一族的营寨之中。

    归无咎来的光明正大,黄希音亦兴致勃勃地观望此间奇异景色,打量着千奇百怪的异族人,时不时眯着眼睛,一副好奇心得到极大满足的姿态。

    不曾想,好景不长,归无咎刚刚进来未久,赤魅一族云遮雾掩、绵延千里的大营,忽地生出变故来。

    “呜——”地一声长鸣,似乎是什么号角声响起。随即视野之内,数十里远近,又有十余道极为刺目的黄色狼烟升起,依稀可见,烟中泛着点点火星,飘忽不定。

    归无咎等人原先巡游之处,大小阵旗、法舟、临时安札的建筑、帐篷、地坑,甚至大树的树巢、树洞,无所不有;赤魅族与其余各族修士,一个个的也是仪态悠闲,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但是号角狼烟突然响起之后,这些人瞬息忙碌了起来。极利落的收拾了自家法器,各奔东西去了。

    归无咎张目一望,在百十里外,忽地升起了六道紫色屏障,仿佛结界。这些胡乱奔走的各族修士,都是往那结界的方向去了。

    原先此间所有的修士都甚是安娴,归无咎厕身其中,也不算引人注目。但现在其余众妖修都四散奔走,仅余归无咎与黄希音甚是悠闲的缓缓踱步,就显得很是扎眼了。

    奔走的人群之中,有一个头上扎着黄色丝带、瘦瘦小小的赤魅族修士,盯着归无咎深望了一阵,旋即混在人堆中再不可见。

    归无咎也不在意,依旧在此间逡巡,看看有无和自己一样,同样落单的妖修,问个究竟。但是东西张望之下,才知的是难得。

    只过了短短半刻钟,忽地有一队修士,约莫是十五六人冲了过来,将归无咎团团围住。

    一个甚是粗豪的声音道:“奸细在哪里?”

    说话的这人,身量较常人高出一个头,筋肉横结,甚是孔武有力。圆额隆鼻,脸上隐有髭须,肌肤隐隐有些发黑。从额上印记可以看出,此人也是一位赤魅族修士;但是绝大多数赤魅族人肌肤骨骼接近透明的异象,在他身上却不甚显眼。

    在他身旁耳语的,正是先前所见那瘦瘦小小的妖修,时不时又瞟了归无咎一眼,伸手指指点点。

    这高个首领乃是元婴修为;其余围住归无咎的十七八个修士,却是金丹二三重境界。

    此人顺着那瘦小妖修指点,目光锁在归无咎身上。

    一望之下,心中一凛。暗道这报讯的小妖眼力太差,不得识人。眼前这个人族修士他竟然看不清境界高下。按照经验而论,生出这模糊不定的感觉,说明对方极有可能在自己之上。

    只是他却不肯短了气势,只把掌中短锏一摇,大喝道:“兀那人修,你潜入我赤魅一族大营,可是圣教派来的奸细?”

    归无咎略一打量,就知道来人是个头脑简单之辈。

    于是微微一笑,从容言道:“赤魅一族大营本不设防,坦坦荡荡,何来潜入一说。本人在这里随意逛上一逛,有何不可?听说赤魅一族广纳百族,来者不拒,说不定本人本有结交之心,只待贵族奉为上宾,你怎敢以奸细称之?”

    “再者说,眼下贵族与圣教正处于停战之中,就算是圣教遣人前来,恐也算不得奸细吧?”

    高个妖修嗤笑一声,道:“你若真的是前来投奔,充任宾客的,怎得连‘夺门之争’也不知晓?旁人都争先踊跃,唯独你一人懵然不知?”

    “谁说正自停战,就不能派遣奸细?最多眼下不能处置你,将你逐回故地便罢了。”

    似乎觉得自己所言极有道理,高个妖修隐约面露的色,又咄咄逼人道:“你还有何话说?”

    归无咎笑言道:“看来贵族所谓的‘夺门之争’也不是什么机密。你猜本人若是圣教奸细,会不会事先早有所谓‘夺门会’的功课?”

    高个妖修闻言哑然,脑袋一转,辩驳不得——似乎的确是这个道理。

    心中一时犹豫,莫非来人果真是一方过客,所以才不知内情?

    归无咎见他这一副不进不退的模样,心中一动,且将黄希音抱了起来,笑言道:“你看看她是什么修为?”

    高个妖修一呆,睁大眼睛仔细观看。

    归无咎境界在他之上,又兼隐匿法门高明,他看不出虚实来;但是黄希音却能看出一丝端倪。

    隐约可见,这十岁上下的女娃神清气朗,气机凝实;大眼忽地一眨一眨,似乎隐藏无限精蕴妙意,仿佛源头活水,显然是资质绝顶的道种。至于她的修为——大约是筑基境界?只是异常高妙,和寻常筑基境界有所不同的样子。

    黄希音见这傻粗傻粗的妖修不停地盯着自己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随后伸手将脸蛋一扯,吐出舌头,做个了鬼脸,又“哈”地一声,吐了一口气。

    高个妖修看着看着,就忍不住靠近端详,不知不觉间距离黄希音小脸只有二三尺远。忽地赶到一股热气喷在自己脸上,这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只是修道中人一身清气,高个妖修除了觉得面上有些微微湿润发热,却也闻不见什么异味。

    归无咎笑言道:“你说本人若是奸细,独自行事岂不便利?何必要带一个修为低微的小娃在身旁?”

    高个妖修心中已被说服,十成中信了九成九。

    那些围住归无咎的妖修,也是善能察言观色之辈。纷纷放下手中兵刃,退后两步。

    不过高个妖修却不肯平白认错退却了。

    此时他正绞尽脑汁,想一个下场的台阶。

    只可惜他脑子不甚灵光,想了半天也无合适借口,一时便僵持在这里。

    就在此时,忽有一个清亮的声音遥遥传来:

    “说得好!我公冶洲也不相信,道友会是什么祖庭奸细。”

    “州正要一争‘藏’门门主之位,诚邀这位道友为客卿,不知尊驾意下如何?”

    归无咎、高个妖修等人抬首一望,半空中一只清简飞舟之上,端坐着一个浅绿华袍的青年,手中捏着一枚玉扳指,笑吟吟的朝着归无咎望来。

    ……

第二十九章 枝干弥远 九门争夺

    高个首领抬首望去,似乎辨认出这位手握扳指的青年气度不凡,是有意争夺门长之位的正主,连忙呼喝队伍退下。

    归无咎抬首一望,略微感应,只觉来人气机的确非同小可。略一思量便拿定主意,便携着黄希音,纵身跃上飞舟。

    那飞舟倒也巧妙。此人所乘飞舟乃是以四条赤色蛟龙拖拽,在外看来舟身不过二三丈长短,看似仅容四至六人的模样。但归无咎、黄希音一入其中,竟突然发觉面前是一处十丈方圆的宽阔空间,这青年坐在最上层处,除他之外,还有四道空余座席。

    至于下方的位次,少说也能容得二三十人。

    归无咎坐定之后,朝着这名为“公冶洲”的年轻人微微一礼,依旧以“文晋元”这化名与他打交道。

    公冶洲举手还礼,诚心笑道:“文道友一望便是高士气象。洲固知若以声色名利动之,必定难以动摇文道友心志。但是这三月之后的盛会,但凡有几分抱负之人,谁不想见识顶上风光?洲说一句不见外的话,道友在本族营地附近逡巡,未必就不是抱着这等谋算。是也不是?”

