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4章 惊变
“可是打开棺材盖后,里面就只放了一具尸体,其他什么都没有。”
赫岩说完还在疑惑地小声咕哝着:你说就只有一具尸体,最多不过一两百斤,我们四个人怎么会抬不动呢……
旁边几人也纷纷附和:就是,真是邪门的很。而且这几年总感觉死的人很多,也不知道怎么的…
“尸体?不是纸人?”素辛脱口问道。
“纸人?”几人异口同声地重复了一句。
这下该换成他们意外了,齐刷刷地看向素辛。
素辛补充道:“那…我的意思是,就像这口棺材里一样的纸人?”
众人摇摇头,看素辛的眼神变得更奇怪了。
房县令见素辛神情凝重,他这些年一直都在查找线索,均没有收获。
之前听闻秭归县的确出了一个非常厉害的人物,虽然现在还不确定眼前这人是不是传闻的那个,但是总归有一点线索就要追查到底的原则,顺着素辛的话问道:“素辛小友的意思是…其实棺材里装的不是死人,而是……纸人?”
素辛看向房县令,点点头,“没错。我这次正是为了扎纸人的案件而来。未曾想刚到便遇上了这桩,心中存了一丝疑惑便跟了上来……”
“扎纸人……”众人面面相觑,皆露出惊异的神色。
在纷纷的议论声中,一种诡异的气氛渐渐弥漫开来。
房县令:“实不相瞒,这还是我们第一次看到在棺材里放纸人的。”
素辛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想着刚才众人的反应,于是再次问道:“那…你们之前看到过类似的纸人没有?”
赫岩:“你说的是那种专门烧给死人用的纸扎人吧?”
“对,没错,就是那种。见过没有?”
“纸扎人当然见过啊…”
“那个当然见过,可是那些东西不都是烧给死人的吗?怎么会放进棺材里面?”
一个衙差说道。
素辛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因为连她自己现在也没弄清楚其中缘由。
可是旁边观察里的东西却必须马上处理。
就刚才说话的功夫,纸人已经完全被里面渗出的血水浸透了,有些地方已经被撑开,流出黏糊糊的东西。
猩红猩红,还有一些骨头茬子裹在里面。
就像是整个人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直接搅成了肉酱,然后再被包裹在纸人里面。
只是,之前家属将其尸身收敛进棺材的时候,肯定不会放一个纸人,更不可能把自己亲人弄成这个样子…就算是疯了,完全不能用人性常理度之,她们也没有这样的能力……嗯,就算是要把几斤猪肉剁成酱都要一两个小时呢…
问题是,为什么之前抬棺的时候,甚至中途还摔了一次,里面的东西没有把纸人撑破而漏出来,偏偏就在刚才素辛把里面的白雾收走的时候,血水才慢慢渗透出来?
莫非,一切都是因为那白雾的原因?
因为白雾特殊的能量场,不仅蒙蔽了普通人的眼睛,还将所有一切锁定在里面!
素辛意念一动,联系上识海中的天机树,此时灵儿正在唯一的花骨朵中温养。
之前灵儿提供了一些建议,因为本身仍旧非常的虚弱,所以在此进入沉睡中。
素辛将一缕意念联系上悬挂在天机树上的珠子,珠子已经变得非常小了。
里面就是被绿光包裹起来的白雾,想来也逐渐被天机树吸收掉了。
意念刚一触及里面,素辛发现所有感知变得一片空洞……就像是整个人掉进无尽虚空里一样。
她连忙将意识收了回来,回过神,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心中大骇。
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竟然如此厉害!
还有,之前她在卓掌柜商队的时候,还亲自在白雾中待过,除了那白雾和白雾里的东西能够在能量罩中穿行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妥啊。
为什么这些被绿光收回的白雾变得如此恐怖?
还是说,这才是白雾的本质。
之前只是因为其扩散,所覆盖的范围太宽阔,所以能量场的作用力有限。
而此时,绿光将其缩成了一颗小小的珠子,所有的能量场都缩在那一个小小的空间,自然就变得霸道起来。
这一切只是素辛根据现有的信息的猜想。
庆幸的是,自己有天机树克制,否则……这个案子只能黄了。
素辛就是这么的现实,若是完全超出自己的认知和实力的东西,她绝不会用自己小命去捍卫所谓的“信誉”,就像九伯一样。
……
素辛对房县令说道:“房大人,这东西邪门的很,留着恐怕大大的不妥,还需要早些处理了为好。”
毕竟这是县爷弄回来的,怎么决定还需要他开口才行。
房县令点点头,神情凝重,略一沉吟,转头对赫岩几人吩咐道:“你们两个,去把邢宝堂的家人叫来,你们,去准备柴火……”
这么邪门的东西,自然留不得。但是在这之前还必须知会一下其家人才行。
房县令处理事情十分果决,这一点素辛并不担心。
见这里事情已经告一段落,素辛准备离开,去扎纸店看看。
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只听“噗”的一声,棺材里面的纸人从中间彻底被里面的东西爆开了,顿时,里面血糊糊的肉浆充塞满整整一棺材。
血水从缝隙渗出,滴答滴答地流到地上。
那些流到地面的血水竟是慢慢地向中间汇拢,凝聚好大一滩,飞快地由红转为紫黑,开始冒着泡泡,散发出刺鼻的腐臭味。
素辛将已经抬起的脚步连忙收回,倏地跳回院中,大叫一声“不好,你们快离开这里……”
与此同时手中数张符箓嗖嗖嗖飞出,分别打在四个方位,一层能量罩升起,将周围空间全部罩了起来。
另一边,房县令才刚刚吩咐完自己的手下,转过身就发现棺材里又出现了异常。
因为棺材是放在两张条凳上的,而且棺材本身也有半米多高,所以在听到那声“噗”的声音后,他只看到棺材里面突然冒出一大堆猩红的糨糊一样的东西,差点把整个棺材都灌满了。
与此同时,一股十分强烈的腐臭味弥散开来,闻之便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第1215章 蹊跷1
房县令顿时一惊,难道一个纸扎的人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他正准备让人去看看棺材里究竟怎么回事呢,就看到去而复返的素辛就像一道幽灵…哦错,是闪电一样冲入院中。
竟是比两个衙差还先一步掠至棺材旁边,同时顺手将两人挡了回去,“不要过来——”
只见素辛的身形此时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也不知道怎么动作的,就感觉到前方空间就像热气升腾一样。
转瞬间,那种腐臭味渐渐消失,人们的睡意顿消,身体传来一阵脱力的感觉,心有余悸。
再次定睛看去,发现院中放棺材的地方烧起了一团幽蓝色的火焰。
那火焰也是怪异,没有柴火,就像是有什么东西黏在那棺材上一样,一直燃烧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股股浓烟升腾起来。
不过那烟雾却没有散开,而是被完全束缚在那一方空间里。
看去就像是一个大大的倒扣的炒锅一样。
蓝色的火焰一直将里面的东西彻底烧完才慢慢停了下来。
素辛心中一阵肉疼。
她现在手段本来就很少,现在案子还没查到眉目了,就浪费了一张烈焰符。
不过刚才形势十分危急,若是她再慢上一分的话,这里所有人都要遭殃——瘟疫。
她身为堂堂灵异大侦探怎会让这样的事情在自己眼皮子下发生?!
就算是这些已经被烈焰符灼烧后的烟雾,对普通人身体也是有害。
最好在正午的时候,经历烈阳灼烧之后,再撤去防御罩。
素辛抬头看了看天,此时已近傍晚了,太阳西沉,阳力不足,看来只能等明天才行了。
她的灵符都是直接打在地上的,上面也有一些障眼法,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是那么巧,被人破坏了。
这些浓雾进入这本来就死气沉沉的县城,无异雪上加霜。
这样的桥段素辛以前看那些电影电视里就很多,虽然一部分是为了剧情需要,要那么一点跌宕起伏才能更精彩。
但这是现实,不是影视,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决定都牵扯到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必须谨慎更谨慎才行。
素辛不放心让其他人在这里守着,所以决定自己留下来,亲自守到明天。
另一边,房县令已经让人把邢家的人叫来了。
邢母听说把自己儿子直接烧成飞灰了,登时就气晕了过去。
房县令让人把她扶下去,叫大夫来好生看着。
邢家娘子神情凄楚,但是在听到自己丈夫直接被焚化时,并没有像邢母那样惊诧强烈。
房县令双眼如炬,顿觉其中莫非有什么蹊跷。
直接将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问道:“好个大胆刁妇,竟敢谋害亲夫,以那般残忍的手段将其尸首剁成肉酱,如此恶毒行径,实在令人发指,来人啊,给我重刑伺候!”
