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巫山三宝
归无咎蓦然觉得脚下一空,连忙运丹力站稳。低头一望,自己脚踏悬空,距地面足有千余丈高。
原来归无咎出境之处,并非原先那青石台中,而是一处陌生的地界。远望似有层峰秀耸,青碧相拥,而眼前十余里却只有云雾皑皑,鹤影纵横,低头一看,地上除却青草如幕,花色点点,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随意飞遁十余里,迎面遇见一个驾四翼玄鹤逍遥游荡的金丹修士,方知此处距离“巫山库府”不过七八十里远近。
归无咎问明了方位,便调转遁光去了。
越过了先前所见的一道连绵如障的山势,立刻便看到一座湖泊。水色尽碧,收纳几许红彤彤的日光,景色妙绝。湖中一座悬笔孤峰,竟忽高忽低,若沉若浮,仿佛此山本是一块巨木,浮荡在水面上。
山峰正中,有数十丈大小的“巫山府库”四个朱红大字。
归无咎调转云头,急往此山靠拢时,所感受到的阻力却愈来愈大,这孤峰竟逐渐下沉,仿佛要没入湖水中一般。
归无咎心中一动,取出简真君所授令符一照。山峰立即止住下沉之势,此峰距山巅四分之三处迎面裂处一道豁口,归无咎毫不迟疑的纵身一跃,进入其中。
藏象宗府库,分为巫山府库、连山府库、横山府库三座,三库以所藏之物品质高下区分。其中珍稀之宝尽在巫山府库,横山府库所藏,不过是金丹境以下各类合用法宝、法器、符等物。而连山府库,则介于两者之间。
至于门中价值最为贵重的几件镇派之宝,却各自藏于特殊的小界,为几位真君轮流执掌,不在任意一座府库之中。
府库内分为四道九阁,地域甚广,所藏之物虽件件皆珍,但数量依旧惊人。每一件宝物,皆用一座独立的两层柜台安置,上层放置宝物,下层仅有一枚玉简,似是所藏宝物的目录和简介。
归无咎信步观览,颇有些目不暇接。
往前走了几步,忽然有一物映入眼帘。
柜中所见,乃是两枚尺许长短的铜钉,一枚短粗,一枚细长。观看柜上标签,原来此物名为“小镇元钉”。
取出玉简一阅,原来这“小镇元钉”竟是一件破阵利器。如非真君手笔、九宗重阵,其余各色阵法在此钉之下都是随手而破。
在离开之前,归无咎尚未解决的事情中,最重要的一件便是击破余玄宗后,将曲寰诸岛下的罡玉品阶矿脉取走,以维系金丹境中之修炼。
而曲寰岛诸岛乃是余玄宗以《玄枢映鉴法象图》复刻了其山门大阵,等闲手段倒也轻易攻破不得。这“小镇元钉”倒是来的及时。
刚要伸手去取,归无咎突然怔住,随后如梦初醒,自失一笑。
即将深入苍茫世界中的人道文明,此事从杜明伦口中知之不久,归无咎的思维观念还没有及时调转过来。
现在要索取的宝物,很显然应当是翌日深入苍茫世界之后所大有用处者,岂能为了眼下攻破余玄一战而白白浪费一次机会?至于这一战的需求,顺手让藏象宗或越衡宗帮忙解决了便是。
归无咎低头思索,盲人摸象绝不可取,对苍茫世界中的人道文明有充分的了解,是作出正确抉择的前提条件。
正犹豫是否回头再找一次杜真君,询问苍茫世界中所知的更详细的信息。府库尽头处突然清光耀目,犹如朝阳,不可逼视。这光华约莫持续了十余个呼吸,才逐渐暗淡下来。
归无咎心中一动,走上前去。
近前一看,原来是库府墙壁中凿出了一个六七尺宽的洞口,形如密室,深约一丈有余。光华散去,显然是一道禁制被打开了。
一丈见方的狭小空间内,仅有一道古朴的二尺卷轴在空中浮荡,色泽半是蜡黄,半是粹白,显然年数已久。
归无咎徐徐打开此卷,卷首所录名目为《新界先民录》,正是三十六万年前十二位大能合力,观望紫微大世界一瞬所得到的见闻,珍贵之处不言而喻。
此卷九大上宗各存一份,真君以下向来无人得见。
此卷字数不过数千,归无咎尽管阅览甚为自己,也不过用了半刻钟的功夫。
原来,九大上宗治下九域,分别采用九种不同的治理方式,正是汇集大端,归纳紫微大世界土著文明的不同模式。
如同越衡宗四洲六海宗分数等、节节统御的为数最多。当然,其名目未必相似,或有天地玄黄、甲乙丙丁、金银铜铁等等,等第之名各异,但名异而实同。
又有划仙城而治者;依王朝而治者;由强人独断专行者;诸家共盟而治者;依血脉宗族传承统辖者;依顺序轮治颠倒者........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归无咎阅览一遍,仔细总结,此处土著文明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无非三点。
其一正是杜明伦真君先前提及的,元婴之上、大能之下的感悟法则阶段,又多出三重境界。这意味着修道界中的力量结构发生变化,归无咎既往的行事经验必定要随之调整。
九大上宗的统辖范围内,真君大能深藏不出,这意味着九宗真传即便修为不算太高,但只要掌握了在元婴四重境修士手底下保命的底牌,那么天下之大,便大可去得。
而进入本土文明之后,形势变化,得以自保的标尺也水涨船高。
其二,本土文明之中的生态环境,尚处于一个混乱演化的状态,往往行事不若九宗规矩分明,秩序亦不完备。
人族妖魔杂居一处,一不留神便是生死之斗;修道界门派、势力的权力真空处比比皆是。弱肉强食、杀人夺宝处处可见,宗门倾覆、种族夷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成王败寇更是不易之至理。
其三,彼处道统流杂,各派各家神通法术参差不齐,更不知有多少山野散修、遗府秘境。一道高明的秘法、神通,得之则兴也勃,被夺则亡也忽,前辈机缘,上乘法诀,龙蛇混杂于意想不到的角落。
对紫微大世界本土的人道文明稍见其风貌后,稍稍整理思绪,归无咎心中已有把握。
转了两圈,不多时便选定了两件宝物。
其中一件乃是一册书简,共二十四片竹简缀成一遍。这二十四片竹简中,唯有开头一片乃是橙黄色,其余二十三片俱是青色。
此宝名为“拾遗书简”,乃是一件空间法宝。那二十三枚青色竹简俱可拆卸下来,藏于一处。若将一枚青色竹简埋藏,持宝之人只消身处十二万九千六百里之内,均可在瞬间返回这枚竹简所在之处。
唯有头一片橙黄色竹简,须时时刻刻随持宝人随身携带。
此宝使用一次,六十日内不能再次使用。
以归无咎金丹巅峰的魔道修为,若是御使一件足够高明的飞遁法宝,甩开元婴真人是轻而易举的;但若面对更高层级的对手,却力不从心了。
“拾遗书简”一次性跨越十二万里,几乎超过了真君大能的感知范围。本土文明中和真君大能同层次的修者,既然实力稍逊,那便更不在话下。
藏象宗精擅空间神通,这一类宝物自然胜过飞遁之宝。归无咎搜寻的样板,便是杜念莎的七宝天链。
七宝天链依托血脉方能开启,这等最上乘秘宝可遇而不可求。“拾遗书简”每次跃迁有十二万里范围的限制,和七宝天链横跨两宗不知几亿万里不可同日而语。
但此物能力的上限,于归无咎而言已经足用了。
选取这件“拾遗书简”乃是秉承“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的宗旨,力求身在险境时,能够有一件足以全身而退的底牌。
归无咎选取的第二件宝物,乃是一面朴实小巧的铜镜。
说是铜镜,其实此境一面明黄如铜,另一面却黢黑似铁。更奇妙的是,此境正反两面均有镜面,明光闪闪,纤毫毕映。
此镜名为“储真拟神阴阳双镜”。铜色一面为阴,乃是“储真镜”;铁色一面为阳,名为“拟神镜”。
以铜镜暗暗往人身上一照,此镜便会将一人的身形相貌纳入其中,所能存贮的人形数量,共有一十二道。再转过来以铁镜照一照自身,同时心中观想铜镜所录一人之相貌,自己便会变成那人模样,连气息神韵也毫无二致。
储真镜存储人形止步一十二道。但若是所录之人真身亡故,储真镜中人影便会自动消散,空缺出一个新的名额来。但是如此一来,拟神镜便不能调动其形。
换言之,储真拟神双镜,无法变化成死人的样貌。
归无咎依托元光显化术的易形秘法,原本极为高明,甚至足以瞒过三重境元婴真人。在荒海时只要不遇到韩安世、舒永延,可以称得上畅通无阻。但若深入本土文明,这个层次却稍显不足。
储真拟神二镜,若非近道大能,足以感悟天地间的一丝不谐,其余神通法宝是断难看穿的。
这一件法宝,乃是以巧胜力,若是发挥的好,可以起到难以想象的作用。
至于第三件宝物。
归无咎微微一笑,调转回头,重新来到刚刚进入库府之处。
小镇元钉。
看来与此物有些缘分,是躲也躲不开的。
归无咎现在决定收取此物,自然不再是为了攻破曲寰岛那一战。开凿前人遗府、秘藏、墓穴,探索机缘,此物确是一大利器。
第五十八章 惘然相别暂回眸
归无咎将三宝尽数收入囊中,毫不留恋的离开洞府之外。
一出门户,归无咎本想极意驰骋,纵情飞遁一阵,抬头却见一袭白纱罗裙,袅娜娉婷的身姿端立半空。
不是杜念莎,更有何人。
只是她曲眉丰颊虽挤出微笑,但眉关稍紧,难掩一丝郁郁。
归无咎心念一转,一步趋前,笑道:“看来我的行踪尽被杜师妹掌握了。”
杜念莎虽面含笑意,但归无咎心思敏锐,其实能感受得到杜念莎有意无意地观察自己。当即淡然一笑,意态洒脱。
这并非强颜欢笑,而是他历练既久,心志亦坚,纵然遇到艰难险阻也不会却步不前。道途再难,也可一笑置之。
杜念莎鼓足勇气,终于问道:“归师兄此次来到藏象宗,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归无咎一笑,随口反问道:“师妹知道些什么?”
杜念莎先摇摇头,迟疑一阵,道:“我不知道。问太爷爷,太爷爷只说,师兄的道途和原先的设计有几分不同。”
归无咎笑道:“杜真君既然都告诉你了,师兄我也不必瞒你。的确是修道前路产生一点变化。”
“但是,结果殊途同归。”
杜念莎将信将疑。想了一想,终于又道:“这次回宗之后,我听说‘静门’中那个资质上佳之人,要占了原先准备予你的神物。这是真的么?”
“以后,归师兄还会成为藏象宗弟子么?”
杜念莎虽然除了修炼之外不谙世事,但近二三十年来,‘静门’中出了一位资质杰出的后辈,她也是知道的。可是此人和那神物产生关联,以前却从未传出过风声。
归无咎坦然道:“是真的。”
杜念莎神情不变,似乎这个答案并未出乎预料。但她的脸色却无可掩饰的一白。
归无咎摇了摇头,道:“如果藏象、越衡两宗的前辈没有准备好后路,怎么会有这样的安排呢?师妹放心,我的修行之路早已经安排妥当了。无论属于哪一家宗门,你永远是我的师妹。”
杜念莎双目一亮,追问道:“师兄另有解决玉鼎失足的方法了?在哪里寻得?”
归无咎一抬头,看着远近数十里云雾诡谲,变化无方,幽幽道:“在远方。”
杜念莎一愕,归无咎这个答案等于并没有正面回答。
再犹豫问道:“归师兄什么时候回来?”
归无咎想了一想,决定照实回答:“三四百年后吧,至少,不会耽误了四百年后的九宗之会。”
杜念莎怅然无语。
归无咎笑道:“杜师妹是来送行的吧?以师妹的资质,大道之途中不知还有几千几万载。暂别区区四百年,不过是白驹过隙而已,又何必感伤。”
归无咎的参与红云小会,本就是杜念莎以七宝天链引来。如今到了返回之时,自然也要她相送。
杜念莎点点头,道:“是太爷爷让我来送你。”
随后又道:“我为师兄准备了一点东西。”
伸出右手,却是一枚镶嵌着青玉玛瑙的储物戒指。
杜念莎解释道:“我听说几位真君已经允了师兄巫山库府中的三件宝物。这枚纳物戒,是我在连山库府中搜罗的一些外物。虽然算不上珍贵,但金丹境中各色所用都准备了一些,数量是足够的。”
“自然,和归师兄相赠的玄种,不可相提并论。”
归无咎摆摆手,笑道:“那玄种本来也非我所有,不过是借花献佛而已。杜师妹要谢,还是去谢幽寰宗吧。”
杜念莎见归无咎言语风度极为自信,与先时无异。终于放下心来。开口道:“归师兄要不要到越衡宗看一看?”
归无咎讶然道:“不是借着师妹的法宝传送到预先埋藏签符的地方么?”
杜念莎终于又恢复了活泼洒脱之貌,一拍手道:“师兄有所不知。我现在便可启动七宝天链的回源溯流神通。只是不必立刻发动,而是压制到一个时辰之后。”
“在此之前,归师兄可以先通过九宗传送阵回转到越衡宗,在那里呆上一个时辰,才挪移到埋藏签符之处。”
归无咎沉吟半晌,道:“也好。”
随后,两人没有更多的儿女情长,毫不犹豫地往传送法阵处遁去。
一刻钟之后,看着归无咎在九宗传送阵上身形忽然消失,杜念莎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惆怅。心中隐隐有几分猜想,却不知道是真是假,又该不该相信。
杜念莎资质本为藏象宗之冠,身份又特殊,幼时天真无邪,行事无忌。认真说起来,他和归无咎迄今不过是两面之缘。
但同境界中归无咎资质更胜她一筹,又抢了她未来的藏象宗第一真传名位,为人刚正自信之余,又通达权变,不能不令杜念莎心折。
如果说轩辕怀的是一个绝对的符号,那么归无咎就是既足够强,又完全真实的人。
不过,她对归无咎虽然钦佩,其实心中也暗藏着一个心愿。
现在小会已过,金丹境之后,杜念莎的修行速度必将远在归无咎之上。
“原本打算抢先结成元婴后,将你痛打一顿,报当年之仇。要是你回来之时已经元婴四重境圆满,我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胡思乱想一阵,杜念莎翩跹身影,逐渐化作一个白色小点。
......
越衡宗。
随着传送法阵一阵精光爆闪,守护此阵的八个金丹修士蓦然一惊,抬头注视。但只看到一个黑色劲装的人影,将“越衡真传”的令符一晃,便消失不见。
这人明明没有元婴境界的气息,却行动有如鬼魅,着实令护阵八人愕然不解。
越衡宗山门,规模不及藏象宗宏阔。但瑞气缭绕、浮空漾翠之景,宫阙连绵,清池密布之象,仙家之胜,生灵之气,却显然比藏象宗更浓郁一些。
归无咎在越衡宗的洞府,最后安置在“丹霞玄渚”。那处小岛景色极佳,内中种种布置亦甚为完美。
如果时间充裕,归无咎倒不介意回去观览一番。只是此处位于九转灵光殿不远处,距离其余诸地甚远。因此归无咎倒是无暇前往了。
归无咎遁影直去的方向,乃是紫雾峰幽明湖。
今日正是冲霄阁弟子每隔十四日修炼《九元书》的时辰。
归无咎原本只打算落在紫雾峰峰顶,遥遥观望片刻,并不打算近前。只是登临绝顶,却发现幽明湖畔道场之中,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
湖心成群结队的青翼鸥,反而成为了这一片道场的主角。
归无咎愕然之余,截住十余里外一个乘坐金舟的年轻修士,问明缘由。才知晓今日竟然是三年一度的“真传铨选”之日。
归无咎兴趣大增,连忙调转遁光,再往五屏山千绝峰双龙池而去。
归无咎的本意,只是想在“涵元真水阵”之外暗暗观察一番与会的年轻一辈弟子。只是他来得晚了,此时涵元真水阵外,仅余二色分明,水声嗤嗤。
归无咎摇了摇头,正要改换方位时。突然生出感应,袖中所藏“越衡真传”之令符竟蠢蠢欲动。
除却冲霄阁弟子,主持之人,以及五陵殿精研真传道途的诸位弟子,其余人是绝不可能观看真传铨选之会的。
归无咎取出令符,“涵元真水阵”果真应声分出一道入口。
果断进入,归无咎暗道,不知是越衡宗改了规矩,还是自己这一枚令符别有不同。
眼前之景象,仿佛昨日。
武陵殿研法真传,安坐于龙首巨舟之中,指指点点,逸兴遄飞。而十六位灵形境弟子,围绕阴阳双鱼而坐。看着出场顺序,竟已比试到了第十四位。
而另一处角落,各色飞舟法器纷乱零落,当中所乘,正是形形色色的少年,修为多半只是灵形境界。显然是冲霄阁中《九元书》尚未修完的弟子。
归无咎脚下升起一座精致小舟,飞遁到这一群弟子身边。
此时阴阳双鱼之上相试的,是一个身着红裙,秀而不媚的年轻女子。看她不满双十,温婉之中暗藏英气,出手也甚是果断。两刻钟不到,阴阳双鱼俱已试毕。
阴阳双鱼,俱是八珠。
这个成绩已经非常出色,成就真传应当颇有把握。
此时归无咎身边,却传来“嘿”地一声。
归无咎转头望去,这人是个身着白袍、稚气未脱的少年,只见他撇了撇嘴,眉眼间满是古怪。
归无咎心中一动,已听他向旁边两位同伴道:“黄师姐总算是出手了。已经比试得七七八八,第三个‘小自在境’总算是出来了。这一届....呵。”
话音止住,连连摇头。
归无咎眉毛一挑,讶然相问道:“听你的意思,一届三个‘小自在境’修士,莫非还嫌少了不成?”
这白袍少年这才注意到归无咎的存在,打量了一眼,恍然道:“这位师兄是五陵殿真传吧?许是闭关百年以上,今日方才出关?”