    归无咎暗暗一想,自己本就是一石二鸟,傍上赤魅族的使者参与比斗。所以公冶洲这说法虽是误打误撞,却也不算错。当即笑而不答。

    在公冶洲看来,归无咎这便算是默认了。

    赤魅族人,肌肤骨骼接近透明。此时公冶洲举手作礼,指上套着白玉扳指,委实是冰肌玉骨又别加点缀,甚是好看。

    黄希音好奇之下,就要伸手去摸。

    归无咎在她小脑袋上叮了一下,笑言道:“小徒无礼,倒是让公冶道友见笑了。”

    公冶洲连道不妨,反而夸赞黄希音灵秀俊俏,又道:“道友既有此意,又是人族修士,却并未走圣教祖庭的路子,反而舍近求远,投身我赤魅族麾下。由此可见,道友非但不是什么圣教奸细,反而别有一番出身,说不定……与圣教相去甚远。”

    实则公冶洲的意思,就是与圣教祖庭关系不佳,甚至是仇敌。“相去甚远”,不过是委婉的说法罢了。

    但若将归无咎明面上的出身当做隐宗一方,那么公冶洲这判断又是歪打正着,同样被他言中。归无咎依旧微笑不语。

    公冶洲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暗暗点头。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亘古通行的法则。

    这座小舟,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归无咎等人坐定之后,后舱之中便有侍女上来,奉上茶水果盘。

    同时系着此舟的四条蛟龙,缓缓发力,牵着飞舟往九道紫色屏障中的一处遁去。

    归无咎先前所见赤魅族人,皆是男子。这是几个侍女上来,身着清减罗纱,再看其特有的“冰肌玉骨”之异象,登时便有不同的滋味了。其姿容风采,通透妩媚,恐怕其余妖族乃至人族女子,都无法与之相比。

    归无咎乘机问起所谓“夺门之争”之事。

    公冶洲笑言道:“无它,便是争夺三月之后参与盛会的资格罢了。我赤魅族中须得遣出十余位能够代表本族的嫡传,自然功行修为不能弱了。”

    “哪怕文道友只是孤身一人,若想借着我赤魅族的便利参与盛会,恐怕也不会只想着单单只是旁观看戏罢?”

    归无咎笑言道:“有无机缘,顺其自然罢了。”

    公冶洲肃然言道:“文道友何必过谦。再说,纵文道友与世无争,我妖族一方却不能作如是想。”

    “虽然祖庭郑重其事地下书各家,言道其与隐宗两家之嫡传,旷古凌今,天上罕闻。但是远在咫尺天涯的各族,如今侥幸相聚,又岂能甘心做一个两脚木桩,徒然看个热闹?就算那两位人道嫡传打斗得再精彩,于我又何加焉?”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各家嫡传,自然是要下手试试深浅的。”

    公冶洲欣然道:“那便是了。与那两位人族嫡传有无机会称量一二,暂且不说;但是我等原本遥居天南海北的几大妖部,借着这个机会碰碰高下,却是应有之义。”

    饮了半口茶,公冶洲又道:“圣教祖庭虽然野心勃勃。但是单说促成这样一桩盛会,却是非他不可。就算是以我赤魅族三元法坛之能,也只得将本族统御之地,勉强连成一体。似这等将小半个紫薇大世界东南西北串联一道的法子,非圣教‘阴阳洞天’,再无余法可成。”

    归无咎心中一动,问道:“既然有意争衡。那各家各派,自然是派遣功行最佳之人前往了。不知贵族所谓‘夺门之争’,又是何意?”

    公冶洲一怔,突地哈哈大笑。

    良久,才言道:“文道友对于我赤魅一族,果真是所知甚少。”于是便未归无咎详细解释其中奥妙。

    似孔雀一族这般,其势力范围虽大,但是核心力量都是集中在九大巨城之中。这是走的集中统一的路子。

    而赤魅族,与孔雀一族恰恰相反。

    这一家妖族,势力绵延甚广,以成千上万个小部族的形式,分散在外。其所统御的地域,几可称紫微大世界中千万妖族之最。也正是因为其力量分布较为分散的原因,所以二三十万载以来,才被圣教祖庭蚕食了相当大的一片领地。

    但是这种松散,暗中也有秩序。

    依照赤魅一族本身血统之分别,万千零散种族,得以划分为一十六“门”。其中之差别,通过赤魅族人眉心处的“族徽”形貌的细微差异,足可以分辨出来。

    这十六个“门”联称为十六个字,号曰:“阴、阳、咒、仪;化、定、遁、藏;决、指、力、法;显、转、真、密。”

    每一“门”的族人,其都有独到修炼方向,在道术之中别有长处。其神通之源远流长,极得一个“博”字。

    不过,十六门中,唯有为首的“阴、阳”二门,以及最末的“真、密”二门,共计四门,集中在本族祖地,代代承袭。而其余十二门,却是化作千流百裔,分散四外。

    其余宗门种族,无论是隐宗圣教,抑或孔雀一族这样的妖族。每一代的嫡传位次,早已通过无数的比斗淘汰删选落定。

    但赤魅一族却不同,妖王境之下,每一代年轻修士中作为一门魁首的“门长”,只有本族祖地的阴、阳、真、密四门,是稳健传承、代代不失的。其余四门,常事一概空缺;唯有遇到突发事件时,再将族民聚集起来,决出十二门的门长。

    归无咎闻言暗暗惊讶。

    他之所以毫不犹豫的登舟,便是认定了公冶洲功行卓越,定是赤魅一族中的真传弟子一流。此时才知,公冶洲其实只是潜居本族西北一隅某一小部族出身。

    公冶洲是十六门中的“藏”字一脉,所要争夺的,正是这一门的门长之位。

    归无咎与阮文琴的这一战,竟尔顺带着将赤魅一族的门长之争开启了。

    公冶洲笑言道:“年青一代的族民众,每一代竞争门长的杰出人物,多半年齿修为相当。但是世事无绝对,如本族阴、阳、真、密四门门长,现今唯有阴、密二门乃是元婴境界修士。‘阳’门门长乃是二转之境;‘真’门门长乃是一转之境。”

    “圣教祖庭一方夸下海口,言道决战的两人修为之高,足以越过人妖种族的界限。故而各大妖部,本次遣出的,亦都以元婴境界嫡传为主。待其余几门决出门长之后,由本族祖地阴、密二门门长率领,参与盛会。”

    归无咎往那紫色阵门望了一阵,若有所思的言道:“除却阴、阳、真、密四门外,尚有十二门修士相争才是。”

    公冶洲道:“那是因为数百、上千载前,有三门已有功行杰出之士惊动祖脉,虽然并未取了门长之位,但是却有符契留下。算来这三人如今已是一转、二转之境,与阳、真二门门长相同。因为符契的缘故,这一辈的元婴修士若非功行资质超越当年的三人,便无法开启阵门。”

    归无咎暗暗颔首。

    说话间,这具飞舟已经来到其中一座阵门处。

    公冶洲似乎早先就得了类似信符一列的宝物,默默一施法,便从这紫色屏障之间穿透了进去。

    归无咎先前见众修熙熙攘攘,争先恐后的样貌,还以为这紫气屏障之内已然人山人海。这时穿透入内才得望见,其实里间冷清得很。最中心处有一座长宽五里上下的高台,高台四周,便只有五座奇形飞舟,各自占定角落。

    除此之外,唯有高台正北方向,有一座浮空栋宇,隐约看见三两个人头攒动。

    那一群看热闹的人,却不奔向何处去了。

    归无咎往那五座飞舟之中,稍微放出气机感应。片刻之后,冲着公冶洲笑言道:“看来,要提前恭喜公冶道友夺取门长之位了。”

    公冶洲眉毛一耸,讶然道:“响号之后两个时辰,才是正式争夺的时节。洲的六个对手,个个都是劲敌。想不到文道友竟然比洲自己信心更足。”

    归无咎摇头道:“公冶道友言不由衷。”

    公冶洲抿嘴一思,报之以意味深长的一笑。

第三十章 七人争魁 藏门秘术

    前来此地意欲一争门长之位的,每一个部族分枝,都只有一个名额。

    换言之,唯有先取得本部落同境界中修为第一的名号,才有资格参与门长之争。

    有这道规矩拦阻在前,已经将意欲相争的人选,控制在万人以下。

    但仅有这一关过滤还是远远不够的。其实在九道屏障完全展开之前的三日,此地便安排了主持之人,一并准备筛选之物。所有千里迢迢预备争夺之人,都已经提前试过。若是不能过关,便只得早早离去。