邢家娘子身体顿时就瘫倒地上了,露出惊恐的神情,一下子就懵了。
“肉酱?”她慌乱地摇着头,口中喃喃着:“不,不,怎么可能?不,不会这样的……”
房县令心中暗道,其中果然有猫腻。
这次若不是突然出现棺材落地,以及那素辛从旁协助,恐怕还发现不了这一起诡异的案子。
他心中当然也非常清楚,以这样一个弱质女流,还要带着三个孩子,料理家务,是万不可能有机会或者说有能力将一个一百多斤的人剁成肉酱的,其中定有蹊跷。
可是她作为妻子,就算不是那个“凶手”,肯定也知道一些事情。
若只是寻常的问话,对方肯定不会从实招来,用这一招惊喝,先击垮对方的心理防线,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
素辛盘膝坐在偏院中,身上拍了防御符,神识外放,时刻注意周围动静。
这一坐就是一整晚,好在县衙的人还记得她,一早就给她送吃的东西来了。
正吃着,一个衙役进来,恭敬地秉道:“素辛大师,我们大人有请。”
素辛看看天空,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依旧坐在原地没动,问道:“可知所为何事?”
衙役:“…大人连夜审问了邢家娘子,好像有些线索,想请大师前去商议…”
大人劳累了一晚上没合眼,案子刚刚有点眉目,本来要亲自过来的,是他们劝他先吃饭,略作休息,他们请大师前来……
素辛哦了一声,“既然如此,你们把那邢家娘子带到这里来吧。”
衙役稍稍顿了顿,看看素辛,又看向她身后依旧像一个巨大的倒扣的黑色炒锅,便应声退下。
不过一会,房县令领头,以及几个衙役带着邢家娘子一同过来了。
房县令对邢家娘子说道:“你把刚才招供的据实说出来即可。”
邢家娘子左右看看,一眼就瞧见最里面端坐的素辛,稍微愣了愣,想来是认出对方就是昨天在街道上帮忙救治脚夫的女子。
就朝素辛跪了下去,哭着道:“我,我相公真的是无辜的。呜呜,他也只是想多挣点钱,而,而且……”
素辛说道:“万事有果必有因,我知道你很无辜也非常的难过。你看到我身后结界了吗?里面不仅有极强的煞气,还有你相公的怨恨,如果不能将真相查出来,把背后的凶手绳之以法,就无法平息你相公的冤屈,就算九泉之下神魂也无法得到安宁了。最重要的是,他是你孩子的父亲,血缘至亲,你当听说过父债子偿的话,若是怨煞不平就会牵连到你孩子的身上……”
素辛稍稍顿了顿,“更何况这样的事情之前已经发生过一次了,不是吗?”
邢家娘子惊恐地抬起头,盯着素辛,她感觉自己所有一切都被对方看透了一样。
良久,她终于放弃心中那份执着,幽幽地道:“大师说的没错,这一切都是报应…报应…”
邢家娘子闺名秀歆,心灵手巧,最善于刺绣,在十五年前嫁入邢家。
邢家家境殷实,与邢宝堂琴瑟和鸣,夫唱妇随很是恩爱。
“邢家从宝堂爷爷开始就是风止城城中有名的裁缝,到他这一代是第三代了。一直都很顺遂,直到两年前家中出了一点变故……”
第1216章 蹊跷2
素辛:“是不是跟一年前令家公出事有关的那次?”
秀歆眼神里充满惊恐,望着素辛,茫然地点头。
“两年前,我三儿允儿刚好三岁,已经能自己吃饭自己去玩儿了,大儿和二妞也去上学堂,我一下子轻松很多。爹便把铺子事情完全交给宝堂。就是所有账目,还有各种进进出出的都让宝堂去打理。爹虽然把店里的事情交给宝堂,但是他仍旧没有放下制衣的工作,开始钻研衣裳的新样式,很是痴迷,就连家婆都经常劝他轻松些。”
素辛知道,有些人对喜爱的工作是很难放下的。
秀歆:“现在回忆起来,也不知道具体从那一天开始,发现爹整天把自己关在他的那间制衣房里,时常传出阵阵嬉笑的声音。娘也渐渐发现爹有些不对劲,以为在制衣房里养了一个外室。”
秀歆在说到这些的时候,稍微停顿了一下,家公已经去世,再说这些便是对死者大不敬,而且也不是光彩的事情。
“那天,娘熬了燕窝打算给爹送去,走到屋外的时候,又听到一些…一些声音。可是等拍开门后,发现里面只有爹一个人。我娘就问爹,‘刚才怎么听到有其他人的声音?’爹却是一脸茫然地矢口否认,并且很生气地把我们赶了出来。”
素辛问:“这些都是你亲眼看到的?”
秀歆:“嗯,那天娘叫我陪她一起去…”
素辛问:“所以你们在外面听到屋内有其他人的声音,可是进去后却什么都没看到?”
秀歆:“嗯,我只看到爹正在跟一个模头身上搭配衣裳。制衣房里有一个隔间,里面存放布匹,外面就是裁剪缝制的地方,大概有二十步见方,屋子中间一张大的案桌,周围靠墙放着几张架子,架子上挂着布料,旁边有几个木头做的人的模型。”
“后来娘又去过几次,都没有收获。其实爹和娘他们一直都很恩爱的,而且走过几十年,也从来没听说爹在外面有什么,怎么可能会在老了的时候…”秀歆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素辛点点头,“嗯,那然后呢?”
“有一天,宝堂回到家脸色惨白,身上直冒冷汗,他神情很是惊恐。我当时吓了一条,忙给他喝了姜茶压压惊,好一会他才缓过劲来,抓着我的手都在颤抖,跟我说,他刚才因为想要找爹要一个样式,就去了后院,刚走到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明显就是一个女人的,软糯,娇滴滴的。他一下子就想到娘怀疑爹在房间里藏人,他当时就多了一个心眼儿,没有先敲门询问,而是悄悄凑到窗口,朝里面看。他,他说他果真看到房间里有两个人影……”
“可,可是这两个人影的动作却和他听到的软语温浓不一样,因为他见投在窗户上的两个人影,很明显的是一个人扑在另一个人身上…撕…撕咬…他当时就吓了一跳,一边拍门一边叫爹开门,过了一会,听到房里传来脚步声,打开门,他发现爹好端端站在那里,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还问他为什么这么冒冒失失的。宝堂在里面到处找,都没有找到另一个人。而爹也是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还训斥了他几句。宝堂便离开了,临走的时候,他听到耳边刮过一阵风,还有那个女人的笑声,他顿时吓得腿都软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回来……”
素辛:“然后呢?”
秀歆:“然后我等他情况稍微好一点,一起去了爹的制衣房,发现里面灯火灭了,拍门叫了几声也没有回应。我们又折去爹娘住的院子,果真听到爹的声音,见爹没事,而且那时夜已经深了,不便打扰,我们就回自己的院子。想着或许宝堂当时看的时候,因为烛火摇曳,看错了也说不定。第二天我和娘正一起洗菜,不知怎的聊天聊着聊着就把前一天晚上的事情说了出来,当时娘还一脸惊异地看着我,非常笃定地说那天晚上爹一直都在房中,从傍晚就没出去过,而且叫我以后不要再提这些事情。”
素辛:“也就是说那天晚上你丈夫和你娘,同时在两个地方都看到了家公?”
秀歆身体轻轻颤抖着,点点头。
一个人怎么能同时在两个不同的地方?
其中必定有一个是假的……或者说两个都是假的!
素辛又问:“然后呢?”
秀歆:“然后……然后很长一段时都很平顺,好像又回到以前的日子。我也以为那件事就那么过去了,可是我的小儿子从那时开始总是哭闹不止,而且是朝着他爷爷奶奶住的方向,说有好多人…我跟宝堂也说了,他哪里肯信,说小孩子胡言乱语。我又旁敲侧击地问娘,有没有什么事情…娘脸上都带着笑,说爹是个有良心的,不会在外面养女人,然后就不肯多说什么。”
“直到有一天早上吃饭的时候,爹突然间就栽倒在桌子上,然后就,就……”
“当时你娘在做什么?”