归无咎微笑点头。
白袍少年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道:“师兄有所不知。百年之前越衡宗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冲霄阁中一位阴鱼九珠的绝代天才名为归无咎,应时而生,窥破《九元书》中渡尘心劫的不足,撰写《持心卷》一篇。自此以后,冲霄阁弟子根基大进,历代真传铨选之试中,能得三甲的无一例外都是‘小自在境’修士。多时一届五六个也是有的。”
归无咎不禁一呆,他自己却把这一截给忘了。不过,听到这个消息,却让他心头萌发出一丝奇妙的触动。
白袍少年旁边那位圆脸少年,接口道:“只不过那位归师兄当年成就真传之后,竟是一丝音讯也无。比他小一届的另一位绝代天才木师姐,今日已经是重鸾殿副殿主,真传之试的考官了。听说两人当年的洞府只是一锁之隔,真是奇妙的紧。”
归无咎一愕,抬头往主持之位看去。
第五十九章 看涨跌谁显高明
归无咎抬头一看,主座之上共有三人。
当中一个七星道袍,三缕长须,手执拂尘的中年道人,妙意缭绕,气息微玄自在,正是上玄殿主卫澈。百年前归无咎在越衡宗时,卫真人便在任上。
左边那一位,是个矮小的老道,正是心镜殿副殿主曲雪平。一身修为,俨然已在元婴三重境中。
而位处上玄殿主卫澈之右的,却是一个身着黄色常服的少女,看来约莫二八年华。
她一身气息相比身旁二人固然稍弱,但这份气息之中反而多出了一丝不可捉摸的玄妙味道。
宁素尘虽超逸绝尘,风华绝代,却是柔中有刚,锋刃暗藏;杜念莎、林双双等虽是明艳无俦,却难免有憨顽之气。而眼前这一位,正当妙龄的风姿卓越,与明慧练达相与为一,动静有度中,不失天真之气。
将这副面容和曾经的那个小脸结合起来,归无咎心中一笑。作为一个和自己一样被食道灵鱼捡来的“外来户”,木璃长成今日沉静气质,其实是可以预见的。
“归无咎?”
正当归无咎往台上看时,一个响亮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几乎使他耳膜一震。
归无咎猛然转头,原来是一个衣衫破烂的老者,绝无丝毫修道人气息,面色发黄,骨瘦如柴,神不知鬼不觉的站立在归无咎右侧。
此老凭空出现在这里,众多冲霄阁弟子却无一察觉出异常。
归无咎看清此老面容,微微一愕。惊讶中试着传音道:“原来是前辈。前辈终于‘放假’了么?”
暗暗一思,木璃、宁素尘明明境界尚浅,断然是没有到那一步的。不知此老为何得以出来。
这老者眼珠一转,透出几分狡黠。踌躇一阵,终于道:“那倒没有。只是几万年来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归无咎心念一转,道:“那是九转灵光殿......”
老者连忙摇头,道:“那三个小子都有事,跑到原陆宗去了。再说,他们也支使不了老夫。”
看着归无咎似有疑惑,老者笑道:“看你难得回家,找你聊聊天。”
归无咎暗暗盘算,一时不知深浅。
不过他想的很清楚,即便越衡宗真觉得自己潜力已失,也不差这一点表面功夫,百年荒海之事也必会如约遣人前往。因此倒没有太多顾虑。
老者笑道:“藏象宗的这条路断了,接下来要去渺茫无际的本土人道文明中,寻找那一丝渺茫的机缘,没有太失落吧?”
归无咎讶然道:“这些前辈你是怎么知道?”
老者不以为然道:“这有何难。”
归无咎诧异之余,皱眉不语。
老者又兴致勃勃地道:“除了藏象宗小杜对你说的那一套说辞,你想不想知道其他秘闻?和九大宗门有关,和你的道途有关?”
归无咎暗道,姑且听之,料也无妨。便道:“在下洗耳恭听。”
老者精神一振,连忙道:“藏象宗之所以作出这抉择,另有两个非常重要的原因。这两个原因,小杜是绝不可能对你说的。你可知道哪两个?”
归无咎顺口问道:“哪两个?”
老者施施然道:“实则四百年后法会之上,他们所选择的那个方案,成功的概率比你想象的要高许多。”
归无咎道:“此话怎讲?”
老者仰着头,朝台上木璃看了两眼,忽然一笑道:“四百年后,越衡,藏象,原陆,缥缈四家各有一个道术圆满的小家伙,合力瓜分头名之外的份额。”
“表面上看,辰阳剑山一方只要再出一位同等境界之人,夺取二三名中的一个,他们便胜券在握。”
归无咎点头称是。
老者拊掌道:“其实不然。这四人中,原陆宗和缥缈宗的两个小家伙,一个是和当年小冷一样的资质,一个走的是那一条路......这两人斗战之能胜过同境界的对手。两人守二、三名的位置,实则相当牢固。除非,再出一个打破极限的人物。”
“而再出一个轩辕怀,哪里有这么容易?”
归无咎终于悟通。明明自己对于藏象、越衡等派的牵连甚深,藏象宗还是动了那等突破底线的心思。最终见自己心无他念,方才作罢。
即便如此,最终还是将自己远远放逐到苍茫世界中的本土文明。
见老者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归无咎问道:“敢问前辈,第二个原因又是什么?”
老者叹了一口气,道:“那就是,藏象宗和越衡宗的关系,和从前相比稍有变化。虽然友盟依旧,但两派内里却有了隔阂。”
归无咎愕然道:“从何说起?”
老者摇头道:“原陆宗毕竟是九宗之中唯二完道者,数十万载以来,门中真君境者都是和辰阳剑山一般,保持九人足数。再有,幽寰宗也不可小觑。真到了撕破脸皮的时候,幽寰宗那一滴真水的分量......”
“总而言之,你小子想过没有,原陆宗三家虽然人才凋零了一些,但根基依旧,又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投向藏象宗这一方?”
归无咎惕然一惊,先前他却从未想过这一节。只因九宗上层的博弈,距离他毕竟太过遥远,很多地方还不够敏感。
老者吁了一声,道:“无它,原陆、藏象虽然合盟抵抗辰阳剑山的扩张企图,但是原陆宗未必没有自己的诉求。”
“他们建议,将原来天纲法契之中的九数之限,放宽到十二人。”
归无咎转念一想,省悟道:“藏象宗......原来如此。”
藏象宗历代真君之数,也在七到九人之间,更何况,此派距离完道仅余一步。一旦走出,便是和辰阳剑山、原陆宗相同的地位。
归无咎完全明白了。原陆宗这个要求,和藏象宗一拍即合。
并非是原陆宗三家投靠过来,而是原陆宗与藏象宗,这两家仅次于辰阳剑山的宗门,取得了利益的一致,成为新同盟的核心。
和现存九人之限的“天纲法契”相比,新契约同样是侵害了距离完道尚远、实力稍弱的几家宗门的利益;只是面对辰阳剑山的极限压力,越衡宗等宗门,不得不依附于原陆宗,藏象宗,在两杯毒酒中选择毒性较轻的一杯。
老者笑道:“原先越衡宗和藏象宗亲密无间,你这样的天才人物投入藏象宗,‘动门’一脉自然是乐见的。而现在却今非昔比,谁知道你心底里会不会有一些芥蒂?你的价值自然就降低了。”
归无咎若有所思道:“那前辈今日之意......”
老者双眼一眯,道:“哈哈,你的行情降到了谷地,老夫却偏偏对你产生了兴趣。你就当是看低买进,囤积居奇罢了。”
归无咎无言以对,这老者出言也太荒诞不经了一些。
老者看着归无咎脸色,不以为然道:“怎么?坦诚相交不好么?还是你和藏象宗小杜那样的人打交道,被他给绕晕了?小杜这个人……每一步棋,都要保留利益最大化可能,不到最后决断的一瞬,不肯舍弃丝毫变化......兴许他自己还自以为得计。”
“他明明做好了将你舍弃甚至除去的准备,但是你前往藏象宗一行,前前后后他做了多少表演?若非你道缘惊人识破玄机,恐怕也会把他当做一个只是形势所逼、迫不得已的和善长者吧?”
“就说作出决策之后。虽然在他心中,你十有八九会老死苍茫世界之中。但是为了保留那万一的一丝棋路变化,他还是又落了一子。”
“你小子且猜猜看,是哪一子?”
归无咎皱眉思索,却茫然无绪。
老者哂笑道:“按照你的本意,会在今日回到越衡宗么?你是会选择独自放松几日,还是直接返回荒海?回宗之日,恰好今日便是真传铨选之日?现在身处双龙池道场,看着冲霄阁弟子因你的《持心卷》大放异彩,感受如何?”
归无咎恍然如悟。原来这是刻意营造,意在加强自己和越衡宗的情感联系。
但是念及老者方才之言,归无咎道:“只是有此一着,也只是和越衡宗相关,而非与藏象宗。如前辈所言,越衡宗和藏象宗暗生嫌隙,他这么做最后未必得利。”
老者道:“他自然是以为有足够的手段,把越衡宗和藏象宗牢牢捆绑在一起。”
归无咎思索良久,不以为然。
老者得意道:“小杜这个人,棋下的太贪了。不过他却没有算到你小子道缘之深,更没有算到老夫会跳出来找他的麻烦。这不是他棋艺不精,而是不肯简明求胜,总有翻车的时候。”
言毕,老者伸手袖中一掏,随即抛出一物。
归无咎连忙接住。低头一看,黑漆漆的一团,约莫拇指大小,二十四道等分棱面,重量远轻于铁,大约和木刻之物无异。
看着归无咎面貌疑惑,老者嗤笑道:“别想太多。老夫可是穷酸得很,可没有什么奇珍异宝送给你。随身带着便罢,有朝一日此物若能救你一次,千万记得欠老夫一个人情。”
归无咎收起宝物正要言谢,突然身上蓝色焰芒升腾而起,光华四散,原来一个时辰已经到了。未及反应,身形便冲天而起,化作点点星芒。
一时间双龙池上突生惊变,台上三人,五陵殿下真传,各冲霄阁弟子,一齐抬头望天,疑惑不已。
看着归无咎离去,老者喃喃道:“似乎是看到不久的将来,越衡宗的结局不大妙啊......不知今日这异想天开的一步,是否会成为点睛之笔。”
第六十章 返故地魔影暗藏
数百丈的高空之上,一件十余丈大小的六角飞楼,正在急速奔驰。偶尔有低辈修士的法器迎面撞来,见这飞楼的遁速,都是忙不迭的远远避开。饶是如此,依旧有几个修士几乎被飞楼撞得自空中跌落。
行路之人不免猜想,如此来去如电的遁速,十有八九是金丹乃至元婴境界的高人。
飞楼之中,罗盘中悬,静香缭绕,环境异常清寂,丝毫不闻破空的锐风声。
软榻之上,归无咎敛息入定,吐纳行功,已经有七日之久。
归无咎回程落脚之处,乃是在星月门披星掩月殿后山;而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却是荒海以北、容州以西。
凭借七宝天链一来一去,两次见到归无咎恍如天人升降,舒永延等深感惊奇,叹乎超出其等想象。敬畏之余,不得不放弃了牢牢盯紧归无咎的打算。
再加上先前经历过几次交涉,星月门诸人对于归无咎瓜分荒海之谋深信不疑。
在和舒永延等人订下约期之后,归无咎凭借星月门布局荒海的一大底牌--“小极阵”,一日内返回容州以北,倒也不必再乘坐“破浪锥”来回奔波了。
当年陆天庆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荒海北部,意图以污星乱纲珠袭击“破浪锥”,便是借助“小极阵”之便。此阵出口,距离“如意门”并不算太远。归无咎乘坐最快的飞舟法器,不过十来日便可到达。
不必多说,在归无咎启程之初,早已传书独孤信陵、奚轻衡等人,着其做好准备,数月之后在容州集结。
而约定的聚会之所,正是归无咎百年前下山时经营的第一处据点,千回峰心宿道场----横月门山门之所。
而在这数月时间内,归无咎首当其冲要完成的事,自是道门功法的结丹大业了。红云秘境玄种固然不似寻常第四玄种难以保存、非得旋取旋用不可,但终究不宜耽搁太长时间。
结丹之选址,无疑是在“如意门”内。论安全隐秘,无过于此地。更何况,合德清襄玉璧和先天伴麟石两件九品宝胎均藏在此处。
又过了半个时辰,归无咎往舷窗外一望,青山隐隐,八水分流,已经到了横月门山门附近。归无咎本不欲滋扰,就此顺流别过。就算是指令黄氏行事,大可以白龙商会的名义传命驻守修士,自己隐在幕后便可。
不过归无咎转念一想,攻伐余玄宗事关重大,暗中探望一番,摸摸底细,也是有必要的。
旋即收了飞楼,元光显化之法一动,身躯渐渐淡薄,化作虚形后,无声无息的往宿星道场去了。
不多时,到达宿星道场附近。围绕白鹤宫飞遁两圈,远远看见各色人等一切如常,殿外仆役之辈趋前往后,甚是忙碌,显然横月门依旧是一派兴盛祥和、活力四射的景象。
再后山去,后山草堂之中照例有一位金丹修士的气息。
归无咎潜下身形,草堂正门大开,无所遮蔽。果然看见一位红脸修士面北朝南,结印而坐,徐徐呼吸吐纳。
此人却非前次所见郁随云真人门下温承忠。丹气踊跃,功法路数倒和步明徽有几分相似,看来多半是陆胜芳真人座下弟子。
见一切都全然无恙,归无咎放下心来,便要转身离去。
不过就在此时,归无咎蓦地一顿,回头往白鹤宫左偏殿望了一眼,面上露出几分疑惑。
略一思索,把身一晃,如风中飘絮一般,飘飘荡荡往左偏殿荡去。
左偏殿正厅,归无咎隐于里间柱下靠近墙壁处。
正厅主座,一个身着青色长袍,高筒皂靴的青年从容落座。此人约莫三旬年纪,手中捧了一本簿册正仔细翻阅,神态甚是威严。
青年态度认真,目露精光,相隔许久才揭过一页。他下手处有一管事模样的中年人,白白胖胖,手捧一摞约莫十七八本簿册,正在屏息侍立。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这青年终于阅毕,在桌上提起一只羊毫细笔勾勾点点,时而补上几个字迹。又过了一刻钟,将手中簿册交还给那管事手中。
管事连忙将手中簿册收好,道:“这些门中杂事,由小的来做也就足够了。何必劳烦门主亲自动手。”
归无咎隐在墙壁边缘,闻言讶然。
不过那青年伸手一挥,连忙纠正道:“是副门主。”
胖管事连声道:“是。是。是。这些事不必劳烦副门主亲力亲为,由小的代劳便可,保管做好。不是小的自夸。做的好了不敢居功,如有差池,任凭副门主责罚。”
青年摇头,肃然道:“出了差错,再责罚你又有何用?如今我横月门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周围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一丝一毫出错不得。门主专心修行,这些事我不来分担,谁来分担?”
胖管事恭维了几句,又道:“其实依副门主您的资质,若是不理这些俗务,功行进境只怕远在门主之上......”