    这一道测试关卡之严格,远远出乎与会之人的意料,一下子便淘汰了九成九以上的人。

    万余人分列九门,按理说每一个门长的竞争人选,当在千人之上;但是经历这一道关卡的大筛选,那些为数浩大的自命不凡之辈,便只得趁兴而来,败兴而归了。

    以公冶洲所参与的“藏”字一门争斗为例,最初参与的部落代表,足有一千一百二十三人;但是经历初试过关者,唯有七人而已。

    只有最后这七人,才是以实战定胜负。

    所以赤魅一族的门长之争,自然没有人声鼎沸、前呼后拥的架势,亦不曾如各大宗门的“宗门大比”一般,作成一时盛会的大阵仗。几个人,在小圈子里分出胜负,也便足够用了;其中密事,不足为外人道尔。

    虽不热闹,倒也别致。

    至于刚才那群一拥而上之人,所奔的方向也不是九座紫色结界。

    因为公冶洲这一座飞舟,遁来时一个猛子便钻入结界之中,归无咎未曾看见,这九道结界背后,还有一处演武场地,哪里才是真正热闹之处。

    九门门长决出之后,每一门都会有大量宾客来投。

    既然贵为门长,那就不是什么良莠不齐之人都能滥竽充数的。想要入得九门门长之法眼,便得经过重重比斗。最终自那茫茫人海之中,筛选出排名前五十的人选。最终新鲜出炉的九门门长,在这些人中各自挑选出四至六人,以为羽翼。

    这一头的比斗决出门长,那一头却在决出门长扈从,也是相得益彰了。

    又等候了一阵,距离比斗不远,各个飞舟之内的正主,都出得飞舟,各自占定了高台的一个角落。

    归无咎随意抬首一望,不由暗暗惊讶。

    刚才他对公冶洲言道,预祝其大获全胜,摘得门长之位。但是归无咎出言之时,除了公冶洲之外,只得五人在场。

    现在,场中所余却有六人。

    归无咎一眼就锁定了新入场的那人。

    那人一身灰袍,气度面目都无甚出奇,放在人堆里也不出挑;甚至印堂微微有些发黑,一副气色不佳的模样。

    公冶洲的修为,放在孔雀一族中和孔萱之外、孔郊以下的二至五名,差距不大。所以归无咎接受了他的延揽,心中也相当放心,自信其必能去得大会。但现在新出现的这人,功行境界似乎不在公冶洲之下。

    这只是赤魅族十六门中的一门而已,就出现了两位极为了得人物。

    公冶洲显然也发现了那人的异常,时不时把目光投射过去,试探此人深浅。

    但是那人却不为所动。

    又过了一刻,浮楼之中出来一人,看似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三寸短髯,乌发披肩,手指一柄玉笏。

    公冶洲等七人,一同上前。

    中年人并未多说什么,只是目光在公冶洲和那位印堂略微发黑之人身上来回逡巡,似乎举棋不定。

    终于,中年人目光从公冶洲身上挪开,对着那人道:“你且稍微等上一等。”

    又对着公冶洲等六人道:“你们选定对手,各请自便。”

    就交代了这么极为简单的两句话,那中年人便又退回阁楼中了。

    众人无不心头一凛。

    在场的共有七人。而比斗的规则,并非是车轮战,而是各捉对手,一败淘汰。所以第一轮必定有一人轮空。

    扪心自问,若是自己承担了主持之人,必定是教功行最佳、夺魁希望最高的那人轮空。不但是对强者的优待,更意味着此人夺取门长之位后,现在的举动等于是提前卖好。

    包括公冶洲在内,所有人都略含忌惮的看了“轮空”之人一眼,旋即各自选定对手,远远散开了。

    倒是那被选定“轮空”之人本人,眉头微皱,似乎并不满意。略微踌躇一阵,提前返回自家舟中。

    比斗开始。

    公冶洲是第三场,即第一轮的最后一场。

    归无咎同样也打起精神,观看赤魅族妖修交手,是何等风貌。

    第一对上场的修士,乃是一个身量矮小的黄面妖修,和一个极为健壮的青袍人。

    和孔雀一族族民面貌较为一致不同,赤魅族人虽然印记标识更加明显,但是论长相,却是千奇百怪,不拘一格。

    在刚才六人选定对手、通报姓名时,归无咎耳尖,已经听得那矮小妖修名为公孙浩,那青袍人名为公良平。

    下场之后,却听那公良平问道:“不知是近身,远斗,还是自由相搏?”

    公孙浩略微思索了一阵,言道:“近斗。”

    公良平简简单单言道:“可。”

    落入高台之上,二人立即拉开架势。

    公孙浩掌中,瞬间浮现出一柄五尺长短的朴刀;而公良平手心所持,却是一柄儿臂粗细的鬼纹铜棍。

    对于元婴境界的修道人来说,区区数百丈距离,瞬息即至。

    公良平、公孙浩二人,持了兵刃之后也是忽忽一闪,就粘在了一处。

    “砰、砰”两声响,一阵火星乱溅。

    归无咎暗暗纳罕,他本来做了许多设想,猜测赤魅一族在道法之上,会有何等优胜出奇之处。但是没有想到,该族比斗,竟会以如此原始的法子分胜负。

    但就在他这个念头刚刚浮现不久,公良平、公孙浩二人的争斗亦只不过开始了区区数息,战局就发生了激烈的变化。

    公良平所执铜棍,狠狠击向公孙浩的右臂;而公孙浩的朴刀反手一转,就斩向公良平的左腿。

    二人所出手的招式,都是势大力沉,一去不返,但是却稍微失之隐蔽迅捷。按理说以二人的反应速度,各自避开,也不算难。

    但是公良平、公孙浩二人却似乎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决意一意孤行,拼命到底。

    归无咎凝神观看。

    果然,下一个瞬间,那筋骨断折、血肉横飞的场面并未出现。公孙浩的右臂、公良平的左腿,忽地全部消失;那一刀一棍,自然也落在空处,一扫而过。

    归无咎隐有所悟,想起这七人所争的,乃是“藏”字门门长。

    又打斗一阵,双方果然如法炮制,在近身搏斗环节,能施秘法隐匿身躯一部,仿佛度入虚无,任凭兵刃砍中、削中身躯,全都无损。

    归无咎立即看出,战法虚实,运使该法门是否快捷如意,二者是胜负的关键处。

    果然,半刻之后,公良平铜棍一扫,在将将落在公孙浩右肩上时,却出其不意的一收一戳,点中公孙浩胸口。

    公孙浩运使秘法不及,胸前结结实实受了一棍,败下阵来。

    第二场。

    接下来上场争斗的两人,却是一致同意采取“远斗”之法。

    二人不约而同,都是取出三柄尺许长短的飞刃,似剑而有弧形,似刀却刃开两边,操持空中,默默以神识法力驾驭。

    所谓“远斗”,乃是各自操持飞刃法宝,遥遥相击。

    归无咎清楚看见,两人飞刃在空中盘旋几圈,其中一柄或数柄就直接消失,直到接近对手三尺之内,才如破土而出一般,现出本来面目。

    归无咎亦暗暗称奇,这法宝藏虚之术,如此光明正大的比斗也就罢了,若是用之暗箭伤人,着实是一件利器。

    接战两人,攻得诡秘,守得仔细。每每遇险之时,都是以极快的反应速度闪身避开,说是间不容发,也不为过。只是第一场比斗之中那将本体藏虚的法门,却再也不曾使出。

    之所以“近斗”、“远斗”要区分开来,原因也在于此。

    在道行提高到一定程度之前,你若将身躯藏虚,便不得将兵刃如此施为;若将兵刃藏虚,便不得隐匿身躯,二者不可兼美。索性事先说好,双方均采取一种,故而有近战、远斗之分。

    第二场用时,比第一场还要快上许多。经历了前几个回合的试探,其中一人忽施秘手,兔起鹘落间就夺得一胜。

    他看穿敌手路数,在对方自己为攻击即将得手、心思更多凝聚在进攻上的那一瞬间,快人一步,抢先将飞刃以出其不意的角度接近,正中肩头。

    此人名为公羊蚕,道行的确不弱。

    取胜之后,公羊蚕志得意满,本拟返回自家飞舟之中,再好整以暇的观望第三战。

    岂料他慢慢悠悠,刚刚回到自家座席,第三战便结束了!