“我娘很悲伤,可是现在细细回想起来,好像也不是那么的……悲伤……我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秀歆说着,连忙辩解着,怕对方误会她在挑拨长辈。青芽拍拍她肩膀给与肯定的眼神。
秀歆又继续说道:“娘当时的样子就好像,对爹的死并不意外一样……她亲手给爹换了衣裳,然后装殓进棺材,只停放了三天便匆匆下葬。”
这里风俗一般都是停放七天,四十九天甚至更久,三天就下葬,的确有些匆忙。
“从那以后,宝堂变得古怪起来,就是经常会把自己关在那件屋子里,很是忙碌的样子,就连叫他出来吃饭都拖拖拉拉的。可是当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就显得非常的疲惫,还有一种…恐惧。一次,在他喝醉了的时候,我听到他说,他不要进去了,不要进去了…我问他进去哪里?他便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后,他又急急忙忙钻进那间屋子。”
第1217章 蹊跷3
“允儿那段变得非常的沉默内向,也不肯亲近他爹。之前宝堂经常带他玩的,而且他也很喜欢跟他爹一起……允儿总是一个人躲在角落,说爹身边有好多好多的人,都好凶的样子,他过去的话就会抓着他,还吃他的肉。还,还说奶奶现在已经被那些人啃光了……我我当时吓坏了,连忙捂住允儿的嘴,让他不要乱说……呜呜”
秀歆捂着嘴哭了起来。
好一会,秀歆情绪平静下来后继续说着:“我当时真的吓坏了,想着允儿只有四岁,我们一向教导他要诚实,也从来没撒过谎,想来定是被什么东西惊到了才胡言乱语的。于是我就带着孩子去拜神,路上遇到一位神婆,听人们都叫她一婆婆,她看了我们母子几人一眼,然后就拿出一个叠成三角形的黄符,说让小儿每天都带在身上,可以挡住邪祟,她还说她能帮的只能到这儿了。”
“一婆婆?”素辛重复了一句。难道就是帮齐富那家人的一婆婆?
素辛想到昨天在街道上,这几个孩子也是死死抱着母亲,躲在身后的样子,眼神中充满了惊恐。
只可惜,她当时没有看出邢母身上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只是后来根据她反常的言行,觉出一些不对劲来。
秀歆:“嗯,就是一婆婆。脸上全是褶子了,背完也全驼了,都快勾到地上了。我们走出一段路,允儿突然拽着我的衣角跟我说,‘娘,那个婆婆也被吃成空壳子了,不过她是个好婆婆……’回来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允儿也再没有说那些奇怪的话,就好像曾经的那些就像是我的错觉或者做的一个噩梦一样,一切貌似又回到了正轨。但是我发现宝堂越来越像之前的爹那般,经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废寝忘食。一开始只以为他为了赶工…因为那段时间店里的生意出奇的好,基本上每天都有两三单生意,你知道的,一件衣裳最快的手工也要一两天才能做完。”
“我的针线做的还算不错,本想着宝堂裁剪好,我帮着缝制的,可是他不让我做,更不让我碰那些不料。有一次我我看他实在太累了,不忍心,就偷着不过看到他偶尔就会拿出成衣出来,而且顾客都非常喜欢,很满意,当时就没有多想。”
素辛轻轻嗯了一声,的确,这些东西太过诡异,如果在没有出事之前,没有人会相信的。而且就算是相信,恐怕更多的也是无可奈何。
秀歆眼泪在脸上无声地淌着,“大概十天前吧,因为宝堂把越来越多的事情关在房间里,所以我就帮着在前面接待客人。之前他规定我只能在中午半个时辰把客人的尺寸和需要的样式送进去,他说是在裁剪缝制衣裳的时候需要安静,我…我也觉得他现在一个人要挑起所有重担,养一大家子人很辛苦很累,所以尽量不去烦他…可是那天,来了一个老顾客袁婶,她说不要之前的样式了,要重新修改,换成别的。因为已经过去两天了,想着宝堂说不定已经开始做了,想着不要裁剪出作废的料子,我就自作主张进去了…”
秀歆身体颤抖更加厉害,即便过去那么多天,此时回忆起来,仍旧像是发生在眼前的一样。
不知何时,素辛已经走到她面前,搂住她的腋下很轻松地扶到旁边椅子上坐下,端了一杯热茶放到对方手上。
秀歆感觉到从手上传来的温暖,看着素辛平和镇定的目光,慢慢平静下来。
她喝了两口茶,说道:“……我我看到他,他竟然在用…用彩纸缝制衣裳…而且我看那房间里所有的布料,都变成了一张一张的纸…”
“我当时吓的腿一下子就软了,我趴着出来。那一刻,以前发生的种种事情都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当我来到外面,正要跟袁婶说让她改天再来时,宝堂竟然拿着一件衣裳出来了…而那件衣裳,正是我之前看到的,他用彩纸做的,可是此时却变成了真正的衣裳,就,就是我们平常穿的这种细棉布的…而袁婶在拿到衣裳的时候,我明明看到她原本眼中有些嫌弃的意思,可是转瞬就变得非常高兴,非常的满意,说衣裳真是太好看了,正是她想要的之类。付了剩下的银子,高高兴兴离开。”
“我当时抓住正要往回走的宝堂,我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些明明就是纸,怎么会变成真正的衣裳?”
“宝堂就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陌生,然后是一种恍然,进而是愧疚和急迫,说道“快,快把这里烧了,统统都烧了…”我问他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然后他突然间又变成那种陌生的眼神,冷冷地对我说,让我不要进去打扰他,否则就给我做一件新衣裳,砰地关上门。”
“我当时真的害怕极了,我去找娘商量,娘就笑着看着我,眼睛里却留着泪,说“以后允儿几个就拜托我了”之类的话,再然后也像宝堂一样变得古怪起来。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好像看到宝堂站在我床边,跟我说了和娘一样的话。我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他就跟我说起邢家以前发家的事情。”
“邢家发家的事情?”素辛心中一动,莫非这还牵扯到几十年前的恩怨?难怪秀歆在一开始说的时候就说这是“报应”来了。
“宝堂跟我讲那些事情的时候,我明明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朦胧,但是却对他讲的事请记忆非常清晰且深刻。”
“……原来在七十多年前,也就是宝堂的爷爷,那时祖爷还是一裁缝铺的学徒,你知道的,当学徒至少三年,这三年不仅逢年过节生辰都要给师父准备礼物,侍奉师父,无偿劳动,三年后出师也必须再跟师父做满三年才能正式独立开店,并且要得到师父的祝福,称为‘奉赠’,如果师父奉赠不好的话,注定走不长久。”
第1218章 蹊跷4
“当时祖爷的师父一共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他,另一个是师父的侄儿。祖爷对裁缝非常有天赋,悟性非常的好,而且知道自己关系不硬,所以做事非常的麻利。三年学徒期满,接下来就是三年的帮工,一切都很顺利,师父对他也很满意,在帮工的最后一年,有一天,祖爷的师兄突然对他说,不管他如何努力,师父早已经定了接班人选,并且防止他以后开店抢走生意,也不会给他‘奉赠’。祖爷当然不相信,但是后来他渐渐发现师父看他眼神变了,对他也越来越挑剔,做好的衣裳让他拆了重做,或者直接否定。”
“你们知道要想学成一件手艺,并且成功撑开门面,在业内挣出名堂,师父给出的评价最为关键。就像是随便去请一个石匠或者铁匠,要找他们的徒弟,肯定就会问其师父,询问那个徒弟的手艺如何人品怎样,若是师父摇摇头,或者直接来句‘不行’,那么这个徒弟基本上就毁了。所以祖爷想着之前父母几乎把家里的所有积蓄都用来让他学手艺,花了六年时间,这期间也没有为家里挣一分银子,若是被全盘否定,他这一辈子几乎就完了。”
“思前想后,祖爷决定请师父喝酒,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事情就坏在这上面,酒过三巡,趁着微醺之际,祖爷就问师父对他看法怎样,他师父当时就叹了口气,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可是正当师父要说什么的时候,突然捂住喉咙,指甲抓挠着,就像有人扼住他脖子一样,手指着祖爷,然后气绝身亡……祖爷当时吓呆了,而就在那时,他师兄跳了出来,说他欺师灭祖,要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祖爷当时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他绝对没有想过害师父,而一直说师父要抛弃他挑拨他和师父之间关系的一直都是他的师兄,才恍然醒悟,这一切都是师兄作下的局。”