见青年厉色阻止,胖管事识趣,不敢再说。告一声辞,便要退下。
青年叫住他,又吩咐道:“门中大小事务,上至精玉、法器、符、丹药等物的用度,下至钱粮米谷,行役细事,以及诸位近邻的风吹草动,有任何消息,都要及时报我。”
胖管事连声应下,退出大殿。
这青年“副门主”捏了捏额,俨然一副鞠躬尽瘁、夙夜为公的模样。
眼前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黄正图的族兄黄正德。
此人当年明明是个心性甚恶、不堪造就之人,眼前却摇身一变,几乎疑似被哪一位元婴真人夺了舍。
不止如此,此人一身功行,竟臻至灵形二重境。
须知此人资质虽然比黄正图稍高,但黄正图修习的乃是品质较高的《大化枯荣诀》,而包括黄正德在内多数黄氏弟子修习的,却是品质远逊的《长河养生诀》,二者相去不可以道里计。
修习这一门功法百年间从真气二重修到灵形二重境,非得有六品以上的资质不可。
归无咎眉头紧皱。刚才在白鹤宫后山,他一身精微之极的魔丹丹气,突然感到一丝悸动,一瞬之后又归于平静。那一瞬间的感应,正是在白鹤宫左偏殿方向。
观察了黄正德这许久,归无咎已断定此人必有问题。但这只是就为人习性推断,以道法而言,他潜在十丈之内,竟丝毫感应不出破绽。
归无咎思索是否要出手拿获此人。却见黄正图突然诡异一笑,四下里一阵张望,额头发红的同时,气机为之一变。
这一下魔气放出,归无咎不由地一惊:好高明的魔功!连忙将周身气机一摄,混若空中浮子。
这人匿迹藏功,几乎到了入微入化的地步。就算是换作一个等闲的元婴一重境真人在此,也绝难察觉他的底细。
这道气机比之当年魔宗顶尖弟子裴鸿平固然相差甚远,但那也是双方资质、根基的差距导致。单论所修魔功之品质,几乎已在同一层次。这却令归无咎大为震动。
黄正德释放气机探查一番,只是谨慎行事。所感之处空空如也,未出他所料,他显然很是满意。
只见他自袖中抽出一幅卷轴打开,提笔涂鸦几下。那卷轴之中蓦然跳出一只巴掌大的乌鸦,扑棱扑棱飞出大殿之外。
归无咎思索一阵,未惊动此人,轻飘飘遁出殿外,一跃而上半空。
眼下归无咎心中虽然有几分猜测,但是尚无实据,不敢定论。若真是由于自己的原因引来魔道窥伺,这偌大的容州竟能寻到这里,归无咎对这对手倒也有几分佩服了。
至于黄正德,目前看来只是承担一个刺探消息的职责,还是勿要惊动的好。若是急着斩杀此人,万一有什么诡异秘术暴露消息,反不为美。
当今之计,既然已知此人的存在,那么将发动的时间和聚会的时间靠拢,传信独孤信陵,翌日一旦到达之后立刻格杀黄正图,充作临阵祭旗,即便他有什么意外手段,也来不及奏效。
拟策既定,围绕着整个白鹤宫转了一圈,一一寻见黄木荣、黄正图等人俱都安好无恙,归无咎也就放下心来。
黄正图此刻身处白鹤宫后殿密室。归无咎探身去看,只见环境很是清苦,四丈见方的小小室中,除了一张木榻,屋顶吊着一盏铜灯,墙上挂着一只红皮葫芦外,便一无所有了。
黄正图入定行功,一身土黄色元光忽明忽暗,翻滚流动。看这元光之形,分明根基扎的极为扎实。
黄正图灵根品质不算高,但心思单纯,九九玄关中心境一类的窒碍极少遇到,等若无形中资质提升了一品。此刻他勤修苦练,如今已在冲刺灵形二重境的途中。
若再得二百载苦修,便结丹有望。
归无咎想了一想,取出两枚防御神魂邪煞攻击的上品符“五元护真符”。把手一挥,两枚符化为无形,以“隐真寄托法”藏在黄正图衣服袖口处。
除却黄木荣、黄正图外,黄氏其余以‘铸灵丹’结丹者,亦有十三四人之多。在三等宗门以下,“横月门”算是实力最强的一方势力了。
顺手向独孤信陵等人再度递出飞书,归无咎再不停留,取出飞楼又往如意门遁去。
又过两日,终于抵达目的地。
竹林连片,山谷隘口之处,绿雾隐隐,草木葱茏,一片异光恍恍惚惚,迷离不定。
归无咎凝视既久,一脚踏入其中。
ps:过渡很讨厌,尽量快。
第六十一章 结庐养心备丹果
穿过“六返如意阵”,一步跃入谷中。
脚踏实地之后,眼前之景,归无咎出乎预料。
“喀嚓”一声脆响传来,当年黄氏搭建的木屋前方空地处,一个身着灰布长衫的中年男子,正举着一柄大斧,砍劈木柴。他相貌甚是文弱,做这等粗活,额头见汗,气喘吁吁。
而他身旁丈许,一张棕色躺椅之上,躺着一位荆钗布裙、容貌甚丽的妇人,只是她面上一副慵懒之色,小腹高高隆起,几乎正是即将足月临盆的身孕。
而竹屋那一头,又有两三个年轻女子不断自木桶中取水,清洗瓜果菜蔬。旁边支架着两口铁锅,远远地看见热气腾腾。
砍柴男子和那孕妇,正是黄正平夫妇。
归无咎出现在谷中的一瞬间,黄正平,韩氏女,两个年轻丫鬟都是一惊。
韩氏女率先反应过来,面色泛出惊喜疑惑。连忙起身行礼道:“原来是上师回来了。”两个年轻丫鬟连忙过来相扶。
归无咎屈指一弹,一道清淡旖旎、犹如月华的元光立刻散出,将韩氏女托住。道:“不必多礼,且回座上歇息。”
韩氏女自觉一道如柔和如棉的力道卷住身体,再将她慢慢放回躺椅之中。她也是个心性练达、不迂于表面功夫的人,也就不再坚持,顺势坐回。
黄正平一阵恍惚,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弃了斧头,上前拜见。
那两个侍女早非当年归无咎采买而来的仆婢,而是白龙商会新近安置,本并不认识归无咎。这时见黄正平夫妇行礼,连忙磕头。
归无咎一展袖,一并将其扶起。问道:“怎地又回到了这里?”
当初因为如意门是归无咎唯一信得过的处所,才将黄正平夫妻暂时安置。后来通过独孤信陵初步掌握了白龙商会,怕这两人憋闷,早已将之迁徙在外,由商会照料。时至今日,不知这两人为何又重返故地。
黄正平略微抬头,瞥了一眼归无咎面容,心中甚是惊奇。他本是身无灵根的凡人,原本此生不过忽忽百年,便要化作一黄土。
当年蒙归无咎赐以灵丹,如今百年下来筋骨健旺,长相也只不过老去十五六岁,心中自有感激。只是他也是个朴实木讷之人,未知如何宣之于口。
而百年之后再见归无咎,却发现归无咎依旧是二十许的青年模样,容貌竟未变化半分。
听归无咎询问,黄正平连忙道:“一年之前,当初将我夫妻接走的那位仙姑,言道上师将返回此处,于是又将我夫妻二人接了回来。”
归无咎缓缓点头,沉吟不语。
黄正平见归无咎不置可否,鼓足勇气道:“若是上师要在此处安置,我夫妻不敢惊扰。不如我二人暂时回到黄氏落户,等上师有事吩咐,再来拜见不迟。”
实则他回到此地一年有余,却并未回黄氏族中一看。思乡心切,这时顺口说了出来。
归无咎想起横月门中黄正德之事,摇头道:“不妥。你二人不必多虑,这谷中甚是宽敞,你我各自安居,各行其是便罢。”
黄正平不敢多言。稍后,又扭扭捏捏要说些感谢的话,归无咎早知知其心意,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归无咎暗暗摇头,形势变化今非昔比,曾经的谋算似乎已经落空。
当初他帮助黄氏脱困并建立基业,最重要的原因便是看上了韩氏女腹中天赋异禀的胎儿,以期百年之后收为弟子。
归无咎自己在道途之上也不过是刚刚起步,自然非是这么早就有了开宗立派、或是培养势力的打算;更不是纯粹因为所谓的爱才之心。
何况若只是惜才,百年之后通知越衡宗门将之领走,也就是了。
要知道,在道途之上,传道受业,不仅仅是渡人,更是渡己。同样的道法理解,因地制宜的传授于于己完全不同的人,同样是对传授者本人的提炼与升华。
九大上宗历史上便有许多杰出人才一门师徒连缀而出,便是在于这份“教学相长”的道理。
可惜现在自己即将前往紫微大世界深处,姑且不说那传送手段是否能够同时传送多人,也暂且忽略带着一个小毛孩独闯异界的麻烦,单是一条:到了十岁以后该当学道的年纪,九大上宗顶尖真传法门,都是拟法于物,心印直传。不在门中,断然修习不得。
若是自己将其带入土著文明,便不能修习上法,于这麟儿资质而言,未免暴殄天物。
除非......
归无咎一怔,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摇了摇头,眼下还是先准备结丹大事,再言其他。
如意门洞府甚为广阔,归无咎在黄正平夫妻所居竹屋对面,立下一座十余丈大小的飞楼,权作自家道场。
又以仆苏盘设定采气之方位,镇定飞楼,设下一座“三返权舆阵”和一座“六道无妄阵”。尽管黄正平夫妻和那两名婢女没有丝毫修为,但是结成金丹本就是修道之旅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合该以最谨慎的态度应对,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更与众不同的是,和寻常修士结丹相比,归无咎还必须在“结丹”这个节点完成数件重要的事情。
调息养神三余日,归无咎自感身心极静,神气极宁,淡看日月轮转,笑望烟云升降,一草一木,自有其趣,道途之中的挫折、前往苍茫世界的吉凶难测,都好似完全忘记,再也无所萦坏。
归无咎心知,自己心境到了道门功法中最适宜突破境界的“至道虚寂”的境界。
又过三日。
百年剑术修行之经验,摩云道上所成就“巧”、“拙”、“幻”三剑,天悬大道之上再度提炼,成法变化,逐一在胸中演练一遍。
又过了十余日。
六十余年间在星月门“意”池之中所得,再度返照审视。修炼《空蕴念剑》的前人心得,种种玄机变化、法术得失,一一映入眼帘,丝毫不差。
又过了二十余日。
归无咎将所有过往斗法经验,从初出茅庐、海上荒岛相斗火云道人那一役开始,中曲岛斩杀刺客,贞如岛相斗桑道人四人,和独孤信陵捉来的敌手喂剑试招,斗岳遥峰,斗白面剑客,斗王木霸、陈湘琴等四人,斗魔宗裴鸿平,连斗星月门四相阵......
直到月余之前,在红云小会的七场比试,藏象宗斗二元相生阵......
所有的敌我应对、战术变化,神通外物之长短优劣,再度返照流连,似以一个旁观者的立场在眼前倥偬而过。
根基,实证,俱已夯实。
终于,还有最后一件。
归无咎手中一抖,将辰阳剑山《观法图》取出,展开图卷。
此书卷底乃是蜡黄色,而卷中所见,既非文字,又非图画,乃是密密麻麻的小点,杂乱无章,分属黑白二色。
略观其数,似是数十,又似是数百,忽然眼前一阵恍惚,又似是千千万万,无穷无尽。
归无咎凝视半晌,这些黑白小点,逐渐生出变化。但见这些圆点有的变大,有的变小,至小者仿佛微尘,全不可见;而较大的有不少都凝聚成鸡子大小的圆球。
突然间,一个原本米粒大小的黑色圆球急速膨胀,转瞬间化作一个直径八九寸的墨团,似乎整个卷轴中唯有这一点独尊。
但这一个巨大圆球并未存在多久,瞬息之后,随着周围几个黑白圆点涨大,这个巨大墨点不知何时已消失于无形。
归无咎看得分明,尽管这些黑白的圆点大小变化,但是其实两色的总面积一直是一般大小,且所有的黑白圆点,都是边界分明,永不相交。
又过了小半刻钟,归无咎已从中看出不少正反、阴阳、进退、攻守、行止、奇正之变,无一不暗合剑道之至理。
此图若教旁人去看,哪怕看上一年也看不出甚么头绪。以如此短的时辰窥得门径,其实已经极为惊人了。
但归无咎却没有时间再度推演下去,五指一伸,一枚白色圆珠握在手中。
此时归无咎气息、精神处于最佳状态,过往所有的神通、战法都如图画一般浮在目前,而眼前的《观法图》中演变过程也尽数记在心中。
可是这“全珠”仍是好端端的浮在空中,没有丝毫变化。
归无咎眉头一蹙,当初白衣女子所言,到了需要推演功法之时,此物自然便知道作何用处。现在他做好了一切准备,此珠却恍如木石,完全没有丝毫功效。
从前墨珠、镜珠、魂珠无不灵验,对“全珠”的效用,归无咎自然也深信不疑。思索一阵,或许是到了真正结丹的一刹那,才是“天人立地根”的成法之时。
正在此时,一道绿影疾如闪电,自天上扑下,钻入归无咎掌心之中。
凝神望之,原来是奚轻衡传来消息。
近日来余玄宗门中出了一件大事,真传弟子所习功法似乎出了大问题,若不是发现得早,余玄宗几有传承断绝之危。收到这件消息之后,原本驻扎在曲寰主岛之上的四位元婴三重境真人,尽数急返余玄宗门。
归无咎闻之讶然,当年秦梦霖设下的手段,她自信余玄宗非三四百年难以发觉。秦梦霖之语归无咎自然信之无疑,而余玄宗竟尔识破,看来,那股势力已经渗透到余玄宗深处。
但是,这对归无咎来说,却正是一个实施预定计划的一场东风。
当机立断,紫白红黑四枚玄种,浮现在胸前。
第六十二章 山高人为峰 一品何足道
服下幽寰宗薛见迟所赠丹药,搬运周天,炼化药力。
终于,归无咎双眸中精光一闪,大袖卷动,毫不犹豫地将四枚浮在胸前的玄种捉起,一口气吞入腹中。
四枚玄种入腹,说来也奇,归无咎不必动用返照内视之法,四枚玄种之形态变化,动静和躁,无不宛在目前。
原先在空中飘荡之时,那无上品阶的第四玄种宛如死物一般,丝毫见不得任何神奇之处。而一旦入腹,却如干柴烈火相搅,“腾”地爆裂开来,纵然归无咎早已严阵以待,一时也不免窘促。
那第四玄种,忽在此时化作百态,时而变成一只碧色的小马驹,时而又幻化成一只昂首挺立的金鸡。金鸡仰头欲鸣时,又化作一只浑身斑点的花鹿......所变化之物,无不是好动的活物,每有一个细微动作,都不可避免的通感精神,反复激荡,归无咎只觉脑门胀痛,熏然欲。
好在归无咎以极为坚定的心志吐纳呼吸,熬过半个时辰,终觉脑门如同沁入冷水,受了一激,登时恢复了三四分冷静。
归无咎心知这是薛见迟所赠之药发挥效用,精神一振。
这第四玄种果然比存在感最强的第五等玄种还要顽固炽烈,腾挪东西,丝毫无驯熟之象。和其余三道玄种的勾连相生意境,自然也无法建立。
归无咎情之心急不得,只以纯之又纯的元光之力反复冲刷浸泡,降下这一枚玄种的活跃之性来。
这一个过程说来简单,但是一连打坐三日,归无咎才觉出那玄种所化之形,动作稍稍迂缓了半分。而归无咎本已凝实到无以复加的元光,竟平白削去了一丝。
再用心一体察,归无咎不禁大讶,原来那元光并非削去,而是又凝实了一些!这号称三十六万年来一道果的第四玄种,其精妙之处竟然在这里。
功力醇厚圆满之道,本就是难以真正走到极限的。犹如一只杯中放置了石块,便可再度添加细石;塞满细石之后,还可添加沙子;夯实沙子之后,还能倒进水去。就算水也溢满,若得粉碎真空、化作无量微尘,同样会生出进一步浓缩的空间。
而归无咎臻至圆满之境后,事先早已自信元光之醇达到了增无可增的境地。孰不知这至妙无上的第四玄种,偏偏于增无可增之际,偷来一丝缝隙!
三十六万年的演化,便是为了这一步登峰造极,人与天齐!
足足过去二十余日,第四玄种之中活跃之意终于完全消散,而归无咎的元光之醇,也经由这一步又提高了许多。
此刻那第四玄种经由二十余日的演变,其形态已经缩小道如果豆粒般的一点,和其余三道玄种完全无二。
已经到了可以真正凝丹的时刻了。
归无咎备下的三枚九等玄种,乃是火性,土性,金性。而这枚第四玄种,却是五行俱足,可以任意演化一种变化。
此时归无咎有两种选择可做,其一是将这枚玄种演化水性,火、土、金、水而生木;其二是将其演化成木属性,木,火,土,金而生水。
归无咎早有成算。
水之性,五行之数在一,所谓天一生水,本是万象之先。五行得丹之法,自然是体会这“生水”之奥义为最善!
这一环节对于绝大多数修士而言并无选择的余地,唯有依据自家五行之道法盈亏而定。而亿万中无一的功法圆满之辈,若得以自由选择,自然是成就水性为先。
心中一个念头升起,那几已化作一枚小石子的第四玄种,蓦然透出清爽生机,其外形似乎也化作一枚包含无限可能的种子。
怀丁抱丙,乙木根苗。
轻轻一跃,这第四玄种化成的“种子”正位于火属性玄种玄种之前。
次序一定的瞬间,乙木推丁火,丁火推己土,己土推辛金,辛金推葵水,葵水还归乙木之位;瞬间五德具备,五行之性,缓缓发明。四点玄种的缺口处,自然而然便生出一点精绝纯澈的幽幽水象!
那是四行推演变化而成的第五“玄种”。
至此,五枚玄种成就一道闭环,原本约莫米粒大小的玄种瞬间形体崩散,似乎有形之躯为体内元光一扫而空,仅余五点星芒,极微极危,在溟丹田之中照出一点光明。
在低等功法之中,常以阳五行为尊,阴五行为卑。而归无咎道法趋极,却不在此列。阴五行之中,暗含甲木、丙火、戊土、庚金、壬水之变,竟是负阴而抱阳,反在先天之上!
成就五行相生的一瞬间,归无咎正在搬运周天的一身元光,立时通感内外,循着五行相生的方向缓缓运转!
此景若教九大上宗任何一名弟子见了,都不免又妒又恨。
成就五品之下的外丹下品者,以一身元光归摄玄种,玄种为主,元光为辅;把那无形无相的造化玄奇,凝结作一件死物,如此修行,故不足道。
而四品之上的高品金丹,五行玄种却仅是一道引子,一点推动之余,一身元光自行运转,最终有无形之中生出有形,五气禀生,丹气自成,方是金丹大道。
高品金丹之道中,玄种之品愈低,最终残余的外物实相便愈少。
但是有一条至关重要之处不可忽视:玄种之品愈低,其五行相生的力量便愈加薄弱。若是你元光之纯未臻甚高境界,感应不到玄种的推动之力,那结丹必要功亏一篑。
不能量力而为,妄求高品金丹者,十有八九都是败在这一步。
而归无咎所成就的,乃是最高品的一品金丹,玄种之力正是最低微的第九等玄种。此时五行相生之意一生,浑身元光竟如被牛车牵动一般立时发动,敏锐如此,简直骇人听闻。
即便是尹九畴这般千万年一出的杰出人才,有了丹成一品的资格之后,俟五行相生之意一起,也要静心稍待,屏住心神,慢慢迎来自家元光入定、感灵、初动、加速的过程,约莫一个时辰左右,方能真正运转开来。
但归无咎似乎并不满意,眉头微微一簇。
默运玄功,竟然将元光转动之势生生止住。
原来,元光运转之势一起,那处于五行相生之中的玄种之力,便会快速瓦解,愈来愈微小,直到彻底消失。前后历时,共一十二个时辰。
道理很明显,结丹时玄种残留愈微,成丹之后的杂质也就愈少。
故而丹成一品,固然极为高妙,却并不意味着没有高下之分了。
如尹九畴这般刚刚达到一品层次的,感受到元光牵引便丝毫怠慢不得,立刻小心翼翼地开始成丹之转;而九大上宗历史上偶有惊才绝艳的旷代异才,臻至一品仍非极限,非得扣住元光运转之势,等到玄种之力衰微到极致,几乎就要错失结丹的一瞬间,方才引动元光运转。
拖延愈久者,金丹愈纯,成丹之品自然在一品中更为优胜。
别家先辈归无咎并不知晓,但据越衡宗载籍记载,除却初祖之外的四位天尊,无不是生生等待五行玄种衰减九个时辰以上,方才运转元光。
过了一刻,归无咎突然心中一动,尝试放开限制,任由元光运转。随后魔丹丹力一起,生生将五行玄种的推动之力完全遮蔽住,再观察自身元光的运转情况。
足足过去两个时辰,在完全失去玄种之力推动的情况下,这元光运转竟未有丝毫衰减。由此可见,归无咎的元光之纯确实到了大成无缺、无以复加的程度。
归无咎心中微微一笑,已经知道了将要作何选择。
但是他并未有丝毫大意,撤掉魔丹之力后,止住元光运转,神意入微犹如止水不波。若是心头警兆一起,立刻便要作出决断。
好在一切都异常平静。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
十一个时辰过去了。
归无咎镇定如恒。此刻,他丹田中的五点玄种之明,比之夜里二三里之外的萤火虫也要大大不如。
但归无咎深信不疑,只要自己此时放开限制,一身元光必定会以一个极快的速度运转起来。
凭借归无咎的功行,自然也可以精准的感应天时,距离最后十二个时辰的终点还差多少,他心中势必一清二楚。
但归无咎并未这么做。
他对于自己道缘通感极为自信,丝毫没有万一错过了时辰的忧虑。真正到了极限的一瞬间,归无咎自忖必定能作出正确的选择。
流逝的时间,既缓慢,又悠长,一去不回,却恍在目前。
......