    第三战,二人并未交手。

    公冶洲只是出现在敌手面前,把身一凝,身躯旋即消失一瞬。

    完完整整,彻底不见,并无头脑、手足,一片衣袍落在外头。

    那敌手一见他如此深湛功行,脸色一黯,竟爽快认输。

    公孙浩和公良平交手时,双方底细暴露无遗;二人都是至多隐匿身躯大半,决计不能藏其全体。这一步,差距绝不在小。

    想不到当今“藏”字门中,竟然有人修炼到如此境界。

    四强之中,公良平,和刚刚获胜的公羊蚕,俱是面色郑重,甚至有些难看。

    他们原本计划周密,到了四人两两决斗之时,务必争取与公冶洲交手。毕竟,那面貌晦气之人,极有可能是主持此会的二转前辈所钦定的七人之中的最强者。但是现在,看到公冶洲功行如此,二人却不约而同动摇了。

    犹豫一阵,公良平二人一齐转身,往那印堂发黑之人看去,暗道是否要改弦易辙,选择此人为对手?

    那人不苟言笑,缓缓走上前来,冷冷言道:“这一轮淘汰,与下一轮出局,又有什么区别?莫非倒在临门一脚,说出去便能光荣一些?”

    他一转首,面对公冶洲,郑重言道:“我选择你为对手。咱们一战定下门长之位,可好?”

    公冶洲眸中精光一闪,淡然道:“正合我意。”

    ……

    ps:赤魅族的手段,不能输给孔雀一族五大元光。但是十六字诀其实没有腹稿,是今天临场现编的。除了“藏”之外其他十五个字是什么玩法,我自己也没想好。不如大家出出主意,择优采取--

第三十一章 暗加援手 终遂己愿

    面目有些晦暗之人,名为公西常。

    这两人定下的事情,公良平、公羊蚕都无力改变什么。但是这对二人而言,未尝不是一个事先连想都不敢想的绝佳结果。

    二人凑成一对,无不自以为捡到了胜机最大的一种可能性。他们没想到公冶洲二人竟会做出如此意气的选择,当即全无异议,极有默契的退在一旁。

    公冶洲、公西常二人,联袂进入斗场中央。

    公西常当先言道:“以阁下的功行,自然不屑于什么近战、远战之法。我二人自然是不拘规则一展所长,倾力一斗了。”

    公冶洲却摇首道:“不然。依洲之见,还是近战短打搏斗,最合心意。”

    公西常眉头一挑,隐约可见精神一振,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淡淡言道:“道法到了极处,本就是大化归流,无所不备。种种规矩限制,自然是愈少愈好,否则何足以尽兴一战?”

    公冶洲也是神气一涌,立刻反驳道:“阁下所言,大谬不然。举小而见大,管中可窥豹。唯有带着镣铐跳舞,局限于方圆之内,才更见自家本领。一味放纵,失之流宕,反不为美。”

    公良平、公羊蚕相顾愕然。

    先前两场比斗,他们自重身份,都是极爽快的决斗了比斗之法。

    公冶洲、公西常二人功行,极有肯能是七人中最强的二位,没想到竟然在此处扯皮起来。

    既然争执不下,那就唯有主持之人前来裁决。

    那一缕短须的二转境中年修士,遁入场中,分别听了公冶洲、公西常二人意见,略一沉吟,只得到:“那便唯有以骰子决胜负。”

    说完目光扫视二人一眼,自袖中取出一枚一寸见方的骰子,高声道:“若是二位都信得过,便由某来操持。若得了单数,是以近战决胜;若得了双数,那便依照公西常的意见,不拘规则。二位以为如何?”

    略一思忖,此人又补充道:“二位如有异议,某可请德望更高的耆宿决断,只是需要稍后半个时辰。”

    公冶洲、公西常二人俱道:“不敢。自然信得过前辈。”

    中年修士一点头,立即取出一只木盒,将骰子丢入其中,以法力封住感知,用力一阵乱晃。

    但是他这摇晃之力,却清醇无比,没有加以任何法力操纵。

    归无咎将公冶洲、公西常二人的神色收入眼中。再加上自家推断,决然不信二人关于比斗规则的争衡是什么意气之争。

    这其中,多半蕴藏着什么有关胜负的关键处。

    既然靠上了公冶洲,一切顺遂,他自然没有必要再生波折,转投旁人。

    归无咎微微一笑。

    新近得法不过两月,这《金花玉蒂玄珠妙法》的奇妙神通就有了用武之地。看来在世俗中得了此法,也能谋一个家财万贯。

    心神沉浸其中,默默运使法门。

    虽然那中年修士为了防止意外,已经运法力隔绝了神识探查。但是归无咎已经能够“看见”三十六息之后。在此人将木盒揭开之时,那骰子应当是一个“六点”。

    归无咎眉头一皱。

    过了几息,那中年修士忽地感觉眼皮一跳。

    但是他并未在意,依旧转动掌中木盒。

    又过了两三息,中年修士脖子微微一晃;然后又是眼皮一眨,微微缩动肩膀;最后更是忍不住咳嗽一声,面色泛白,锐利目光东西张望。

    中年修士心中一阵恍惚。

    短短十余息时间内,他先是眼睛一麻,然后后脖颈微一刺痛;随后肩上、腿上各是一阵刺痛;最后胯下一阵发凉,似乎被雷电扎了一扎。

    莫不是最近修行出了什么差池,这是走火入魔之兆?

    十余息后,收起杂念,将掌中木盒揭开。

    公冶洲、公西常二人似乎对结果极为关注,一起凑上来看。

    骰子定住身形,是个清楚无比的“一点”。

    公冶洲心情放松,笑言道:“承让了,是洲占了先手。”

    公西常“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那头飞舟之内,归无咎却暗暗松了口气。

    这中年修士,相当于人修之中的离合境界。以归无咎现在的功行,若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法力干涉到木盒中的骰子,而不被那人察觉,还是有些困难。

    索性归无咎依“元玉精斛”的丹力,以荒海“旧空蕴念剑”的手段,暗暗作法。

    由于双方功行相差较大,此剑自然伤不到他;却如挠痒痒一般,能够给他造成些许不适。

    只要中年人手上稍一晃动,那骰子的结果就要为其改变。

    不曾想公西常实在有些命硬,归无咎一连作法数次,那骰子依次变成“二点”、“四点”、“六点”、“二点”、“二点”。若不是最后一剑稍稍有些阴损,只怕这结果还真的不易改变。

    高台之上,二人已经斗在一处。

    稍一观望,公良平、公羊蚕二人都是心头一暗:果然,公西常的修为,同样臻至能够将全身暂时藏匿的境界。

    公西常、公冶洲所用的兵刃有些相似,都是一种长柄的两刃刀;而战法亦是大同小异,当双方攻势不甚紧凑时——便如公良平的第一战一般,只将身体的一部分隐匿深藏;若是敌手来势凶狠,后招连绵不断不易防守,方才以隐匿全身的法门躲避。

    纵然以二人功行之精,想要长时间动用隐匿全身的法力,也是有极大负担的。

    归无咎观望了一阵之后,目中露出思索之色。

    以他眼力之高,已然断出,公西常每隔十二息时间,便能自如运使一次隐匿全身的法门;而公冶洲,却是一十六息。

    既然在近身搏斗、隐匿己身的法子上公西常依旧占据上风,那么公冶洲先前一力相争的意义又在何处呢?

