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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巡山校尉     万法无咎txt下载     万法无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九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六)

    然而成不铭并无沮丧之色,调整数息时间,忽然又是一掌击向鱼尾。

    如法炮制,第三掌...第四掌….

    每一掌击出,那丹水阴鱼鱼口都毫无反应。

    除了归无咎等少数几人,其余众人均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坐于岳玄英右侧的卢真人捻须一笑,拂尘轻轻一扫,一道紫气射入丹水阴鱼的鱼目之中。

    众人方才看到,空中四枚龙眼大小的紫色圆珠在空中漂浮。

    原来这坤灵珠轻如微尘,无色无相。须往阴鱼鱼目之中注入五行法力,如清水中泼入墨汁,方能显露姿容。往届主持铨选之会的真人,为了使低辈弟子看的明白,在焚香祝祷祭仪完毕,请出阴阳双鱼之后,便如方才卢真人般顺手施为了。

    只是这岳玄英为人清简淡漠,道心之下不容小节,颇有些不近人情的味道。在他看来,他此行便是奉门中法旨主持真传铨选之会,只需公平行事即可,至于低辈弟子是否看的明白,完全与他无关。

    转眼间,成不铭第七掌击出,那第七枚紫色玄珠也如他所愿,应声而现。

    成不铭心中一定。

    此时,那最先一枚射出的坤灵珠似乎飘飘摇摇,将要落在太极阵图上。

    按理说,此珠何止于轻如鸿毛,就算在天上飘荡三天三夜也未必能落下。可是仙家之物别有神妙,坤灵珠飞腾落地必定是三十六息,恰好是《九元书》运转周天的功夫。此珠落地之后自然归于鱼腹,成不铭也不能再次出手。

    成不铭见状连忙击出第八掌击出,抢在那灵珠落地之前击中鱼尾。

    可是这一击似乎略显仓促,鱼口之中并未有第八枚坤灵珠显现出来。

    十五星。

    岳真人,卢真人都面无表情,霍真人却微微一点头。即便是以小自在境修完《九元书》的灵形弟子,能够在其中一项达到八珠的也是少数。比之上届的文晋元,也只是一星之差。

    成不铭向太和天宫方向岳殿主等人施了一礼,默默下场,面色无悲无喜。众多低辈弟子见他如此气度,更为心折。

    若按照成就灵形的次序,成不铭之下该当轮到乔修广。只是乔修广低头盘坐,似乎并没有上前的意思。

    若是按照入门次序便当是归无咎,成不铭上场之前也让其为先。只是归无咎既然不愿意第一个登场,那眼下多半也不会上场。果然归无咎默视场上诸人,玩味一笑,也并没有起身。

    接下来容常治、钟子昌、染冬菱等素日里在众弟子心中排位较为靠前的几人,个个也都如乔修广一般,低头不语。

    除此之外,有数人似有意动,更多的人却在暗中打量容常治、钟子昌、染冬菱等人的神情,似乎想要探出什么端倪。

    宁素尘抬首望着青天白云,仿佛眼前的一切与自己无关。

    一时间似乎有些冷场,主座之上岳玄英、卢重光、霍承文和十名元婴境界的长老也不出言催促。仿佛料定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多久。

    岳玄英冷若冰霜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倒是另外有几位长老,眯眼微笑,颇为惬意的看着场内。

    果然,不多时,坐在归无咎对面身着一袭长裙的秦妙真缓步出列,朝着太和天宫上诸位真人一礼,走近惶火阳鱼。

    秦妙真修为在众灵形弟子中称不上出色,姿容也并不算美,但也有一种质直明练的风范。只见她下场之后立刻收摄心意,静对阳鱼,默默调息。

    方才决意第二个上场之时,秦妙真心中也有几分紧张。十余位元婴真人当面,她这一族颇为没落,家门中早已没有元婴真人坐镇。平素里眼界远不能和成氏、容氏这等大家相比。

    只是她虽有几分心怯,但自知真传渺茫,所以压力也并不如何大。上前一试,不过是尽人事而已。

    飞雪沉泥,阴分。

    良久,一掌击在阳鱼鱼尾,六枚乾明珠鱼贯而出。

    秦妙真面容依旧练达,似乎并没有抬首细看吐出几枚明珠,果断转身来到丹水阴鱼之前。

    阴鱼试。

    略作准备,一掌击出,一枚紫色圆珠应声而出。

    只是她第二掌的准备时间比成临漫长的多,几乎多出一半。眼见第一枚坤灵珠几乎已经慢悠悠的落下三分之一的高度,她才发出第二掌。照这个速度,就算他每一击都成功击出坤珠,至多也不过是四珠的成绩。

    二、三掌落下,二枚坤灵珠相继弹出。

    果然,第四掌击出之时,第一枚坤灵珠还差半尺便要落地。断不可能来得及发出第五击了。

    四枚坤灵珠浮在空中,秦妙真退回一步,静静等待明珠落地。其实距离第一枚坤灵珠还有两息的时间,她大可以再出一击。只是她自知两息过于仓促,就算是勉强出手,也必定徒劳无功。

    阳鱼试六珠;阴鱼试四珠。十星。

    秦妙真翩然一礼,默默归座。

    有成不铭的一鸣惊人在前,秦妙真的成绩自然大为逊色。只是众人也并不吃惊,因为孰强孰弱众人平日里心中自有定评,秦妙真的表现,本也正在他们预料之中。

    倒是归无咎心中略有几分意外,他眼光毒辣为众人之最,早已看出秦妙真的功行虽然无法与成不铭相比,但是这女人平素里颇为低调,和容常治、钟子昌、染冬菱等人的差距其实要比想象的小一些。

    自己原本以为她得一个十一星或十二星的成绩应当不难,但岂料只是十星而已。那么接下来的情形就可能稍微超出众人意料了。

    秦妙真下场之后,虽然乔修广、归无咎等人依旧未曾选择下场,但依次下场比试的人却都算果决,并未再次出现先前的冷场。

    审玄永,惶火阳鱼五珠,丹水阴鱼三珠;八星;

    韩白羽,惶火阳鱼五珠,丹水阴鱼四珠;九星;

    计雪峰,惶火阳鱼三珠,丹水阴鱼六珠;九星;

    叶疏影,惶火阳鱼五珠,丹水阴鱼六珠;十一星;

    张炫隆,惶火阳鱼四珠,丹水阴鱼五珠;九星;

    连续十来个弟子下场,品第及得上先前秦妙真的只有二人。叶疏影在丹水阴鱼试中极勉强的得了六珠,总计十一星;另外一人名为封明城,总成绩也是十星。

    须知这二人完成《九元书》均在三年十个月内,平素里在诸多同门心目中也位在前列,功行应在秦妙真以上。

    平素里成不铭虽然隐然为众人之首,但冲霄阁弟子每一人都非庸才,自有一股傲气。无不觉得成不铭虽强,自己也未必就差了多少,若是全力一争,总有两三分希望夺得另一个名额。直到此时,场上众人才隐隐悟到,成不铭不愧是号称百年一出的人物,与其他弟子的差距要比想象中的更大。就是方才第二个出场的秦妙真,根基之扎实也其实也超过预先的评判。

    这时场上却又横生变故。

    先是宋平筌在阳鱼试中得了三珠,阴鱼试中更是只得了一珠;然后尹冰萝阴鱼试、阳鱼试均只得了二珠。

    不但旁观的真气境师弟师妹喁喁私语,这二人面色也不好看。

    二人虽不至于如凡夫俗子般当场失态,但怅然若失之意溢于言表,站立于双鱼之前,久久不愿回归本座。如此一来,下一位弟子也不便下场。

    见此情景,五陵殿主岿然不动,好似随世浮沉,超然物外。

    卢真人瞥了岳玄英一眼,起身缓缓道:“十余万载之前,我越衡宗真传铨选之时,下界一等宗门中若有人才,也允其一并观礼,甚至出手相试。结果无论阴鱼还是阳鱼,能够激发一珠的也是寥寥可数。虽说阴阳双鱼是为本派修行《九元书》者所创,但至宝精妙,包容万有,倘若真的功法至纯,也并非不能测度。这等局面长久维持,不但无交通之功,反而易使本门弟子滋长骄矜之心,后来先辈反复思量之下,取消了这一环节。”

    “若阴鱼阳鱼均能引动一珠,不但胜过下界宗门,就是和本门中冲霄阁外的同门来比,根底其实已经算得上甚好,未曾断了元婴之望。偶有小挫,不要妄自菲薄才好。”

    二人精神一振,连忙称是,退回本座。

    就在宋平筌、尹冰萝落座的一瞬间,一人长身而起,步入场中。

    其人颀长身姿,白袍玉带,正是乔修广。向太和天宫诸位真人行了一礼,立于惶火阳鱼之前。

    成不铭既然比过,乔修广、容常治二人便是场内外众人关注的焦点。成不铭之后,一连十余人下场,乔、容二人均无心一试。众人本以为这二人是抱定了压轴出场的心思。此时见乔修广果断下场,均心神一振。

    乔修广似已成竹在胸,起身、答礼、蓄势、出手,干脆利落,没有丝毫间隙。沉肩坠肘,轻灵身姿进退三转,“泥潭雾腾”阳分第九变的架子毫不犹豫的发力一击,可谓潇洒顿郁,遒劲简洁。

    七珠鱼贯而出。

第三十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七)

    乔修广微一点头,似乎一切均在其意料之中。

    无有滞留,转身来到丹水阴鱼之前。这一站定,却突然停了下来。

    众人见他干净利落的架势,均以为阴鱼之试也要一鼓作气的完成,孰料乔修广在丹水阴鱼之前那么不丁不八地一站,准备时间居然比之前任何一人都要更久。

    在场的灵形境弟子自然静心等待,但旁观的真气境弟子却有些无精打采了,几个人影轻轻晃动,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就在这兔起鹘落间,乔修广动了。眼动,手动,脚动,这一式“泥潭雾腾”居然比阳鱼试时还要快了数倍!

    乔修广一掌击出,如星驰电走。一枚紫色坤灵珠应声升腾。

    熟料这枚坤灵珠飞出鱼口不足半息功夫,乔修广第二掌已然击出。

    第三掌….

    第四掌….

    围观诸人无不大吃一惊,均把双目牢牢锁定丹水阴鱼鱼口。

    一,二,三,四...四枚坤灵珠依次飞出,众人长出一口气之余,不由对乔修广大为佩服。

    这丹水阴鱼轻敏变幻,发力稍差半分就南辕北辙,众人相试之时无不小心翼翼,所耗费的心力远在惶火阳鱼之上。这乔修广用极快的时间连发四击,可谓极为难能。

    乔修广双目之中闪过欣慰之色。

    他观察已久,精准掌控坤灵珠的运转的确极为困难。之前数人在丹水阴鱼试时无不力求把握最佳机会方才出手。但是这样一来,成功率虽然保证了,但是除了那较卓越的数人外,三十六息时间内至多打出四、五击而已。阳鱼试多半是力有时而穷,而阴鱼试却因为保守的缘故,明明有所余力却时间告罄,殊可惋惜。

    当然,若是若仓促出手导致失败,同样是不可接受的。因此敢于捕捉那间不容发的机会果断出手,就成了胜负的关键。

    成不铭阳鱼试勉强成就八珠,那么自己达到八珠的希望极为渺茫。他给自己制定的目标是正常发挥,得了七珠即可。他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同样也是偏于“阳行”之体。那么阴鱼试到底是六珠还是七珠就很关键了。如果策略得当,同样拿下七珠,那么十四星的成绩就有较大把握夺取一个真传弟子之位。

    乔修广见自己行险成功,连忙稳固心神,炼化元光,足足停了十余息的时间,挥掌击出第五击。

    乔修广第五击、第六击回归到了正常的节奏,每一击均调整七至十息时间,力求不失。

    三十六息将满,乔修广的第七击也恰好调整至最佳状态,一击正中鱼尾,在首枚坤灵珠落地的瞬间,第七珠从鱼口中喷薄而出!

    十四星!

    乔修广只觉双腿发软,几乎一个趔趄,缓缓回归本座。

    钟子昌、染冬菱面色凝重,如罩寒霜。

    他们功行也算较为出色,隐隐约约能够看出乔修广用了巧妙构思,几乎达到了自身能力的极限。如果自己功行比此人确实略逊一筹,那么决计无法达到相同的成绩。

    但二人也是果毅能断之人,并不因此迟疑畏惧,未有间歇就依次下场。

    钟子昌,惶火阳鱼七珠,丹水阴鱼五珠;十二星;

    染冬菱,惶火阳鱼六珠,丹水阴鱼七珠;十三星;

    钟染二人功行在伯仲之间。如果发挥正常水准,染冬菱阴鱼、阳鱼均当是六珠的成绩,想要达到七珠只是理论上的可能。染冬菱自己也是抱着万一之念,如果惶火阳鱼能够达到七星,还有细微机会冲击真传之位。最终眼见未能如愿,也彻底放松下来,阴鱼试倒算是完全发挥了实力,达到七珠。

    如他们这般只有些微机会冲击真传的灵形弟子,均心性甚好,没有患得患失之念。

    就在染冬菱落座之后,一个淡黄色身影动作轻捷,从座位上翩然跃起,走进惶火阳鱼。他身材劲挺如松,行动间却飘然凌尘,形成一种特有的反差,颇有高古之风。

    方才钟子昌,染冬菱下场时,空气中一直弥漫着一股凝重的味道,直到染冬菱的阴鱼试开始时才稍稍缓解。此人一下场,却顿时带来一股生动活泼的气息。

    此人正是宫直文,以三年十个月左右完成《九元书》的修行,在众弟子中也算是排在前列。除了那深藏不露的韩太康,诸位灵形期弟子一贯以成不铭为首,乔修广,容常治次之,宁素尘、钟子昌、染冬菱再次之,再往下便是叶疏影、宫直文等三四人。

    宫直文行事俊逸超脱,性喜交游,又能折节下交,即便在冲霄阁之外也有不少同门挚友。因他家中排行第二,兼“宫公子”称呼略显拗口,山游友人均称呼其宫二公子。

    此人站定在惶火阳鱼旁边,和成不铭一样,同样是拉起一个“腾炎焚枯”阳变的架子。

    只是宫直文的气象却和成不铭迥然不同。如果说成不铭像是一只蕴藏无穷力量、意欲击破青天的大锤,这宫直文却是奇崛之中暗藏柔韧,仿佛张至满弦的铁弓,含而不露,蓄势待发。

    一声败革之响,宫直文一身元光之力已如离弦之箭,正中阳鱼鱼尾!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一击之下,七枚乾明珠冲天而起!