“祖爷就质问师兄,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师父不仅是其师父还是堂叔。他师兄当时就像疯了一样,说师父原来和他的父亲也是同时拜在一个裁缝师父学艺,本来他父亲的手艺更好,可是他堂叔为了得到唯一继承师父衣钵的名额,就用计摔伤了他父亲的手,每逢阴雨天就痛,平时端碗都会抖,更何况拿剪刀和针线了。也影响了他爹今后的生计,不管去做什么,人家都不肯用他。所以在其师兄只有五六岁的时候就抑郁而终。所以他现在做的这些只是拿回本来就属于他的一切,至于祖爷么,他只是看他不顺眼,天天巴结着师父,同时也想除去一个竞争对手而已……”
“祖爷当时也被气懵了,一把将状若疯狂的师兄推到墙上……哪知后面的墙壁上有个挂蓑衣的钉子,后脑勺正正撞在上面,立时身亡。祖爷顿时慌不择路跑了……躲在家里,本以为官府会来抓他,这一等就过去几天,什么事都没有。一天他父亲从集镇上回来,就说他师父被其侄子害死了,两家原来有积怨,压根儿就没提到他,就这么躲过了一劫……”
素辛嘘出一口气,欠的都是要还的,只是方式,时间,地点不一样而已。
这里没有指纹,唾液之类的检验手段,而且当时现场只有两个酒杯,两副碗筷…加上后来其祖爷的师娘也说,祖爷的师父对祖爷非常的满意,正打算让他继承衣钵。至于其侄子,因为被有心人唆使,处心积虑要害自己的堂叔…关键是官府也从药房记录里找到其师兄购买d药。
于是官府根据现场情况,以及证物,证人言辞便判定,是师兄预先设计毒害师父,而自己得意忘形时不小心撞到后面墙壁上的钉子。案子了结。
“半年后祖爷到风止县城开了成衣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所做的衣裳不管他裁剪多么精确,缝制的多么仔细,最后都会有那么一两处坏的,要么是裁剪短缺,要么就是漏缝了。渐渐的生意渐渐冷清下来。然后有一个道人从这里经过,说他是被人诅咒了,而且是血咒。需要每年都用纸做一件纸衣裳,然后在子夜时分,朝着西南方向烧掉,就能破解霉运。”
“果真,祖爷照着那道人说的做了之后,缝衣裳便再没有出过茬子,而且生意越来越好。但是在祖爷去世的时候把爹叫去,千叮万嘱,让他每年在子夜时分都要朝西南方向烧一套纸衣裳,并且不能把后屋的那个地板掀开。后屋就是制衣房后面的隔间。每年烧纸衣裳成了成衣铺的家训。”
素辛不由得想到,貌似每个百年的老店都有秘辛,都有不可为外人所知的需要一代代传承下去的东西。
“两年前,允儿刚好三岁,爹准备把铺子传给宝堂,于是就把祖爷的遗训也传给了宝堂。所以那一年便是宝堂去烧的纸衣裳,他在烧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刮来一阵怪风,将陶盆里的正在燃烧的纸衣裳卷着飞了起来扑到他的身上,他本能地扑打,纸衣裳掉在地上还没有烧尽。他当时心中害怕,而且……据他跟我说,他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就跑回去了,爹问他烧了没有,他回答烧了。可是从那以后,不知道怎么的,店里经常有客人退衣裳,说衣裳总是会少一截。”
“爹觉得事有蹊跷,因为做了几十年的裁缝,必须要先按照客人的尺寸打板,再裁剪和缝制,是绝不可能短了一截的。他想起祖爷临终时说的话,再三逼问宝堂,宝堂才说当时烧纸衣裳出了一点意外…爹听了当时就脸色发白,把他喝退了……然,然后就有了他后来一系列反常的举动。只是在那当时我们都不知道究里,而爹也不是想让我们跟着担心受怕,才想着一个人把那个沉重的秘密担着,只可惜最后……”
素辛也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轮到宝堂…他说那东西是要把全家人都害死,他用自己和几个假人暂时迷惑住对方,让我们搬离这个地方。如果不是这样,他会像祖爷和爹一样,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也不会说出来的,呜呜……”
素辛听了也是心有戚戚,就像上一个“镖局”的案子一样,信誉就是九伯他们存于这世间的命根子,就算是豁出自己的性命,也不能败坏了镖局的名声。
成衣铺是邢家祖辈留下来的心血,也是邢家立世的根本,万不能把兴家之初的并不光彩的秘密泄露出去。
所以不管是邢家老爷还是邢宝堂,他们为了不让客人的衣裳再出现短缺的情况,就需要不停地做衣裳给那“东西”。
“这些都是你丈夫变成鬼魂之后,给你托梦时说的?”素辛问道。
秀歆慌乱地点头,“是,是这样的。”
急切地道:“这些事情我和娘以前都不知道。当时宝堂给我托梦的时候只叫我离开,我,我当然不肯,最后他他被逼急了才说出来的,你,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所,所以我们最后才想着让宝堂入土为安,关了成衣铺,然后带着娘和孩子离开这个地方,也算是……可是没想到……”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为了几个孩子,她没有别的选择。
更何况,若是把这些这些没有任何依据的东西说出来了,别人不仅不会相信,还会觉得她是个疯子,嫌弃她排挤她,以后对孩子的成长也非常不利,毕竟谁吆喝一声,那孩子的母亲是个疯婆子,谁还会愿意跟他们一起?
素辛再次看到秀歆的三个孩子,都瞪着眼睛望着素辛,很是好奇,一点也不害怕。
素辛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丈夫用自己的残魂,并且以那么惨烈的方式给与你们最后的守护,可不要辜负他的一番心意了。”
其实她很少以这样的方式去劝慰或者说告诉别人应该怎样怎样,这次算是例外,因为她也是此刻才终于明白,究竟怎样的力量才能把一个人绞成肉酱。
——不是别人,而是邢宝堂他自己。就像剪纸屑一样把自己剪碎,以迷惑那“东西”。
素辛虽然心中也为这一个不幸悲情的家庭充满惋惜,可是最开始何尝不是他们自己把对方的邪恶诅咒滋养的更强大的?
他们为了掩藏过往,每年烧去的纸衣裳,拜祭,越发滋长了那邪祟的嚣张气焰,最后才到了这不可收拾的地步。
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一家三代为了这个秘密守护家人都付出了惨痛代价,想来宝堂以及其父亲、祖父也是不得已才会在临终时把这些事情说出来的,应该就是邢家厄运的真相,或者说无限接近真相。
至于邢母,秀歆的婆母,或许在一年前那次异常之后,她就陷进这个怪圈中了。
秀歆的三儿允儿说的没错,或许其奶奶早就……她也只是凭借着自己的残念和守护家人的本能,想要把那一切都平息下去。
第1219章 纸,又是纸
将原本极力要掩盖的真相再次揭开,秀歆哭成了泪人儿。何其痛欲绝!
老大把母亲头抱在怀里,老二老三紧紧依偎着母亲,母子四人抱作一团。
房县令刚才也听了一个长长的故事。
之前他只是打开了秀歆的心理防线,但是一个为官一个是民,所以秀歆说的也是挑挑拣拣。
没想到素辛刚才一番刚柔兼济的询问,让秀歆把所有一切都吐露出来。
看来这个一点也不像“大师”的女子,应该就是传闻的那个“素辛大师”了。
邢家两代家主连续两年无故暴毙的事情算是查清了,棺中异常也处理了,还把几十年前的一桩旧案翻了出来。
只可惜,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并且也只是一个痛失亲人的妇人的一面之词……还是通过亲人托梦得知的,所以也就只能听听,不可能翻出案卷从新定案什么的。
房县令待场中凝重的气氛缓和一点,让人把母子四人送下去好好休息,然后再送回去。
素辛对秀歆说道:“对了秀歆,等会我会打算去你们的裁缝铺看看,你是一起去还是把钥匙给我们?”
“我……”
秀歆一边揩着眼泪,正要回答,就听到外面跑进来一个衙差,气喘吁吁地,“大人不好了…”
房县令回过神来,朝那衙差喝道:“何事如此慌张?”
衙役看看素辛和秀歆,有些迟疑。
房县令:“快说!”
“是大人,是…邢家的成衣铺…走水了…”
“什么?”房县令登时一惊,素辛大师才说要去那里好好查探一番呢,怎么突然就走水了呢?
既然邢家两位家主都是在那里出的事,里面肯定有什么东西!
衙役:“已经开始救火了,可是……”
房县令刚才一急,感觉脑袋突然传来一阵眩晕。果真是人上了年纪,熬夜加上急火攻心,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
衙役:“是…是邢老太太…她,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自己逃走了,然后就,就…”
“不是让你们看住的吗?她一个老太太怎么可能?”房县令气的身体都有些颤抖了。
房县令问那衙役:“……邢老太太现在人呢?”
衙役:“她,她……有一个邻居说看到老太太把房子引燃了,然后自己也…也进去了。他们连忙去救,也也没找到人……”
素辛见此,心中就一声叹息,这意外果真还是发生了。
刚才听了秀歆的讲诉,就猜到那个老太太可能已经……只是想着房县令已经让人把她看起来,而且县衙有浩然正气,应该能压制住。
素辛说道:“算了,这件事不能怪他们。现在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房县令感觉说不出的疲惫,对衙役道:“快去吧……”
“赫岩大哥已经安排兄弟们去救人了,不过我在回来的时候听到城中有人已经在议论,说,说……”
衙役神情惊恐,嘴唇哆嗦着迟迟都说不出一句话。
房县令急了,吼道:“说了什么?你倒是快说啊!”