    公西常的确功行不容小觑,略微胜过公冶洲一头;但是也决计达不到己方之短反胜敌方之长的程度。

    正思量时,公冶洲自己揭晓谜底。

    他那八尺长刀,刀上刃芒骤然锋亮三分,滚沸气息,如水满溢,卷起连绵杀意,直取中宫。

    公西常面色微变,登时转攻为守。

    但公冶洲这一套近身搏击法门实在太强,一旦发动,就如滚滚江河气势,呈现鲸吞狂涌之势向着对面扑去。

    归无咎也感有些意外。以他的眼力之高,可以断出这一门技击神通结合力、速二端,所能达到的上限已经在公冶洲自家功行之上。

    哪怕是透支修为、有所后患,这等在同境交手中依旧有效的超常发挥之法,也是极为难得的。

    短短十余息功夫,刀势泼水成网,将公西常的退路完全封死。

    公西常无奈,只得使出一次隐匿全身的功夫,稍微躲避了数息猛攻。

    只是他一旦以此法避过,公冶洲不但不气沮,反而大喝一声,将如潮狂攻推进到顶点。

    若是公西常能够将这一拨攻势捱了下来,熬到十二息后,再度使出一轮藏形法门,便是公冶洲气势再而衰、三而竭之时。

    但是此念终究只是奢望。七八息后,公冶洲终将公西常逼到了山穷水尽之地,白刃加身,不得不认负。

    一战获胜,公冶洲却并未有什么喜意,诚挚言道:“单论本族‘藏’字一门的秘法,尊驾在我之上。”

    公西常亦不以落败搅动心绪,平平淡淡言道:“规则如此,终究是你赢了。”

    公冶洲略一沉吟,道:“朋友可否入我府上,为我客卿?洲必以上宾之礼待之。”

    公西常却并未回话,一遁身,驾着飞舟,冲破紫气屏障,不知道往何处去了。

    这公西常,也是个有几分傲骨之人。

    接下来的事便是水到渠成。

    公良平、公羊蚕见公冶洲虽然获胜,但是似乎动用了什么秘术,消耗甚巨。心中不约而同生出一个念头,若是自己速战速决,未必不能乘公冶洲暂处低潮之时战而胜之。

    但是二人都如是想,出手不免急躁。反而进进退提,足足迁延半个时辰,才分出胜负,由公良平险胜一筹。

    此时公冶洲已然神完气足,未费太大功夫,就击败公良平,顺利夺取门长之位。

    在赤魅一族之中,这算是争取本族资源倾斜,成就妖王之境路途中的一大步。公冶洲出身一个微小部落,今日如愿以偿,也不由地心中欢悦。

    归无咎亦微笑着上前恭喜。

    那中年修士同样上前贺喜,又道:“后日阴、密二门门长即将赶到此处。届时会向各位新晋门长参商外事战和的方略。公冶门长须得仔细考虑了。”

    公冶洲一时并未多想,讶然道:“外事战和方略?本族与圣教祖庭激斗正酣,除却眼前数月暂时休战外,这梁子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解下的。不然本族圣祖即将降世,所为何来?又有什么方略可言呢?”

    中年修士眉毛一耸,道:“外事战和,可不仅仅是圣教祖庭一家。年许以来,有几家势力不小的部族都与我赤魅族产生关联,商议纵横之策……”

    说着又不着痕迹的提点几句。

    门长之位虽然尊贵,但是赤魅一族,毕竟还是以祖族阴、阳、真、密四门为主。其余十二门网罗而来的菁英族人,毕竟是久居在外,远离中枢。纵然成就妖王十拿九稳,但是未必俱能踏足核心。是真正一飞冲天成为赤魅一族的巨头,还是逐渐边缘化,成为高级打手一流,还要看各自的谋略与才具;尤其是能否合四位祖族门长之意。

    公冶洲这时才知中年修士是示好于自己,连忙谢过。

    一旁的归无咎却是心中一动,没想到自己如此顺利就要接触到最感兴趣的内容。若是能参与赤魅族门长之会,深入了解该族敌友纵横之方略,那将是极有意义的一件事。

    赤魅族作为“八正五奇”中的“五奇”之首,数十载内又将有圣祖降世,分量非同小可。

    ……

    ps:今日字数破纪录。虽然是补了昨天的,但是终究是一个尝试和突破。而且四更没有缩水成小章,比较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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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纵横之论 投石问路

    赤魅一族地域虽广,势力又大,但是却不脱妖族简朴风范。上通下达,亦较为扁平。

    公冶洲得了“藏”字一门门长之位,别说什么额外的赏赐、车驾、洞府、扈从、羽翼的安置,就连一件象征身份的袍服、一块令牌,也是无有。

    据公冶洲所言,扈从人手,须得自家遴选,犹如养士一般,皆是自掏腰包;至于门长牌符及其余资源,须得数月之后返回祖族,亲自去领。

    归无咎闻言,暗暗摇头。

    一齐返回车驾之上,出得紫色阵门,公冶洲竟对着归无咎郑重拜谢。

    归无咎讶然道:“公冶洲道友这是何意?”

    公冶洲微笑言道:“文道友何必明知故问?骰子决出规则谁属,定是文道友襄助了一臂之力。想不到竟连二转之境的族中长老,也防不住文兄的手脚。端的是好手段。”

    归无咎若有所思的言道:“公冶道友是如何看出来的?”

    既如此说,那就与默认无异。

    公冶洲眉间微现讶色,又喜于归无咎坦率,笑道:“半是猜测,半与一件外物相关。”

    归无咎不再追问此事,索性笑言道:“公冶洲道友与公西常的规则之争,奥妙在哪里?”

    公冶洲坦然言道:“洲与那公西常二人,道术圆全,都臻至可以同时使用本身、外物二道的藏匿之术。只是洲若内外并举,操持飞刃,便不得将本体完全藏匿,多多少少会有手足一部漏了出来。而公西常却能将身形及飞刃,同时藏住一瞬。单单以道术高下而论,的确是公西常胜了一筹。”

    归无咎微微点头,同时藏虚,连人带着暗器法宝一齐隐匿不见,就算是稍微调整了方位,也是绝大的优势。

    这飞车驱驰的方向,乃是踊跃而来的宾客一流的角斗场。

    决出九位门长的比斗,每一门参与竞争的人数都在十人以下,自然结束的早;而此间这场汇聚千万人的大乱斗,还只是处于序曲阶段,等到完全结束,选出最后前五十,至少需要五六个时辰时间。

    公冶洲的飞舟簇拥人群之中,只稍微一望,便摇头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文道友这般人物,在这茫茫人海之中再也寻不得一个。”

    归无咎微笑不语。

    公冶洲又道:“所谓‘人心难足’。如今得了门长之位,又取了参与盛会的资格,按理说于愿已足。只是,面前毕竟还有一步,能否迈出,也有着极大的关碍。文道友除却功行不俗外,那份智珠在握、妙辨无碍的气度,也是令洲极为心折处。”

    “若是洲侥幸成为赤魅一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必定不会慢待了文道友。不知文道友有何高论,能以教洲?”

    归无咎沉吟道:“若是公冶道友诚心想听,文某的确有些浅见,亦风闻一些讯息,或能供公冶道友参详斟酌。”

    ……

    二日之后。

    祖脉阴、密二门门长已至,各门门长论议之会如期举办。

    这场论议会举办的场所甚是朴素,乃是在一座宽体飞舟之上,搭了一块十五六丈见方的圆顶帐篷。

    尽管这顶帐篷宝光流动,七彩瑞气绵延不断,又藏下一百零八道禁制,也是一件品质上佳的宝物。但是充作十余位门长的相会之地,还是寒酸了一些。

    须知这些“门长”,与其余大族的真传、嫡传身份无异。

    十一位门长汇聚于一道灰蒙蒙的古朴长案两侧,居于正中主持之位的,正是来自祖脉阴、密二门门长。

    每一门门长都得以携带两位亲信扈从入内,一齐坐在长案下方不远处的石台座上,座中别有美酒瓜果奉上。

    尽管前日公冶洲最终还是在前五十名中挑选了两位随从,但是他对那两人却并不太重视,粗粗勉力两句,就丢在一边了;今日随他参与论议的,依旧止有归无咎一人。

    归无咎暗暗打量了一眼阴、密二门门长。

    虽则自大营之中所见,赤魅一族族人长相极少“约束”,高矮胖瘦美丑无所不有;但是到了这真正代表一族门面的人物,还是相当过得去的。一男一女,姿容气度俱是不凡。男子洒脱之中暗藏温婉,女子平润之中英姿飒飒,倒是一个极好的互补。