    还没有结束。

    第八枚乾明珠挣扎着挤出鱼口。如果说成不铭阳鱼成就八珠已经颇为勉强,第八枚乾明珠跃出鱼口不过寸许。那此时这第八枚乾明珠不过堪堪挤出鱼口而已。然而乾明珠哪怕冲出鱼口只有半分,也不会再度落回。向旁边轻轻一滚,同前七枚乾明珠一起,落于黑白阵图上,消失不见。

    无论看起来有多勉强,八珠终究是八珠。

    自成不铭第一个下场之后,场上一直波澜不惊,就算偶有起伏也不足以动人心魄。此刻却是波澜再起。

    光幕外围观的真气境弟子再度变成了众声啧啧之貌。而围圈坐定的二十三名弟子,绝大多数都是用一种近似“见面不识”的复杂眼光看着宫直文。就连成不铭,似乎也是心起波澜的样子。

    十位真传门下长老有相邻的均在窃窃私语,听不清说些什么。

    霍真人微笑道:“好,好,好,本届已有三人了。”

    卢真人叹道:“可惜。”

    五陵殿主依旧面不改色,也未有只言片语。

    霍真人所说的“三人”,指的是过去数百年的真传法会之上,阴阳鱼试中得了十四星,便有较大的把握夺取真传铨选的头名。

    然而上届法会,文晋元以十六星夺取头名,第二名、第三名也分别得了十五星、十四星。

    以这宫直文的功底,丹水阴鱼之试当有把握得六星以上。若是如此,本届真传法会上便有成不铭、乔修广、宫直文三人达到十四星。这还未曾算上那“待诏真传”身份的韩太康。

    既为待诏真传,必定是数千年一出的天资,更在这三人之上。

    卢真人所说的“可惜”,自然是指有一位十四星成绩的弟子竟然注定无缘晋位真传。

    那安坐于客座上的神秘青年笑道:“此辈也不过是充实贵门中高层的实力罢了,何惜之有?真正鼎定山河的那一场,可指望不上此辈。”

    他虽然出语贬低越衡宗弟子,但他毕竟身份奇高,岳、卢、霍三人也不便与他相争。

    再者说,此人说的虽不中听但也是事实。大能之争非比寻常,岳玄英当年十七星的天资,最终在最后一步也只能黯然收场。

    面对宫直文这出人意料的黑马,在场灵形弟子中只有极少数的数人安之若素,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令人意外的是,乔修广却是这保持镇定的数人之一。

    按理说,宫直文阳鱼得了八珠,受影响最大的便是乔修广。

    宫直文功法“阳行”众所周知,想必丹水阴鱼试成绩会稍差。但是只要他能得一个六珠,同样是十四星的成绩,便能够挤下乔修广,夺得一个名额。

    阴阳鱼试总分相同,偏至之才潜力更高,排名靠前。这是涉及到以后金丹境修行的一大奥妙,目前众多灵形弟子也不明所以,只是规则如此。

    自从岳玄英真人宣布本届真传之会只取二人,悟出那韩太康竟然是待诏真传的身份,乔修广想起自己候在归无咎洞府守候追问的故事,不由地涌起一丝荒诞之感,心境上也产生一些微妙变化。

    直到他在阴鱼试中竭尽所能,险中求胜获得七珠,他心头便产生一丝浑然成圆的感觉。这是一种竭尽所能后,无悔无怨坦荡。至于最终结果如何,是否能够成就真传弟子,仿佛和他没有丝毫关系。

    宫直文的阴鱼试波澜不惊,以六珠成就完成。

    实则以他的功底,借鉴乔修广的方法,其实有足够潜力成就七珠,如此阳鱼试八珠,阴鱼试七珠,总分十五星的成绩足可与成不铭并驾齐驱。

    只是此法有一定风险,前数下搏击式的出手万一没有把握好,可就要前功尽弃。因此他力求稳妥,每一击都是调息均匀,最终在第一枚坤灵珠落地的瞬间恰好完成六珠。如此以最小的优势压倒了乔修广,暂列第二位。

    宫直文看了一眼,算上自己,已然是十八人下场,如无例外,自己当是得了一个真传弟子之位。

第三十一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八)

    一直默然不语的岳玄英,此刻突然冷哼一声。

    卢真人知他心意,宫直文如此保守作为,却和岳玄英道念不合。于是笑道:“刚则易折,我看这宫直文的策略也没有什么不妥。”

    不多时,甄少华,胡至清,陆守拙三人也一一下场比试完毕。

    甄少华阳鱼五珠,阴鱼四珠,九星;

    胡至清阳鱼四珠,阴鱼六珠,十星。

    陆守拙倒是又一个让人意外的与会弟子,阳鱼六珠,阴鱼七珠,十三星。

    陆守拙自己却苦笑一声,他所奉行之道正如其名,以守拙藏虚为要旨。真传法会之前,他其实有几分信心奇兵突起,夺得一席真传之位。未料种种变故,几位师兄弟珠玉在前,他到底还是差了一筹。

    他心中暗道,好一个宫直文,你倒是个深藏不露人物,和你相比我却成了正直之辈。不如将我二人的名字交换了,你叫宫守拙,我叫陆直文算了。

    未上场的弟子只剩下三人,容常治,宁素尘,归无咎。

    容常治见宁素尘、归无咎二人均无下场之意,拂袖一跃,缓慢走近那丹水阴鱼。

    众弟子都是面色一愕。

    历古以来,所有参与比试的灵形弟子均是先试惶火阳鱼,再试丹水阴鱼。其实这也不过是约定俗成而已,并非一定之规。

    但是所有人均如此做,那就必然有其道理。丹水阴鱼精微奥妙,其中耗费的心力要远远超过惶火阳鱼。先阳鱼而后阴鱼,其实是遵循由浅及深的道理。试过阳鱼无碍于阴鱼之试,但是先试了阴鱼,种种曲折变化,心力损折,未必就再能凝聚出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阳鱼之试多半要受到影响。

    先前乔修广果断调整策略,阴鱼试得了七珠的成绩,已经臻于自身极限。饶是如此,还是被那宫直文比了下去。

    乔、容二人相互知根知底。方才甄少华,胡至清,陆守拙三人下场之时,容常治便在苦思应对之策。自己和乔修广均属较为均衡的一类,没有太过明显的“阴行”“阳行”之偏,勉强论之,容常治阳刚爆发稍有不足,而阴柔变化略胜半分。惶火阳鱼之试时,乔修广达成七珠,似乎并不艰难。那么自己勉力而为,当也可以勉强成就七珠。那么突破口便在丹水阴鱼之上了。自己如能冲击八珠,那么自己也将是十五星的成绩。便足以和成不铭并列,一举压倒宫直文。

    乔、容二家同气连枝,这次被那韩氏摆了一道,注定有一人无法成就真传弟子。不过韩氏既然出了待诏真传一级的惊艳人物,自己两家这百千年内恐怕难以与之争锋。因此只能奉行以我为主的策略,充实壮大自身。

    如果自己未能晋位真传,那可算是族门的极大挫败。家族中的许多长远规划,都是以自己成就真传弟子为前提所展开的,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容常治摆了一个“枯干栖鸟”的阴分架子,将这种种思虑强行忘却,调息已定。

    一击,一珠。

    二击,二珠。

    三击,三珠。

    容常治出手极快,完全借鉴了乔修广的冒险策略,略一感应到那变幻中的良机就毫不犹豫的果断出手,似乎比乔修广还要更快捷几分。

    四击,四珠。

    第五击!

    五击之后,便要按照预定方针,降速调息,以最扎实的姿态击出最后三击。

    然而就在这时,容常治的脸色变了。

    光幕之外观看的众多真气境弟子也齐齐发出“咦”的一声。

    空中四枚幽灵珠紫光明灭,尚未飘摇到最高点。

    这可不是成不铭出手之时,幽灵珠处于无色状态,无法以目力视之。

    容常治眨了眨眼,定睛看去,确实未曾有第五枚坤灵珠从鱼口喷出。

    他青色面庞瞬间泛起一股红潮,然后迅速消散,变成惨白。

    失手了!?

    虽然容常治人缘并不甚佳,但见此情景,绝大多数同门依旧感到惋惜。

    但太和天宫上岳玄英及十余位位元婴真人个个平静,似乎均觉得理所当然。

    乔修广能够以此法达到七珠,固然有几分侥幸,但也不过是竭尽自身潜力而已。而容常治试图依样葫芦冲击八星境界,却是超过了他自身能力的上限,自然无法成功。

    历来真传铨选之会上,若是比试弟子心性不足,未曾圆满发挥潜力也不是奇事。但是无论你策略如何正确,心态如何平稳,也无法取得超过自身实力上限的成就。

    还有一点被容常治忽略了,那就是乔修广遵循常规,同样是先测试阳鱼,再测试阴鱼。测试阴鱼之时,经过阳鱼试时的全力一击,元光之力已经有了微妙变化。容常治自以为有针对性的调整了次序,同时又借鉴了乔修广的策略,却并未于这一点细小差别有所留心。

    太和天宫之上除了那客座青年之外,以岳玄英修为最高,远远超过一般元婴真人。他看的最明白不过,如果容常治调整到最佳状态,前五珠确然能够成功,第六珠、第七珠也不在话下,只是那第八珠,要确保成功,至少要到第三十八息的时间上。也就是说,其人注定是无法完成阴鱼八珠的。

    容常治对周围的各种神情、光幕之外真气境弟子此起彼伏的惋惜之声恍如未觉。不知呆立了多久,终于挪动步伐。只是他并未朝那惶火阳鱼走去,而是径直回到自己座上,闭目无言。

    对他而言,丹水阴鱼试得了四星,惶火阳鱼也不必再试。至于今后道途,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稍稍多想半分就头疼欲裂,只得强自入定,舔舐伤口。

    以往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某一位弟子一试之后对结果大感失落,不再参加阴鱼之试。对此主持之人往往都稍加劝阻。不过现在岳玄英纹丝不动,显然并未打算这么做。

    卢真人微一沉吟,自己也不能再三越俎代庖。于是便任由容常治回到座上。

    众人所座石台浮至半空,由三列变成一圈之后。归无咎、宁素尘二人恰好相邻。

    宁素尘似乎从神游天外的状态回复过来,冲归无咎嫣然一笑,朱唇轻启:“归师兄先请。”

    归无咎淡淡一笑,颇为诚恳地道:“相比于等待上场,归某更讨厌等待不可掌控的结果。希望宁师妹能够成全。”

    宁素尘似乎对归无咎话语有几分惊讶,略一思索,冲归无咎一点头,洒然下场。

    冲霄阁中灵形境的女弟子有六位,真气境的有八九位。这十四五人中,论姿容以宁素尘、谢月屏为最佳。两人又恰好气质相反;谢月屏灵动跳脱,偶尔稚气流露,虽然芳龄十七,却时常和十三四岁的少女一般;而宁素尘气似幽兰,淑逸闲华,虽然未满双十,却更有一种接近成熟女人的韵味。

    宁素尘莲步轻移,飘飘然在惶火阳鱼前站定。

    她身姿曼妙,芊芊身形摆出一个架子尚未出手,光幕内外、天宫上下又是“噫”的一声。

    不但旁观的真气境弟子、围坐应试的灵形弟子,就连太和天宫上许多元婴真人、金丹修士,也是一脸惊讶之色。

    只见宁素尘双腿微曲,侧身抱臂,正是一式“鸟革翚飞”。

    元始式。

    宁素尘的这一式“鸟革翚飞”任何多余的变化也看不出来,连“阴分”“阳分”也无法辨识,竟完全和五式“元始式”中的“鸟革翚飞”一模一样。

    《九元书》一转轮合十四天,每一重境具十转轮,真气九重一共是九十轮。每名弟子的收束之法虽脱胎于元始式,但依据自身修行的独特感悟均有所损益。譬如先前成不铭和宫直文,虽然都是“腾炎焚枯”的阳分之变,但是姿态便有了细微差别,气质一者如锤,一者如弓,可谓天差地远。

    先前二十二位弟子下场,均是以自己在九十轮修行中感悟最深的一式出手,以求最大化激发自身潜力。以元始式出手,却闻所未闻。

    归无咎的眼光顿时幽深起来,果然如自己猜测的那样么?

    谢月屏虽与他走的较近,但是她修行较为自主,和归无咎并非半师与学生的关系。平日嬉笑玩闹居多,论及道法较少。而宁素尘看似冷冷清清,与任何人都保持一定距离,但倒是和他有过一次深入交流。

    归无咎这“代理教师”的学生名单中同样没有宁素尘。此女一直也和成不铭类似,独往独来,隐隐约约有一种道途之上不愿假手于人的傲骨。但是有一段时间归无咎突然生出一种奇异感觉:似乎这宁素尘一直在暗中观察自己,虽然表面上恍若无事,丝毫看不出端睨。

    归无咎也曾怀疑是否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直到有一次,宁素尘突然到归无咎洞府拜访,就一个道法上的问题征询归无咎的意见,归无咎这才对此女刮目相看。

第三十二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九)

    宁素尘当时语出惊人。她以为《九元书》的完功之法,本来就当只有“元始式”的五式而已。所谓阴分、阳分之下化简为繁的九十式,美其名曰因各自领悟不同,自出机杼;但本质却是由于自身功行局限,不得不有所迁就。如果一人功行圆满到极致,那么就当返本归元,任意轮次均以五式“元始式”收功。

    归无咎当时甚是惊讶于宁素尘所见。因为他自己每一重的完功式确实均和“元始式”差别极小。二人当时就此问题讨论了十三四个时辰,并一一演示自身的完功之式。

    彼时宁素尘正是真气八重境修为。冲霄阁中弟子无人不知,宁素尘在真气八重境之前修行无所错漏,几乎是众望所归的第二个“小自在境”修士。当宁素尘真气九重的完功时间比预想迟了四十二天,旁人为之惋惜、窃喜时,归无咎却怀疑是她强行尝试以“元始式”收束行功导致三轮了失败。

    一直清简淡漠的岳玄英,此时双目中却射出一道锐利光芒。

    宁素尘以一式“元始式”抓住了众人的目光,而结果也并未使人失望。看着空中明光灿然的八枚乾明珠,光幕之外围观的真气境弟子第三次发出惊呼。

    一名真气六重境的弟子纳罕道:“女修多半是阴行之属,丹水阴鱼试的成绩较好,阳鱼试稍弱。以宁师姐的韶颜雅容,想不到竟是一名阳行修士。”

    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位皓齿星眸的少女,双臂还搂着一个刚及得上她胸口高的女孩儿,听到此语却微微摇头,俏脸上罕见的显出凝重之色,正是和宁素尘并称双姝的谢月屏。