衙役:“他们说…整栋房子在…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烧成了空…架子,就好像是纸糊的一样…”
纸,又是纸……
众人再次感觉到脚底一股寒意往上窜。
房县令连忙带着人风风火火地赶去了,至于秀歆,则让她在偏院休息了再做打算。
素辛心中却叹了口气,本来想去看看的,又回头看了眼结界……不能顾此失彼,她在这里已经受了一整晚上了。
再则,那火起的也太巧了,烧的也太快了,就算她去也来不及了。
素辛看着被人扶着走的秀歆,几个孩子围在她身边,这接连的打击对这个女人实在太大。
她此刻回忆着刚才秀歆说的话,其中有一段是关于邢家祖爷在发家之前的。
说是因为其师兄对他的一个诅咒,为了掩盖那段不光彩的过去才开始糊的纸衣裳,临终时又嘱咐子孙不要去动后屋里的东西……
后屋里究竟有什么?
既然那东西有害为什么不直接毁了?
还有,如果他不说的话,大家都不知道那后屋的地板下有东西,他如此刻意地提出来,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往往越是不让去看不去做的,就越是激发人的好奇心…
当然,这些都是最后秀歆丈夫用一缕残魂把这些过往秘辛告诉她的,具体真实性如何也有待考证。
素辛经历了那么多案子,这一次她感觉像是掉进一片迷雾中。
她原本以为能从这里找到关于纸扎人的线索,没想到牵扯出数十年前的一段秘辛,而这段秘辛中貌似又隐藏着什么。
只是数十年过去,早已物非人非,中间人员迁徙更迭,更是无从查起。
就在这时,旁边有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人端着一个铜盆从侧门走出,脚步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径直往院中方向跑去。
素辛一看这个人的样子有些不对劲,身上只穿着一件里衣,在这瑟瑟冷风中丝毫不觉寒冷,神情呆滞,肢体僵硬……
鼻翼轻轻扇动,便微微蹙了眉头。
那铜盆里端的是……
关键是他就算是要倒脏水的话往排水沟里倒就行了,干嘛往院子中间走?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素辛便如离弦的箭一样冲了过去,在对方扬起盆子要倒水的刹那,抬脚扫了过去,正好踢在盆子底部,把整盆水倒扣在那人的身上。
那人顿时变成了个落汤鸡,一股腥臊的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啊——”
那人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低头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顿时叫出来。
然后看到旁边的素辛,又左右看看……他啊啊叫着,脸上又惊又恐,“我我怎么到这里来了?”
素辛:“这个应该问问你自己。”
那人低头看着手里的铜盆,这是平时用来洗脸的,可是现在却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腥臊气味……“这,这怎么回事?我刚才正在睡觉,梦见……怎么会”会把恭桶里的污秽弄到脸盆里?而且还端到这里来?还泼了自己一身?
素辛看了他一眼,说道:“回去好好洗刷一下,换身衣服。平时少动那些歪脑筋,不然下次可没有这么侥幸。”
虽然这人是被那能量场蛊惑的,但是素辛看此人眼圈发黑,气运微弱,想来平时就亏耗的严重,要不然这个院中好几个杂役,为什么偏偏是他被蛊惑来了。
毕竟那能量场的力量已经非常微弱,意志稍微坚定一点的人都没办法撼动。
第1220章 恩恩怨怨
素辛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结界,心中一阵庆幸。
幸好自己刚才没有急着离开,否则,这里面的秽气就要冲出,便是风止县人的又一劫难。
终于等到烈阳高照,在太阳光的照耀下,结界中的滚滚黑雾逐渐变得稀薄,然后澄澈。
最后,院中只留下一个将近一米深,三米见方的坑,周围的地面也被烧成黑黑的焦土。
素辛终于松了一口气,捡起地上的灵符,上面还剩下一丝能量,还能再用一次,不能浪费了。
这里事情一了,素辛就打算去邢家成衣铺看看。
虽然心中已经有底:如此蹊跷的火灾肯定不会留下什么了,但是去看过一眼心里总归才会踏实些。
刚走出门就碰到前来的赫岩,跑的气喘吁吁的,看见她连忙说道:“正好,素大师,我们大人有请……”
素辛:“哦?在哪里?”
赫岩:“邢家成衣铺……”
素辛:“正好,我正打算过去。”
走路上的时候,赫岩跟素辛讲起来。
“唉,这次可真是邪门啊,听周围的邻居说,那火起的非常突然。甚至之前都没看到怎么冒烟,然后就熊熊燃烧了起来。那时正好大家都在做早饭什么的,所以一看到着火了就马上拿了东西过去帮忙。那成衣铺就两个门面,当时有上百个相邻前去,按理说就算一人一盆水,怎么也能把火浇灭吧,可,可是……也就一转眼的功夫,那房子就只剩下一个框架了……”
素辛:“一个框架?”
这里房子大多都是砖石垒砌墙壁,上面盖瓦,房梁门窗都是木头,一些人家会用木头和编织的席子吊顶,再刷上白灰,保温又好看。
就算整栋房子被烧完,也会剩下墙壁,怎么可能是“框架”。
更何况,从发现火情到救火,前后最多一两刻钟,也不可能燃烧的那么快。
特别是房梁,水桶粗的圆木,至少也要烧上一天半夜才能烧完……
赫岩:“我们去的时候就看到只剩下一个框架在那里燃烧,真的,就是一个……这种骨架……像极了给死人烧的那种纸房子,只是放大了很多倍而已。到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地上只有一层薄薄的黑灰……”
赫岩一边说着一边跟素辛比划。
一栋纸糊的房子?可是成衣铺却在这里开了几十年,怎么可能!
素辛到的时候,就看到一排房屋过去,独独那个地方缺了一个口子。
与赫岩说的一样,这个缺口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地上只剩下一层黑灰,以及几根刚刚燃烧完,还保留着竹梗痕迹的黑炭。
素辛弯腰捡起一根,竹梗只有手指粗细,这不是制作纸房子的骨架又是什么!
没有墙壁,没有房梁……什么都没有,果真像纸房子那样,烧了个“精光”。
素辛想到之前秀歆说的“后屋”,目光测量一下大概位置。
视线落在一堆乱石上,发现石头旁边还有几株被烧糊了的野草。
素辛抽出墨血将周围的乱石和浮土刨开,露出彩纸的颜色。
素辛把灵力渡在手上,抓出来一看,竟是一个穿着纸衣裳的小人儿,面目栩栩如生。
一股熟悉的气息传来。
看来,这就是当年那个“师兄”对邢家祖爷的诅咒的根源了。
小人儿见了阳光,上面的气息消散,那诅咒无所依托,也完全失去了作用。
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若是当年他便把这里挖开,把这玩意儿烧了,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
毕竟邢家祖爷没有做对不起师兄的事情,师兄想要诅咒,只要邢家祖爷不接招,对方也没奈何。
只可惜邢家祖爷以为自己推的那一把才造成了其师兄的死亡,而且又眼睁睁看着师傅在自己面前被毒死,心中恐惧,愧疚,才会生出忌惮。
他想要保住当年的秘密,一次次给这小人儿烧去纸衣裳,如此反倒成了他最大的软肋。
用三代人去掩盖一个秘密,最后秘密终究被捅破了,落得家破人亡。
唉,现在所有一切都化为尘埃,再说这些都没用了。
素辛意念一动,一缕蓝色的火焰从指间窜出,将纸人烧成灰烬,冒出汩汩浓烟,好在现在晴天丽日,顷刻间消散空气中。
邢家的事情解决了,而关于纸扎人的线索却断了。
素辛准备去城中的扎纸店看看。
因为齐富讲诉中,他们附近镇上的扎纸店是新开的。
扎纸也是一门手艺,需要师徒传承,所以打算去城中看看,有没有谁家的徒弟去周围的村镇开店的。
临走,素辛去跟房县令打声招呼。
不等她开口辞行,房县令却是先朝她行了一礼,说道:“之前对素大师多有不周,还请见谅。”
素辛连忙一边回礼一边应道:“大人客气了。大人可是还有什么事情?”
她阅人无数,见对方的样子就知道是有求于人,不过自己既然已经在这儿了,便直接问了出来。
房县令干笑一下,“那个…前日本县接到一起报案,说家里的东西总是会无缘无故变动…本县亲自去查看过,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而且这些…也不好记录在案卷中,所以,如果素大师能帮忙去看一看的话,本县感激不尽。”
素辛:“哦,这个好说。我本来就是做这一行的。难得大人对民众如此宽宏体恤。”
房县令面露尴尬之色,“唉…实不相瞒,其实之前也有人报了案,只是当时本县以为是哗众取宠,便没有放在心上,后来那扎纸店便出了事,两个学徒横死,本县只希望不会有第二个悲剧发生了。”
素辛也郑重起来,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是两年前吧,是城西的一家扎纸店。当时报案的是店老板戚庄,我让衙差跟着去看了,什么都没有,就没有再理会,一个月后,里面的人纷纷意外横死。最后店老板就搬走了。现在只剩下城东的一家扎纸店。”
素辛听到房县令的讲诉,忍不住插嘴:“您刚才说店中出现意外,纷纷横死,最后只有老板一个人活了下来?”