    阴门门长乃是那女子,名为申屠鸿;男子名为宗政嗣,身居密门门长之位。

    归无咎对于赤魅一族嫡传的规模气象,也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传言之中,赤魅一族阴、阳、真、密四门门长,才资潜力各擅胜场,难分高下。归无咎于今一览之下,申屠鸿、宗政嗣的修为底蕴,较之元古巨鳄一族的双面人,还要逊色半畴;但是比之隐宗岚、韦翰、郤方、谈旻四人,却又强了一线。

    归无咎暗暗颔首。孔雀一族的卜法,言道孔萱在妖族嫡传之中,足以排进前五。但是第一流的大妖族,便有八正五奇一十三家。就算一家一个,这人数也是决计不够分的。

    以赤魅一族的底蕴,门中嫡传也没能够挤进三十六子图中。

    不过以厚度而论,赤魅一族的家底却是足够惊人了。

    新近决出的九门门长,除了二人稍弱外,其余七人都能稳稳排进孔雀一族的当代前十。更不用说祖脉申屠鸿等四人距离双面人一步之遥的道行,将来成就最顶尖层次的妖王境,全不在话下。

    再有那三位预先锁定了门长之位的妖修,也定不是省油的灯。

    心中有数之后,归无咎便低着头,双目垂帘,暗自调息行功;只带了一双耳朵,听着这一群新晋门长的“高见”。

    “行事贵在专一。本族还是集中精力,在未来千载之内将与圣教祖庭的矛盾彻底解决了。除此之外,不宜多多树敌。”一个甚是粗豪的声音言道。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远交近攻,兵法之常。若是有实力非凡的大族与本族结盟,那么我族自当笑纳,广壮声势……”又一个冲淡平和的声音发明高见。

    至于申屠鸿、宗政嗣,却一直并未发表意见。

    这二人之外,又有三四人一连叙说己见。

    不过,和这两人一样,众人所言都是泛泛之谈;归无咎心中腹诽,这些出言之人,想要进入赤魅族中枢,希望渺茫。

    就在此时,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响起:“看来,‘藏’门门长公冶贤弟,似有高见。”

    说话的是申屠鸿。

    就在前面几人出言之时,公冶洲虽然不曾插话,但是面上似乎带着一丝冷笑,显然对旁人意见并不看得上眼;也不知他性格如此,还是故意做作。

    归无咎心中猜测,多半是后者。

    公冶洲这番举动,果然引起了申屠鸿的注意,因此发问。

    公冶洲笑了一声,略微谦逊两句,从容言道:“洲以为,先前诸位都是泛泛之谈,难以落于实际。真正纵横之策,有两家势力极为关键,非得围绕这两家,才能定下具体方略。”

    他这一句话,等于将先前出言之人全部得罪了。一时五六道不善的眼神,齐齐投了过来。

    有一人冷声道:“愿闻高见,是哪两家?”

    公冶洲笑着反问道:“就以本族大敌,人道势力圣教祖庭来说。这一家二三十万载以来,何意能够控制三十六界天的广大地域,挤压了不止一家妖族的生存空间?其所仰仗,落足何处?”

    那人重重哼了一声,大剌剌言道:“这又何难。道理是明摆着的。其仰仗阴阳洞天穿渡界天之便,方能将力量投送到各个角落。”

    公冶洲笑道:“这便是了。以我赤魅族手段,虽然也勉强能够将所属境域调运穿越,但是比之圣教,那又差得远了。若要与人为盟,也唯有近在咫尺的几家可堪入眼妖族中作选择。其实,即便是这几家,真有事时,能够提供的帮助也甚是有限。至于那些迢远之地,不过遥遥称盟以壮声势罢了,天南海北,各管不着,又能济得甚事?”

    宗政嗣眉间闪过一丝讶色,出言道:“公冶贤弟的意思是……”

    公冶洲笑道:“洲也是偶然知晓一道讯息,不知族中祖脉是否知悉。人道之中又一大势力——也是三月之后盛会的另一个主角——隐宗一方,在十余载之前已然结盟。”

    “这一家所属七十七家宗门,分属五大地脉,遍布紫微大世界中;合盟之后,却能通过秘法穿渡连结。虽然其覆盖的范围或有偏至,不若圣教一方的三十六界天规整均匀;但是到底也是一处覆盖极广的巨大罗网。”

    “能够调用小半个大界之力,将盟好一方形成合力。或者有圣教参与,或者有隐宗参与,才有意义。否则都是各理一摊,言过其实而已。”

    此番言语一出,这帐篷之内忽地静寂,似乎人人意动。

    申屠鸿若有所思,缓缓出言道:“本族与圣教祖庭之争,连圣祖也被惊动,势难缓和。照如此说,与隐宗结盟,倒的确是一个可行的选择。”

    归无咎默不作声,此时见申屠鸿似乎心动,暗暗振奋。

    这一着投石问路,似有成效。

第三十三章

    公冶洲一番高论,不但在场的其余八位新晋门长闻言又妒又奇,就连申屠鸿、宗政嗣二位,亦十分意动。

    看上去公冶洲踏步中枢,飞黄腾达,已经是指日可待了。

    申屠鸿微微低首,似乎是在品味着公冶洲的言语,忽地目光一闪,言道:“本次论议之后,便请公冶贤弟暂时留步,鸿有事与公冶贤弟商议。”

    公冶洲忽地长身而起,哈哈大笑道:“其实,洲这一番言论,并非自家意见。而是近两日识得的一位宾客,蒙他献策。”

    说完便是伸手一指,直指着仪态安闲、置身事外的归无咎。

    申屠鸿等人,闻言都异常惊讶,一齐把目光调转过来。

    其余几位门长,也是啧啧称奇。心中均在想,就算是麾下幕僚之建言,与自己功劳又有甚区别,何必直言相告呢?

    归无咎自己,亦没有料到公冶洲会来这一出。不过于他而言,一切随机应变,自无不可。

    再者说归无咎本就有和赤魅一族核心四门的门长有所交涉的计划,只是原本自拟当徐徐为之而已;既然公冶洲将这个节奏加快,那快有快节奏的路数。

    申屠鸿仔细一望,面色忽地有异。静言道:“敢问道友姓名?”

    归无咎笑言道:“文晋元。”

    申屠鸿眉头一皱,淡定言道:“宗政师兄。论议之会,就劳烦你主持积蓄主持。”

    双目直视归无咎之身躯,微笑道:“文道友。请出帐一叙。”

    公冶洲露出一丝诧异,他将归无咎推上前来,自有一番打算。不过申屠鸿这祖族门长,行事还真是出人意表。

    宗政嗣心中同样腹诽,暗道无论是你求贤若渴,还是期望自此人之处打探什么消息,总也等候到此会结束再说;作为两位主持者之一,岂有中途退场的道理。

    若是对方承你的情还好,若是个性情高慢之辈,不但不会因为你过度礼让而感激,反而会看轻了你。

    但是宗政嗣旋即想到了什么,看向归无咎的目光忽地一变。

    申屠鸿作风利落,已经自帐中遁出。

    归无咎也不迟疑,紧随其后。

    二人并未在帐篷之外的飞舟上交谈,而是一直飞遁至三四百里外,直至一座荒凉的山头上,方才止歇。

    申屠鸿也不说话,只微微点了点头,掌心举起一团似方似圆的奇特气息,然后反手一推。

    申屠鸿的修为,只比元古巨鳄一族双面人略逊一线。尽管归无咎真正成就元婴,实力又有提升;但是若要与之正经交手,还是要有“谢云真”傀儡在身,才能胜得稳妥。

    归无咎并未唤出傀儡,此时却依旧好整以暇。

    因为申屠鸿这一击,速度迂缓,法力也极为收敛,只与元婴初期修为相当,并非意在争胜;归无咎足以应付得了。

    只是,当这若方若圆的灰色气息即将临身时,归无咎忽地眉头一皱,竟尔加力五分,使出八成法力精炼一束,迎面击之!