    丹水阴鱼前。

    再一次摆出“鸟革翚飞”的元始式。

    旁观诸人,虽然惊叹于宁素尘阳鱼试八星连珠的成绩,但是有宫直文一鸣惊人在前,此刻也并不如何兴奋。毕竟依照以往的实力评判,宁素尘远在宫直文之上。同为八珠,抛开“元始式”引人注目的因素不谈,宁素尘给众人的冲击力反而比刚才宫直文略逊一筹。

    争局内外,唯有归无咎,谢月屏,宫直文等寥寥数人,目光灼灼的盯着宁素尘的丹水阴鱼试。其中宫直文的神色尤其复杂,本以为自己斗败了乔修广,已经坐定了真传弟子之位,没想到又杀出来一个宁素尘。如果此女效仿乔修广的激进策略,极有可能取得七珠的成绩,那么自己将无缘真传之位。

    但是这也没有后悔药可买。即便再次回到当时的情境,宫直文自问一定会作出保守的选择。这是每个人人的行事策略或者说道心不同决定的,没有对错之分。

    蓝钰一脸惊讶看着宁朴晨,意味深长的道:“宁师弟真是好眼光。只是不知是你真的看出什么端倪,还是因为宁师姐是你本家,所以随便猜测的?若是宁师姐阴鱼得了七星,那便将宫师兄挤了下去。”

    原来方才三人的迷局,宁朴晨手掌中正是写了一个“宁”字。

    宁朴晨尚未回答,修青洪却疑惑道:“宁师姐何必要用元始式?看她击出八珠似乎犹有余力,如果用她九元书修习过程中感悟最深的一式尽力施为,说不定有一两分希望成就九星连珠。如果成了,这可是一两千年一遇的盛事。”

    场中。宁素尘蓄势良久,缓缓抬手。

    太和天宫之中,一直端坐玉榻之上的岳玄英站立起来,凝视着即将出手的宁素尘,心中涌起无数波澜。

    这本是《九元书》的不传之秘。所谓的阴阳二分,九轮九变,的确是一种脱离本质的偏差,而非个性化的演化。换言之,宁素尘和归无咎的猜测完全正确,如果功行到了极精微的地步,每一轮的收束行功之法其实都是“元始式”而已。

    但是这一点向来由弟子自行领悟,修行之人自己未能悟到,师长也绝不会点明。甚至能够通晓这一奥秘的“师长”也没有几人。就如太和天宫这二十余位元婴以上修为者,清楚这一门玄机的也只有岳玄英一人而已。

    其原因在于,如功行未到却强行以元始式收束,纯属自寻烦恼,除了招致行功失败外别无它果。这个性化的变招虽说是一种偏差,但更是局限于自身条件不得不然的妥协。这还原本来的一步必须水到渠成,不能有丝毫勉强。

    能够体察这一重差别的,无不是数千年一出的惊才绝艳之辈。岳玄英是一位大能的直传弟子,当初他真气境修行时隐隐约约感受到这一奥秘,其师大为赞赏,称他为越衡宗千年一出的人物。此后岳玄英虽并未成就大能,但也就差了半步之遥,修为之深不亚于四千七百年前的待诏真传章祜。而那阻了他半步的人,就在这太和天宫之中。

    宁素尘轻轻一掌“抹”在丹水阴鱼身上。一枚坤灵珠飘然而出。

    宁素尘既不像多数人那样调息至神完气足再发出一击,也并未借鉴乔修广、容常治的行险之术。她出手极有规律,每隔四息有余,素手轻轻一推。步履轻摇间,出手如柔风拂面,舞动秋千。

    第二枚坤灵珠,起。

    三,四,五,六,…

    第七枚坤灵珠腾空而起,宫直文的脸色黯淡下来。这意味着他排名第三,无缘真传之位。

    第八枚!上下一片骚然,十六星的成绩超过了成不铭!

    然而场上的所有人这时都来不及惊讶,包括刚刚被超越的成不铭本人。全部的目光的注视着丹水阴鱼的鱼口,因为就在三十六息将至,第一枚坤灵珠即将落地之时,宁素尘的第九击恰好落在阴鱼鱼尾。

    一点紫芒,分外妖娆。

    九珠齐出!

    面对光幕内外的阵阵惊呼,诸位同门的复杂神色,以及太和天宫上诸多元婴真人、金丹修士的精彩表情,宁素尘面色淡然。

    她并非是故意藏拙,故意延长三轮修行,此等小气做法毫无必要。事实上如果宁素尘愿意,以“小自在境”成就灵形易如反掌。她在《九元书》的修习过程中,发现自己领悟愈深,收束之式就更接近“元始式”。和归无咎的一番探讨更让她获益良多。之后在修行到第九重境丙火轮时,她尝试以元始式“腾炎焚枯”收束,却接连三次受阻。这也让她明悟此道不可强求。

    宁氏族中有一位修行到极高境界的前辈,此老虽然对宁素尘极为钟爱重视,但却一直奉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教导之法,讲究顺水推舟,最恶拔苗助长。宁素尘在冲霄阁中无人知其根底,这位长辈对她的修行也并不多过问。但是听说她对《九元书》领悟到这一步,此老也大为惊讶,破例对她息心指导三月。终于,在第九重的最后一轮修行的收束式,宁素尘并未强求,却自动和元始式的“鸟革翚飞”归于一致。

    所以并不是宁素尘刻意要去使用元始式,而是这一式就是她领悟最深、道法天成的一式!

    一千二百四十年后,一等重出。

    岳玄英一甩拂尘,身后道童连忙在玉磬上敲击一声。声音清脆悦耳,登时扰攘纷乱的内外大众归于平静。

    岳玄英一挥手,对宁素尘和声道:“既然得了第一等,按照阳鱼试的法门再试一次,想必你是不会放过的。”

    听到岳真人这句话,场上所有人均心头一震,登时起了精神,将所有激越、感奋,敬佩、折服,景仰甚至嫉妒,种种心思一齐收起,化作一份期待。

    阴鱼试得了第一等,照例要按照惶火阳鱼一击多珠的法门一试,以探明自己的极限。

    阴阳鱼试,难度相当。但是这是丹水阴鱼试修改了规则的前提下。如以同一标准衡量,三十六万载以来,丹水阴鱼一击之下,八星者唯有一人,七星者三人,六星者四人,五星者也不过十数人而已。

    众人均知,即便宁素尘连二星连珠也无法做到,也丝毫无损于她今日的风采。尽管希望不大,但是如果果真有一个神话人物曾经隐伏于自己身边,这也是一种别样的荣幸。

    宁素尘娴静端庄的面目上立刻也起了一丝锋芒。

    她虽是阴相之体,但如果全力施为,惶火阳鱼试未必不能同样得了九珠。正是因为顾虑全力一击削弱了自己对元光的掌控,所以才有所保留。

    宁素尘似乎并没有什么创造历史的觉悟和负担,稍作准备,洒然出手。好似场地内外面目紧绷的诸位才是一试阴鱼连珠的天才,而她自己却格外清闲,宛如孑然一看客。

    清影似起舞,素手如抚弦。在鱼尾一划而过。

    七颗坤灵珠冲天而起,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放出璀璨紫芒。

    七星连珠,越衡第五。

    不是这一届的第五,是古今递变,三十六万年来的第五!

第三十三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十)

    真传法会自有一种庄重气息,偶有弟子的惊呼声,议论声,叹息声,也不过是喁喁私语而已。然而此时,场内外纷乱如潮,嘈杂犹如集市。

    已然比试完毕的二十二名灵形弟子,皆用一种特异神情看着宁素尘,赞叹之余自愧不如。

    成不铭紧皱的双眉却松弛下来,面色释然。在宁素尘首次出手取得九珠的成绩时,他心中有不小的震动。不想除了那韩太康以外,就连宁素尘也在自己之上;这样算来自己在这一届竟只是第三人。但是此时见到这七星连珠的盛景,他反而思绪平和了。因为彼此犹如飞龙与苍鹰,已经不在一个层次。

    落尘金台中,周掌阁面色虽静,但心中诧然之意却更多过欢喜。以自己元婴三重的修为,担任冲霄阁掌阁至今,竟然未能窥破一个灵形弟子的底细。

    金台周围那些真气五重境以下、较年轻的弟子都是脸颊涨红、振臂欢呼。而如谢月屏、曲伯玉等人都是面色渺渺,若有所思。他们作为下一届真传法会最有希望的竞争者,见此情景不由敲响警钟。本届法会之前,诸人无不以为以成不铭、乔修广、容常治希望最大。然而最终韩太康、宁素尘、甚至那宫直文均已令人措手不及的姿态杀了出来。

    五百年后将有一场剧变,正是风云聚会、俊彦迭出之时。三年之后指不定又有什么隐藏在暗处的人物冲上台前。曲伯玉、谢月屏自省虽暂时领跑,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木愔璃柳眉弯弯,面上溢出笑容。归师兄和她同为“鱼选之人”,又是第一个相识;谢月屏和她最为投契;宁素尘却赠送给她一头甚为珍贵的“余黄”兽,因此她心中与这三人最为亲近。暗暗期盼本届法会上宁素尘、归无咎能够晋位真传。

    前二重太和天宫之中,五陵殿门人,在真传弟子中也是较为杰出的人物。原本法会延续到现在,此辈都是以一种超然姿态观看品评。纵然上来就出了一个“待诏真传”韩太康,但是那人并不在现场。直到宁素尘惊艳盖世,他们言谈之中心态也起了微妙的变化,身段不由地放低了许多。

    太和天宫顶层之中。

    那左侧第二张藤椅之上,一个身材高挑,不修边幅的中年修士道:“质直清净,无垢无尘。好一个宁素尘。此女如加入我丛台一门,可谓天然相契。”

    他下手第三掌座椅上,一个披头散发的修士道:“你这邋遢道人说什么无垢无尘,岂不可笑?此女三度出手从容如此,象合抚琴。紧一分有断弦之患,慢一分有无音之忧。当入我柏梁一门。”

    对面排行最末的是一位修短窈窕的中年美妇,立即说道:“说此女出手有琴韵不算虚言,柏梁一门以乐道渡枯心劫也是众所周知。的确甚为契合。”

    她此言一出,那散发修士登时面色大喜,其余八人也不知这女人为何替别家说话。

    然而这美妇续道:“不过九劫关虽然不可轻忽,枯心劫更是重中之重。但修道之路,终究要以功法路数相近为第一要义。我观此女道心凝实,人心虚寂,正合我常宁一门宗旨。你柏梁一门一贯讲究遇物流连,见景生情,恐怕与此女心性南辕北辙。”

    此言一出,那散发修士登时笑容僵在脸上。

    先前纵然有成不铭、乔修广、宫直文的较杰出者,但这十人稳如山岳,没有丝毫表示。而宁素尘这等旷代之才一出,他们却纷纷忍不住出言,意欲使其加入自己这一门内府真传。

    卢真人微笑道:“陆师兄,田师弟,云师妹,稍安勿躁。现在相争,还为时过早。”

    那披头散发的修士不满道:“卢师兄此言何意?秉承弟子择师的门规,决定权固然在她自己。但历届真传之会,若我等十三家形成统一的意见,新晋真传弟子通常也并不拂了我等之意。恐怕你是表面劝和,内里却打着为你恒律一门暗度陈仓的主意。你虽是三位主持之一,但现在同样是以十三内府的身份对话,本人却不必给你薄面。”

    卢真人呵呵一笑,道:“田师弟言重了。双龙池上第五人,非往常可比。”卢真人说到此处一顿,倒转拂尘向上一指:“恐怕那三位会有安排。”披头散发的修士面色一变。

    卢真人语调柔和缥缈,续道:“何况,此女未必不会决定走上那一条路。说不定,千百载后,我越衡一宗变成十四门内府真传也不一定。”

    藤椅上的十人听了卢真人此语,均默然无语。

    那客座上的神秘青年原本津津有味的听众人分辨,这时突然抚掌笑道:“此女的资质虽堪称绝世,但是在贵门历史上竟可排在前五之列,着实让人意外。想必在她之上的都是贵门中踏破最后一重境界的人物。若与我原陆宗历代先贤相较,她恐怕未必能排进前十,甚至前十五。”

    他虽出言贬损,但卢真人、霍真人、及藤椅上的十人与之地位悬殊,均不便反驳。岳玄英与其本是故交,此时不得不开口道:“尊驾此言不然。此女资质虽佳,但若说在本门三十六万载中并列第五,也稍有夸大了。”

    又道:“排名在她之上的,并非五祖之中任意一人。”

    那青年奇道:“哦?那贵派成就最高的数人,在这阴阳鱼试中竟不是排在前列么?这样看来,贵宗这阴阳双鱼也不如传闻中的灵验。”

    岳玄英道:“非是如此。我越衡五祖,并无一人试过这丹水阴鱼。此宝本为二祖炼制,初祖、二祖自然没有下场比试过。三祖未入冲霄阁,乃是另以特殊途径成就真传。四祖虽是冲霄阁弟子,但却是待诏真传身份,无需下场比试。五祖是五人中唯一与会真传铨选之会者。《玄渊越衡师承记》第六万五千四百二十二卷记载了一则逸闻。五祖当年惶火阳鱼之试随手一击便是九星连珠。然后他在丹水阴鱼之前凝视了足有半个时辰,道一声“尚未能够”,并未出手,便飘然下场。依据规则,阳鱼九珠,便已然是十八星的成绩。”

    此刻众多真气境弟子回过神来,却围成一圈,将蓝钰、宁朴晨、修青洪三人合在正中,原来三人赌斗之事已为众人所知,三四十人均在围观宁朴晨掌中那个“宁”字。

    或许从宁朴晨口中,能够得到这惊才绝艳的宁素尘师姐的一些机密消息?

    蓝钰眸中闪过异样之色,喃喃道:“宁素尘,宁朴晨….”

    锐利双目看着宁朴晨,古怪的道:“宁师弟,我还道只有修师弟摆了我一道,没料到你也是个坑人的好手,演戏的行家。”

    宁朴晨苦笑一声道:“早知道就不出这个风头。蓝师兄所料无差,我的尘字本同于姐姐的尘字。一直保密也是有不得已的原因,换了名字以撇清嫌疑。如今姐姐晋位真传,我也就没有必要隐瞒了。”

    众人恍然大悟,宁素尘,宁朴尘。

    修青洪笑道:“我和宁师兄虽然答案不同,但是竟然都侥幸正确。蓝师兄,你那两株阴灵香草快拿出来吧,我和宁师兄一人一株。”

    蓝钰悠悠道:“不急,法会尚未结束。”

    ……

第三十四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十一)

    那客座青年听了岳玄英解释越衡掌故,点头道:“原来如此。”

    手指身旁那黑脸少年,青年突然道:“阴阳鱼试……唔,让他上场试试吧。”

    以岳玄英为首的十三人俱吃了一惊,十三双锋利目光在那黑脸少年身上逡巡。

    这黑脸少年的相貌称得上清秀,但是缺少了一种灵动。站在那里两三个时辰,一副木木的表情从未变过。这时被十三位真人仔细端详,没有现出半分局促,仍是那副板滞面容,仿佛深山顽石,自性不变。

    岳玄英等人原以为这黑面少年是这人的后辈弟子,随他出来见见世面,也都没有过多在意。没想到这青年竟存了让他上场的心思。

    青年从容道:“不是说十余万载之前,你们越衡宗治下的什么一等宗门都有低辈弟子来尝试一二么?莫非我们原陆宗还不如你们四洲六海的一等宗门?”