当这终极时刻到来的一刹那,并非如归无咎视线预料的那样,是如露如电、一瞬即逝的瞬间、抓不住就必定失败的瞬间,反而----是异常从容的谕示。
一切似乎福至心灵:
时辰到了?到了,便是到了。
归无咎放开身心,任由元光运行;可是一身元光却纹丝不动。而心神感应之中,那五行玄种之力,却丝毫感觉不到,仿佛从来不存于世。
难道,大意失手,十二个时辰已过?
归无咎依旧从容静坐。
终于,伴随着一丝清风拂面,归无咎体内的元光,似乎一颤。
从无到有,元光自转。
归无咎这才升起一念,感应天时。果然一切如他所料,在最后的时刻,在十二个时辰已满、五行玄种有归于无的一刹那,体内元光承接了这最后一丝小到极致的推动之力。
这也意味着,归无咎所成金丹中,有相杂质,乃是绝对的“无”。
尽管成丹之路尚未完成,但归无咎会心一笑:
今日所成,已非一品金丹。
ps:话比较多。但是写在“作者说”里,转载网站的读者看不到。反正正文字数满3000了,加了这一段也不到4000,没有凑字数加钱的问题,所以就写在这里。
说实话,这个小说的写法,设定,搞起来还是非常累的,并不可能像“杀、杀、杀,战、战、战,”那样一气呵成,一小时2000字手到擒来。非常诚恳的说,尽管对于写作过程中的心理建设,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但还是很难,好多卡壳的时候都鼓起精神挺了过去。这段时间每天6500字左右,极累,好几次我都想请个假,歇一天。但是只能说这一次心理建设比较到位,都调整心态挺过去了。
但是干任何事情都要有激励的,尤其是短期的激励。好多天不增加一个新读者,真的难受。不求哪个土豪给我打赏100万盟主,哪怕只要看到订阅缓慢增长---对,哪怕是“缓慢”的增长,作者心态也会好很多。前几天多了一个新读者“摩尔纹”从头看过来,看订阅突然几十几十的涨上去,再看评论区,发现一个人,开心了很久。
虽然前一段时间身体不好请假很多,但一开始承诺的绝不tj、至少300w完结不是空话,也一定会做到。希望如果有看盗版的转移几个过来,我就感激不尽了;否则,有时候真的是一种煎熬。至于一直订阅的,感谢之余希望多投推荐票。仙侠周榜上能看到就好,哪怕是第100。
万分感谢。
这段话我过一段时间会删掉,保持正文整洁。
第六十三章 履尘中途不速客
元光之力一旦运转、由缓而急,便往丹成之路纵辔疾行,如大江东去,再不复回。
静坐结丹的这两月有余,归无咎一身元光原本充塞饱满、无所不在。此刻的丹田处,却让出一片空空荡荡的玄妙空间,感应不得丝毫气息。
而每隔半个时辰再体悟一次,必能觉出体内元光稍稍减少半分,似乎被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中空玄妙吞噬消纳。
归无咎此刻心思通透,自知虽然仍需次第行功,但却不必如方才启动元光、蓄势待发时心神紧绷。
归无咎暗道,方才灵机一动,倒是无意中发现了一种丹中秘法。
古往今来道门之中兼修魔功、以资两相借鉴者,多半并非本门嫡传,资质功行也未能臻至极高境界。如归无咎这般,成就一品金丹时,已然兼具更高一层的魔道修为者,自古所无。
在五行推动之力形成之后,敢于在结丹时熬炼时辰、一品中力求更上层楼者,无不是资质、缘法极高的人物。
但即便如此,在最后两三个时辰,因五行玄种之力几乎微弱到不可察觉,想要完全把握极限其实极难,任谁也不得不稍留余裕,以防大意失手。
而归无咎敢于行险,除却缘法道心甚佳、心潮感应如神外,更是由于他放出魔丹丹气,屏蔽五行玄种的推动之力,观察一身元光在全无凭借之下的敏锐程度,由此精准计算出元光运转所需要的动力大小。
若是有朝一日,魔门功法的后患得以彻底解除,这门借兼修魔功充作测量工具的手法,当可成为丹成一品者的成道利器。
又过了七日,归无咎感到体内元光已经消去过半,而体内空空荡荡之处,虽然一无所有、未见金丹之形,但以此一点为中、统御全身之气的觉悟,已经明明白白发散开来。
若是寻常修士结丹,现在这个阶段,正是“抱丹成圆”、“虚丹成韵”两大意境生根发芽之时。感受到五感六识之精微大幅攀升,这一瞬间,本该于心苗之中涌现出真诚的大喜悦!
但这一辈九宗真传排名前列者,均已先臻此境。此时所得,不过是将这份精微之韵更加清晰明朗罢了。
到了这一步,归无咎其实已经算是步入金丹境中。就算是现在收丹的过程被不可抗拒之力中止,丹田中也会瞬间显化出一粒金丹来。
只是倘若剩余元光未曾收尽,虽于品质无虞,金丹丹力却不免大减。
正在此时,归无咎感受到“虚无”之中传来的那份饥渴和呼唤,微微一笑,元玉精斛中虚丹丹力一起,拇指一摁一撇,清湛光华突然发动,醇美绵密、刚柔兼具,如真似幻中飞泻而出,竟是一式前所未见的高明剑招。
归无咎盘膝而坐,面前放置着三样宝物。
一件云雾诡谲、时时化作幻影,神光内映的玉盘;一块一尺多高、生有九窍的米黄色奇石;另有一件,是一座尺半大小的袖珍编钟。
归无咎拇指中激射出的这一道剑意,正是按捺在这件编钟之上。
“”地一声清响传来,悠悠不绝。空气中陡然生出一线生机、一点绿意,流淌聚拢、拟形而化,成就一枚苍翠欲滴的绿叶。
编钟金灿灿的形体瞬间虚化,映照在这枚绿叶之上,形成一枚金钟图案。而绿叶的背面同样生出图形,不难看出是一道两枚指节长短的短剑。
正反图案一成,绿叶和归无咎丹田之中成丹虚位,立刻生出感应。“嗡”地一响,绿叶瞬间消失,再度显形时,已经是在归无咎丹田正中的位置。
神通一成,金丹感应,正是“第二真宝”的玄妙用处。
早在天悬大道巅峰,归无咎已经具备将“巧剑”、“拙剑”、“幻剑”合拢为一的能力,但是他一直没有这么做。究其原因,正是为了在此时此刻成就神通,与第二真宝炼化合一。
此剑法意虽非尽出于《通灵显化真形图》,但经过天悬大道的加持,这一剑的品质,并不逊色于九宗真传弟子循规蹈矩所得的第一道神通。
阴鱼九珠,开派一人;为全鼎足,下得凡尘。
归无咎心中暗道:这一剑,本就是下界百年修行之大成,回首前缘,倒是不妨借用中曲岛上那条小小街道的名称。
履尘。
第一道本命神通,“履尘”剑,成形!
归无咎抒怀一笑,寻常九宗弟子,金丹境后第一步所演化的本命神通,往往是由简而繁、取一侧重。真正自成体系的神通法术,往往是三重境以后的事了。
与之相较,这虚虚实实、万变无穷的“履尘”一剑,又占上风。
除此之外,另有一重优势也不可小觑。
归无咎金丹品质超迈一品之上,丹力雄厚必是自古所无;以“幻剑”为核心的“履尘”一剑,丹力损耗其实极少;此刻又多了本命法宝御使,再平白减少六成消耗。
统摄而论,这一神通的持久作战能力,几乎到了源源不绝的境界。
下一步,便是成就真正的本命法宝。
合德清襄玉璧和先天伴麟石,当应缘于哪一件呢?
正在此时,归无咎突然思绪中断,双目一凝,微微扬首。
原来,突然有两个人影浮现在目前。
准确的说,是在如意门外。
结丹之事事关重大,进入“如意门”之前,归无咎已提前在门户之外布下一座“心返”之阵。此时“如意门”屏障之外十余里风光,尽在归无咎面前。
立在幻化万千的如意门前,一个异常苍老的声音道:“墨师侄,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此行既已圆满成功,还是回宗复命为好。我知你与裴师侄交情甚好,但这些闲事不是你应该管的。”
一声嗤笑响起,声音年轻,透出奋发之气:“徐长老你可真会说话。当年裴鸿平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你当墨某人是傻子?‘交情甚好’,亏你也说得出口。说起来阵里这一位,墨某倒是愿意和他交个朋友。如果没有他,落泉宗第一真传也轮不到我。”
那先出言的老者,面色深黄而近黑,肌肉僵硬仿佛熟铜锻成,纹丝不动,出言时只见两片嘴唇起合。身上所着衣袍,却似用数百片颜色各异的破布缀成。
从他散发出感化内外的气象来看,一身功行乃是元婴境界。只是和寻常元婴修士升腾起祥和之意不同,这一位的气息却是惨惨淡淡,寒气森森。
至于那年轻人,头戴玉叶冠,面色白中泛红,一身浅蓝长袍,脱略行迹而又有三分温婉,几乎有几分女子之气。一身修为,业已到了金丹四重境巅峰。
那徐长老又道:“你今次完法《成圆广大法界祭仪》的圆满程度,比当年裴师侄更胜一筹。还是莫惹事端罢。”
墨姓年轻人摇头道:“墨某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和这位......归无咎?较量一番,要么打死他,要么……被他打死。”
此人出言时脸上彤云阵阵,双目中精光闪闪。
徐长老怫然不悦道:“吸取了前次裴师侄的教训,你出行时佩上了一枚‘冰霜之叶’,恐怕就算想要寻死,也很难成功。想要比试高下,将来有的是机会;或者说,本来也避免不了。”
墨姓青年又摇头,悠然道:“四百年太久,只争朝夕。”
徐长老一转头,脖子扭动,几乎像是机关傀儡发动,道:“若能破得此阵,便去迎战;若是不能,再也休题。”
言毕,徐长老袖中飞出一只白色瓷瓶,曲指一弹,掀开瓶塞,倒出一滴黄豆大小的浅蓝色水珠。
徐长老吹一口浊气裹住水珠,这浅蓝水珠雾化万千,宛如飞蝗般冲着“如意门”渗透进去。
归无咎入定之中看的分明,这一滴水珠裹住气机,瞬间已由一点整体化作十二万亿微尘,每一点微尘都与那老者血脉气息隐隐相连。
这一手,竟是意图用穷举之法破去“六返如意阵”。
只是此人手段虽然了得,依旧小看了“六返如意阵”高明之处。十二万亿之变固然极多,但对于六返如意阵中的变化总数,只不过是六百亿分之一。
果然,过了片刻,全部微尘尽数自阵门中倒飞而回,重又凝成一滴水珠,钻入瓶中。
徐长老“嘿”了一声,道:“其余八种类别的阵法老夫不敢夸口。不过若论‘数极之阵’的破法,宗内并无第二人能超过老夫的‘大化源泉’。越衡宗立足万年根基的一处据点,果然非同小可。”
“莫师侄,除非你将天师请到此处,否则今日之愿,是成不了了。”
墨姓青年双眸蓦然变成红色,反常失笑道:“除非是‘无始之阵’、‘窃法之阵’一般本无破法的绝阵,其余七阵,向来无不可破之理。尤其是所谓演化无穷的‘数极之阵’,本来不就有一道天然的后门?”
徐长老双目狐疑,低声道:“你......”
墨姓青年仰头狂笑道:“你们口口声声墨天青是落泉宗千万载以来气运所钟、应时而生的绝代天才,可是现在看来只是嘴上说说,其实并未当回事。眼前这阵虽是‘数极之阵’中的极品,却也未必拦得住墨某人。”
墨姓青年大袖一拂,纵声往“如意门”中踏步而入!
阵法之中。
第一关,三十六歧途择一,墨姓青年毫不犹豫的作出选择;第二关三十六步,又是果断地一步迈出;
三、四关各地煞数变化;
五、六关各周天数变化.......
归无咎脸色一变,短短数十息内,墨姓青年已经走通了六道正门,每一步俱是正解。
ps:感谢nooth、置啬夫、哭着学坏1、知月君、oid2old3、祷文师封界、周键锋、书友833、484、639、497、470、849、寒、酒的打赏。
第六十四章 外敌摧阵急 入世正当时
十几个呼吸之后,乱影迷离的“如意门”光壁,忽然吐出一个浅蓝色影子,落在山谷之外。
归无咎松了口气。
原来,那落泉宗青年墨天青,终于在第三道“反门”之中,稍稍犹豫之后走错了一步,旋即被移出谷外。
归无咎当机立断,魔功潜运。一道乌光犹如匹练纵出数百丈外,将正在谷中准备早餐的黄正平夫妇及两位仆婢,一齐卷入内阵之中。
黄正平夫妇正烧水煮粥,突然眼前一花,仔细看时,除却一座楼阁立在正中,楼中透出反复激荡、无形压迫。楼阁外围数十丈,光华潋滟,绮变万端,竟是一座和“如意门”异曲同工的阵门牢牢围住。哪里还不知晓被归无咎挪进阵内。
就在此时,归无咎朗朗之声传来:“如意门外或有外人闯入,尔等勿要惊慌,暂时在此歇息便是。飞舟之中,水食皆备。”
楼阁之内金光一闪,突见巴掌大的一块黄色疙瘩飞出,突然涨大,化作一只四五丈长短的飞舟,静静搁浅在地。
舟内接近四丈方圆空间,四人宿上数日,决不至于窘促。
“如意门”外,墨天青见破阵未成,似乎有些郁郁。转动脖颈“哼”了一声,再度钻入阵中。
归无咎心中忖度,幸得自己用心深远,“如意门”内再度做了布置。
落泉宗那墨姓青年资质绝代,若他坚持相试,突破“六返如意阵”是早晚的事情。就算真个交手,自己也并不畏惧。哪怕是那元婴老道一并进来,也有“著物剑”这一道底牌应对。
但不是万不得已,归无咎并不打算将这道底牌用在元婴修士身上。
距离自己离开越衡、启动这一座传送阵的百年之约,如今尚余一月。一月之后,越衡宗来人时,此围自解。以自己《六道无妄阵》在外、《三返权舆阵》在内的精妙布置,坚持月余并非难事。
这二阵相连,是归无咎阵术构思的又一巧用。
《六道无妄阵》本身乃是无始之阵,非有元婴修为难以破解;而一旦有元婴修士出手,阵眼之中暗藏的一正一反十二枚九兵雷符便会立刻发动,威力极为惊人。这一改造,本是贞如岛为防杂玉洞坑被窥伺的得意发明。
这一布置,是为了掩藏阵中秘密所设计,本为归无咎远离洞府时方才启动。若是本人留在阵内,等若作法自毙,却是极为不妥。
针对这一变化,此阵之内再度布下一件“三返权舆阵”,万一九兵雷符引爆,爆炸之势在三返权舆阵中转上一圈,再度往外反弹,等于向外的杀伤力又增加了一倍。阵中之人,却安然无恙。
只是,脑海中浮现出贞如岛中“六道无妄阵”布置,归无咎惕然一惊,面色严肃:有一件事被自己忽略了。
归无咎仔细一思,检查自己储物戒中所藏,立刻便拟定了补救措施。
可就在此时,归无咎蓦然惊觉,自己收纳元光的成丹之势,比预想中竟然慢了许多。照这个速度下去,自己距离结丹功成,恐要延后一倍以上的时间。
若此时风平浪静,就算再慢一倍也无妨。可是现在有强敌在外,如有变故,坏了丹果,就算性命无忧,也必将铸成终生恨事。
仔细回顾原因,归无咎恍然省悟。
就算自己资质再高;丹力再纯,功法再精,势必动不能等于静,有不能等于无。一波既动,万波相随。方才自己频频动用丹力,动作太多。尤其是将黄正平夫妻引入阵中的那一下,更是大动干戈。以至于一身元光激荡之下,减缓了成丹之势。
心中略一权衡,归无咎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引动一丝丹力,取出四件阵器,丢在飞楼之外的空地上,唤道:“韩娘子。”
那飞舟之中,桌椅床榻无不具备。那两名婢女正要扶着韩氏上去休息,听归无咎呼唤,连忙止步,万福一礼,高声道:“上师有何吩咐?”
韩正平闻言,也一并上前听候吩咐。
归无咎问道:“韩娘子,你平素可略微习得天文、星占、道书一流?二十八宿方位何在,可还知否?”
韩氏女连忙点头道:“小女子平素闲时多翻阅一些占卜杂书,多少知道一些。”
归无咎道:“好。你且看,飞楼之外,地上有四枚法器玄钉。出得光壁之后,青色那枚,钉在东方心宿位上;黑色那枚,钉在北方斗宿位上;白色那枚,钉在西方参宿位上;赤色那枚,钉在南方井宿位上。记清楚了没有?”