第1221章 扎纸店
“正是。”
房县令应道,见素辛面露疑惑之色,便问:“你是不是怀疑店老板做的?”
素辛点头:“没错,毕竟这件事未免太巧合了些。”
房县令:“本县一开始也这样认为,可经过专门的调查后确认,这就是一桩意外。当时有好几个相邻作证,事发时他们在店里买东西,老板戚庄正在给他们拿东西和收钱等等,那两个学徒也不知道怎么的发生了争执,最后互相撕打起来,一个脑袋撞在钉子上,一个摔倒的时候被砍刀割断了喉咙,偏偏又碰倒了油灯……店里面有都是纸做的,还有香烛等物,都是易燃的东西,火势一下子就上来了。那几个证人说当时戚庄还想冲进火力去救人,被拦下了……”
“原来是这样啊…”
素辛轻声道,虽然这听上去太过匪夷所思,但是既然有好多双眼睛亲眼看见的,那定然错不了。
至少在普通人看来那就是事实真相。
房县令:“前日,城东那家扎纸店的店主前来向本县报案,说家里好像多出了一个人,放的东西明明在那里,可是转眼就挪了位置。”
“我当时就跟着去看了……只可惜我肉眼凡胎,看不出所以然。便想找一个懂得玄学的高人,民间有传太和镇那一代的一婆婆有些道行,我派人去请的时候却没了音讯,说是仙逝了,后来城中来了一个商队,衙里一个捕头在酒馆里喝酒时,听到里面有人说在秭归县有一个叫素辛的大师,回来告诉我,我正想再打听清楚派人请,没想到阁下便来了,想来真是我们风止县的造化。”
素辛想到,那个商队肯定就是卓掌柜的。
几十号人,在城中转悠一圈,聊着聊着就会散布很多消息出去。
素辛是个行动派,而且还是县爷亲自开口请的,也不含糊,直接往城东扎纸店行去。
至于刚才房县令说的那个唯一幸存的扎纸店掌柜戚庄,很有可能在太和镇上开扎纸店的就是他。
素辛准备把这里事情处理了再顺着这条线索追查。
房县爷本想亲自带素辛前去,他发现自己就算是拼了老命也跟不上素辛的速度。
这还是素辛刻意压低速度走的。
最后房县令让赫岩带素辛前去。
素辛稍稍放开速度,赫岩需要用跑才能勉强跟上。
在素辛看来,这些灵异事件都是争分夺秒,可能前一刻还有生机,再过一会就会成为死局。
大概小半个时辰后,两人来到城东的扎纸店。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开这种扎纸店的本来就属于阴阳连接之地,阴气聚集,刚一走到这片地方,就感觉到阴森森的。
明明刚才还是朗朗晴空,此刻看上去阴沉沉的,头顶上飘着一朵不散不动不下雨的云,空气中漂浮着黑色的颗粒,就像烧纸后留下的黑色纸灰,沸沸扬扬的,悬而不落。
周围店铺大多关门闭缝,只有一个店门开着,前面放了一个白色的花圈,店里黑洞洞的,隐约看到很多纸人,纸钱纸元宝之类堆在里面。
刚到门口,就感觉一股冷飕飕的阴气扑面而来。
素辛对这些小儿科一点不感冒,但是赫岩却有些受不了,接连打了几个喷嚏,身体本能地缩了起来。
素辛转头看向他,赫岩有些尴尬,解释道:“实在对不住素大师,我,我……”
素辛语气温和地道:“好了,你已经把我带到地方了。大人那里还有很多后续工作需要人手,你先回去吧。一有消息我定会告知你们大人的。”
赫岩知道对方肯定是看出他有些受不住这里的阴气,便说他的任务只是带她到这里,可以回去了,心中暗自充满感激,拱手告辞离开。
素辛走上前,那阴气更加浓烈了,心中很是意外。
这样重的阴气,普通人就是待一会都会得一场重病,更何况在这里生活了。
能在这里住下去的只有两种可能。
就像她之前在原生世界,十里巷的四合院一样,要么是有强大气运和造化的人,能够镇得住那里的“东西”。要么……本就是那些“东西”。
只一个念头,素辛便将防御符拍在了身上,手中分别扣了一枚罡雷符和烈焰符…一旦不好,她可不会手软。直接把这里烧了!
叩叩——
叩击旁边的门柱,传来沉闷的声音。
片刻,黑洞洞的屋里传来低沉且嘶哑的声音:“谁呀——”
一个大概五十多岁的佝偻老妇,头发花白,身形干瘦,脸色苍白。
她看着素辛上下打量一番,眼中露出一丝惊异的神色。
而素辛此刻也正用自己的灵眼观察对方,心中同样惊叹。
在她的左眼视线中,之间对方头顶的本源气运十分的凝练,关键是中间还有一丝淡紫色的功德。
只不过大婶身上缠满死气,正在不断侵蚀她的气运,就算是有功德值,被侵蚀掉也是迟早的事情。
一位有如此强大气运和功德值的人,怎么会被困在这一个小小的扎纸店里?
素辛脑海中一下子涌出无数个疑问,不过在行动上她和对方也就是一个照面的功夫,当先拱了拱手,朝对方问好,“大婶好,我叫素辛,受房大人委托前来看看,不知道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
大婶浑浊的眼睛打量着素辛,“素辛?你,你是……”
最后说道:“既然是大人请你来的,那就请进来吧。”
素辛抬步走了进去,房间内阴气犹如实质一样,温度顿时降低了十几度。
店里大概有二十多个平房,纵向长,两边窄,一直通向后院。
中间堆放着各种纸折的元宝,纸钱等物,两边则码放着一个个的纸扎人,一层一层地阴森森地站着。
身上穿着红红绿绿的衣裳,一律惨白的脸,两团红脸蛋,红嘴唇。
和其他纸扎人唯一不同的是,这些纸人的脸上眼睛眉毛的部位,均被一溜白纸蒙住。
看起来十分的诡异。
素辛发现这些凝聚不散的阴气都是从这些纸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看来这其中果然有蹊跷啊。
第1222章 我更“老”啊
素辛正想问大婶为什么要用白纸把这些纸人的眼睛蒙上,回过头时,发现大婶已经走到房间的尽头地方,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冷眼看着她。
素辛心中疑惑,对方这又是什么操作?
刚才自己看对方并非普通人,而是一个有大气运和大功德的人。
这样的人定然是对这个世界做出过很大贡献值的,所以也是绝不会随便害人的。
而对方现在竟是不声不响就走了,还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莫非自己左眼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素辛心里虽这么想着,但面上丝毫没有表露出来,依旧抬步淡定地朝前面走去。
走出两步,发现那阴气在屋子的中心地方凝聚成了一个旋窝。
左眼看去,无数的能量像水雾一样在空中飘动着。
看见这些,素辛瞬间恍然。
原来对方是想考验自己啊。
如果是普通人在这样环境中,混乱的能量磁场会潜移默化影响其意识和判断,让人不知不觉进入幻觉。
以为自己一直在走,实际上很可能一直都在原地打转。俗称鬼打墙。
所以,如果自己连这点都无法堪破的话,自然就无法进去,更谈不上“帮”人家的资格了。
素辛嘴角弯弯,扬起一个轻笑的弧度。
神情坦然,就像平时走路一样,轻松就到了门口,站在大婶面前。
大婶依旧浑浊的眼神中闪烁着晶亮的光芒,还有压制不在的激动和欣喜,连忙朝素辛行了一礼,说道:“刚才是老身唐突了,还请素辛大师莫要见笑。”
素辛道:“大婶此言差矣。看阁下也不是普通人,只是不知道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我叫本名孟汤君,人们都叫我孟婆,在这里开扎纸店已经几十年了……”
“孟婆?”
素辛重复了一句,她记得在自己原生世界的时候,就有很多关于“孟婆汤”的传说。
只是后来当她真正接触地府冥界之后,发现这世上灵魂,生的死的,来的去的,无数个小世界加起来,每天就有数以千万记。
孟婆熬汤就算是用整条黄河都不够喝啊。所以,所有一切都是规则在运转。
孟婆带素辛来到后院,旁边有两间偏房,里面就是扎纸人的地方,院中凌乱散落着一些竹篾,工具什么的。
孟婆说道:“……两年前我女儿失足落水,便一直昏迷至今,现在情况越来越坏,而我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无法再照顾她了,便想救醒她。前段时间家中怪事频频,阴气聚集,我怕……所以就想着房大人有浩然之气或许能镇住那些,没想到大人竟然真的来了,而且他来过后的确消停了几天,而今情况愈发严重…”
素辛等对方说完,才指着屋内躺着的人问道:“刚才您说,这床上躺着的是…你的……女儿?”