    瞥了卢真人一眼,揶揄道:“至于方才你所说的“不但无交通之功,反而使门下弟子生出骄矜之心”云云,我想这小子不至于如此不成器,你们大可放心。”

    岳玄英略一沉吟,道:“可。”

    卢真人道:“岳殿主……”

    岳玄英摆了摆手。他一瞬之间已经想的很清楚,这青年分明蓄谋已久,而本宗首脑人物想必并不反对。眼前这黑面少年貌不惊人,但不用多想也知道非等闲之辈。既然此人前来观礼,窥见本派弟子虚实,那么看一看对方门下杰出人物是何等表现,并不算是吃亏。

    主持法会以他为主,卢、霍二人为副。既然他拿定主意,卢真人霍真人也不再多言。

    这黑面少年闻言,竟然不再征询那青年的意见,自顾自驾起一道元光,跃入阴阳双鱼旁边。映入他眼帘的,正是昨日偶遇的那白袍青年,对他报以一缕和善微笑。

    岳玄英等人本拟门中弟子比试完毕之后,再让这黑面少年出手。不料想这少年并不请示长辈,径自就飞入场中,倒是令他们一阵愕然。

    宁素尘飘然落座后,本届二十四名弟子就只剩下归无咎一人。归无咎也不拖延,起身步入场中。正要仔细端详这惶火阳鱼一番,孰料太和天宫上飞来一人,却是昨日旧相识。

    天宫前两重中许多元婴真人、金丹修士,似乎依旧沉浸在宁素尘的惊艳表现中,交头接耳,似乎见此盛事,与有荣焉。而光幕之外的真气境弟子,也是喧喧嚷嚷,好不热闹。此刻突然见到阴阳双鱼旁多了一个不速之客,均自面色古怪。

    归无咎朝他一笑,道:“你也是来一试这阴阳双鱼的么?”

    这黑面少年点头。

    归无咎道:“你先来?”

    黑面少年侧身环视一圈场上已经比试完成的二十三人,道:“你们先比完。”

    他虽然让归无咎先试,却并不后退,似乎打定主意要近距离观察归无咎整个出手的过程。

    归无咎也不介意,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凝视着惶火阳鱼。

    当归无咎的身躯走近这惶火阳鱼一丈之内,心头的种种疑虑猜想涣然冰释。心情大好之下,竟然转头冲黑面少年露出一个微笑。

    黑面少仍是那副木木的神情,对归无咎英俊的脸庞和洁白的牙齿毫无表示。

    按照常理说,《九元书》修行愈顺利,成就灵形之后根基愈厚,潜力愈深。但是这是有一个条件的,那些在《九元书》修习过程中遭遇困阻的类型,无一属于道法不纯,理解有差。

    而归无咎却是一个例外,他虽然修满真气九重用了十二年时间,但对《九元书》的理解已经到了纯明不二的境地,本就不在元婴真人之下。之后得到无名墨珠相助又更进一步。他修行速度之所以如此缓慢,却是因为灵根品质太差的缘故。

    这在冲霄阁中是前所未有的。冲霄阁,向无灵根四品以下的修士。

    归无咎不那么妄自菲薄地推测:自己即便修行缓慢,想必和其他人的修行缓慢有所不同吧?原本这也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想,但是得到无名墨珠相助突破返照关,见到了那最终的秘密之后,归无咎坚定了自身的判断,这才毫不犹豫的决定一试真传之会。

    归无咎突破灵形境时,曾经产生过一种《九元书》宛如实体、棱角分明的感觉。现在凝视着眼前这座惶火阳鱼,这种感觉再度浮现了出来。

    双目穿透这惶火阳鱼的金色形体,洞察其腹心的一丝一毫,就是元婴真人也难为之。在场之人恐怕除了那客座青年之外,无人能做到。

    而现在归无咎却觉得自己做到了,这鱼身本来就非实体,而是由八十一道阵图构造的一种“阵”的力量。九枚乾明赤阳珠蜷缩一团,所在之处正是这“阵”的支点,在鱼腹中清晰可见。

    这是怎样一种清晰呢?这种清晰不是静止的,而是运动的。自己在鱼尾施加了多大的力量,这股力量如何传递到鱼腹中,九枚乾明珠又将产生怎样的变化,这一切无不了然。

    就像—

    看到了未来。

    归无咎由此产生一种神游物外,穷尽变化的奇妙感觉,无数可能性在他心头流淌。归无咎看到了,自己以一式“枯干栖鸟”的“元始式”出手,一珠,二珠,三珠……第四枚乾明珠露出一半,终究未能从鱼口中跃出。

    如果就这么随手轻轻一拍……第一枚乾明珠跃到距离鱼口三寸的地方,力衰落下。

    ……

    归无咎微一叹息。毕竟自己是用四十二天完成一轮修行,行气断续,缺乏一股刚直之力。论干脆顺畅,确实不如那些修行较快的同门。

    这,不是自己的强项。

    场内场外,出手过的同门,旁观的真气境师弟妹,以及太和天宫上诸位前辈修士。一切大众,此刻从宁素尘的惊艳和黑面少年的意外出现中恢复,无不皱着眉头,看着场中的归无咎。

    此前诸位应试弟子,调息良久的不乏其人,但是其等均是跨步而立,凝神运功,然后摆出五式中自己最擅长的变式。没有一丝怠慢,众人的等待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归无咎这副架势,站在惶火阳鱼之前率性散漫,不像是在参与真传之试,倒像是在赏鉴古玩珍宝。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归无咎出手了。

    并非五式功架中的任何一式,没有准备,归无咎一挥手击打在惶火阳鱼的鱼尾上,令人猝不及防。像是踏春郊游,凭栏而立,兴之所至后随手一掌拍打栏杆。

    一……二……三……

    望着冲天而出的三枚乾明珠,不少人心道:“莫非这归无咎眼见宁素尘惊艳盖世,于是自惭形秽,扛不住压力自暴自弃了?”

    再仔细想来也就释然了,此人历时十二载,方才修通《九元书》迈过真气九重,资质本就是冲霄阁立阁以来最差的一人!因其有几分纸上谈兵的本事,再加上他破境的速度实在太慢了,竟然产生一种神秘感,让人对他产生不切实际的期待。

    或许这种神秘感就是归无咎本人刻意营造的,以掩饰其冲霄阁中禀赋最低的难堪。但是在这真金烈火的关头,终究是要现出原形的。

第三十五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十二)

    容常治此时已然从挫败中恢复精神,见此情景自嘲一笑:本届门中宁素尘、韩太康、宫直文等诸多惊才绝艳之人自己全无觉察,却对这资质垫底的归无咎疑神疑鬼。在族门惊起好大动静,以至于堵在他门口探听虚实,真是莫大的讽刺。

    宁素尘、蓝钰、谢月屏等面露意外之色。

    木愔璃小脸上也很是迷惘,归师兄不是和自己一样,是被怪鱼选中的绝世之才么?应当是必得一个真传弟子之位的。怎么会只有三珠而已?

    归无咎却面色淡然,脸上原本紧绷的皮肤也松弛下来,似乎意态更加闲适。见到这副场景,许多人对他脸皮之厚不得不产生几分佩服。

    归无咎心中振奋,果然一切如他心识模拟的结果。就连最后一枚乾明珠能够飞出鱼口几寸几分,都丝毫不差。

    他早已看明白并“尝试”了数次,惶火阳鱼之试,自己臻于极限也无法达到四星。既然如此,也不必借助“元始式”的架子全力施展。随手一击取得应有的成绩即可。

    长出一口气,归无咎缓慢走到“丹水阴鱼”之前。

    这份感觉和惶火阳鱼如出一辙。明澈清晰,没有一丝欠缺。旁人即便能看到鱼腹内的九枚坤灵少阴珠,也只会被这如同风中柳絮的九枚明珠搞得头晕眼花。

    对于寻常弟子而言,只能集中精力去感悟一枚明珠的存在,并在最准确的时机,以一击之力将它推出鱼口。然后依次施为,争取在三十六息的时间内尽可能多完成几次。然而在归无咎眼中,这九枚坤灵珠的运行,就像周天星辰的行进轨迹,焕然分明。

    用穷尽变化的心识去模拟,一击一珠的拍打鱼尾。归无咎面露怪异之色。

    这种感觉是----别扭!

    如果一个人与其他人说话,每说一个字就停顿一下,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怕不是要被其他人当成怪人或者结巴!这丹水阴鱼的规则修改完全多此一举,一击一珠,犹如说话一字一顿,实在是太别扭了!

    归无咎的目光锐利起来。这丹水阴鱼本就该和惶火阳鱼一样,以一击数珠之法分出高下,才是正理!

    丹水阴鱼的测试规则修改之后,双鱼之试分别对应刚与柔,阳与阴,力与巧,考察的内容相似,难度自然是相当了。

    但是谁又规定阴阳双鱼之试难度一定要相当了呢?

    惶火阳鱼与丹水阴鱼,不止是考察的刚柔之道,阴阳之别;更实在考察道器之辨、本殊之分的领悟。

    惶火阳鱼之试,测试者施加的力量的是累加的,你有着五珠之力,至多便能够激发五珠;若多出两成力道,便有可能激发六珠。少了一丝一毫的力道也休想过关。

    丹水阴鱼则不然,只有高屋建瓴,同时看清几珠的运转,再加上元光的精微变化足以相称,才能够完成一击数珠的壮举。非道念精纯,通真显化者不能为之。

    从这个角度上说,惶火阳鱼是基础,丹水阴鱼是进阶。二者虽然外形、名目相似,其实并不是同一个层次的。越衡宗的先贤大能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却依旧将丹水阴鱼的测试规则修改,不过是为了方便行事罢了。

    片刻之后,对于自己能力的极限。归无咎已经了然于胸。

    归无咎那股随意散漫的姿态不见了,身躯挺直如松,展臂如弓,凝眸如电,足如踏雪。

    飞雪沉泥。

    元始式。

    太和天宫最下面重内外响起一阵冷嘲之声,即便是上两重中的二十余位位元婴真人,虽没有说什么,但看归无咎眼神面色也是十分不喜。

    这归无咎先是自暴自弃随手出手,在阳鱼试上只得了一个三珠的成绩;现在在丹水阴鱼之前却又摆出一个“元始式”,他以为自己是宁素尘么?肆意妄为,哗众取宠,无过于此!

    冲霄阁众弟子大多得归无咎相助的甚多,此刻倒也无几人冷嘲热讽,只是眼神中难掩掩失望之色,还有一些淡淡的失落。

    蓝钰,谢月屏,幽幽目光中透露着不明的思绪。

    宁素尘看着这一式“飞雪沉泥”,秀眸中明光一闪,似乎有些迟疑。

    木愔璃小手捂着嘴巴,清丽雅致的面容之中饱含期待。

    落尘金台中,周掌阁暗叹一声,他曾怀疑过归无咎是否待诏真传的身份,却得到的否定的答案。但他其实对此子颇有几分看好。多数冲霄阁弟子为知见所阻,灵形境之后打磨功行并无意义,徒然浪费三年时光而已;而归无咎见地远远在功夫之上,若不急不躁,仔细打磨,未必不能接近心手合一的境地,再一举突破“返照”之关,三年之后未必没有一丝机会。此子贸然破关,却是断了自己道途。

    五陵殿主岳玄英反应依旧平淡,只要众位弟子遵守规则依次比试,其他的一概与他无关。

    唯有那太和天宫第三重上客座青年,突然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笑容。

    那一直面无表情的黑面少年也突然来了精神,身体微微前倾,注视着归无咎的动作。

    归无咎自己面上也是怅然一笑,说不清楚是自嘲还是自失。修道十二载,虽然他看似已经打磨的明而后融,方圆并用。但是以根子上的本性而论,其实他却是一个内敛的人,很多时候并不习惯于承受别人的注视。有人天生傲岸,以高蹈离群、出人意表为乐。归无咎却觉得,不必如此。

    如果一定免不了惊世骇俗,那就尽量直接一些。那“一字一顿”的别扭法门,实在没有必要再试了。

    心动,眼动,手动。随着这一式“飞雪沉泥”的力量积蓄到完美,一道淡如月华的元光轻轻闪过,去拥抱着这俱身躯所能承载的至臻精妙的极限。

    一只白皙的手掌轻触在丹水阴鱼鱼尾,一切如归无咎在自身心神中的预演,没有半点瑕疵和错漏。九枚紫色坤灵珠一齐冲天而起,发出夺目光芒!

    九星在空。

    原本熙熙攘攘、品头论足的双龙池会场,顿时一片寂静。

    这不是一般的静。如雪覆空谷,云入天渊。

第三十六章 大道在前人必争(十三)

    这寂静不知持续了多久,忽然传来一阵阵“啪嗒”“啪嗒”的脆响,原来是太和天宫二三重中,许多金丹修士、元婴真人手中酒壶玉杯滑落摔碎的声音。

    大多数人依旧痴立当地,木愔璃却似乎被这声音惊醒,蹭地跳起来,笑逐颜开,仿佛眼前的归无咎就是六年后的自己。

    她心灵上所受的冲击力远远不能和在场其他人相比。首先她对归无咎有着近乎盲目的信心;其次对阴阳鱼试的难度和意义她所知甚少,也就缺了敬畏感。方才她默不作声,也是被突如其来的寂静吓了一吓,有些不知所措而已,却不是如其他弟子一般失态。

    她这一闹,周围许多弟子似乎又惊醒了几分,从如堕云雾的恍惚中稍稍镇定,好似刚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

    主持之位上岳真人、卢真人、霍真人同时陷入沉寂,满脸不可思议之色。连那绿袍青年,脸色中也闪过一丝困惑,双目眯成狭长一线,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宁素尘双眸之中闪过一道光彩,似是不信,又似早已了然,静静的看着归无咎,嘴角溢出一丝难明的笑意。

    藤椅上的十人目光转动,在尚未落地的九枚明珠和其余九位同道之间相互游离、相互审视。似乎在印证眼前的一切所见并非幻象梦境。那披头散发的老者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是在这诡异气氛之下,终于只是张大嘴巴僵在原地。

    卢真人回过神来,感叹道:“当年四祖尚是垂髫之龄,六代掌门称之曰金相玉质,百世无匹;惊才绝艳,难与并能。为防万一之失竟授以待诏金符。未料此等人物,复现于今。”他说出这一番话时虽然语调平缓,但周身紫光明灭,祥云滚滚,显然内心并不平静。

    霍真人道:“阴鱼九珠,开派一人。人事代谢,今必胜昔。这归无咎十二载修成九元书为越衡开派以来所未有,否中藏泰,可见冥冥中早有定数。这一届真传铨选之会,为我越衡之幸。”

    五陵殿主声音低缓:“或许这是我越衡宗等待的那人。”

    霍真人一怔,奇道:“何人?”