韩氏女闭目思索一阵,自忖记牢,缓缓点头。
归无咎又道:“走进那光壁,平心静气,但凭心中感应行走。就像你进出于‘如意门’便是,此阵比‘如意门’容易许多,想必你不难做到。”
韩氏女应了一声,莲步轻移,上前缓缓捡起四枚玄钉。这四钉不过二三十斤分量,对于常人来说不在话下。但韩氏女毕竟将要临盆之身,取之实在是颇为费力。
但归无咎也没有选择,韩正平和那两位婢女固然力壮,但并无出入“三返权舆阵”之能。
两刻钟后。
如意门之外,盘膝而坐的墨天青,缓缓睁开双目。第二次入阵时,他已经走到第五道反门的周天变化之处,隐约感受到距离突破阵门仅有一步之遥。
现在,他调息一番,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佳,自信第三次闯阵必能突破关口。
墨天青振作丹力,掌心散出一团绿气,往徐长老身上一裹。毫不犹豫地再度迈入阵中。
......
韩氏女此时已鬓发见汗,双足酸软无力。东方、西方、北方位上三枚阵法玄钉已全部钉入,只余西方位上这最后一枚。
就在她缓步行走,距离阵角之位尚有十余步时,那道玄气滚滚的阵门之外,突然传来一个清亮欢欣之声:“噫,黑白池水,五色琉璃天......这里有几分奇妙。”
“两列竹屋.....百十人居住倒也够了。原以为只是个别真传弟子的落脚之所,想不到竟是有人长期驻扎的模样。只是,现在屋中似乎一个人影也无。”
过了几息,同一个声音再度响起:“是了,此处有一座阵法。徐长老,看来那人当在其中无疑了。”
归无咎所布《六道无妄阵》别有玄妙,阵外之人形容出声,他在阵内清清楚楚;而阵内动静,阵外却不得与闻。
归无咎出言道:“勿要慌张。将最后一道阵基布好便回。”
韩氏女心中一凛,应声称是。只是她也是聪慧之人,知晓阵外之人和归无咎是敌非友,此刻不免有几分紧张。再加上体力消耗甚巨,此刻衣衫打湿,完全贴在身上,双足更是有些打颤。
徐长老、墨天青对着雾气蒙蒙的的阵法一阵窥看。
莫青天悠然道:“这一座似乎是以元婴境界为界限的‘无始之阵’。那在下可无能为力了,还要麻烦徐长老你出手。”
归无咎闻言立即传声道:“最后一钉完成后,速回。”双目一凝,权衡已定,终究是要保全韩氏女性命为上。
只要这老者一动,自己也只能出手将韩氏拖拽回阵中。
韩氏女闻言愈发惊惶,此时她距离南方“井宿”位不过两三步,眼看唾手可及,连忙奋力迈出一步。
只是她这一脚跨出,足下忽的一软。只听“哎呦”一声,韩氏女竟已摔倒在地,双手捧腹,只觉腹内之胎突然觉醒一般,灵性焕发,在自己腹中拳打脚踢。
韩氏女吃痛不住,呻吟道:“上师,我......”
归无咎暗暗摇头,他自然看得出,韩氏女竟在这关键时刻动了胎气,到了行将分娩之时。
见阵外徐长老一抬臂,随时准备出手将韩氏女拽回。归无咎心中一叹,早知那破绽并未被发现,本来不必做如此布置。
不过那徐长老止住动作,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沉吟道:“这阵法,和贞如岛上那一座有几分相似。”
又看了一阵,徐长老冷冷道:“这门阵法本身不算极高明,但其中的变化可毒辣的很,将威能极大的符藏在阵道枢纽之中。当日余玄宗两位元婴修士一齐被炸死,就连我派相伴的司徒长老也受了重伤。”
“退后。”
墨天青闻言笑道:“有趣。”
徐长老、墨天青二人纵身一跃,一步退出里许之外。
徐长老口中念念有词,手中掐诀,顿时身前墨色翻腾,一连凝练三道神通,汇聚一处。
韩氏女虽然腹痛难忍,但此时心中反而清明了许多,挣扎着站起身来,奋力将阵法玄钉钉入井宿方位中!
这一刹那,四道方位勾感应,韩氏女外侧靠近云气显化之处,立刻生出奇妙幻景,似乎空中同时落下无数水泡,将这狭仄空间折叠得光怪陆离,再三怪谬。
四枚扎入地底的阵法玄钉,同时化作一缕清气,注入诡谲空气之中。
此阵乃是一道极高明的天象幻阵。归无咎此时品质够格的阵法之中,也唯有这一阵堪用。换作其余实阵,却和“六道无妄阵”相互冲突。“六道无妄阵”一破,夹在中间的阵法势必被炸得稀烂。
唯有这一道无形幻阵,可资填充防御之能,又不惧九兵雷符之威。
立阵成功,韩氏女精神一振。勉强提起最后一丝力气,半走半爬,走进青色光壁之中。归无咎牢靠盯住徐长老和韩氏女的位置,孰先孰后,是否出手,只在一念分别。
就在韩氏女自“三返权舆阵”光壁内出现的一瞬间,“轰”地一声巨响传来,随后是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如同天地翻覆。
尽管这响声经由三返权舆阵阻隔,已经削弱了九成;但经由这地动山摇之势一晃,韩氏女足底一颤,扑倒在地。
其中一个丫鬟眼尖,看到韩氏女羊水已破,裙下满是血迹。连声高呼道:“夫人要生了!”
ps:感谢支持。月票也不知道有啥用,读者能坚持订阅,有条件的话投推荐票,就很满意了。
第六十五章 金丹真宝汝何名?
两个丫鬟连忙将韩氏搀扶回来,黄正平虽然心慌,但举止并未失措,三步并作两步登上飞舟,搬出被褥毛巾、木盆木桶等物。
服侍韩氏女躺下后,一个丫鬟惶急道:“此处没有热水,如何是好......”
外间发生的一切,归无咎俱映在心中。当即再调一丝丹气,于纳物戒中取出一只水囊捏破。
丹力裹着这“水球”一滚,立刻便有七分温热。反手一弹,这一团水球立刻钻出楼阁之外,跌落早已备好的木桶之中。
阵门之外,徐道人、墨天青对着二十八宿幻阵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显然正在揣摩破法。
尽管情形混乱,但归无咎此时依旧不为所动,有条不紊的维持元光消纳。
此时,归无咎丹田中忽地一热,竟是元玉精斛清光盈盈,宛如一清水,似乎正要迎来一次极重要的蜕变。
归无咎并不意外,元玉精斛的炼化过程本来就是快慢相济,而非一以贯之。随着宿主功行提高炼化愈快只是其一;更有一件,在宿主突破境界关卡之时,元玉精斛也随之会产生数次飞跃式的提升。
此刻结丹这一大关,正是元玉精斛迎来品质提升的一道大关口。
归无咎心神出感应,元玉精斛竟摇摇晃晃,似乎传出一种强烈的饥渴感,直欲离体而出。
归无咎略一思忖,顺势放行。
一时间,静室之内光华大放。每一处角落,都被粹白如乳的一层光辉铺洒,诸般器物,屏风廊柱,黑与白、朱与紫,种种色彩的区别竟也不那么分明。
归无咎身后,一只兜囊亦突然飞跃至精斛上方,囊口朝下,宛如冰晶的飒白微尘倾泻而出,将精斛完全包裹。这轰然下泄之势,和归无咎修炼时消耗杂玉的效率相比,几如细流比之巨瀑,不可同日而语。
在烟雾缭绕之下,元玉精斛得到极大滋养,反而变得神光内敛,气象为之升华。
此物自交到归无咎手中之日起,俱是一副真宝出炉、浑然真醇的模样。而此刻经由淬炼,突然多出一种与人世相合的感觉,醇真依旧,但厚重远胜先前。
归无咎暗暗点头,萦绕心中的一道谜题骤然得释。那鱼龙兜容量极大,当初潜伏于夕山岛采纳精玉矿脉时,归无咎本以为采取一山足够自己金丹境所用。
不料当时开掘一山之后,竟隐隐生出不足之感。于是又累次出手,终于将鱼龙兜存满。
但是俟此境中修行完结,鱼龙兜中所藏的杂玉,所用远不足十分之一。
原来,这些杂玉并非归无咎所需,而是元玉精斛“入世致用”这一关,需要海量的杂玉为原料,奉养滋润。
但是这一道关卡仅此一次,此后并不虞精占鱼龙兜的储物空间。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精斛吞足养料,气息隐伏。归无咎神意一动,心中果然生出一个念头:一百九十六年零四十三天。
幻阵之外,墨天青等人破阵正急。
一个时辰之内,二人已经尝试了至少三种破阵法器。
此阵之品阶,抵挡下界阵道真人也足够支撑一阵,但落泉宗本是魔道中与九大道门上宗同一层次的存在,几番尝试之下,竟然进境非小。
与此同时,韩氏女呻吟呼痛之声不绝于耳,指不定何时便要娩下胎儿。
收丹过程中,随着绝大多数元光纳入丹田中一点之“空”内,主从之势颠倒,剩余元光的纳入过程也也不断加快。
可是此时,又有两事困扰着归无咎,一时犹豫难决。
其一,依据各家丹法的成丹记述,在元光消纳近半时,体内丹田虚处便会逐渐显化出金丹之形,先是一点虚形,随后如同笔墨勾勒,愈发分明。直至元光收取殆尽之时,彻底结成丹果。
可是现在归无咎纳元归凝虚早已超过一半,但丹田之中依旧空空荡荡,半点行迹也无。
另外,先天伴麟石和合德清襄玉璧两件九品宝胎放在身前,归无咎却依旧难以抉择。
照常理而言,以归无咎道缘之高,该作何抉择,此刻早该心血来潮,生出感应。可是现在归无咎却依旧在二宝之中难分高下,甚至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无论选择哪一件,都于自身根基稍稍亏欠,未能尽数发挥出自身潜力。
又过了一个时辰,归无咎心头一沉。
原来那四枚阵钉化作无形阵眼之后,时刻在二十八象方位中逡巡游离,从而达到躲藏行迹的目的。此时徐道人、墨天青经过反复试探推算,此刻北方、东方、南方的三道阵眼,已经暴露无遗,被完全锁定。
最多只需盏茶功夫,寻得最后一处西方阵眼,阵法必破。内阵“三返权舆阵”作为如意门的简化形态,在墨天青面前形同虚设。
到了那时,唯有舍弃未完成的元光凝化。好在此时他金丹品阶早定,所损失的不过是一部分丹力。
归无咎所主之道,本就以变动不居、周游万法为旨,并非走的是“一力破万法”的路子。
对于道途上进,这损失并非不可接受。
归无咎心中坦然:顺应形势,法乎自然,纵然结果不完美,也不必耿耿于怀。
谁知就在这时,一声嘹亮清啼传来,振聋发聩,哇哇不绝,直欲穿透冲霄之上!
那先天麟儿,此时降落世间!
虽然黄正平夫妻和两位婢女声音嘈杂:间杂着喜悦,问询,品评,赞美,浑如戏台上众口纷纭;但在那婴儿啼哭声覆盖下,诸人交谈声却轻易从旁人耳中进进出出,不留分毫痕迹,仅余那一道嘹亮泣涕之声中贯天际。
就连阵外墨天青二人,也发出惊疑之声,似乎这婴儿之鸣,已经透出阵外。
这婴儿啼哭声一起,归无咎尚未凝化的元光突然一激、一荡!体内尚未收尽得元光竟往归无咎丹田中虚内猛烈退却,一息之内消散无形!
原本归无咎收纳元光尚需相当时辰,此时因为这婴儿诞生啼哭,居然一蹴而就。
刹那间,归无咎体内一道奇崛踊跃之力,轰然爆发,充盈全身之后,这难以抑制的活力和丹田之中抱圆之韵的约束相互激突,犹如海中狂潮,汹涌难制。
丹成?
不对!一经内视感应,归无咎才觉出异样。心中困惑:他一身元光已尽数收纳化为丹力,真实不虚;可是他丹田之处,依旧没有“金丹”的存在!
归无咎闭目感应,自己腹中圆全自在,妙韵俱足,分明有一物持本执中,统御一身气机。可是那物到底是无形无相,不为实体,难以称为“金丹”。
原来。结丹之过程,纵然高品金丹仅以玄种为引,但成就金丹实体,到底需要那一点实相,以为丹芽。
历代天尊之中。曾有一人结一品金丹时,生出五行轮转之后,足足熬炼等候了九十五刻距离今日归无咎的十二时辰也只差一刻。
那人当年所成就之金丹,几乎形同气泡,纯明无二。品质之纯,丹力之高,更是超迈前代。
可是透明归透明,他到底结成金丹的。而不似今日的归无咎,茫茫然一无所有。
到底是过犹不及,还是超出万有之上?
思索一阵,归无咎突然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道门功法,一旦结丹,金丹正位丹田,不得动摇;而魔道功法,丹成之瞬间固然凝成实相,但却不拘于一室,不拘于虚实,凝之于全身任何一处均无不可。
只是丹田本是守意持定之所,绝大多数魔道修士,都是循其旧例,成丹于丹田之中。归无咎在生死门中一举成丹,同样也是如此。
而结丹之后,魔丹之形,保之可以意守丹田,散之可以退藏周天。譬如归无咎现在道法结丹,丹田之中便并无魔丹存在,此物散作统御一中之精粹,潜藏于魔功丹气之中。
归无咎思忖到,既然金丹并无实相,也不占据空间,如果将魔丹凝结于金丹所在的位置,二者完全重叠,岂非融为一体?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便难以抑制。
正当归无咎跃跃欲试时,奇变又生。
归无咎袖中一物突地飞出,散发出明媚光华。正是那三珠之一的全珠。
放置在案边的《观法图》突然张开,图中黑白二色圆点涨大缩小之势陡然增加了数百数千倍不止,许是速度快到极致的缘故,瞬息之后此卷之中图形俱泯,黑白混同,竟是化作灰蒙蒙的一片。
少顷,卷中生出一股意蕴,似乎正包含着《观法图》中的无穷妙理。
与此同时,归无咎突觉神魂一颤,自家神意之中似有无穷妙义尽数涌出,仔细感之,似乎是有关于空蕴念剑的一切法诀、义理、经验。
两道神意相互融合之后,尽数着落在全珠之上,显化出万千文字,光辉璀璨。随后飞腾而起,钻入归无咎身躯之内。
那日主动相试却不得其法,此时机缘一至,全珠自然而然便发挥效用。归无咎脑海中蓦然多出一道功法:《念剑演化图》。
自今日始,“空蕴念剑”采撷万法神通,汇聚百家剑术,皆由此通天大道,利根直进!
一门道法成就后,那全珠却风化不减,明光挥洒处,愈发清朗宜人。这一道光华至柔润至醇,比之元玉精斛全力运转时犹有过之。
而先天伴麟石、合德清襄玉璧二物,突地升空而起,远远飞遁到楼台角落之中。似乎对这全珠极为畏惧。
却见“全珠”嗖的一声飞扑过来,瞬间化实为虚,已在归无咎丹田之处,占定那无形金丹的位置!
一时间,丹中之玄妙,圆坨坨,光烁烁,气之所主,神之所化,和这枚全珠之形混同为一,再也不分彼此。
随着归无咎心意一动,此物如法宝一般透体而出,悬浮空中。但那份为一身气机之所主的感觉,却依旧明白存在。
再一转念,此珠又回到丹田,如如不动。
归无咎愕然:这算是什么?到底是自己的金丹,还是本命法宝?
第六十六章 水穷离奇一转折
臻至元婴境界之后,只消保证自己肉身安全,便能一试元婴出窍之妙。但“金丹”出窍,却闻所未闻。
尽管元玉精斛号称“体外之丹”,但是那毕竟是一件宝物,并非真正金丹。修士本体金丹能够出窍,若非亲眼所见,恐怕无人会信。
成就魔丹时,归无咎清晰感受到那丹意之精纯,金丹境中无人能凌驾其上;但今日成“丹”之后,归无咎却觉得,这一枚“丹”中神奇意蕴超越了某种限制......或许自己能够借此做到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
这时,一道“沙沙”声透过阵门传来,好似春雨洒落。归无咎反应迅速,丹气一卷,将黄正平夫妻等五人拖到楼阁之内。同时归无咎把身一晃,自己纵出飞楼之外。
这一道丹气,并非取自元玉精斛,而是归无咎第一次运用本身丹力。品味轻重如意、细腻入微之处,果然比从前借助外力敏锐不止一筹。
归无咎静立阵门之前,从容等候。
方才阵外仿佛细雨的声音,正是四道阵眼同时被攻击,阵法本体瓦解之征兆。
果然,三四个呼吸之后,青壁霞光之上一道裂纹,两个人影从中钻出。
徐道人面皮僵硬,甚至连眼珠也不见转动。先前通过“心返”之阵远远观望还好;此刻近在目前,竟让人生出一种错觉:此人是身旁这位墨天青的机械傀儡。
此刻楼阁之中,更有黄氏夫妇和婴儿的言语声、哭闹声不断传出。墨天青四下张望一阵,眼珠一转,撇了撇嘴道:“归无咎?”
“还以为你在修炼神通法术,没想到竟在此处享受山居之趣?”
“孩子是你的吗?恭喜恭喜。”
归无咎并不言语,气机神意感受两人的道行深浅。
眼前这位墨天青,功力极为精纯,一身魔功内敛入化,表面上看去几乎和寻常的道门弟子没有任何差别。由此可见,如意门外,二人交谈时所谓“成圆广大法界祭仪之成功圆满,更胜于裴鸿平”,并非虚誉。
归无咎在审视墨天青,墨天青何尝不在打量着归无咎。
过了几息,墨天青脸上浮现出惊讶,很是夸张的张大嘴巴,伸出手指指指点点,感叹道:“好,好,好。好精纯的功夫!墨某人打不过你。我投降啦。”
魔道功法度量气机强弱非是所长,但是对于精微变化之处,却异常敏锐。归无咎丹气之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妙,却是被墨天青精准把握。
归无咎不为所动。
墨天青露出一个抱歉的笑意,又道:“徐长老,你来吧。很不好意思,风风火火拉着你白忙活一趟。用那一式。对方可是仅次于轩辕怀的九宗真传第二,别的手段可未必奏效。”
徐长老哼了一声,这墨天青,身为落泉宗圣子的第一候选人,在他看来行事简直疯疯癫癫,不可理喻。
单论修为,此人或已超过原先的第一顺位裴鸿平。但是从心性、气度、谋略各个方面来看,要想靠这一位去承载落泉宗的大兴之业,实是乏善可陈。
徐长老宛如机械的脖颈转动,转头看了墨天青一眼。
墨天青心底通透,不等他开口,摆摆手道:“放心放心。帮你看顾好肉身便是。”只见他把手一拂,一道惨白火焰升腾而起,将徐长老牢牢包裹在其中。
竟然是元婴真人直接出手么?