毕竟以前她貌似都没遇到过修炼者的子女出事,所以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因为站在门口,里面比较暗,整个人盖的严严实实的,看不清具体情况。
孟婆:“…实际上算是我的义女,珍儿。原本这扎纸店是他们两夫妻在打理,她出事后男方就借口要去跟着跑船赚大钱离开了。”
素辛一听其中关系还有些复杂,而且对方说话也不怎么利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素辛换了一个话题,说道:“我听房大人说,据您当时报案称,家中好像多出一个人,房间里的东西无缘无故会挪动位置?”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孟婆自己也是一个有些手段的异能者,就算是不能像她那样清楚地“看见”那些东西,但是肯定能感应到那些“东西”的存在。
就像刚才在外面店铺里的阴气一样,她可以巧妙地避开,可见一斑。
孟婆神情中露出一丝黯然,避开素辛的视线,带素辛进入房间,“没错,当时我的确是这么跟房大人说的,这些也是事实。我知道你心中想问的,实不相瞒,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珍儿,我恳请素辛小友能帮帮我这个老太婆……”
孟婆说着就要给素辛跪下,素辛伸手虚扶,一股绵柔的力量托住对方。
孟婆跪不下去,抬头望着素辛神情平静无波,就更加急切起来,“大师,求求您了,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就让那些东西缠着我好了,不要再伤害我的珍儿了……”
素辛心中有很多疑问,不过看对方情绪很是激动,恐怕现在问什么对方都只会一个劲儿地哀求。
便冷声道:“既然你自己也不是一个普通人,当知道非常之人行事必定会有非常的规矩,而我的规矩则是:要我帮忙有两个前提条件,一是我需要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不得隐瞒,因为你要是隐瞒的话就会影响我对整件事的判断。二是我经过一定的了解后,根据案子本身情况以及我自己的能力,再决定帮与不帮。所以,如果你再是这个样子的话,我只能表示遗憾。”
孟婆身体一凌,浑浊的眼睛看着素辛,疑惑而不安起来。
实际上她今年以及九十多了,曾经经历过无数事,见过无数人。
刚才对方进门的时候,她看不透对方的修为和手段,但是那些“东西”虽在她周围游荡,却对她视若无物,可见对方已经把自己的气机完全与天地融合,才能做到这样的道法自然。
看对方二十左右的样貌,就算是因为修炼的缘故,充其量也就四五十岁的阅历。
所以她判断,这样的人定然是一副宅心仁厚,存悲悯之心,见不得世间疾苦人。
却没想到自己一番声情并茂的哀求,对方竟然无动于衷。
孟婆便轻轻叹了口气,慢慢站直身体,转过身,感觉一瞬间她的背更驼了。
若是素辛知道对方此刻的心理活动的话,肯定会说:自己现在怎么说也是两百来岁的“老”怪物,在这样的俗世之中,随便往哪儿一站都是“老者”。
所以对方以为自己是“老人”来博取同情?那就抱歉了,因为她比对方更“老”啊。
第1223章 人生如梦1
孟婆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里在做激烈的挣扎。
素辛则是站在原地,这一路走来,她见过世间太多的悲欢离合。
如果只是因为听到别人遭遇很可怜,很悲惨,自己就无条件去参一脚,那她也根本无法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了。
没错,她虽然一直都在帮别人解决问题,但是她终究走的是自己的路,而不是别人的。
因此,如果此刻对方连事情真相都不想让她知道的话,那么她也根本没有去帮对方解决事情的必要,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素辛表面上没有上前去查看床上的人,但是却把自己的天机树的绿光如神识一般散发了出去。
外面阴气凝结,但是这里面却一丝丝阴气都没有。
奇怪的是,也没有生阳之气,一片死气。
倒是有些奇怪了。
如果说这里真有鬼物作祟的话,就算是它现在藏起来了,总会在这个空间的能量磁场中留下痕迹,她的神识不可能感应不到。
所以,唯一为题的就是躺在床上的人了。
过了好一会,孟婆终于停了下来,视线从床上的人扫过,对素辛说道:“请大师虽老身到这里来吧。”
孟婆把素辛引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分别倒了一杯茶水。
素辛没有动,等着对方下文。
孟婆:“……那时我大概十七八岁吧,当时跟娘一起去赶庙会,要坐船到对岸,在等船过来的时候,我在一块石头上趴着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行船到河中的时候,一条水怪突然窜起,把所有人都吃了……我吓的一下子惊醒过来。我就告诉众人,说不要上船,大家都纷纷指责我,就连娘也不肯相信,他们还是上船了,而我则留在了岸上。果真,船刚行到河中央,一头黑色的水怪窜出,一下子把船打翻了……我当时不知道怎么的,脑袋一迷糊,就冲进了河里,再然后……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岸上了,”
素辛没想到对方竟然开始讲诉自己的生平过往,看对方满面沧桑,神情充满对往昔的追忆,也不便打扰,只静静听着,当一个好听众。
“一个看起来有七八十岁的老婆婆摸了摸我的额头,眉头微皱,然后就轻轻叹了口气,对旁边一个青年男子说道‘这女子倒是有些机缘,只是……’男子问‘只是怎么?’‘差了一点功德,以后的路恐怕不好走。’然后老婆婆又偏头对我说,‘你经此一劫大难不死,有了一线机缘,只是你道基浅薄,也没有祖辈留下的福泽,若是想继续走上这条路的话还需要你多修福缘才是,即便此生未果,也可修来生……’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不想过这种非常的日子,只需要每日戴上抹额,几年后这种异能自会消失,如何选择你自己决定吧。’我后来才知道,那个老婆婆就是一婆婆……”
素辛:“一婆婆?七八十岁……”
心中开始推算着,现在孟婆虽然看起来只有五十多岁,实际上已经八十多了。在她二十来岁时一婆婆就已经七八十岁,也就是说,现在一婆婆至少有一百五十六岁了!
孟汤君长长地叹了口气,给自己添了一点茶水,见素辛杯子里依旧没动,知道对方并不信任自己。
继续讲诉道:“后来我才知道一婆婆说的那份机缘,就是……见鬼。我发现自己可以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我显得非常害怕,于是我就……回到家里,我父亲给我许配了人家,然后给自己又续了弦。一开始那家人对我也还算不错,以为日子就那么过了。后来我流产了很多次都没能生下一儿半女,渐渐的婆家对我不待见,丈夫也开始疏远我,然后又纳了一个小妾和一个通房。”
“她们先后都生下子嗣,而我依旧没有动静。那时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是一门心思的想生孩子,不想被那些人咒骂……所以到处寻访名医求神拜佛。最后一个道人说,可能是因为我身体阴寒……当时我想起来自己的异能。”
说到这里,孟婆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你想不到我当时有多么的傻。我觉得是因为这个异能才让我无法生育,我恨。然后那个道人对我说,正是因为这种体质无形中就会招引阴物,而戴普通的抹额只是暂时阻隔自己对那些东西的感应,要想彻底根断的话最好戴特制的玉佩。但是她又跟我说,这样的机缘可能有些人修炼一生都无法得到,而凡尘俗世过眼云烟,只有修炼才能让灵魂永恒……可是我当时哪听得进去这些,我只一门心思的想要生孩子,想要保住我正妻的地位,想要让男人对我回心转意,想要让公婆喜欢我,想要让那些流言蜚语不攻自破……我跪下给她磕头,求她帮我。我清楚记得当时她看着我的样子叹了口气,然后就给我制作了一块圆形的玉佩,然后再三嘱咐我,一定要想清楚才戴……”
孟婆说着说着,浑浊的眼睛里留下两行滚烫的浊泪。
素辛曾经也认识这么一个女孩子。
既想享受异能带给自己的好处,又不想承受异能所赋予的意义,或者说责任。
不过人各有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素辛不会让别人左右自己的思想,但自己也不会去置喙别人的选择。
所以听到孟婆的故事,也只是有些唏嘘,并不作它想。
不过看孟婆现在的样子,想来她应该是后悔了……
只听孟婆继续说道:“我带上了那玉佩的抹额,果真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两年后,我生下了一个女孩。当时因为难产,我身体非常的虚弱,然后便一直缠绵病榻。喝了很多药都不见好,身体也愈发的不行了。”
“当时大夫,丈夫,邻居……所有人都说这是我月子里落下的病,好不了的。女儿从出生就非常的弱,不到一年便夭折。虽然所有人都说这是先天不足造成的,但是我还是因此无比自责,总觉得可能跟我之前的异能有关。”
第1224章 人生如梦2
孟婆絮絮地说着:“我就是怕有什么闪失,所以就算是睡觉洗澡,我都从不把抹额取下来,而且女儿也交给奶娘带着,没想到最后还是……当时我听到女儿夭折的消息,当时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一下子就从床上栽倒在地上,只听咔嚓一声玉石破碎的声音。”
“在我迷迷糊糊的时候,听到一个孩子趴在我枕头旁边叫我‘娘’,我当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那个声音仍旧在,然后就模模糊糊感应到在我旁边有什么东西…我立马恍然,那肯定是我的孩子。可是当时我,我已经‘看’不清楚了,就像是一团非常淡的云雾一样。就在那时,丈夫买的那个通房给我端药过来,我正要喝,然后女儿就趴到我的怀里,朝我喊‘娘,不要喝,娘不要喝…’我当时心中就一个激灵,借口药太苦了,让她拿点蜜饯过来,然后趁对方转身出去时把药水倒了。那天我没有昏睡…”
素辛道:“所以,他们给你喝的药有问题?”