    岳玄英默然不语。卢、霍以下十二人悚然一惊,好似想到了什么。

    藤椅上一人看了那绿袍青年一眼,喃喃道:“飞来一剑断九碑……”

    那绿袍青年意味深长的接口道:“如我原陆宗正明天尊的契机,贵宗恐怕还有相当距离。即便此子天赋惊人,也难以一己之力做到此事,最多只是大大推进一步而已。若说藏象宗距离这一关倒是只差一步,如果此子出身于藏象宗,倒是有几分希望成就那旷世之功。”

    归无咎归座之后,场内场外十有六七的低辈弟子还如在梦中。另外回过神来为这份场景所震动的数人则面色激越,指指点点。二者形成鲜明对比。

    那黑面少年盯着归无咎看了片刻,略一沉思,面无表情的上前几步,走进惶火阳鱼。

    太和天宫上,那绿袍青年遥声道:“回来吧,不必再试了。”

    这绿袍青年让黑面少年出手时,原本信心满满,拟其必可艺压全场。这倒并非他存心挑衅或者炫耀。只因在他看来,展露胜人一筹的实力原本就是理所当然的,是其道法理念的一部分。

    他今日在铨选会场所看重的不过是宁素尘、归无咎二人而已。昨日见了归无咎之后,认为归无咎圆满兑现潜力之后固然稍胜黑面少年一筹,但这却是百年之后的事情。而宁素尘身份特殊,不便以“天鉴”之法观其虚实,故而今日一直等到她登场展露实力。

    绿袍青年观看了宁素尘出手之后,对宁素尘、归无咎、乃至阴阳双鱼都有了一个较为准确的评判标尺。在他看来,眼下的归无咎应当与宁素尘相当或略有不如,丹水阴鱼之试六星连珠的可能性较大;至多七珠,与宁素尘持平。而黑面少年,有极大的把握成就八珠,甚至冲击九珠!

    如果越衡宗历史上第一个阴鱼试的九星连珠被派外之人取得,想必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孰料这归无咎,竟然做到了这一步!

    以自己近乎通天的修为,去窥测一个灵形境低辈弟子,却出现如此大的偏差,绿袍青年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那黑面少年却并未听他招呼,转过头来,淡漠道:“端木临,我只是在检验自身的器量,不是你出风头的工具。”

    端木临,看来便是这绿袍青年的姓名。

    太和天宫之上岳玄英等十三人听了这黑面少年言语,无不诧异。

    端木临将黑面少年推了出来时,他们立时就知这人并非等闲。虽然他寡言少语,但想必是返璞归真、璞玉浑金一流的人物,外表木讷,内含英华。不曾想这黑面少年此时言语犀利如此。

    只是无论他天资如何出众,到底眼前也只是一个灵形境的低辈弟子而已。而端木临,可是这天地间最顶尖一流的人物,身份相差可谓极为悬殊。就算这黑面少年前途广大,将来要成就端木临这一地步,还不知道要面对多少艰难险阻。

    这少年用这样一副口气说话,可算是目无尊长,狂妄已极。

    岂知这绿袍青年苦笑一声,既不动怒,也不勉强,淡然道:“那就随你的便吧。”随即转头一笑,对岳玄英等人道:“我这师弟脑子有些不大灵光。让贵派见笑了。”

    即便是岳玄英,听到“师弟”二字,冷冰冰的脸上都不免显露出惊容。

    霍真人忍不住道:“他是….”

    绿袍青年面目上竟浮现出歉意:“不好意思。姜老头变卦了,打算在此界再逗留个二三百年。老家伙出尔反尔,我这做弟子的也没办法。这是他上个月收的徒弟。”

    岳玄英等心中感慨,为了应对这三十六万载未见的大变局,每一家都是无所不用其极。之后如宁素尘、归无咎、黑面少年一流的人物,在这个时代不知还会涌现出几人。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那黑面少年我行我素,独自完成了阴阳鱼试。

    阳鱼试九珠;阴鱼试八星连珠,较宁素尘更胜一筹。他所修虽非《九元书》,但功法高明到了至高至纯的地步,本就是殊途同归,也不担心阴阳双鱼的测试会有所偏差。

    宁素尘、归无咎、黑面少年今日的成绩都是骇人听闻的,但是以这黑面少年带来的反响最为平淡。

    一来经历了宁素尘、归无咎带来的震撼之后,众人神经已经足够强韧了;再则众多低辈弟子问清因果后,均知道这黑面少年是另一家巨派前来前来踢场子的。其人在见了宁素尘、归无咎的成绩之后依然果断下场,那么众人对其天资禀赋自然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光幕之外落尘金台中。一名面目白皙的弟子探过头来,问道:“蓝师兄,归师兄是何来历可否透露一二?”

    蓝钰认真道:“我也不知道。”

    这弟子指着蓝钰手心,忍不住道:“那这是----”

    蓝钰望了望自己手心中那个“归”字,笑道:“凭感觉。”

    众弟子面面相觑。

    蓝钰收起笑容道:“我说的是实话,归师兄的底细我事先并不知道。”语气难得的诚恳。

    宁朴尘道:“说来这场赌斗,我和修师弟都算是作弊,蓝师兄方是真法眼。这一局当时蓝师兄胜了。这一盒五行精玉还请收下。”说罢从袖中抽出一个紫色玉盒,交到蓝钰手中。

    修青洪也是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放进蓝钰掌心。蓝钰笑了一笑,并不推拒。

    那黑面少年完成比试之后,一道元光闪过,跃回太和天宫。

    霍真人道:“比试已毕,本届真传铨选之会就算是完结了。归无咎、宁素尘二人当为真传弟子。只是可惜了这成不铭,百年一出的天资,一十五星的成绩,竟然未能成就真传。”

    卢真人道:“那宫直文、乔修广也算不错了,自往届当也可成就真传弟子。”

    岳玄英却道:“不急。此届真传法会之盛,三十六万年所未见,难说真君别有法旨。我等且静心稍后片刻。”

    卢真人、霍真人对视一眼,均微一颔首。

    果然,不多时,空中一阵波纹荡漾,一个唇红齿白的道童驾着一只玄鹤映入眼帘,手持一道明黄卷轴,落在太和天宫之上。

    这道童打开卷轴,高声道:“真君法谕:本届真传铨选之会,晋宁素尘,成不铭二人为真传弟子。宁素尘、成不铭,上前领取真传信物。”

    宁素尘并不犹豫,驾起元光跃入太和天宫之中。成不铭微微一愕,似乎有些意外,随即也起身上前。二人各自从那道童手中接过一枚玉盒,想必其中正是真传弟子的印信牌符。

    从志在必得,到失而复得,成不铭殊无欢喜之色。本届法会是宁素尘、归无咎、黑面少年三人的舞台,自己和他们的差距太大了!他也是心向大道的人物,并非如容常治般,把真传名位当做兴盛族门的砝码。既然上天降下第二次机会,成不铭不由警醒自己,勉力振作。

    只是归无咎丹水阴鱼九星连珠的资质,不知为何未能成就真传弟子?一时间双龙池内外,上至主持法会的岳玄英等三人,下至旁观的真气境诸位弟子,均把目光投向这前来传递真君法谕的小道童。

第三十七章 九转殿内觐上真

    这道童似乎被数百修士的目光盯的有些吃不消,咕噜一声吞咽了口水,大声道:“冲霄阁弟子归无咎,随我入九转灵光殿觐见真君。”明亮的双眼骨碌碌的扫视了一圈环绕双鱼的二十四位弟子,脆声道:“归无咎是谁?跟我走吧。”

    归无咎不再迟疑,驾起一道元光飞遁至太和天宫上。这道童上下打量了归无咎一眼,默念法诀,座下玄鹤陡然间长大一倍有余,发出一声清亮鹤鸣,载着一跃而上的归无咎,飘然而去。

    而双龙池道场上的诸人,听闻归无咎前往九转灵光殿,先是疑惑万分的模样,然后露出恍然之色,继而为羡艳取代。越衡派的日常运转以六殿十二阁为主,而九转灵光殿作为真君大能修持之所,早已远离了大众的视野。

    如今这被所有人都忽视了的存在突然显露人前,带给低辈弟子的除了陌生,更有敬畏。就连太和天宫第三重的藤椅上,都有数人怔住。因为这十人中有二三个资历较浅的寿不满四百之数,他们也是第一次见识九转灵光殿直传谕令。

    大家对归无咎未获真传之位虽略有不解,但作为开派以来第一个丹水阴鱼九星连珠的旷世奇才,想必几位真君大能有着更深远的安排。

    九转灵光殿所在太华峰,距离其余诸峰最近的也有万里之遥。但归无咎座下这玄鹤殊非凡种,长空中振翼疾行,速度还要在元婴真人之上。翱翔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见一座危耸杰起、横亘中天的高峰出现在眼帘。峰顶之上,坐落着一座恢弘巍峨、气度森严的巨殿。这宫殿通体玄色如同铁铸,虽无富丽堂皇之象,却有一种深邃博大、映摄大千的雄健气魄。

    玄鹤在这大殿正门舒翼落定,归无咎和那道童轻巧的翻身跃下。

    归无咎冲这道童微一点头,正要上前。道童连忙道:“师兄且慢。”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雅致的白色玉瓶,从中倒出一枚小指大小的绿色丹丸递给归无咎,道:“请师兄先服用此丹。”

    归无咎并不询问缘由,依言服下。正殿大门缓缓打开,只是其中雾气蒙蒙,似乎看不清其中虚实。归无咎不再迟疑,一步踏入其中。

    归无咎跨步踏入大殿的一瞬间,明暗转换,似乎陷入长夜。身后大门明明并未关闭,但却突然消失不见。自己似乎置身莫名之地,前、后、上、下、左、右均空无一物,无所凭借。借助不知何处散发的些微光勉强看去,却仿佛立于无垠广阔的宇宙正中,视之无端,究之无穷。

    归无咎立时醒悟,这九转灵光殿虽称名为“殿”,但其实更像是通向另一方空间的入口,连接着一片广大的神秘之地,不知是秘境还是异界。

    归无咎略一凝神,便从这这突遭变故的不适中恢复过来。心下了然,历代越衡宗大能均在此殿修行,那么有这等奥妙也在情理之中。如果那等人物千万载蜗居一室之内,反而不合常理。

    归无咎仔细打量着上上下下的一片浑茫空虚,依据着心头莫名产生的召唤,缓慢前行。他虽然脚下凌空,但是一步步走过去却如履平地。只是踏步无声,未免有几分诡异。行走过程中或有炽烈火光,或有凛冽寒风、爆裂雷珠迎面袭来,顷刻间就接近归无咎周身三尺之内。

    归无咎正要闪避,却觉得腹中一热,一道青芒形成一个球形光罩,将自己牢牢包裹。外力一旦与这光罩相交,立刻消融于无形。立时省悟,这是方才服用的丹药发挥了作用。

    虽然全无方向可辨,但归无咎依旧不闻不问,坚定不移的前进。不知过了多久,眼帘中出现一座犹如鹅卵的椭圆石台,仿佛成了这片天地的中心。归无咎心中一动,朝着这石台走去。

    这石台朴实无奇,远处看着不大。但恰如望山跑马,看似愈走愈近却始终不能到达。不知又过了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走到近处终于发现,这石台规模甚巨,比五陵殿主的太和天宫还要大了数百倍不止。

    又过了半刻,眼见还有十余丈距离,归无咎轻轻一跃,跳到这石台之上。就在他脚尖落在石台的上一瞬间,奇变又生。

    一阵天旋地转,归无咎突然出现在一处方圆百余丈的室内。环顾四壁,质朴无纹。地面光洁脆滑,非石非玉,却又空出八个圆形浅坑,每坑之中浮土零落,竟然各种植了一株丈许高的树木。这无名树木枝条弥漫,素叶紫茎,在这一室之地吐葩飓荣,散发出一股馨香气息。此室两侧阶梯环拱,铸成四个丈许高座,其上各自端坐一人。

    左手边离自己较远的座位上,是个面目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的中年人。他头戴五梁冠,身着五彩法袍,手执一柄三尺玉圭。

    而离自己较近的位置上,却是一个手执拂尘,面如冠玉的俊秀少年,他头戴冲和冠,身着深色道袍,冲自己露出和善的笑意。

    右侧两个座位上,一人是个矮胖道人,头戴逍遥巾,倒持芭蕉扇,披着白色短褂,露出健硕的双臂和圆润的肚皮。其人不住的用扇柄拍打自己腹部,双目不停的朝归无咎上下打量。

    另一人却是相貌清丽的女子,看上去三十年纪,头挽凌云髻,衣素玉锦帔,白羽飞华裙,双目垂帘,仿佛对归无咎的到来漠不关心。

    这女子的面容乍一看去似乎秀而不媚、清如菡萏,并非惑乱众生天姿国色。但旁人似乎只要看她一眼,就忍不住探究她清秀面容后的无穷玄妙,像陷入沼泽一样难以自拔。

    归无咎初看向这女子时也是一阵眩惑,心头陡然泛起涟漪,化作心花朵朵。不过只三四息的时间,随着灵台上传出一股警兆,清澈无比的元光自然流动,心神瞬间又恢复清明。

    这女子似乎有些意外,睁开双目开了归无咎一眼。

    矮胖道人微笑道:“妙哉。”

    手执玉圭的中年道人沉吟道:“很好。”

    少年道人拍了拍手,哈哈大笑道:“元光纯净如斯,惟精惟微,不愧是阴鱼九珠。”

    归无咎心头大讶,以他灵形境界的眼力,自然无法直接判断这四人的深浅。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三男一女,均流露出气机圆融、抱元归真的意味,且当中无人有“祥云蒸腾”的异象,那就并非元婴一重至元婴四重的修为。如此推断,这四人极有可能都不弱于五陵殿主岳玄英,是越衡宗三位大能之下最顶尖的人物。