归无咎眉头一蹙,不敢大意,真传令符和著物剑蓄势待发。以著物剑这道底牌对付一位元婴修士,着实有些亏了;但形势如此,也无可留恋。
见自己身躯被牢牢罩住,徐长老心中一定。但见他双手摁住小腹,一压一弹,腹部干瘪之后迅速涨大,竟比韩氏分娩之前还要大出一倍;再一按,口中吐出尺许大小的一团绿火来,直奔归无咎面门。
这一口绿火吐出,徐长老的身躯陡然萎靡下去,神采顿失,好似站立的干尸。
归无咎反手一晃,真传令符的井栏光华已然布下。
以往历次斗战之中,真传令符的防御之能可谓固若金汤,再令人放心不过。可是这一次,归无咎心中竟隐隐约约生出几分忐忑。
徐长老那绿色鬼火,虽然速度不快,但是其中隐藏一物,宛如活人,似乎正是此人元婴。将本身元婴炼成神通,如此弄险,必有过人之处。
归无咎当机立断,便要果断施展出“着物剑”的手段。
就在此时,突然生出变故,就算是归无咎,也绝对不可能想到!
徐长老之肉身,胸腹处被击穿一个碗口大的窟窿!
墨天青左手握拳,拳上满是血迹,一张原本温润清淡、白中泛红的女相面容,挂着异常狰狞的笑意!
空中那一团碧火之中同时传来一声惨呼,火苗登时不住剥落,几息之后便已散尽,裸露出一只巴掌大小、漆黑如墨的元婴来,竟是气息奄奄的模样。
那元婴小脸,原本如傀儡般板滞无神的徐道人,竟也展现出极端的怨恨、惊慌、不解,神色异常精彩。
任你山川之险,城府之严,只是未到生死决断之时。
魔道修士不若道门一般重视肉身,修到元婴境界时,便可依赖神通实现暂时解体散形。但要说承受彻底毁坏肉身的后果,那显然不是元婴境所能做到。
徐道人元婴在空中兜了两圈,蓦然一发狠,竟加速往归无咎面前冲去。
元婴之遁速,原本就要比真身快出数倍,先前徐道人不过是仰赖那碧火护体,未曾全力发动罢了。
归无咎只觉空中忽闪一瞬,未来得及发动手段,徐道人元婴便往他眉心之中钻去,刹那之后,已然出现在归无咎识海之中。
原来徐道人打得夺舍的主意。
确实,他肉身被毁,若不能成功夺舍,这尊元婴光天化日之下决计难以坚持十二个时辰。
对于夺舍的选择,眼前便有二人。
可魔宗修士对于神魂的保护异常严密,遑论落泉宗的第一种子墨天青。
因此他虽然深恨这背后捅刀的师侄,但千载寿数的老江湖,终究还是能够理智为上,选择归无咎为目标。
而徐老道的夺舍手段,也算是他预防万一的保命底牌了,糅合了一种虚实转换的秘术、步虚挪移术、以及三种关乎空间、时间、神意的奇妙幻术,寻常道门中元婴四重修士也未必有如此手段。
归无咎未及防备,真传令符这一关一旦突破,被徐道人一举侵入识海。
归无咎识海之中。
天地不辨,浑然靛青;上下左右,无有半分外物。茫然四顾,唯有此界最中心处,一个黑袍负剑的青年双目垂帘,盘膝而坐。
徐道人行险成功,进入归无咎识海之中,不由大喜。
夺舍一道,乃是神魂之力的比拼。元婴修士和金丹修士之间的神魂差距,纵然不若功行强弱那般大到不可逾越,但说到底也是数百年锤炼的领先,以上克下,胜算极大。
徐道人正要上前,把那黑衣静坐的归无咎神魂之形吞噬。
“归无咎”突然睁开双目。
徐道人忽然心底一凉,感觉到有几分不对。
归无咎的神魂世界中,竟有一丝无比恐怖的伟力存在。尽管这份伟力似乎仅仅是一丝残余,但是这种至为崇高的独尊意境,几乎让人怀疑......超脱于这世界之上!
就在徐道人进退无计之时,这份伟力犹如夜幕降临般呈现,合拢,覆盖,将他完全拥抱,而徐道人面临无限恐惧,却毫无抵挡之力......瞬息之后,徐道人意识断绝,彻底在这个世界上亡去了。
归无咎睁开双目。夺舍之争分出胜负,在外界仅仅是一个瞬间。
此时归无咎脑海之中,多出了一位魔道元婴三重境真人毕生的记忆,诸多魔道中见识、功法、神通、人物......不一而足,极为丰富多彩。
这份收获,不可谓不巨大。
这场夺舍之战,所幸那物存在的痕迹,仅仅一丝微不足道的残余力量,便将徐道人神魂瞬间化为飞灰。
不过,归无咎暗忖,即便没有这一丝伟力相助,就凭自己神魂被它锻炼滋养两次的经历,真的和徐道人来一场公平比拼,此獠也多半难以夺舍成功。
威胁既然解除,眼前局面已在归无咎掌控之中。但是造成现在这种局面,显然不完全是自己的功劳。
归无咎略微沉吟,问道:“为什么?”
墨天青盯着归无咎看了一眼,终于分辨清楚出言这人到底是谁。赞道:“归无咎。你这神魂防御之能,恐怕我魔宗真传也万万比不上。”
“想和你做一场生意。要不要听听条件?”
出言之时,墨天青把手一卷,一道小型吞祭法阵使出,登时将徐长老尸身完全炼化,一道精纯精气收入掌心。
归无咎眉毛一挑,道:“不是说要打死我,或者被我打死?”
墨天青不以为然道:“信口胡诌,当不得真。道途难得,生来大好天资,不去证得长生,谁愿意去寻死。”
归无咎沉吟道:“你想要什么?”
墨天青双目泛出亮光,缓缓道:“墨某人要的是《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
归无咎瞳孔一缩。
墨天青一副无所谓的姿态,自信地道:“先别管墨某人怎么知道的。我的条件,你无法拒绝。归无咎,你此行的目的,我一清二楚。墨某可以帮助你做到这一切。”
归无咎轻轻摇头,道:“想来以阁下的身份,身上好物必定不少。就算想要交换《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何必以自家宗门利益,甚至同门的生命为代价。难道魔道中人,都是如此行事么?”
墨天青仰头狂笑,几乎足足半刻钟,才停歇下来,以一种伤感之极的口气道:“这荒海之地,还真是够奇葩的。一片烂石头,竟能笼络千万散修。”
“当年的裴鸿平,想必在暗中就是这副千日防贼的嘴脸,防着墨某人和其余几个师弟吧?现在,墨某人上位,终于也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
归无咎双眼一眯,隐隐猜出了墨天青的想法。
墨天青颇为感慨的摇了摇头,又道:“落泉宗这帮老家伙真是可恶极了。真以为仰仗着余玄宗这个人口贩子,便能代有才人出了?一人在位,三人备胎。混账,混账,混账之极。”
“墨某人左思右想,此处被墨某人用完之后,还是彻底毁去的好。大家断了念想,才能老实一点。”
“灭掉余玄宗,大家方便。归无咎,你心动了没有?”
墨天青的语气,异常诚恳。
第六十七章 深谋议价 各得所需
容州荒海之地,韩安世寻租杂玉的策略推行千载,终于被水到渠成地经营成散修汇聚之所。
即便无有探玄会生死门的存在,余玄宗想要再造一处方便下手的关口,也极为便利。
至为不济,反正众修被煞气分隔孤岛之中,就算余玄宗推在幕前的利刃“红衣会”一一下手,积累数十载也足够擒杀数千修士。
这一处便利,使得落泉宗占尽先机,拈花宗、流水宗、宝树宗无不垂涎。
但魔宗到底人人自利,这一桩利器,也并非落泉宗修士个个乐见。
实则当年裴鸿平完成祭仪之时,就立刻起了毁掉此处、以绝了被门中后辈利用的心思;只是裴鸿平为归无咎所杀,未来得及放手行事。
今日墨天青反戈一击,正是做了裴鸿平想做而未做之事。
归无咎思索有顷,问道:“说说你的的筹码。”
墨天青双眸一亮,很是自信地道:“我落泉宗和余玄宗紧密勾连已有数百载。余玄宗元婴长老各人职司、调度分配,墨某人了如指掌。”
“怎么样?对于你想攻灭余玄,取走矿脉,还算是至关重要吧?”
归无咎闻言一笑,悠然摇头。
墨天青疑惑道:“不需要?莫非你越衡宗可以大兵压境,将余玄宗碾成齑粉?若是如此,为何千万年前不将此地占了?”
归无咎伸手一指墨天青脚下:“余玄宗虚实如何,与其问墨兄,还不如问贵宗徐长老。”
手指之处,正是徐道人骸骨袍服。
墨天青一愕,原来他百密一疏,似乎忘记了徐长老意图夺舍,反受其殃。现在归无咎尽得徐长老识忆,这一切自然了如指掌。
墨天青眼神闪烁,似有些不甘心,劝诱道:“归道友,其实你我早有交情。当年以秘法得知裴鸿平死于《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落泉宗内几个老家伙都急的跳脚,火急火燎的就要向宝树宗问罪。”
“全仰仗墨某人进言,不如先暗中查问清楚,伺机行事。试想,若是让宝树宗得到了确切消息,恐怕于归兄并非幸事。照此说来,归兄可是欠我一个人情的。”
归无咎淡淡一笑,拱手道:“那归某就在此就谢过墨兄了。”
墨天青见归无咎不为所动,又道:“数座岛屿中矿脉离奇失踪,也是归兄的手笔吧?此事余玄宗只当是星月门或者经营‘锁阴冰蚕’的那一伙所为。而我落泉宗知晓归兄的根脚后,自然能够判断此事多半是归兄做下。”
“此事亦是墨某一力主张不必向余玄宗言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归无咎笑意不减,很是真诚的道:“那就再度谢过墨兄,墨兄费心了。”
墨天青面色拧出皱纹,知晓单单空口白话,无法让归无咎动心。一咬牙,狠狠地道:“归无咎,你还真是个坐地起价的行家。”
“好,那就遂了你的愿。”
“以落泉宗《妙谛六如虚丹一玄篇》,换取你手中的《无遮无量普门大祀仪》,如何?二者均为魔尊直传秘典,位分相当。这一桩买卖,公平的很。”
归无咎心头微讶,倒是没想到墨天青有胆识做这一番生意。
若是交换拈花宗、流水宗两门上乘功法《金花玉蒂玄珠妙法》和《神藏索源通贯十方成就法》,墨天青也不至于如此上心。
这两部秘法贵在了悟真玄,天时、悟性、实证有一项不到,就算是法诀摆在你面前,也是毫无用处的。
而归无咎手中《普门大祭仪》却是不同。此功法和《虚丹一玄篇》宛如天造地设的一对,甚为相得。
就如当年在生死门中,裴鸿平前脚炼化万千生魂精粹,归无咎后脚便上祀等量尸骸肉身,一事不烦二主,最是方便不过。
如果一人得此二法,效果之佳可想而知。
但归无咎略一思忖,摇头道:“落泉宗《虚丹一玄篇》固然了得,金丹之前便得以成就抱丹成圆、虚丹成韵、合丹成煞三位一体。即便我九宗历代真传,也无一人能够做到。”
“可惜归某已然结丹,得此功法更有合用?莫非等待来日传授弟子门人不成?”
墨天青面露不屑,哂道:“四大魔宗各执一法,分别应对入道、灵形、金丹、元婴四境。但这只是四门功法精义题眼所在,并非四法割断开来,一法单修一境。《虚丹一玄篇》另有三重妙用,管能教归道友满意。”
归无咎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
墨天青脸上再度浮现出希冀之色,摸了摸腮,道:“如何?这生意可还做得?”
归无咎突地一笑,道:“若是墨道友能够提供一道关于荒海的有用消息,交换功法之事,在下或可考虑一二。”
墨天青目光闪烁,轻飘飘地道:“你既得了徐长老识忆,不是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么?墨某人可没有什么能够相告的。”
归无咎轻轻叹息,不再言语。一振袍袖后洒然坐下。双目垂帘,竟是在就地打坐行功的模样。
聪明人之间,本来就不需要多饶舌,有诚意,自然会吐出真言。
这墨天青,表面上看行事不羁,诡谲万变。但魔道中人,本来都是个个奸诈似鬼,岂有半个例外。
更何况此人资质之佳,已经到了可以仰仗道缘突破如意门的程度,心机又怎么会浅了?
归无咎可不相信,此人竟如此粗疏,方才连自己获得徐道人全部识忆都忽略了。
更何况,奚轻衡传来书信中曾经提及,她坐镇秦云十二峰,隐隐见过初入此间的器道真人和凝几次,此人之气息,颇为诡异。
而根据徐道人记忆中,余玄宗绝大多数元婴真人,俱都调遣至宗门总部;此刻秦云十二峰中,仅余器道真人和凝一人。
那么,避实击虚,直捣黄龙,显然将会是归无咎所要采取的最佳策略。
而归无咎一旦真的如此做,其中是否又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墨天青白皙面色渐渐红润通透,仿佛醉酒之态。狐疑双目,不住地上下打量。
见墨天青如此态度,归无咎心中更笃定了几分,笑道:“墨道友还是收起其它心思的好。数日之后,我门中自有人降临荒海。即便批亢捣虚,也是由门中前辈结伴而行。”
墨天青脸色变幻,终于嘀咕道:“真有你的。这次算是被你识破了,下次别让墨某人逮到机会。”
言毕随手甩出一枚玉简。
归无咎元光一卷,察明无恙后,再以神识探查。心中暗道:“果然。”双目微眯,盘算着将计就计,攻袭荒海的策略。
墨天青眼巴巴的盯着,却见归无咎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不耐道:“归无咎,你想反悔不成?《普门大祭仪》快点拿出来。”
归无咎自凝思之中醒来,笑道:“归某不是正在考虑么。”
墨天青脸色一黑,怫然道:“你消遣墨某人?”
归无咎摇头道:“归某只答应‘考虑一二’,现在正在考虑,谈何食言?”
“对于在下而言,是否攻灭余玄宗并不重要,只要将该取之物得空取走便是。”
“一意要破坏余玄宗统治荒海的,是墨道友,而不是在下。”
墨天青眼皮一翻,闷闷道:“你还想要什么?太过分的要求,免开尊口。”
归无咎道:“无它,徐长老所留遗物交于归某便可。”
墨天青一愕,本门一位元婴真人的身家,还不放在他眼中。归无咎的这个要求,可比预想的容易多了。当即麻利的自袖中取出一枚纳物戒,丢了过来。
归无咎伸手接过,神识一扫,其中果然有着自己所求之物,心中甚喜。
对于纳物戒中诸般法宝杂物,归无咎都并不感兴趣。他所寻找的,正是徐长老身份令符。
魔宗“信”、“祀”、“布”、“夺”四大流派,遍布于紫微大世界深处,甚至在本土文明之中,亦有掺杂流布。只不过绝大多数支脉不相统属,如繁星一般洒落于各个角落,各行其是。
紫微大世界何等广大,纵然四大流脉中的大势力逐渐合流成拈花、流水、宝树、落泉四宗,但对于四宗总坛来说,九成九以上的枝叶小宗,尤其是散布于本土文明中的分枝,也是素未谋面的。
只是双方道统相同,信奉同一魔尊罢了。
但是数千年来,凡是魔道宗门中有修习到元婴之上的,都各自接到魔尊示谕,自家流派之中,奉拈花、流水、宝树、落泉四宗为尊。并且传下四宗徽印及画影图形,若见得四宗之人,当奉其命。
归无咎本有一身魔功在身,现在又手持一枚落泉宗长老令符,俨然化身上宗钦差。将来在本土文明之中行事,却是极大便利。
这一次归无咎未再拿捏,双方各执一玉简,刻上功法全文,极爽快的交换付讫。
墨天青忍住欣喜,又道:“墨某有些好奇,归道友到底是以何法门得到宝树宗功法的?此法门可交换否?”
归无咎一挥袖,淡然道:“墨道友这边请吧。”
先前得闻二人在如意门外交谈,归无咎已知墨天青有底牌在手,自己今日是拿不下他的。
既然如此,那便好聚好散。
墨天青恋恋不舍地摇了摇头,道一声“告辞”,身化清风,转瞬便飞也似的远奔于谷外。
一场风波,有惊无险的解决。归无咎一转身,回到飞楼之中。
此时韩氏躺在榻上,眉宇间尽是满足。那小小婴儿在她肩头斜卧,也不哭泣,只张口吮吸拇指。
归无咎上前一看,这小娃娃光洁如瓷,双眼明亮,倒像是两三个月大,绝不似初生婴孩青皮皱纹之貌。见归无咎靠近,这婴儿也不知害怕,竟然咧嘴一笑,亮晶晶的口水顺着嘴角流出来。
一眼看出,这是个女孩儿。
这小娃娃浑身透着活力,一股清灵祥和之气升腾,充满楼阁,浑如一件钟灵毓秀之宝。就连归无咎一身丹气,似乎都隐约为之牵引。
黄正平双目泛出喜悦,直勾勾的盯着婴孩,几有些痴痴傻傻,魂不守舍。直到韩氏轻咳一声,给他一个眼神,这才如梦初醒,转身一拜道:“还请上师给这小娃起个名字。”
这番话显然并非临时起意,而是夫妻二人先前在楼中商定。
ps:今天虽然断了一更,状态还是不太好。希望质量别嫌弃太差。另,建了个书友群,qq774991037。欢迎加入。
第六十八章 希有知音别离 难为剑术推演
归无咎略一沉吟,道:“这小娃娃出生之际,啼哭声高亢出云,青天回响,更难得的是暗合道法中一丝玄妙。所谓‘大音希声’,就起名为‘希音’如何?”