    下一刻,两道气息一撞,果然平分秋色,溃散开来。

    归无咎暗暗称奇,若非他是在与妖族领地与人打交道,精神格外饱满集中。也不易发现,申屠鸿那一手竟能将真实的气机强弱掩藏了三分之二。若是实战之中来这么一下,必会大大吃亏。

    申屠鸿似乎早已料到,淡淡地道:“为什么要隐匿修为?你到底是一转……化神境界,还是步虚境界?”

    归无咎饶有兴致的问道:“不知申屠道友是如何分辨出来的?”

    申屠鸿淡然言道:“此乃‘阴’门秘旨,不足为外人道。”

    “阴”门秘法,用之本人。足以使的每一人出手神通,于强弱产生畸变,教人难以察知自家出手的真实威力,名取自于“难知如阴”之意。

    此法看似寻常,但是由于本身秘诀极为高明的缘故,在实战之中效用却大的出奇。

    就以刚刚对归无咎的试探一击而论,若是换作一个三十六子图中排名靠后的人物,纵然底蕴依旧在申屠鸿之上,依旧极有可能着了道。若无洞穿此术之能,便只得着着全力出手,难免大耗法力。

    这只是用于“己”的法子;若是加诸于人,却能将旁人气机之纯“升等”“降等”,以便于自己准确的料敌虚实。

    申屠鸿方才一望之下,见归无咎似乎法力精微,浑然细腻,仿佛一片清醇活水,论品质还在她之上。一惊之下,连忙运用“降等”之法再观。但“降等”一次之后,依旧模模糊糊,不大托底,未能尽观其堂奥。

    由此断定,必是归无咎本是境界更高之人隐匿修为,方才显此征兆。

    归无咎见申屠鸿目光之中似有敌意,心念一动,想起了一个法子。

    把手掌一伸,掌心之中蓦地浮现出一枚神华玉润的印章,光华朗照,仿佛一层轻纱一般加诸于周围百余丈内的物象人身。更不必说其中有数道使人心悸的气息潜藏其中,一眼就知是非同凡响的宝物。

    申屠鸿如冰如玉的脸颊上忽地涌起血红,失声道:“镇宗大印?”

    重又仔细观看,又觉得此印品质,只觉若是抛去所暗藏的秘法,距离一宗镇宗根本,似乎还略差了一些。

    归无咎笑言道:“非是镇宗大印。我人道规制,宗门中除却镇宗大印之外,另外还要铸下四枚副印,以为权、令、禁、使之用。”

    申屠鸿脸色稍缓,盯着归无咎和他掌心大印观望一阵,想了一想道:“一枚副印……文道友……是隐宗一方的使者?”

    归无咎面带微笑,坦然颔首。

    申屠鸿又仔细看了一眼,若有所思道:“云中正二……云中……鸿听闻三月之后的盛会,隐宗一方的出战之人,似乎同样是出自一家名为‘云中派’的宗门。据说那人姓归,叫……”

    “归无咎。”

    归无咎笑着接口道。

    “对,归无咎。”

    申屠鸿眉毛微微一弯,又询问道:“看来文道友和这位‘归无咎’很熟悉?”

    归无咎笑言道:“自然是熟的。‘归无咎’乃是文某师侄。他一步步修为成长,文某无不尽知。”

    申屠鸿思索片刻,又道:“兹事体大。除了宗门副印之外,文道友可有贵派契书留下?”

    归无咎摇头道:“我隐宗一方在此间的出入通道,恰逢贵族与圣教祖庭战场。若携有文书,着实不便。”

    申屠鸿缓缓点头,表示理解;归无咎所言的确有理。但是若无文书,纵然有使印在身、一切她已经信了八九成——终究还是会有一丝疑虑。

    归无咎微微一笑,自信言道:“其实在此地附近,另有一处本宗数十万载前、自此地迁徙时封存的小界。现在文某将之告之申屠道友,是否足见诚意了?一旦盟成,当中有甚珍藏,或可取出一二,以为馈赠。如若不信,明日道友可与文某一同打开门户,进入其中观光一二。”

    申屠鸿眉目之中显出讶色。连潜藏此地数十万载的小界都肯告之赤魅一族,的确很见诚意。当即连心中最后一丝疑惑也完全消去了。

    拿别人家的东西做人情,归无咎也不在意。

    纵然小界之中真有什么好物被赤魅族索取甚多,也只得当是布施了出去。这点利益,和归无咎探明星汉分流、诸族大势的重任相比,全不足道。

    申屠鸿若有所思的问道:“文道友并不直接表明身份,而是暗中匿迹观察,不知道理何在?”

    归无咎精神一振,终于到了正题。

    于是面容一正,直言道:“因为文某想探深浅。”

    “圣教祖庭虽然掠地无算,但是恐怕远远谈不上伤及贵族筋骨。其余妖族在遭遇圣教扩张,都是远远避开。贵族和圣教祖庭,相争如此之深,不知到底有何解不开的仇怨?”这个问题对归无咎而言甚是重要,事关与赤魅一族得以成盟的关键处。今日觑准了机会,得以单刀直入的问了出来。

    他先前教了公冶洲的那一番言语,本是至理,并非纵横话术。

    归无咎也是反复思索,才悟出这个道理。

    休看隐宗和圣教在十二年前的交锋还很“客气”,但是今后分道扬镳,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如今大界之中,若要整合力量,搞出惊天动地的绝大动静,唯有隐宗、圣教两方,能够提供枝干网罗,飞子调度。

    隐宗一方,完全遵循归无咎的意志行事,堵死了一条路;那么圣教祖庭,必定会成为某些势力眼中的香饽饽。最终重利相许,使其滑落到对面去,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实。

    的确,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赤魅一族是可以争取的一子。

    那么赤魅族与圣教祖庭的“敌对关系”,是否可靠,背后基础何在,那就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环节。

    毕竟,这是一家本身底蕴极大、又将有圣祖降世的大势力。

    ps:又头晕了。休息了一阵,出去买叶酸片和B12。今天就2更了。而且生病非常伤气势,让人很萎靡。2月份结束,29天25w字,也算可以了。

    另外,剧情会尽快过渡到和阮文琴比斗。

第三十四章 示诚盟好 一石二鸟

    申屠鸿听到归无咎的问题,并未急于回答,而是在这山巅之上,缓缓踱步。

    归无咎之问,事关重大,虽然申屠鸿相信两方盟好极有可能实现,此时坦然告知,依旧不妥。

    但若不说,方才归无咎告知小界隐秘,也足见诚意。如无对等交换,未免失礼。

    斟酌了好一阵,申屠鸿言道:“鸿暂时只能告诉文道友,赤魅一族有与圣教祖庭一方,有不得不争的理由。这一争,事关本族根本,断然没有退让余地。”

    “文道友既然介入妖族的合纵连横,必定听闻过妖族‘定品之争’。若见不到此间要害,相交盟好之论也落不到实处。比对而论,和圣教祖庭之争,还要优先于定品之上。不知道这个答案,文道友可能满意。”

    “到了双方成盟之时,具体细节,自有两方大能开诚布公。”

    能够有这个层次的收获,归无咎也有了三分底气,已经甚是满意。

    当即微笑言道:“申屠道友诚意,文某已然见之不疑;只是尚有两件事。”

    “文某的身份,还要请申屠道友暂时保密。今朝探明意向之后,文某且顺道同行,三月之会时汇合交涉。到了那时……一切自然都水落石出。”

    “另外,由于开启界门的缘故,申屠道友可将贵族大阵往东南再挪动百十里;一旦做成,文某便请申屠道友同行一趟。”

    小界开启之地,虽然距离赤魅族营地较近,终究还是略有偏移。若无有防护措施,万一显露异象,圣教一方前驻众修,或许能够观察出一些端倪来。

    申屠鸿见归无咎刚刚承诺之言转手就要落实,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心中暗暗点头,对归无咎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二人分别之后,归无咎返回公冶洲身畔。

    公冶洲只与归无咎言笑如故,并未问及申屠鸿与他交谈内容。

    以公冶洲的行事风格,抓大放小,胜在枝干而忽略小节,说来也在情理之中。

    当日夜,便发生了两件事,皆是申屠鸿、宗政嗣发布谕令。

    公冶洲的车驾,已被请到申屠、宗政二人近处。

    这信号的含义,再也明确不过。新晋的其余八门门长,无不暗暗称妒。有人心中不免嘀咕,这公冶洲明明已经承认了,所出方略是身畔宾客之建言,并非己功。申屠鸿将那位宾客迫不及待的请走,也就罢了;怎地公冶洲依旧能够扶摇直上呢?