    归无咎正要上前见礼。这时一道玄妙之意充斥室内,仿佛五行之中的一种至淳之性被抽离凝合,室内正中一处三丈高台上,突然显现出一人。这四人同时对着高台一礼,道:“恭迎师尊。”

第三十八章 一事安有两般情

    出现在高台上的,是个由流光幻化而成的人影,身形在清晰与混沌中转换不定,周而复始。上一刻似乎连衣衫中的麻布缝隙都清晰可见;下一个瞬间又极为模糊,宛如纷纭茫昧的一团乌光。

    在他身形凝实的一瞬间,归无咎终于看清楚了他的面容,这是一个头戴斗笠的老者,浑身上下衣衫破烂,胡须全白,长发乌黑。他似是审视般的看了归无咎一眼,然后露出淡淡笑意。

    按理说此人出现在室内正中,又有如此显眼的光影变化,应当极为显眼才对。可事实上如非四人对他行礼,归无咎决无法注意到他的存在。此人并未施展任何法术神通,却足以让人视而不见,可谓神妙离奇。

    归无咎之前于那等境界的人物已经见过两位,分别是十二年前带自己入门之人,以及这两日做客越衡宗的那绿袍青年端木临。而眼前这位老者,给自己的感觉却是“相反”。和自己前两位见到的真君大能“相反”。

    那二人虽不曾放出一丝法力气机,但却给人巍巍乎万有之尊的直觉,仿佛周身一切客体均与其消弭差别,并以之为主,随之运行。而眼前这老者却和四周的一切产生强烈的排斥感,似乎物非其类,泾渭分明。和自己第一次见到那无名墨珠的感觉有几分相似,但似乎又不如那墨珠纯粹。

    归无咎心思转动,有三分惊讶。法旨说的明白,前往九转灵光殿觐见真君。但眼前这老者虚影并非是他想象中将要见到的那人。

    这老者虚影似乎已知归无咎所想,笑道:“十二年前的故人另有要事在身。”

    归无咎心中一动,所谓十二年前的故人,显然是说的袖藏食道灵鱼的越衡宗掌门。上前一礼道:“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这虚影道:“我姓宁。”

    归无咎行了一礼道:“见过宁真君。”又冲其余四人道:“见过四位真人。”四人微一点头,以示回应。

    虚影道:“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归无咎略一迟疑,开口道:“引诏金符?”

    此时宁真君的虚影正变换到极为模糊的状态,但还是隐约可见一个点头的动作,一股平和的声音传来:“遇到了一些变故。”

    归无咎沉思片刻,以一种不确定的口气道:“三劫莲?”

    虚影略一停顿,声音诧异道:“端木临此人到我越衡逛了一圈,口风倒不严实。”

    这二人对答言语仿佛哑谜一般,但在场之人均清楚所言何意。

    归无咎沉吟道:“掌门真君曾说,我是越衡的机缘,越衡也有我的机缘。想必说的就是这三劫莲了。晚辈猜想此物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补足玉鼎失足之资,却因为什么缘故失落了。所以门中以为晚辈失去了培养的价值,引诏金符之诺才未曾响应。想必这就是前辈所说的变故。”

    虚影道:“前应后果你猜测的不错。不过这三劫莲并非失落了,谁又能把越衡宗的至宝盗走?”沉默片刻道:“是被南宫师弟自己用掉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你自己看吧。”随即右手食指虚点,空间陡然扭曲,形成一幅尺许高低的闪烁画面。

    归无咎凝神细观。

    雾霭阵阵,群峰缭绕,宫观点缀。这一处景象显然是玄渊泽上越衡山门。其中最魁伟的山峰上,一座漆黑大殿气象森然,正是九转灵光殿。殿前站立一个俊伟道人,玄光铄铄,气度不凡。身旁一道金芒,裹住一个十岁上下的女孩,双目紧闭,胸口起伏,似乎正在梦中。

    归无咎看到这英挺道人,双目一缩。只是他身旁的女孩的面容,似乎正是木愔璃。这时突生异变,天地之间漆黑一片,随即青天“砰”地一声裂了一个窟窿,一只巨大到匪夷所思的铜色鸟爪从青天上伸了下来,带着粉碎一切的意志,将要拍打在越衡宗的山门上!

    然后这英挺道人出手了,举手投足就引动了方圆数十万里的恐怖气息。只是两股伟力交手的过程,这光幕却乱作一团,无法显现分明。最终不知过了多久,天地之间恢复正常,这英挺道人却二气环身,沉浮不定,不复圆满之象。

    虚影一摆手,收了掌中图像。

    归无咎面露困惑。结合木愔璃入门的时间推断,这画面中的场景,分明就是自己突破灵形前七天所观察到的天地异象。巨变之后,门中除了自己无人能记起此事,就像从未发生过。然而因为那打破洞府的无名墨珠,归无咎却坚信这一切都真实存在的。

    可是,现在呈现在自己面前的画面,和当日自己耳闻目击并不相同。自己那日所见的是一股至为纯粹的毁灭气息,而非现在的巨鸟之爪。

    是宁真君对自己隐瞒了什么?如果是,那么对方的动机是什么?如果不是,那么到底谁见到的故事才是真实的呢?

    手执玉圭的道人面带敬畏之色道:“你所看到的是十八日之前所发生的事。周天之内,正种开天地,异种化妖神。这“钦蒙鸟”乃是虚空异种,其伟力足以与一界争锋。比之于人道修士,当与斩分天地的天尊大能处于同一层次。破界之后其威能就算不足十分之一,也非此界中人所能抵御。”

    拂尘少年道:“此鸟素来畏强欺弱,以下界清气为食,一有动作不知破灭多少小世界。此番侵入紫微大世界,却是数十万年所未有之事。十八日前,老师和梁师叔恰巧均不在宗内,以致南宫师叔独力相抗,受创不轻。否则以老师和二位师叔合力,再借助宗门大阵,尽可抵挡得住。”

    归无咎以前虽大约知晓四洲六海之外别有新天,如端木临和黑面少年便是如此来历,但一直不知真名。此时倒是第一次听到紫微大世界之名。

    只是他心中所思考,全在于哪一份故事是真实的。试探着问道:“十八日前,南宫宗主为这钦蒙所伤?”

    那手持芭蕉扇的胖道人看着归无咎面色,自以为明白他的疑虑,当即开口道:“你必定疑惑对此事为何毫无印象吧?这是自然的,你所看到的一切皆为真实,只是眼下忘却了而已。不止是你,越衡宗上上下下除了少数十余人,此事已不存在于任何一人记忆中。”

    手持拂尘的少年唯恐归无咎不明其理,耐心解说道:“我越衡山门大阵分为虚、实二阵,实阵姑且不提,这虚阵名为“梦幻泡影”,此阵一旦开启,可将能够震慑灵魂的力量转化为梦境,并在数息之间全部忘却,护住宗内弟子心神不为异力所侵。那日南宫师叔也不知能否挡下“钦蒙鸟”一击,是以同时开启二阵。所以对于你们来说,这一切等于从未发生。”

    归无咎默然,这“梦幻泡影”算是解释了众同门对此事一无所知的事实。但此阵并未对自己生效,还和自己原本的记忆产生了冲突。按照他的直觉,当是和自己袖中无名墨珠有着直接关联。

    拂尘少年叹息道:“老师言道,若是他本人遭此变故也就罢了,就算越衡宗暂时损折了一位真君,也断然不会占了你的三劫莲去。唯独南宫师叔担任掌门之位,涉及本派一项根本,决不能有所闪失。无奈之下,不得不借助此物恢复伤势。”

    高台虚影传来徐缓之声:“五百年后紫微大世界将有一桩巨变,而你在越衡宗的布局中其实是极为重要的一环。三劫莲神物天成,传承数十万载,至今仅余最后一株。本来与你是天作之合,却不意造化弄人。”

第三十九章 二元相生月新明

    归无咎点头道:“弟子明白了。若无三劫莲,弟子这玉鼎失足之姿和寻常的八品灵根便没有丝毫差别,也就失去了培养的价值,因此待诏真传之约自然就不再作数。”

    归无咎说出这一番话时,神色坦然,好似并没有丝毫怨怼、失落和沮丧。

    因为此事必然是有下文的,否则一位真君大能与他的四名弟子,绝不可能有这等上好耐心,和一个毫无价值之人在这里聊闲篇。

    更何况自己虽未当场成就真传弟子,但是以自己阴阳鱼试展露出的潜力,就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归无咎相信越衡宗也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挽救,而非将自己白白放弃。

    那手执玉圭的中年人面露赞许之色,宽慰道:“修为到了老师这等境界,一言一行上合天心道念。南宫师叔既然承诺给你一条道途,自然要尽力而为的。”

    归无咎默然以对,那玉符失约又作何解释呢?修道者不可轻易毁诺固然不假,但终究也是计算得失行事的。如果代价和回报不成正比,那么所谓诺言云云,也并不靠得住。若自己今日不曾在丹水阴鱼中一鸣惊人,那么归无咎敢断言,其等至多遣一人对自己交代明白前后因果,而不是眼下这等阵仗。

    矮胖道人蒲扇轻摇道:“失了三劫莲之后,你这玉鼎失足的天资就变得无比棘手,只有一条近乎不可能的道路可走。越衡宗付出一株三劫莲容易,但若扶持你走上这条道路,不是草率之间可以决断的。”

    归无咎精神一振,到此处才说到正题。果然除了三劫莲之外,自己的修行之路并未断绝。

    高台之上的虚影道:“走上这条路,本门是要下一份重注的。南宫师弟因为当初亲口允诺的缘故,力主给与你这份机缘。梁师弟不置可否;老夫却以为,越衡一门本已布下三子,虽中途失了你这一子奇兵,但因为意外缘故又多了一子,一来一去依旧是三子的格局。若要救回你这一子,代价太大。”

    归无咎有些意外,不料到引诏金符失约,作梗的不是南宫宗主,而是眼前这位宁真君。现在宁真君将这一切坦然道出,更是大出乎无咎预料。于是不动声色的道:“想必宁真君无论辈分还是修为均在南宫宗主和梁真君之上,最终那二位还是尊重了前辈的意见。”

    宁真君虚影笑道:“你对老夫就没有一丝怨恨之心吗?”

    归无咎想了一想,坦率道:“无非趋利避害,履职赴约而已。报当报之恩,为当为之事。宁真君过去的决定,归无咎并无怨恨。”

    虚影此时正是极为清晰的状态,只见他做出一个挑眉动作,随即呵呵一笑,似乎对归无咎的回答很是满意。四位真人似乎也对归无咎如此“坦率”的回答有几分诧异,面善几分赞许。

    就连那一直面色冷淡的三旬女子,看向归无咎的目光也多出几分柔和。

    归无咎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宁真君既然承认自己就是金符失约的作梗之人,那么揣测其用意,当是希望得到归无咎的真实态度。

    归无咎此语不卑不亢,没有半点虚情假意。越衡宗决定曾经决定舍弃自己也好,现在决定加大砝码也好,这一切都是基于利益的考量互相成全。因此归无咎对于宗门曾经的一切决定无所谓怨恨,无所谓感激。他强调的是,自己接受了宗门的培养就算是结下因果,将来应当履行的义务也是责无旁贷。

    这个回答,很务实,很露骨;最重要的是很见胆量,不愧是于道法中破妄见真的载道之器。

    虚影此刻面貌不辨,唯有其音:“当然,这些都是真传法会之前所做的判断。原本我和南宫师弟以为,你虽然见解超卓,但未来成就也未必在其余三子之上。想不到你在本届真传法会上一飞冲天,竟至于斯。想来这玉鼎失足尚有未尽之秘,纵然修为到了我等这一步也难以尽窥其奥。现在看来,你这一子的价值,无论如何也要下活了。”

    归无咎听到“你这一子”四个字时,心中泛起一道涟漪。但他表面上不动声色道道:“晚辈大胆猜想。宁真君原先所言的三子,一子是我,一子当是韩师弟,一子当是宁师妹。至于这后来的一子……想必当是木愔璃小师妹。”

    虚影笑道:“你所言不差。”

    归无咎道:“不知除却三劫莲外,那近乎不可能的道路是如何走法?”

    虚影并未回答,座下那清丽女子反问道:“你对这方天地知道多少?”

    归无咎道:“似乎四洲六海只是同属于紫微大世界的一部,这方世界中,必有和越衡宗地位相当的宗门。今日真传会上那做客的二人想必就是此等门派中的人物。除此之外,弟子所知甚少。”

    手执拂尘的少年颔首道:“不错。紫微大世界中如我越衡宗这般的上宗,共有九家。这九家宗门俱立派三十六万载,以绝学传众生,至法通大道。就如我越衡宗统御四洲六海一般,其余八大宗门同样各有治下之地。只是九派之间,体制各殊,我越衡将下界宗门列分五等之法,彼辈未必相同。”

    归无咎恍然道:“原来这紫微大世界,便是被这九大宗门所瓜分。”

    矮胖道人连忙摇动手中芭蕉扇,否认道:“不然。我九宗的第一流人物,修为之高确实堪称此界的极限。但九派所辖之地,却依旧只是这紫微大世界极小的一部分。其中因果涉及乾坤演化之秘,你若修为到了元婴四重之上自然知晓,眼下言之无益。”

    归无咎深知四洲六海之广阔,听闻如此九处地界相加,依旧只是紫微大世界中极小的一部,不由有些神往。略一思索,迟疑道:“想必所谓的万分艰难之路,就和越衡之外的八大宗门相关。”

    手执玉圭的道人言道:“然也。包括我越衡宗在内,九大宗门中八家,所收弟子都是再纯净不过的修道种子,从淬凡四关开始步步迈过,断无收纳别门修士之理。然而有一家宗门名为藏象宗,宗门之旨号称“动二以为阴,静一以为阳;二则有变,一则守常”。门下弟子却分为动门、静门二派,又依据服饰之别俗称青衣,墨衣。青衣主静守常,墨衣持动求变。青衣派是由自家正传门人组成,修行派中至道秘法《二相生化玄机秘指》,此功上臻造化,与我越衡派《通灵显化真形图》玄妙相当。墨衣派却注重冥冥中的变数和缘分,只收录合此宗之道的别家修士。”

    归无咎思索道:“九大宗门既然号称绝学传众生,至法通大道,道术高明应当远非闲杂门派可比,怎么会有收纳派外弟子的道理?”