韩正平喜道:“好,好,好。上修这名字起的极好,就叫黄希音。”
此言一出,襁褓中的小娃仿佛能够听懂一般,扭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归无咎,复又把食指伸入口中,吮吸不停。
其实除却象征初啼之音外,归无咎起这个名字,更是希望这麟儿在修道的过程中能与自己教学相长。师徒相证相驳、互启互发,成为道途知音。
不过这一层意思,并无必要说与黄正平夫妇知晓。
韩氏此时身躯虽然疲惫,但却掩饰不住欢喜。小声问道:“上师是想将小女收入门下,成为修道中人?”
韩氏夫妇虽出身于半武半修的小家族,但近百年来,常常和灵形以上的高阶修者打交道。耳濡目染,再加上独孤信陵旁敲侧击,自然能猜测出归无咎相助黄氏、又留下二人的因果。
归无咎一点头,反问道:“你夫妻二人可舍得将她交给我?”
黄正平、韩氏虽有猜测,但不曾听到实信之前,亦不免有几分忐忑。此刻闻言,自然大喜,连声道:“愿意,当然愿意。这是小女三世修来的福气。”
当日黄氏一族得救,黄正平能够无灾无病活到今日,都是拜归无咎所赐。当年许约,自没有反悔的道理。
在一旁生火煮饭的两名丫鬟,眼神中也泛出羡艳。
眼前这两个丫鬟,已经是服饰韩正平夫妻的第三批婢女,乃是再返容州故地之后就近采买。
当年归无咎买来的第一批婢女,早在五十年,前便由白龙商会做主,赠与一些金银,放她们回乡颐养天年。
那几名婢女服食了归无咎所赠丹药之后,活到近七十岁时,依旧精神健旺,体力充沛,眼不瞎,耳不聋,牙齿完好,吃得半熟肉食。人人都享百岁高寿,无疾而终。
但她们容颜老去,不复韶华,却是掩饰不住的。辞别之时,已经头发斑白,沟壑交错。
而黄正平,五十载过去,却只老了七八岁的模样。即便是又过五十年的今日,也依旧是壮年之身。
黄正平虽精明干练稍有欠缺,但却不是蠢笨之人。两相对比,自然明白归无咎赠于自己的丹药,品质更高一筹。
而商会中那些高人,以及重又相见的归无咎,忽忽百年面貌无丝毫变化,这显然是修行精深之人才能做到,又非黄正平所及了。
不说那些虚无缥缈的神通法术,单只就容颜寿命来说,这小娃娃走上归无咎所走的道路,怎能不让为人父母的黄正平夫妻欣喜万分。
这时,韩氏突然问道:“敢问上师,我夫妻二人,还能陪伴这孩子多久?”
归无咎自知带走麟儿,这夫妻二人必然不舍。这时韩氏神态尽数收入眼底,笑问道:“如果我说,现在就要带她走,你二人会作何感想?”
韩正平只当是归无咎玩笑之言,点头赔笑。韩氏却心思通透许多,立刻眼眶一红,扭过头来,将肩头襁褓抱住。
归无咎一声叹息,站立在飞楼门檐处,凝视远方。
韩氏盯着这小娃娃左看右看,见她精致细腻,活泼可爱,愈觉不舍。低声道:“她能够跟着上师修行,是她的福气。这些妾身都明白的。”
“妾身只是想,若是陪伴这孩子长到三四岁,稍稍懂事。妾身也好教导她要尊敬恩师,早晚请安,侍奉勤勉,勿要牵挂父母......”
说着说着,止不住小声啜泣。
韩正平一愣,这才悟到归无咎所言并非玩笑,一时也呆愣住,犹如泥塑木雕,眼角也突然多出几分红润。
归无咎转身道:“这些时日,你们多多陪伴她便是。到底何时离开,我一时也说不准。或许是数月之内,或许是十年之后。”
“不过可以给你们二人一个承诺。如果我近期内将这孩子带走,此生必会让她有再见父母、奉养双亲之日。”
韩氏闻言双眸一亮,喃喃自语道:“还能再见?那便好。左右不过多等待些时日罢了......”
若黄希音果真和归无咎一同前往本土文明,没有三四百载,难以回返。
归无咎所能仰赖的办法,也唯有丹药一途。
他赠于黄正平的丹药固然较赠于那些婢女的为佳,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品质更高的延寿丹药。
丹药延寿,也是有限制的,否则只服药便可长生,更要修行何用?
普天之下,再珍稀、再难得的延寿至宝,也不能够让身无灵根之人活得比金丹修士更长久。
所谓结成金丹,本就是“练气驻形”、打造凡躯的圆满境界,任何外物对于躯体的强化,都不可能逾此界限。
越衡宗内尚有最顶尖的几种灵药,服之可以将寿元延长到逼近金丹修士的地步。这几种丹药都是为特殊用途所准备,归无咎离开宗门时并未携带。眼下唯有等宗门来人后,再想办法。
归无咎不愿再打扰黄正平夫妇,为了留他们和黄希音更多相处的时间,索性将这处飞楼让与夫妻二人。
飘然跃出楼台之外,归无咎将那飞舟一收,另放出一件飞车之形的法器来,以为栖息之所。
成就金丹之后,归无咎最关注的自然是自身道途之所系的那一物,成就天人立地根的法门,《念剑演化图》。归无咎本俟结丹完功之后,便要精研此法。
只是方才墨天青相扰,韩氏生女,不得不先处置妥当。
归无咎盘膝坐定,脑海内一门法诀徐徐展开,归无咎用心揣摩,神识之中似有字字真言流淌,只半个时辰,一门神通符应声而出,化作剑意之形,刻印在金丹之上!
归无咎心中隐含期待,这自家的“空蕴念剑”,恐怕要比原先版本要高明甚多。
结丹之初,神通初成,成丹即蕴含“成法”,因此这新的“空蕴念剑”第一重,并不需要修炼,神通显化之后心意一动,自然便能成就。
静心默念。依法施为,归无咎食指往虚空一点,一枚冰晶映彻的森寒小剑被逼出指尖三寸。
感悟有顷,心意一动后,中指,无名指上再各出一剑。
和原版的“空蕴念剑”相同,在金丹一重境中,只生出三枚小剑。
不过这三枚小剑之形,若虚若实,一片冰心,似乎在方圆千丈之内感物无虚,应物无滞。归无咎感应分明,使出一剑,当可重创一名丹力不下于己的强敌。
表面看来,似乎这一门神通只不过和原版的“空蕴念剑”威能相当。
其实不然,因归无咎现在丹力之雄浑规整,几乎就是普天之下、同境界中的最巅峰。因为触摸到了顶点,敌我双方都毫无破绽,所谓一击必杀的手段理应无一成立。
譬如说,若是归无咎去修习余玄宗压箱底的神通“法象由人”,丹力绝无可能再增长三倍,甚至增长一丝一毫也难能。这是道法趋极之后的自然变化。
这等境界下,一式神通重创和自己修为相当的绝世天才,简直是无限恐怖的壮举,和当初桑道人、吴道人、柳逍客等人凭借空蕴念剑,战胜修为相若的敌手,不可同日而语。
彼此功行俱臻极限,按说应当三剑齐出,同归于尽,方才符合“道术相须”的规律。
现在,归无咎这门全新的“空蕴念剑”,威力足足大了三倍,几乎可以算是打破法则限制的不可思议之着。从中也可以看出白衣女子层次之高,超出一界。
不过,每使出一式新的“空蕴念剑”,想要恢复原状,所需时间不再是一天,而是三百六十天。
归无咎眉头一皱。由于第三剑非同归于尽时不可用,这一门神通虽强,一年内也只有两次克敌制胜的机会。
稍微思索,体内元玉精斛一转,调用虚丹丹力。
归无咎小指指尖显化出无量冰晶微尘陡然凝聚,瞬间便要再凝成一柄短剑。但就在此剑刚刚形成雏形时,轻微的“啪”地一声,剑形毫无征兆的瓦解冰消。
体内精斛之中,一枚灰色金丹陡然神气尽散,化为烟尘。
这枚金丹,乃是归无咎在屠灭华氏中所得的品质最高的一枚,论品阶更是四重境之金丹,但同样无法借其丹蕴精神使出这全新的“空蕴念剑”。
并且,差距极大。
归无咎摇了摇头,全珠所成这一神通,威能几乎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使用的条件也是极苛刻。借用假丹的路子是走不通了。
或许,杀死九大上宗臻至圆满之境的顶尖天才,其金丹之品质,或许能够使出新的“空蕴念剑”。但这显然不可能付诸实施。
归无咎现在“神通立法”初成,其后六境的修炼门径功法,尚不得而知。
第一境就达到这等程度,若是随着《演化图》进一步演算提高,臻至第二境,第三境.....将来这门神通的威力将会达到什么程度?
演化路线,是否和原先的“空蕴念剑”相同,体现为冰剑数量的增加?
归无咎沉下心去,心神随着《念剑演化图》所示之秘诀逐步前进,欲将接下来将要修行的第二境功法,推算出来一部分。
推演的过程一旦启动,那兼具金丹和本命法宝的全珠之形中,所凝成的剑形陡然消散,化作混沌一片,又开始了如同宇宙虚空一般的无穷演化过程。
经过一次无比繁复的推演变化,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如同混蒙之影归于有序,终于产生一枚新的剑形。
归无咎心中一喜,但感受之下,立刻皱起眉头。
原来,这推演之后的新法诀,不曾多出一字半句,和已经炼成的一重境法门完全相同。
第六十九章 二客临门 一剑启发
归无咎凝思一阵。
或许推演神通法门,和本人功行高下息息相关。若是功行不到,恐怕未必能够支撑推演之术的完成。
但若是如此,冥冥中当有不足之感传来。而方才这一番演算,明明毫无窒涩,但却好似从零开始,经历一番加减乘除,最终复又归零。计算之过程并无阻碍,偏偏结果却毫无效用。
正当苦思不解之际,归无咎蓦然抬起头来。先是一愕,随即释然。原来自“心返”大阵中察知,此刻如意门外,多了一人。
原来是约定之期到了。
归无咎长身而起,往如意门出口遁去。
来人正皱眉凝思,盯着如意门中幻变光华,审视许久。他似乎已经隐隐察觉出六返如意阵的奥妙后门,但许是自忖力不能及的缘故,始终未下场相试。
随着如意门中清光绽放、收敛,一个黑色人影从中钻出。这人目光一聚,看清来人后,抱拳道:“归兄。”
归无咎亦与之含笑见礼。
此人眉清目秀,温润如玉而不见锋芒,一袭白袍、一柄长剑,英气内敛不碍神光洒然。正是相别数十载、星月门艾氏千百年一出的天才人物艾无悲。
艾无悲当年已是金丹四重境巅峰,时隔数十年,依旧未曾踏过元婴境界的关卡。
这是在归无咎预料之中的。当年艾无悲在金丹境中的突破空蕴念剑七剑桎梏,在星月门年轻一辈中内可谓领袖群伦。第八剑圆满完成以前,艾无悲是必定不会结婴的。
归无咎修成更高层次的空蕴念剑之后,对于身具相同神通的艾无悲,感应愈发明晰,可谓了如指掌。稍以气机验证,便大约得知他的层次。
八剑通透,无有差别。艾无悲果然臻此境界。
此时艾无悲心中更觉异样。当年他已知归无咎功行远胜于自己,但那时双方差距虽大,似乎尚无今日这种强烈的压迫感:一种异常熟悉而又相互排斥的气息。
艾无悲叹道:“艾某人这数十年来不敢稍稍懈怠,自谓进境极大。不想和归兄的差距还是越来越远。”
他也不问归无咎约他来此所为何事。当年之事,若要了结因果,唯一身报之而已。
虽然交情不深,但对于这个生于下界、道念通达的天才人物,归无咎还是有几分激赏的。久别重逢,正要和艾无悲畅谈一番,询问他近些年游览何处、见闻几何。
正在此时,一道呜呜咽咽、起伏无定的声音悠悠传来,打断二人交谈。
这声音似乎自箫中传出,或高或低,不辨远近,乍听之似乎甚为悲切,但细细品味,又能觉出一丝暖暖生机。
归无咎、艾无悲俱是一奇。
转头四顾,才发现东北方向十余里外,半空中飘来一人,形同鬼魅。
此人一身黑袍,欺霜赛雪的一袭银发超过腰间;五官清正无瑕,眉心朱红一点,长睫微合,正专心致志地低首吹箫。
他立足之处,是一朵丈许长短的云彩。
不过归无咎眼力高明,早看出那云彩之中,其实是一块四四方方的条形木板,认真说来,几乎和一块卸下来的大门门板差不了多少。
只是这“门板”犹如蒸笼,散发出气雾蒸腾,倒似是构成一朵小小云彩。
此人一曲既毕,那云彩也恰好飘荡到归无咎周围。但见他一撤衣袖,收了飞遁法器,洒然落地。
艾无悲一望之下,双眸中难掩震惊之意。
原来来人同样是金丹四重境巅峰修为,但其功力精纯博大,却远远胜过自己。艾无悲心中暗忖,不知此人和归无咎到底孰高孰低。
艾无悲原拟此人是归无咎同门,但瞥了一眼,归无咎对于此人的到来同样甚为惊异,显然并不相识。
归无咎确实很惊讶。
因为来人功行甚高,气息和九宗路数似有相近,但细究之与任意一家又不完全相同。自从走过天悬大道、见识天尊留名之后,归无咎对于九宗功法特色认识极深,决计不会认错。
此人功行之纯,虽未臻至圆满无暇之境,但比之明选烈、尹九畴似犹有过之。以“七步八品”之标准,足以名列二步三品。若是一试九周半山,登上第九层也不在话下。
此人往归无咎、艾无悲两人身上稍一打量,目光凝聚,把归无咎牢牢锁定:“归无咎?”
归无咎讶然道:“你认得我?”
来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箫尾一指艾无悲,哂道:“他的修为这么差,自然不会是归无咎。”
艾无悲得此考评,却面色平静,丝毫没有尴尬局促之意。
那人见艾无悲神色自若,倒是有几分惊讶,投过一丝赞许之色。
归无咎沉吟道:“尊驾是......”
那人玩味一笑,箫还腰间,把手斜斜一挥,右手小指、无名指、中指三点金光灿烂。天地万物之红绿颜色,霎时间被这金中泛白所掩盖。
如有凡人在近旁,只这一下,就难免双目失明。
归无咎不闪不避,双手未动。只听背后所负“山河万里”之剑鞘似乎轻轻一振,传来悠远之声,归无咎面前平白生出一道似曲似直、似方似圆的剑意帷幕,一眼看去有幻剑之妙,但正面迎敌无所避忌,又透出一股苍茫古拙。
“履尘。”
三道金白剑气迎面一击,和归无咎面前巧拙兼备、真幻并存的万变剑意撞击一处,登时如尘土般扑朔落下,再如气泡般崩散而去,化作一缕清风。
此剑意一出,当年故人宛在目前,归无咎心中立时了然。道:“艾道友呢?尊驾可是姓风?”
那人道:“风止息。艾师弟将阁下说得天上少有,地下全无。风某却只相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一句话,自然要过来见识一番。”
“不过,要风某人帮忙价钱可不菲。你的九蕴之精尚有剩余否?风某尚差一柄名剑。”
此人气度风雅,言及商贾之事,却泰然自若。归无咎闻之哑然。旋即笑道:“好说。”
归无咎、风止息二人所言及之“艾道友”,显然并非面前之艾无悲,而是当年探玄会中结识的白衣剑客。
风止息肃然道:“方才是通报家门,故而使用的是艾师弟的手段。风某尚有一手,请归兄品鉴。”
话音未落,风止息浑如女子的白皙双手伸出,一拍、一抬、一送!
一按之下,一道浅浅光晕绽放,似乎将他自己完全包裹,锋芒完全内敛;
一抬之下,无穷丹气反复升降,刚柔之间暗藏无数正反变化;
最后那一送,万般锋锐凝成一点,原本不甚起眼的光晕迅速涨大,犹如子夜之中星光灿然。
从一出手,到逼近归无咎面门,都只是刹那间事。
而这“一点”到了归无咎面前,又瞬间鲜活起来,化作一柄短短小剑。但是这剑意活泼真淳,却让人觉得,似乎就是“风止息”本人所化。
归无咎脸容一肃,浑身丹力上涌,丹田之中真宝金丹一阵颤动,轰地一拳击出。五行之象流布无穷,最后托成一圆,竟是以“四生灭”的手段全力一击。
二人之神通看似都极为宏阔可怖,但相互一接,却是如汤沃雪,同归于无。只不过密林之下,枝叶轻颤,聊为二人交手之鉴证。
按说风止息也是堪比九宗第一流真传的天才人物,归无咎虽功行圆满更胜一筹,但在不动用元玉精斛和魔丹丹力的情况下,也决计难以以一重境迎敌四重境。
但归无咎的修为境界,实在是古今未有之奇。
虽然归无咎只是刚结丹不久,但却是洞彻万有,号称变化之极限的二重境“入微无间”、心性道法圆融完满的三重境“真我不二”、丹性圆满、返璞归真的四重境“怀抱归一”,无不证得。
眼下归无咎所欠缺的,恰恰是代表金丹境法力增长极限的金丹一重境圆满“圆成自足”。
归无咎整个金丹境的修行过程,都是在突破金丹一重境关卡。换言之,可以将归无咎看作是尚未渡过金丹一重境的四重境修士。
故而归无咎使出二重境之后方能使用的绝招“四生灭”,也就丝毫不奇。
风止息眼神中露出震动,大喝道:“好!”