    以此辈的心性单纯,谋略奉欠,自然不明白其中玄奥。

    至于另外一件事,却激起几分波澜。

    在申屠、宗政二人令下,赤魅一族在重重禁阵护佑之下的营地,竟尔连根拔起,往南扩充,逼近了二百里。

    若非赤魅族与圣教祖庭尚处于停战阶段,这一举动只怕要遭受极大的误解。饶是如此,圣教一方的阵营内,也一连有两拨人为使者,前来问询究竟。

    此事,自然被申屠鸿巧立接口推唐过去。

    二日之后,清晨。

    申屠鸿、宗政嗣、归无咎三人,缓缓辨寻方位,来到一处小山谷之下。

    归无咎观望一阵,转首笑言道:“是这里了。”

    申屠鸿、宗政嗣对视一眼。

    宗政嗣微笑道:“贵派前古秘地,能够与今日得见,我二人也算开了眼界,足感文道友之诚。无论贵我双方是否盟成,我赤魅一族都会为贵派保守机密。其中纵有宝物,我族也绝不会取。”

    似乎感到话说的满了,宗政嗣眼光闪烁,连忙又补充道:“若是其中真有与我族大有用途的古珍,双方大可以公平交易。我族也决不至于叫贵派吃亏。”

    申屠鸿暗暗摇头,宗政嗣话虽然说的不错,但是前后转折,未免生硬局促。

    在申屠鸿看来,阴、阳、真、密四门门长,虽然修为上潜力大致相若,但说到行事缜密周全,快慢得宜,却是以自己为最优。心中自信,自家必定是赤魅一族将来的领袖人物。至于宗政嗣等三人,却各有短处。

    这一切归无咎听在耳中,自然不可能揭短。只微微一笑。

    归无咎从容展开一道阵图,运使法力轻轻按在其上,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之后,空中忽地传来“咚”“咚”几声异响。

    又过了一阵,这一片二三里远近,气机陡然紊乱了起来。忽冷忽热,忽升忽降,拂在面颊之上,生出异感,却又寻不见源头。

    这烈风维持了十余息,忽地有一道道强光照射出来。

    强光源自七八个“点”,每一个“点”都不过是核桃大小,并不算惊人;但所有的“点”集中一道,光华混同,竟不下于日在中天的炽烈光华。

    所幸周遭数十里,一团“紫云”成阵,极为浑厚扎实。纵然是这些光华极为刺目,也并未能够钻透阻碍。

    百十里外的圣教祖庭所钉下的钉子,耳目布置,自然也看不出丝毫异象。

    归无咎心中暗呼侥幸。

    玉清门典籍所书,开启这道秘境之后的景象,“润而不烈,和而不躁,仿佛月华”,轻易便可遮掩过去。幸亏自己没有听信其鬼话,而是从严安置,果断站边一方,这才免除了机密泄露。

    若是自己使些手段,孤身来取。那难免赤魅族、圣教祖庭二方都要看出破绽。

    不过换个角度想,这也是一个绝佳的借口。此回他拿玉清门小界出来作结交笼络、取信于人的人情筹码,本就是慷他人之慨。万一盟好不成,秘境的消息又泄露。到时候推说其自家讯息有误,抵挡不住开启界门的异象,才被赤魅族发觉。料想玉清门也无话可说。

    那光点愈来愈来多,最后变成小蝌蚪一般,在空中游动一阵,直至凝练如一,化作一道门户。

    又等候了两刻钟,归无咎待那门户渐渐稳定下来,转身一伸手,言道:“请。”

    宗政嗣还待推让,申屠鸿已当先一个,钻进门户之中。

    归无咎居中;宗政嗣殿后。

    如此顺序有何玄机,双方都心照不宣。

    虽然三人主客有别,但无一例外,均是第一次进入这方小界。

    环目一顾,申屠鸿忍不住出言赞道:“好气象。”

    归无咎左右一望,任由清气扑鼻,亦忍不住暗暗称奇。

    若仅是粗略的环目一视,眼前之山水形势,草木芳容,与外间大同小异。最起码最近数百丈的枝木荫蔽,其种属宛然可见,并非异品。

    无论归无咎,还是申屠鸿、宗政嗣,都是博见多闻之辈。立刻辨认出来,此间植物,十有八九都能在大界之中寻到品类源流。

    但若稍微留神观看。便可辨出这小界之中的草木藤树,或者较外界同属高出数尺、数丈,或者矮小两三分;又或者色泽呈现忽深呼浅的变化,似乎在不同地域与气机之中,分道扬镳已久,形成了显著的差异。

    非但如此,此界中的气息,清新幽古,别有妙趣。但凡功行达到一定层次之人细细感应,皆能断明差别。

    宗政嗣手中浮现出一枚凿出二十四孔的灰白色圆球,法力一运,那圆球在掌心之中缓慢浮动。

    十余息之后,宗政嗣见这圆球的气机依旧不见变化,惊讶道:“好生宽阔的小界!”

    望向归无咎的神色中,距离感悄无声息的消弭,看起来友善了许多。

    话音将落,他掌心圆球才变成淡淡的灰色。

    这枚凿出二十四孔的圆球,乃是一件异宝。善能从气机周流之中,断出一界大小、气机兴衰、物产多寡。

    归无咎将这座小界的秘密推出来,取得申屠、宗政二人的信任,固然已经成功大半;但是二人也不是傻子,总要看看这处小界的分量如何,才算尘埃落定,才能毫无保留的商议盟好之事。

    现在所见,这方界域果然甚是广阔,在赤魅一族所掌握的百余小界之中,也足以排进前十之列。

    归无咎能够将如此大界的秘密与二人分享,可见其诚意。

    乘着归无咎转首旁顾之时,申屠鸿却轻轻伸手戳了一下宗政嗣的背心,面色不豫,似乎略微带着几分嫌弃。

    宗政嗣其人,当断时迟疑,当矜持不动时又浑然不顾。哪里有一入小界之中,就取出法器测量的道理。

    归无咎忽地转身,笑言道:“我三人各行一方,在此间转悠一阵,如何?”

    申屠鸿讶然道:“文道友不担心这小界之中有什么宝物,被我二人发觉之后私吞了去?”

    归无咎笑道:“文某信任赤魅一族的家底。若二位所求不多,文某可做主赠之;若有于贵族大有用途之物,可交换之。”

    又道:“将来,若能将此地炼化成一方往来中枢,才是其真正妙用。”

    这一句话,归无咎说的隐晦。

    申屠鸿、宗政嗣,都是心头一动,反复琢磨,似乎味之不尽。

    三人旋即各自散开。

    对于申屠,宗政二人来说,此行不过略作观赏、开拓眼界而已;但是归无咎,却是秉持一石二鸟之计,抱着目的来的。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如今二味大药已经退居归无咎成道路上的万一之选,那两位灵材果然并未“为难”归无咎,一番搜寻之后,轻易便寻得了。

    两个时辰之后,宾主尽欢,三人言笑晏晏,一同离开此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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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法无咎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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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九大上宗三十六万年来的大变局,承载厚望的归无咎,是在宗门设定的轨迹上行走,还是跳出牢笼,拨动紫微大世界,乃至周天万界的命运之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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