    手执拂尘的少年道:“广收派外弟子,涉及藏象宗完道之秘,也不必多说。不过你的道途就在这藏象宗内。”

    归无咎道:“愿闻其详。”

    手执拂尘的少年道:“这藏象宗也有一奇物,与我越衡宗三劫莲效用相似。”

第四十章 万劫千难只自然

    归无咎思索片刻,问道:“想来是这藏象宗与我越衡宗交恶,想要获得他这神物涉及宗门争斗,因此才号称万分艰难?”

    手执拂尘的少年摇头道:“非也。其余八宗之中,藏象宗与我越衡相交最善,素为友盟。就在你来九转灵光殿的路上,老师已与藏象宗掌门沟通。那门中神物可以供你使用。”

    归无咎不由大奇,既然如此,那又何难之有。于是静等下文。

    矮胖道人道:“我宗虽然与藏象宗关系虽然素为友盟,但那神物价值与三劫莲相当。可谓开天之异宝,造化之神蕴。自然是不能白白赠与的。易地而处,若其他友宗向我宗求取三劫莲,那也断然没有白白赠与的道理。”

    归无咎点头道:“这是自然。想必代价极大。”

    手指拂尘的少年笑道:“然也。商定的补偿是五行元玉。”

    真气、灵形境界的修士增进功行不外乎打坐行功,服气餐霞。而金丹修士若以此法增进功行,其增长进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更善的修行之法,莫过于炼化五行精玉为己用。而元婴修士,就要用到纯度更高的五行罡玉。

    然而这却是就常理而言,如越衡宗这等宗门,灵形修士修行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可以吸纳五行精玉修炼,相应的,金丹修士和元婴真人便用到了五行罡玉和五行元玉。修行效率比之下界宗门何止高了五六倍。

    归无咎微感意外,五行元玉作为元婴真人的修炼资粮,固然极为珍贵。但是和三劫莲一流的宝物相比,那却要大为逊色了。沉吟道:“五行元玉么…以此为代价,想必数量极多。”

    少年道人点头笑道:“具体数目是多少万件难以尽数,只知可供一千名真传门下的元婴真人使用万载。”

    归无咎悚然一惊。真传门下的元婴真人,极有可能修行到元婴三、四重境界,所耗费外物的数量要超过普通元婴真人数十倍。真传铨选制度设立的初衷,正是为了“众材得序,禀授可造”,将宝贵的资源用在最有前途的弟子身上。普通元婴真人的寿元也不过在千余载而已,算下来不考虑臻至元婴之上的少数杰出人物,越衡宗上下,真传弟子的总数也不过千余人。而这千余人所消耗的资源却要远远大于数百万外府别传。

    等于说越衡宗竟愿意付出相当于整派一万年的外物开销,为自己求取那神物。这代价不可谓不大。归无咎一时也有些心神撼动。

    矮胖道人露出几分笑意:“且慢,你别会错了意,这五行元玉,是藏象宗补偿我越衡宗的外物。”

    归无咎愕然道:“什么?”

    矮胖道人意味深长的道:“忘了方才和你说的这藏象宗的特别之处了么?你若三百年内成就元婴,便是藏象宗“动门”墨衣一派的弟子。当然,你与我藏象宗的牵连,却是无法斩断的。你为藏象之真传后,依旧保留越衡弟子身份。”

    归无咎皱眉道:“成就元婴?加入藏象宗?”

    快速的梳理了一阵,消化了这匪夷所思的信息,归无咎断然道:“弟子以为,越衡宗和藏象宗的这桩交易,有主次颠倒之嫌,似乎并不算划算。”

    他这话虽似乎有些自傲,但也坦诚。藏象宗的那神物再重要,终究不如自己所展现的潜力。如果归无咎所展露的天赋能够兑现,未必不能影响一个门派数万年,甚至更久。与此相比,越衡宗万年的开销固然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数字,但是也并不足道。

    毕竟,修道界中修为高低才是根本,神物只是用来弥补归无咎成长道路上的一个难关而已,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虽说归无咎还保留越衡弟子身份,但不用想也知道必定主次易位。

    矮胖道人缓声道:“你所言有理。但我越衡宗和藏象宗盟约已久,自然有整体的考虑。你在越衡宗即便超越老师,成就五祖一流的人物,也难以撼动大局。而藏象宗距离那一道关口只剩下最后一步,你若万一突破难关,却有极大的机会做这一锤定音之人。其中种种玄机,以后你会明白的。”

    归无咎一点头,不再纠缠这些细枝末节。他现在只想揭晓谜底,既然和藏象宗已经谈妥条件,有了所谓取代三劫莲的神物,那所谓的“不是草率间可以决断的、近乎不可能的道路”,到底是一条怎样的路,又到底难在何处。

    如果只是从藏象宗购置神物甚至改换门庭,那么先前所言都是不着边际。

    高座之上,宁真君的虚影陡然从虚实变幻的状态中定住,似乎看穿了归无咎心中所想,渺然道:“归无咎。这近乎不可能的路,就是你的元婴之路。”他出言之时全身明光朗照,和壮阔滂湃的声音融为一体,仿佛要将每一个字深深烙刻在归无咎的心底。

    归无咎不由心神一震。

    拂尘少年叹息道:“藏象宗那神物和三劫莲到底是有区别的。我越衡宗三劫莲若在,此物在你成就金丹之后便可使你脱胎换骨。而藏象宗那神物,却是在你踏入元婴境界时方能使用。其中差别你应当明白了。”

    归无咎默然。十二年前那人早已和自己说的明白。

    这意味着,归无咎在成就元婴之后,修行之路方才算是踏上坦途;在此之前,须先以八品灵根之资成就元婴。

    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修士而言,成就元婴境界,已经是不敢想象的目标;而对自己来说却只是走上正轨的起点。

    以越衡宗的根底,一名弟子资质再差,百余年内将之折腾到金丹境界,总也是有法可想的。但如果是元婴境……

    归无咎在《玄渊越衡师承记》中看到过一份记载,七万年前,本门有一名为孙希平的弟子,其人灵根品质只在八品中,而越衡宗出于某种特殊原因必须将其修为提高至元婴境中!最终门派用尽一切办法,终于在此人七百岁寿元将尽之时侥幸成功。

    而对于自己,八品下灵根。三百年时间。

    从表面上已然难了三四倍,然而不可忽视的是,归无咎道念之纯堪称亿万人中无一;那么“追影逐形”一关,几乎注定在金丹境中提前出现。

    归无咎心中涌起一阵苦笑。他想起了初入越衡之时,那悬宕峰和盘炉峰之间,那道用以问道炼心的铁索。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夫俗子,面对百丈悬崖。谁可以跳到对岸去呢?

    原先有一座搭了九十丈九的浮桥,自己只需奋力越过那最终的一丈。

    现在这座浮桥也坍塌了,有人告诉自己,在不远处还有一座九十丈的浮桥,可以去试一试。

    奋力一搏,跳过去?

    跳过去!

    跳过去。

    高台上虚影传来的声音振聋发聩:“归无咎,如果你不能走过这元婴路,那么藏象宗的神物自然对你毫无用处。你可明白了?你有信心成就元婴否?”

    在宁真君等五人看来,归无咎似是失神片刻,但随即回复道冷峭刚直的意境。听到宁真君问话,归无咎淡然道:“一心向道不得返,万劫千难只自然。”

    拂尘少年笑道:“休说大话。你可知晓越衡宗历史上成就元婴之人中,灵根品质最低的是何人?”

    归无咎洒然道:“七万年之前是何人无可稽考;之前七万年是孙希平,数百载后的史册中,便当是归无咎。”归无咎目光中闪出一道光华:“甚至,归无咎也不希望保持这个记录太长的时间。”

    宁真君面上显露出赞许之色,沉声道:“好。好。好。”

    如果归无咎只是说了前一句话,那么也只是展现了他勇决自信的一面。然而这最后一句话,气象更上一层,足见其道心如铁,浑成无缺。

    宁真君当即右手虚空一托,一物就出现在他掌中。此物尺许大小,通体如玉,上窄下宽如同一个漏斗,十二道波纹若隐若现,倒是一件相貌奇异的宝物。

    宁真君伸手在这漏斗状的宝物上轻轻摩挲,一声叹息。座下四位弟子也是人人面色郑重。

    宁真君道:“接着吧。”说罢掌中此宝凭空飞起,投入归无咎怀中。

第四十一章 采脉利器助道途

    归无咎双手一触摸这宝物,只觉一股凉意沁人骨髓,心神中自然而然就明白了此物的来历和用法。

    修士晋阶金丹境之后,修炼的主要方法是依次炼化五行之精。所谓“五行之精”者,依照等级高低分为四类:五行精玉,五行罡玉,五行元玉,五行丹水。前三者分别为金丹元婴等修士所用;至于五行丹水,乃是真君大能所用之物,通常以封元两气瓶贮藏,非等闲之人可得。

    所谓精玉、罡玉、元玉、丹水,名虽为四,其实一物。只是由于纯度高低难以逾越,从而价值悬殊。五行精玉,其杂质十分之一;五行罡玉,杂质百分之一;五行元玉,杂质千分之一;五行丹水,至真至纯,无有微瑕。修士修为愈高,对于修炼中五行之精的纯度要求就愈高。

    倘若元婴修士用层次较低的五行精玉修炼,每修行一日,倒需要七日功夫炼化体内杂质,长此以往更会伤了根本。所以四者虽同为一物,但是每一层级的跃升,价值何止相差十倍。

    越衡宗之所以立派于玄渊泽之上的极天中,不仅仅是由于此处恰好是四洲六海的正中心,更是因为玄渊泽水底便是五座巨大的五行精玉蕴藏之地,既富且纯,又恰好五行属性各一,圆满无缺。这精玉矿藏由表及里探及深处,品质极高的罡玉、元玉也不在少数。至于其正中心,更是蕴藏着堪称无价的五行丹水。

    玄渊泽底的这处五行丰蕴之地,并不是四洲六海五行之精的全部。大致估算,其实不过占了总数的三四成而已。十大一等宗门,每一家亦占据了一处单一属性的五行丰蕴之地。这几处所在和玄渊泽相比,差距不在规模,而在质量上;至多只产出一些精玉,而罡玉所出极少,更不用说元玉、丹水。

    四洲六海界空屏障外的西南不远处,有一奇特地域名为“荒海”。这是一处极大五行丰蕴之地,其中的矿藏之富比之四洲六海的总和还要高出数倍。

    说来九宗之人将紫微大世界中除了自身辖地之外的所在,全部称作“苍茫世界”。而荒海与四洲六海之中的弦海相邻相望,只是为天障所阻难以交通而已。因此九宗内部却把此处称为“弦苍海”。

    弦苍海中的五行精蕴品质不低,虽不及玄渊泽下五座宝地,但却远远超过了十大一等宗门所占据的矿藏,其品质到了精玉乃至罡玉的程度,甚至五行元玉的产出,也绝不罕见。但有一桩奇处,寻常的五行精玉矿藏,或为金行,或为木行,或为水行,或为土行,或为火行,虽然纯度高下有别,均为单一品质。而弦苍海五行精蕴全部五行混杂融合,兼具五行。

    须知修士修炼五行精玉的过程,均依照五行相生之次序,逐一炼化。而这等混成一体的五行之玉,可谓毫无用处。金丹修士以自身丹火日以继夜的熬炼,虽可将其分解成五份五种不同属性的精玉,但耗时极巨,得不偿失。一年苦功所得,最多只能供自己使用三月而已。

    按理说,越衡宗对于这不在治下的弦苍海是不会有丝毫兴趣的。且不谈那些大有前途的真传弟子,就是金丹一重断了道途的修士,随意投入丹符阵器哪一家旁门,所创造的价值都要远远超过充作一挖矿苦力。

    但如果掌握了更高效率的炼化五行杂玉的手段,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越衡宗并未对这庞大的隐形财富视而不见,自六代掌门开始,十余万年来无不苦思利用这处宝藏的方法。经历数十位器道宗师苦心孤诣的创举,终于在五十年前练成一桩异宝,便是归无咎掌中之物。

    元玉精斛。

    此物能够将五行杂玉一分为四,分解至最低等的五行精玉。之所以是一分为四而非一分为五,那是因为在分解的过程中,其中一种五行属性自动为修士吸收。其效率之高,竟然比炼化成品的五行精玉直接修行还要要高出十余倍。

    但是此宝的品质尚未圆满。一来其炼化五行杂玉的效率,不过相当于七八个金丹修士,对于越衡宗的体量而言这等收入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二来其只能将五行杂玉分解炼化为价值最低的精玉,而非品质更高的罡玉,元玉。因此就眼下而言,这点微末产出在还不放在越衡宗眼中。

    但归无咎瞬间就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此物虽为开采五行杂玉而创制,但现在大放异彩的却在于其附带效果,将五行杂玉一分为四的过程中有助于修炼,比正常炼化五行精玉快十余倍。

    手持拂尘的少年道:“此物为我越衡宗多少代器道宗师心血所系。本门制作此宝的本意,原在于炼化弦苍海的五行杂玉矿藏。但阴差阳错之下,倒成为帮助你修炼的一大利器。”

    归无咎回想宁真君先前所言,心中隐约有几分猜测,试探道:“弟子只是暂借此物修炼,若有朝一日得以功成,此等重宝,自然交还宗门。”

    矮胖道人嘿然道:“你道此宝为何能助人修炼?我越衡宗数百位器道宗师精研之物,岂同寻常?此宝立意之初,就是模拟金丹修士以丹火熬炼五行杂玉的原理。其炼化吸收之功,相当于一颗较寻常金丹修士强大七八倍的体外之丹。一旦炼化此宝,便与其一体双身,内外相通。只能是你私人之物,旁人再也染指不得。即便你身死道消,此物也只会自然损毁。”

    归无咎默然,此物分量之重超出想象。元玉精斛眼下虽然只抵得上七八个金丹修士,但如果能继续升级,发展到以更高的效率分解罡玉、元玉的程度,那么越衡宗势必要染指弦苍海,届时宗门所掌握的财富瞬间提升了数倍。

    手持拂尘的少年道:“寻常门派要到金丹境中方才炼化五行精玉,而我越衡一门,灵形境一旦稳固境界便可施为。此事对其余弟子而言需要二三十载,于你而言恐怕眼下就可以做到了。事不宜迟,诸事准备妥当,便可以动身了。”

    归无咎确实从未想到过,自己下一段修道之路将从四洲六海之外的苍茫世界开始,一时间有些神往,又有些感慨。

    宁真君虚影道:“你的运气也算不佳。由于界空屏障的阻碍,我越衡勾连苍茫世界的传送阵如今每九十九年方能使用一次,每次只能传送一人。”

    归无咎面不改色,淡然道:“弟子明白。”

    拂尘少年面露一份微笑道:“你即将远行,再加上数百年后要成为藏象真传,所以未曾与你本门真传弟子之位。但你眼下所修功法,尽可以从十三门内府真传中选择一门,其余一切待遇,也与真传弟子相同。甚至你要一试那求道之途,观摩《通灵显化真形图》本经也无不可。”

    说着说着,他语气中竟然有几分蛊惑之意。

    其实未授归无咎真传弟子身份的真正原因,这拂尘少年没有明说。那就是不论缘由,以真传弟子的身份改换门庭终究动静太大。

    归无咎苦笑道:“左右不过是一个真传弟子之位。真传铨选号称越衡立牌之基,弟子既位列三甲,却不得真传之位,未免儿戏。是否有损真传法会威信。”

    拂尘少年笑道:“你丹水阴鱼九星连珠,成就开派一人。老师又传你九转灵光殿觐见。即便未与你真传之位,旁人也只以为你另有更大机缘。只要你自己不说,无人会认为门派舍不得一个真传弟子名额。”

    归无咎略一思索,也明白了越衡宗不给于自己真传弟子身份的真正用意。但他以为,这些小小策略上的问题,到底是无关大局的。于是平静的道:“如果弟子另以他法自行成就真传弟子之位,那又如何呢?”