归无咎却摇了摇头,眉眼间反而显露出一丝疑惑,轻轻一点头,便把风止息、艾无悲二人扔在一旁,兀自闭目盘膝而坐。
方才的风止息一式,在归无咎神识之中复现。
风止息起手式寓攻于守、蓄势待发的一按,神似缥缈宗以静制动的路数;
而那一抬手间的无穷正反变化,却兼合幽寰宗九变之妙和藏象宗正反相合的宗旨;
再是一推。
这一推的前半部分万法凝成一点,极有越衡宗三千妙法归诸十八神通的意蕴;而后半部分一点星芒闪耀,震慑万方,分明与辰阳剑山剑意异曲同工。
最后那活灵活现、充溢本人气质的剑尖,与原陆宗补足己道、映照精神的完道之法有七分相类。
但是,这汇聚九宗精粹的精妙法门,并不是归无咎心神不属的原因。
真正奇妙的是,接下风止息的这一式后,归无咎心动了。
准确的说,是归无咎心中的《念剑演化图》动了。
当机立断,盘膝坐下,再一次完成《念剑演化图》的推演过程。
小半个时辰后,推演完成,新的神通法诀产生。眼前所见,和第一层法诀完全相同。
只是,又额外多出了七个字。
尽管这七个字首尾不相连,毫无文法可言,甚至看上去和修行完全无关,但毕竟推演的结果,多了七个字。
归无咎心中若有所悟。
第七十章 道术终无穷 借道对证法
归无咎思索良久,恍然明悟。
原以为,辰阳剑山之剑传乃是至高无上,尽得剑道神通之精粹。自己得到可以推演出辰阳剑山全部剑术的《观法图》,成功演化全部空蕴念剑便是水到渠成之事。
现在方知,这是大错特错。
所谓“万法归一”,指的是每个修道人,最终都能走出最契合自己的道路,借此方能达到道与身合、天地人三足鼎立的境界。
绝不是说,任何神通法诀修炼到至高处都是千篇一律、完全雷同。
譬如辰阳剑山剑术,固然是堪称剑道极境。但这并不意味着,剑道之极境统归于辰阳剑山一家,别无它法。
任何一人,甚至土著文明中的修者,只要将自己路走到极致,同样能成就一门至高品阶的道术神通。
道法之路,起点是无穷,终点也是无穷。唯有辰阳剑山一家传承,还远远不够。
风止息的这一道神通,能够让归无咎多演化出七个字,是因为他这门神通不在九宗序列之内、不在归无咎知见之中。
平心而论,这一式虽杂糅九家,但其中所蕴剑意并高不过辰阳剑山去。但因其具有新意,便能成为归无咎的演算资粮。
归无咎起身拂袖,缓缓拔出背后长剑。
风止息面露讶色,道:“想不到归道友竟是痴于修行之人。按理说这等人物虽然聪明勤勉兼备,却极少能臻至真正的高明境界。归道友可算是一个意外了。”
归无咎不答,微笑道:“请试剑。”
风止息目中光华聚敛,腰间抽取玉箫,把手一抖,那玉箫距顶端六寸处脱落开来,落在地上。一丝潋滟光芒轻轻闪过,蓦然涨了一倍。
光华退却,才看出是一柄细窄的长剑。
原来那箫身竟是一剑鞘,内中剑刃乃是一柄柔剑,对折两半,藏在箫内。
艾无悲闻言,立即往后一跃,留出一片数百丈的空地。
这一场争斗,转瞬便是千余个回合。
数百丈方圆内,七彩剑气如潮如沸,滚溢四外,双方进退攻守均张弛有度。
不仅如此,二人的交手更有一份特殊较量,出手既全力以赴,力量又控制得极为精微。看似无比煊赫、风雷滚滚的场面,但数百丈内草木枝条却未遭残虐。
草木滚滚,宛如低头迎宾;剑意鼓荡,浑如清风一拂。
二人神通之风貌,亦有相近之处,无非是“周流变化”四个字。
归无咎的“履尘剑”,驰骋于刚柔、巧拙、虚实之间,大开大阖与精巧细致并行不悖,显示出极大的宽度和余地。
而风止息一如他先前的第一式。每一剑的剑诀变化,都暗合着九宗功法的起承转合,各家精粹。只是其中顺序颠倒变化,再不重复。
双方比斗亦有默契。风止息已知归无咎未臻金丹四重境界,因此丹力运使上稍稍留有余力;而归无咎的剑势更是以实为主,以虚为辅。因此时本是磨炼神通,那利于实战杀人的幻剑法门,不便多用。
打斗已持续了足足一刻钟。
突然,三四十丈外的一朵紫色小花,毫无征兆地化作烟尘。
归无咎、风止息心有灵犀般同时罢手。
风止息手腕一抖,细剑折成两半插入玉箫之中,坦然道:“我输了。”
二人心照不,风止息方才稍不留意,一剑使得过猛,剑气溢出消杀草木,自然是败了。
归无咎并不以胜为喜,长剑收鞘,身躯挺如旗杆纹丝不动,神意中再度以《演化图》演算空蕴念剑第二重的变化。
演算的过程比方才要快上许多,不多时,空蕴念剑的心法再度在丹田中浮出水面。
这一次,除却已然成型的第一重功法,另外尚余九个字。
归无咎皱起眉头。
他与风止息电光火石的一招交手,感应之下一番演算,便多出了七个字;可是刚才足足一刻钟的战斗,推演出空蕴念剑法诀却只多出两个字。
归无咎已经隐有预感,和风止息的第二次交手过程,心中的悸动,远不若第一次交手那么明显。
这时风止息观察良久,眸中清光一闪,道:“归兄似乎是在推演一门法诀?”
归无咎一怔,不想风止息竟能看出端倪。道:“风兄何以见得?”
风止息面上突然显出狐疑,道:“九宗功法至纯至高,又何必推演新的法诀?更何况,即便要推演法诀,归兄将所接触到的九宗秘术揉碎之后稍加变化,也就足为资粮了。”
“除非......归兄所推演的,是和九宗至高秘法同层次的法诀不成?”
“你是在......践行越衡宗的完道之路?”
风止息并未猜中事实。
但是他于此道的见解,已足可令归无咎大为震惊。归无咎当即一拱手,诚恳地道:“看来风兄对推演法诀之事所知甚深。不知风兄有何见教?”
风止息柔美的面容上泛出笑意,以为自己猜中。欣然道:“看来艾师弟并未透露我门中底细,归兄事后也并未向门中长辈询问。”
“风某所在的这一家宗门,二三十万载以来,千百菁英弟子无一不以拟合推演上乘功法为念。往大了说,整个紫微大世界,也没有第二家在此道上胜过九合宗的宗门。”
“但饶是如此,这二三十万年来,如此品阶的法诀,九合宗也不过是将将成就了一门而已。归兄倒是好气魄。”
九合宗?
九合,九合......归无咎心中一动。
风止息又道:“再高明的神通,只要走向成熟与终结,可资借鉴的窍要就会收敛边界。”
“或许对于根基浅薄之辈来说,九宗上法犹如千山万岭,观之不尽;仰之弥高,钻之弥坚。但是对于有着上乘推演法诀在手的顶尖人物,可堪印证借鉴处,不必费多少功夫就能完全攫取。”
“我观归道友神色,和风某交手两次便有不足之色,似乎所得已尽。这份吸收的速度,倒令风某难以想象。”
风止息目光闪烁,玩味一笑:“这种程度的法诀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推出来的......听宗门内的前辈说,越衡四祖有一独特创作,恰与推演相关。莫非就应在归兄身上,以为三十六万年之期的底牌之一?”
归无咎回想天悬大道中所见,心有所悟。
盘算得失,归无咎以为,不可错过机会。于是径直问道:“不揣冒昧。贵宗之内,推演之的法诀,有何独到见解?归某能否与闻一二?”
风止息摇头道:“法诀就免了。归兄手中推演法门,决不在我九合宗之下。不过若论经验、方法,我九合宗自然远胜,其实并无不可对人言之处。”
“方才之比斗,只因风某神通法诀已经完全成熟。来来去去,皆由一本变化。因此归兄和风某交手许久,说是‘精华已竭’,不算过分。”
“就像一条康庄大道,你历经千辛万苦到达终点,固然极深极远。但是这条路上其余的旁门路径,分歧枝条,都被尽数舍弃,变化自然也就少了。”
“我九合宗内有一法,名为‘借道对证法’。两位同修演化之法的人,在自身法术大成之前,相互借鉴对照,互补得失。彼融于我,我融于彼,在这融合借鉴的过程中又会产生新的变化。来来回回,以至于无穷。”
“譬如艾师弟,你道他为何未至,而是遣我代行一趟?便是因为和他行‘借道对证法’的那位师弟近日有所突破,艾师弟不得不留在一旁参研。”
“行此法者,师徒有之,师兄弟有之,道侣有之,各有长短,不可一概而论。”
归无咎心中一动,更坚定了自己走上那条道路的决心。
艾无悲心中感慨,归无咎与风止息之间这一场比斗、谈论,都令站立在一旁的自己受益良多。
不过归无咎才知,方才一番交谈,真正收获巨大的,还是自己。
“借道对证法”,正是为自己而设!
当即一笑,手指如意门方向,道:“二位请进。”手指一弹,两道剑光换作两枚长长细丝,连住风止息二人,旋即当先进入其中。
风止息、艾无悲二人进入谷中,见其中另有旁人栖息,也是颇为惊异。不过两人很自觉的并不与之相扰,也不取出法器,就近往那两排空着的竹屋之中,选取一室住下。
归无咎亦将自己住所挪移到潭水之侧,打坐修行。
数日之后,两道消息前后脚同时到来:
白龙商会之人已至,除却负责容州的伍长信、独孤信陵、陆胜芳、郁随云四位三重境真人外,又有负责外洲的八位元婴三重境真人齐至。白龙商会在容州、震州、雷州的势力几乎倾巢而出,前日已落户横月门中。
不过那黄正德,横月门内并未寻见,却是不知所终。
归无咎心中有数,必是墨天青将此人提前带走了。看来落泉宗不愿意躺这趟浑水,确是事实。
如果说事先得知归无咎孤身在此,落泉宗尚有些想入非非的话。那在归无咎言明宗门内有人降临,在这四洲六海的近邻之地,魔宗必不敢直撄其锋。
另一道消息,星月门宗主舒永延不日将率门中精锐,由小极阵赶到。而另一部分中坚势力,由钟姓老者率领,乘元鼍飞屿逼近诸岛。
万事具备,只候宗门来人。
三日之后,二色潭水之中“哗”地一声,波浪涌起十余丈高。一声雷鸣轰响之后,一人从泉水中踏浪而出。
归无咎所坐楼台,正是迎着这泉水而设。定睛看清来人,很是意外;不想越衡宗降临此地者,竟是此人。
第七十一章 宗门来人 万全安排
此人面貌俊朗,身量高大,头戴通天冠,一身金紫道衣。除却腰间挂着一枚银色鱼符外身无长物,唯有一股振动穹霄的冲天锐气反复激荡,映照内外。
正是六百年前距离近道位分仅差一步的五陵殿主,岳玄英。
风止息、艾无悲远远望见谷内二色池水中冒出一人,方才省悟这如意门其实是越衡宗的传送阵所在。不过归无咎和同门交谈,他们也无必要上前凑趣。
二人心中均知,一旦商议完毕,就到了启程之时。
归无咎起身相迎,一礼道:“岳殿主,有劳。”
岳玄英一摆手,淡然道:“不必客气。”
归无咎心中本拟当是凌逸双等四人来此的可能性更高,却不想竟是五陵殿主。不过岳玄英和归无咎虽然沟通极少,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但其实双方也算是有着不浅的渊源。
作为归无咎那一届真传铨选之会的主持正职,某种意义上说,岳玄英算是归无咎的座师。不但越衡宗如此,其余数宗也是一般无二的习俗。
岳玄英此人行事从来省便利落,不讲虚文。见面不过半刻钟,也未及饮上茶水,当即问道荒海这一趟目的为何、敌我实力对比如何、战前准备如何,种种皆是务实之事。
待归无咎一一讲明,已是半个时辰过去。
岳玄英听得归无咎早已拉拢星月门为臂助,又在余玄宗内已有内应,也是大出所料。他本拟若要大动干戈,仅凭白龙商会之力怕是稍有不足,非得自己大开杀戒不可。
现在看来,他只需要镇住场面,斩敌首脑,荒海便可大定。对于归无咎百年间修行之余还能有此经营,心中不免有几分赞许。
从归无咎的角度来说,宗门之内来人会是何等态度,他也不止一次的考虑过。
只要自己尚有一丝成道希望,宗门内乐得顺水人情,自己表面上的待遇不会有任何变化。况且都是修道数百年、上千年的人物,也不至于浅薄到人走茶凉,就公然地不留退路、当面怠慢。
不过有两种情况却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一是表面功夫虽然做好,但是实则内里却是比以前疏远了;二是借此机会反而和自己愈加亲近,借此雪中送炭的良机,一博将来。
不过岳玄英的态度出乎归无咎预料之外,两种猜测均未出现。他和归无咎谈论半个时辰,态度一如昔日,好似归无咎道途受挫之事从未发生。
良久,谈及归无咎前往苍茫世界之事,岳玄英自袖中取出一副尺许高的图卷。
此卷气息全无,并不似修道人所用之物,但是却是半透明、半灰色的形貌,也有几分高深莫测。
岳玄英道:“此图名为《大界正门》,乃是你前往苍茫世界的界门。一旦打开,便需使用。”
“此图使用之期,在三年之内。用过一次之后,此图便会发生变化,成为另一道不限保存期限的《大界反门》。那是你归来所用,到时候法门诀窍自知,不劳费心。”
通过岳玄英之口,归无咎才知,原来此图卷九大上宗各有十余卷,乃是传承自三十六万年前立派之时。只是此卷必须天尊大能以大法力刻成一印,方能使用,否则形同白卷,并无丝毫效用。
眼前此卷印记的激活,正是原陆宗木剑仙姜成鹿所为。若无两方结盟之事,归无咎便去不得本土文明。
当然,若无两方结盟,归无咎原也不必有此一行。
对于归无咎而言,扫荡荒海、攫取杂玉,不过是临行前的准备工作。他真正关心的,还是事关他道途的一桩紧要环节。
于是见机问道:“这《大界正门》,能够容纳几人前往?”
岳玄英一愕,道:“当然只是一人。”
归无咎脸色一变。
不过岳玄英略一沉吟,又道:“说是一人也不准确。实则此物所系别有玄机,岳某也不甚了了。据说此图乃九宗先辈所制,事关空间神通的最深法门,一丝一毫也差错不得。”
“据门中簿录所载,这一道传送门效用验证,乃是以古时的一桩异宝做过模拟,承载极限不超过一百八十八斤。于你而言,自然是只能容纳一人前往。除非,你要带过去的是一个不超过三四十斤的孩童。”
归无咎如释重负,心情大好,果然天不绝我!
于是笑问道:“冒昧相问,为何是岳真人前来?五陵殿精研百家真传道途,事务可是繁忙的很。”
岳玄英坦然道:“凌师兄倒是闲得很。他确实也曾自告奋勇跑这一趟。不过据掌门真人之言,你在荒海经营百年,或许有什么人、物,须得带返宗门。若是凌师兄前来,此间之人只能相隔百年一一返回,极为不便。”
“恰好岳某因为过去的经历,是门中三位真君之下,唯一有手段能够携数人就地同返之人。因此才奉命下界一趟。”
归无咎心中一叹,这两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值此变故之时,这一番细腻贴心的安排,无论是掌门真君示之以诚,还是他本是一个如杜明伦一般工于心计之人,归无咎都得领情。
说到此处,岳玄英森然如剑的双目扫过,道:“不过岳某之法,至多也只能带六人回返。若是超出此限,恕某也无能为力。”
归无咎笑道:“不超过,不超过。只带四人回返便可。”
先前行事方案早已交代清楚,二人均知出发之后各行其是,兵分两路之后,恐怕未必再聚。归无咎当即把种种安排说了一遍。
归无咎所要带回宗门宗门的四人,正是独孤信陵、奚轻衡、黄正平夫妇。
归无咎道:“那一对凡民夫妇,想办法让他们活到四百年后,我返回宗门之时。这种程度的丹药虽然珍稀,但门中一定是有的。”
“至于另外二人修道人,越衡宗内除却《经》、《论》二部非真传弟子不能观,其余《法》、《藏》、《集》三部,请任其观览。一应所需功德,均由归无咎支付。”
“那位元婴三重境女修,突破四重境关卡时,如需门中帮助,请尽力助她跨过这一关。她的资质根底,十有八九是能成的。万一不成,也让她延寿到归无咎归来之时。”
岳玄英面无表情,一一允诺。
商讨已定,归无咎和黄正平夫妻交代一番,着其在谷内安心居住一段时日。谷内又设下重重禁制,以策万全。
除此之外,因新添了黄希音的缘故,归无咎怕人手不足,又花了半日功夫,自附近凡民城镇之中采买两个婢女回来,示之以恩威手段,调教妥当。
这才和岳玄英、风止息、艾无悲三人,离开六返如意阵,往横月门山门去了。
出谷之时,岳玄英往风止息望了一眼,心中暗暗惊讶。不想归无咎竟和这一派的人也能拉上了关系。
四人乘坐的是岳玄英法舟,遁速极快。短短数日,即至宿星道场。
虽白龙商会主力已至,但唯有伍长信、独孤信陵等十二人,入宿白鹤宫内。其余规模庞大、引为中坚的元婴、金丹修士,俱隐藏在空中浮云掩映的大型法周之中。
因此粗粗看来,宿星道场依旧是一片寂静,倒并未现出什么喧腾热闹的大阵仗。
即将靠近千回峰,风止息取出袖中玉箫吹奏起来。
箫声传出,不多时。白鹤宫正门,立刻涌出几个人翘首盼望。直到法舟落在近前,但见四个初入灵形一重的修士,紧随在一位约莫三十岁上下的方脸修士之后,迎了出来。
那方脸修士一愕,随即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大步上前,大礼参拜。
ps:今天写的有点晕。顺其自然,断在这里。不想搞成拼接的。明天的一更加10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