第四十二章 万众瞩目取真传

    四人听到归无咎此语,倒是真的吃了一惊,尤其是那矮胖道人,更是用一种探究的眼神审视着归无咎周身上下。

    真传弟子之位,除了冲霄阁弟子在真传铨选之中成就,确实另有他法。不过这等法门五六千年也出不了一个,向来无人在意此事。

    宁真君虚影此时显化清晰,双目微合,沉吟道:“你若果真能够做到,宗门自然是承认的。”

    虽然宁真君从全局角度考虑,以为归无咎不以真传弟子面目出现较佳,但归无咎自己在意此事,也从某种程度上体现了他对越衡宗的认同感。

    这时候归无咎从得到元玉精斛的冲击中冷静过来,仔细衡量了此宝的种种功能,提出一个疑问:“元玉精斛既然只能分解到五行精玉的程度。那么弟子也只有在灵形境时真正达到十倍速度的效果。金丹之后,如果为了发挥此物的功能弃了五行罡玉不用。其实比之于同门也只快了一倍有余而已。”

    这个修炼进度,即便不考虑“追影逐形”关,也远远不够。若在金丹境中被此关耽搁数十载,那么三百年元婴,依旧极为渺茫。

    拂尘少年点头道:“不错,你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其实元玉精斛乃是这件法宝设计之初名称。眼下这件宝物最多称为精斛元胎而已。此物一旦被炼化,就几乎成了你身体的一部分,随着你修为的提高尚有极大的提升可能。将来自然有能够分解五行罡玉的那一日,但是这一步要靠你自己。”

    拂尘少年续道:“贫道以小演神术观望此宝,设身处地,以本人当年灵形境的修为炼化此物,将此宝品阶提升至可以分解五行罡玉的程度,大致要用五百七十年时间。”

    矮胖道人道:“凌师弟天资过人,我也曾推演一二,以我当年修为,却要用到六百三十年。”

    归无咎暗道原来这少年姓凌。但听得五百七十年、六百三十年之语,不由眉头一皱。

    那手执玉圭的中年道人道:“莫师弟何必太谦。愚兄亦曾有所推算,但此宝似乎与我秉性不合,品级提升极为困难,要做到能够分解五行罡玉,至少用了八百载有余。”

    那清丽女子道:“妾身也曾以玄真演算术尝试推算。以妾身当初的修为炼化此宝,提升一个品阶,大约用时五百三十五年。”

    拂尘少年道:“南师姐二品下的资质,我们三人是比不上的。”

    原来这四人中,竟是以这女子天资最高。

    宁真君滉漾不定的虚影道:“终究是未竟全功之物。老夫与梁师弟、南宫师弟也曾亲身演算。以老夫当年踏入灵形境那一刻为起点,直至炼化此宝至分解五行罡玉,总共用了二百七十六年时间。”

    归无咎默然,宁真君只说他自己,没有提及梁真君、南宫宗主的速度。显然他在这三人中是速度最快的。

    宁真君虚影道:“如果你在二百年内将此宝提升至可以分解五行罡玉的程度,那么最后一百年内你依旧拥有十倍之速,相当于六品上中的灵根资质,再辅以灵丹妙药,三百年结婴有望。”

    至此宗门的整个谋算才完全明晰。

    宁真君的天资之高,修为之深,在越衡宗三位大能中无可争议的排名第一。易地而处,以宁真君当年的修为,也要二百七十六年才将这“元玉精斛”提升一阶。那么若非自己在真传铨选上展露出了开派一人的潜力,这个计划很明显是无法成立的。

    如果这个计划就是三劫莲失却之后三位真君商定的预案,那么宁真君当时主张放弃自己,也不算是全无道理。

    归无咎轻声道:“弟子会尽力而为。”说完袍袖毫不犹豫的一卷,将这元玉精斛收入自己的储物法器中。

    矮胖道人见他举止果断,满意地道:“你的修行之路甚为紧迫,接受传承之后就尽快动身吧。另外,贫道倒也想看看你是如何成为真传弟子的。”

    此人话音刚落,高坐之上宁真君的虚影化作点点光芒散去。

    四人合十一礼之后,同时伸出一指。一点光芒闪过,这空间仿佛瞬间扭曲了起来。

    青光一闪,归无咎登时从那室内回到外界。并非那混沌空濛的异界中,而是直接到了九转灵光殿外。一只丈许高低的玄鹤恰好就在身畔,朝归无咎呱呱鸣叫两声。

    归无咎知晓此鹤是奉命送自己回转,也不迟疑,当即骑上鹤背。玄鹤长鸣一声,振翅而起。不过半个时辰,就回到了盘炉峰双游洞。

    此时真传法会早已结束,归无咎前往九转灵光殿之后,不知有多少人在翘首等候消息,并放出各色青鸟、白鹤、昆虫样貌的法器,在双游洞附近游荡。

    木愔璃与归无咎洞府本在隔壁,这时却坐在归无咎洞府大门前蹲守,见归无咎返回,连忙高举双手招呼。

    归无咎也是感慨。作为冲霄阁的同门,平时再如何相善,只要有可能在同一届真传法会相遇,那就注定是对手,少不了种种试探。而木愔璃这少女,以及和她这份因双鱼而生的真挚信赖,真是一份意外之缘,给他心头带来舒适畅达的温暖。

    归无咎还未来得及与木愔璃说上几句话,几道飞行法器随后即至,正是谢月屏、曲伯玉、蓝钰、谷庭枫等一众真气境弟子。至于那些灵形境的同门,此时胜负已分,面临道法抉择这一关,倒无心多管闲事。

    众人均知不久之后归师兄便要从这双游洞搬走,一时七嘴八舌,好不热闹。这个要归师兄讲解那阴阳双鱼的奥妙,那个要归师兄筹备临别宴会。

    谢月屏突然探出头来,问道:“归师兄并未被当场授予真传名位,是否得了更加巨大的机缘?”

    她这一问,可是问到了众人心眼里,登时一个个都转过头来,等候这归无咎的答案。

    归无咎环视众人一眼,自己的道途一定会有宣之于众的一天,但一定不是现在。迎接着众人祈盼的目光,归无咎笑道:“为兄正要去取那真传弟子之位,众位师弟妹若有兴趣探究,不妨随我随我同去。”

第四十三章 秘途绝径四重门

    一行人乘坐法器,追随着归无咎的元光轨迹,在半空中穿梭而过。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落在一处峰头。泛观之下,连绵数千亩的殿宇雕栏玉砌,阁道穹隆,美轮美奂。阴池幽流环殿而下,内外五桥缀连,各宽十余丈,丰丽博敞。水流之外,千百株古木布叶垂阴,路径两侧奇花斗艳,芳草如积。

    大殿正中,古雅匾额上正显三个大字,明光殿。

    明光殿,越衡宗六殿之一,主管宗内元婴境以下修士功德赏罚。

    追随归无咎的来人中,如谷庭枫、木愔璃等几位低辈弟子仍旧懵懂,不知归无咎来此处是何用意。而如蓝钰曲伯玉谢月屏等年齿较大、家底较深的,都隐隐约约猜出归无咎用意。不由得心中惊讶。不知归师兄有何把握,能够做成此事。

    越衡宗真传弟子名位,除了以冲霄阁真传之会晋升,尚余四种途径成就,号称“功德缘法,引荐争替”。不过这四法之难,无不匪夷所思。因此几乎不在正常的考虑范围之内。

    其中“争替”一道最为简单,当一人成就真传三十载之后,外府弟子可以向其发起挑战,如果取胜,就夺过真传弟子之位。当然,是以自身修为不高于被挑战者为限。

    这一规则看似寻常,其实难如天堑。

    冲霄阁真传之会法度极严,从无滥竽充数之辈,能够得以成就真传的无不是资质绝佳的英才,此其一;成就真传之后,内府真传与外府别传之间,功法高下判然,此其二;三十年时间内,真传弟子待遇丰厚,各种修道外物供给不断,进一步拉大差距,此其三。

    因此正常情况下,外府别传弟子斗赢同等境界的真传弟子,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一渠道其实质是一种变通的新陈代谢的措施,鼓励外府弟子努力修持,当偶有真传弟子修行遇到变故实力受损无法进步,便能够取代其位置。

    至于在真传弟子实力完整的情况下将之斗败夺位的,三十六万载以来不过十余人而已。

    至于“引荐”一门,却和任何门内长老无关,事涉其余八大上宗中的一家,非等闲弟子可知。

    那“缘法”一道,看名目似乎是飞来横福的好事,其实大谬不然,在这四种途径中最是残酷不过。

    紫微大世界中有许多奇险绝地,有时因为不得已的理由,不得不让低辈弟子以身试之。此事均属自愿,无人强迫。如果你能够活着出来,便能得了一个真传弟子之位。

    即便是九死一生,也有无数道途无望的低辈弟子愿意去搏一搏机缘;但这等“绝地”,能够冠名一个“绝”字就无半点水分,不是九死一生,而是近乎十死无生。近千年以来自愿为宗门捐躯的低辈修士已有万数,却并无一人侥幸能活了下来。据说上一个由此道成就真传弟子的幸运者,已经是七千年前的人物。

    而且这门径未来数千载成就者恐将绝迹。因不得而知的奥妙原因,四洲六海的界空屏障近数千年来逐渐强化,勾连内外的传送阵使用条件愈发严苛。除了大能一流的人物,想要进入苍茫世界已经变得极为困难。

    最后一项便是“功德”了,立下三天功,便能够成就真传弟子。

    当年越衡三祖并非冲霄阁弟子出身,却无意之间助三代掌门成就大能之位,记十天功,以此晋位真传。

    这一条路之艰难稀少,并不逊于其余三种。

    天功,上功,大功,小功,末功,微功,列分六等,每等以一值百。

    各职各分均有功德,上下有差,也不能一概而论。仅举一例,一名丹师,历时三日余,成丹一炉,可得一末功。一年可得一小功,百年可得一大功。倘若能够炼丹三百万载,所立之功便能成就真传弟子。而金丹修士之寿元不过五六百年不说,越衡宗立派至今也不过三十六万年而已。

    实则一个真传弟子资格虽然尊贵,如论如何衡量,也不值如此多的功德。然而越衡宗真传之制本身作为铨选英才、保证传承质量的措施,不得不刻意如此。虽然“功德”须本人立下,不得假手于人,但如果不将这道门槛设立得高一些,总有钻空子的手段。到那时,这真传弟子的身份,不免变成俗世间买官卖官一流,便宜了世家大门,坏了宗门根基。

    所以若无非常机缘成就奇功,三天功是想也不要想的。历来由此道成就的,除了三祖之外,总数也不过十余人而已。

    归无咎既来到此处,想必要走的就是这一条路了。

    眼前显现在诸人面前的,乃是前偏殿,正是今日的当值偏殿。明光殿正殿为前、后、左、右四座偏殿环拱当中,并不显露人前。

    归无咎等人经历长长石径,越过玉桥,来到殿门之前。两座三丈高下、浑金覆盖的大门自动缓缓张开。

    众人平素在冲霄阁修行,也从未立过什么功德,是以都是第一次来到此地。一进大殿之门,对眼前景象都深感意外。

    那大殿方才在空中观看,可谓雄浑壮阔,瑞气阵阵,宝光隐隐。走到近处,碧瓦琉璃,彤庭辉辉,龙骧凤纹富丽繁缛,气象之盛,不愧为神仙宫阙。

    只是殿内却一片空濛疏旷,青石铺地,巨大的梁木横贯中轴,裸露在外;十二根三人合抱有余的立柱托住大殿,其上仅着清漆,没有半分雕饰。大殿正面三面环立尺许高的阶梯,石栏围就,中设一张蒲团,隐约看到后通别室,想必是主事之人值守坐在。大殿正中处有一只金钟,入门不远处的左右两侧各有一只紫铜香炉,淡淡青烟扶摇而上。

    除此之外,这偌大的正殿空空如也,再也没有多余物事。

    如此景象,不似仙府,倒像是凡俗间某个清冷的古寺道观,只是规模大了许多而已。只是极简之中,倒也有几分难言的玄妙之意。

    众人稍后片刻,里间走出一个人来,这人灵形后期修为,一袭藏青直缀,看面貌年约三十许,倒像是一个客栈掌柜。此人往蒲团上一座,左手从袖中抖出一道青色卷轴放下。右手却不知从哪里顺手摸来一方木盒,内藏笔墨。他这一番动作可谓熟练无比,不知经历过多少次。

    这人随意一瞥,见面前所站立的十余人面嫩的很,最大的想来也不过双十年纪,最小的一个小丫头,身高将将及上常人胸口,最多也就十岁上下。当头一个身着白袍,相貌俊挺的青年是其中唯一一位灵形修士,想来是众人之首,其余均不过是真气境上下的修为。

    当即面色一板,道:“留下姓名,每人记三微功,便请回吧。一个月内不要再来罗唣。倘若嫌少,自去正律阁投告,那时你们一功也无。好不好听都是这番话,知道进退的就不要在此纠缠。”他这几句话流利之极,顺带便铺开案上卷轴,只见卷中每一列均早已清一色的朱笔填满“三微功”,下面密密麻麻的不知写了些什么,抬头却全部空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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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法无咎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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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九大上宗三十六万年来的大变局,承载厚望的归无咎,是在宗门设定的轨迹上行走,还是跳出牢笼,拨动紫微大世界,乃至周天万界的命运之轮?
快百万字了,建个书友群:774991037万法无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万法无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万法无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