孟婆点点头:“后来我才知道女儿也是那个女人害死的,我也是因为一直喝那种药,让我陷入昏迷中,变成痴人…她当然不会把我弄死,因为那样的人家就算是我这个正室死了,也不会把一个小妾扶正的。但是让我成为一个废人,形同虚设,而她生了两个儿子,以后整个家业还不是她掌管?如果我再喝一段时间就真的回天乏术。而这一切都是女儿帮我逃过一劫。那时我一点都不怕鬼物,但可惜的是,我的异能被磨掉了九成,只剩下一成了。”
“我醒来后就想杀了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可是那个男人和他父母说‘孩子是无辜的’,其实……他们早就知道这个女人有问题,早就知道这个女人在整我整我的孩子,可是他们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是觉得没有我这个拖油瓶,没有那个可有可无的女儿都无所谓,我死了反而可以去续弦…而他们手上干干净净,不沾染一丝血腥…至于我知道事情真相后,他们也觉得你杀了那个女人也无所谓,只要不伤到他的孩子就行……”
“你知道我当时有什么感觉吗?”
素辛:“错付。”
孟婆嘶哑的声音道:“是啊,真是错看错付了。那个女人害了我和我的女儿固然可恶,可是我心中却更加恨那个男人。让女人在后宅斗的你死我活,他这个始作俑者还能云淡风轻地逍遥快活。我当时便引了孤魂野鬼,把整个宅子闹的鸡犬不宁……”
“一个道人来了,看样子有两把刷子。他指着我说我身上阴邪之气太重,家宅不宁都是因我而起,要将我绑在柱子上烧了才能驱除恶鬼。他们果真就要烧了我…我当时的异能非常微弱,那些普通鬼魂被那道士尽皆打散,我没有任何办法。而后珍儿见我要被烧死,当时就化为厉鬼,顷刻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瓢泼的大雨把火浇灭…珍儿被雷击中了一下,受了重伤,我带着她逃了出去……”
“我想过无数方法想要洗掉珍儿身上的怨煞,可是都不得其法,流浪了几年,看管了人间冷暖。那日我在破庙落脚,恍惚间想起当年落水的那一幕,想起那位老婆婆说的话,心中蓦地恍然……”
每个人的际遇都不一样,但是要想有所领悟,历练却是必不可少的。
只是对于孟婆而言,这样的经历也着实太惨烈了点。
“从此后我便开始帮人驱邪,我的异能很有限,幸好珍儿在旁边帮我。我一直想为她找一副合适的肉身,或者让她去投胎,可是都因为身上的怨煞太重,根本没办法,即便勉强投胎,生出来后也是一个祸害。我发现只要我多做一件善事,珍儿身上的怨煞就减弱一分…直到二十年前,珍儿的魂魄终于变得纯净了,我开始为她找合适投胎的,恰好那天遇到一个失足落水的少女,救上来时已经魂飞天外,我看其身体尚有余温,于是就让珍儿附身进去。经过半年的温养,身体和魂魄终于完全契合。”
也就是说,孟婆为了给女儿积攒功德造化,足足经历了三十来年,最后总算是把女儿魂魄上的怨煞气息全部洗涤干净。
素辛:“然后呢?”
孟婆:“可是当珍儿再次醒来后,她却不记得以前所有的事情了。”
素辛皱眉:“哦,这是为何?”
孟婆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或许这就是造化吧。于是我慢慢教她,她什么东西都学的很快,两年就完全掌握了生活和普通的人际交往。尽管没有了那几十年相依为命的记忆,但是对我也极为依恋。后来,我在这里安顿下来,开了这间扎纸店,如果有人找我,我也会去看看,只是我的异能却更加弱了…”
素辛:“之前你说珍儿她还有一个丈夫?”
孟婆:“我们安顿了下来,日子过得很平静,然后一天来了一个青年,骆平章,说要当我的学徒。我本来是想把我的店传给珍儿的,可是珍儿看间那个小伙子特别的喜欢,而我也没‘看’出他身上有什么不妥。我自己虽然之前经历过一段,但是想着珍儿身上没有异能,而且她也长大,我不能因为自己断了她的幸福。所以想着,小伙子长得也挺不错,当我的徒弟也可以多调教调教。一开始真的挺好的,小伙子非常爱学,而且也很有扎纸的天赋,不到一年,就能扎出跟我一样的纸人。对珍儿也非常的体贴温柔,珍儿也很喜欢他…”
“于是在他出师的那一天,我给他们两人正式举办了婚礼。而后我在店里帮着看了一两年,生意越做越好,两个年轻人也很恩爱。我便放心地离开,毕竟在一个地方遇到的事情有限,只有多走走多看看才能积攒更多的功德。”
素辛:“所以,你离开后这里就出事了?”
第1225章 扎纸店续1
孟婆:“嗯,我那一走遇到了很多的人和事,知道天下之大,待一切都告一段落,回过头时已经过去十年了。”
这一点素辛深有体会,有时候深入一桩案件,顺着其中蛛丝马迹寻去,往往会牵扯出很多事情。
真是十年弹指一挥间。
“我十年后回来时,就发现整个风止县城都十分的冷清,特别是城东更是阴气凝聚,周围的商铺基本上都搬走了。一问才知道,就在我离开后没多久,这里也不知道怎么的自然而然就冷清了下来。所有人到了这里都觉得阴森森的,久而久之就没人来了,没了人气,商铺自然也就搬走了。”
“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急急回到这个地方,弗一推开门,就看到一个女子端端正正地坐在正中间……”
“我粗一看还以为是纸扎人,可是我感应到上面有一团淡淡的魂力,还有一个声音在叫着娘,我登时就一个激灵。那就是我的珍儿啊。”
“我当时抱起那珍儿,发现对方好轻,然后就慢慢地变成了真正的纸人。我看到阴气从周围那些纸人身上散发出来,缠在珍儿身上,我连忙用纸条和糨糊把这些纸人的眼睛蒙住,然后通过作法,把珍儿的身体换了回来,只可惜,她的魂魄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素辛嘘出一口气,“原来如此。那…之前你说的家里东西随意挪动是怎么回事?”
孟婆“我在珍儿身上留了魂印,只要魂魄没有灭,那印记就不会消失。她身上的魂印还在,所以我想通过招魂的方式把她魂魄找回来,可是…那些东西来了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而我只要一动,他们就会藏进那些纸人身体里。”
素辛:“直接把那些纸人烧了不行吗?”
孟婆摇摇头:“珍儿变成这样肯定跟那些纸人有关,若是烧掉了就失去了唯一线索,我不能…”
素辛听了一个长长的故事,看看天,已经到了下半晌了。
也就是说现在问题的根本落在孟婆的学徒,珍儿的丈夫,骆平章身上。
素辛:“你当年回来的时候,可见过你的徒弟?”
孟婆摇摇头,“我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素辛:“那个……你检查过纸人身上,可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孟婆再次摇摇头。
素辛吸口气,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孟婆在这里守了五年都没有线索,而且珍儿是她女儿,更不可能有丝毫马虎。
素辛见孟婆如此,她一时间也理不出什么头绪。
素辛想了想,问道:“对了,你知道城西的那间扎纸店吗?”
“听说过,前两年张淼出了事,后来就没音讯了。”
素辛:“我之前听人说,有个徒弟还在,到其他地方开店去了。你有印象吗?”
孟婆思索状,神情疑惑地道:“吴淼有徒弟吗?我没听说啊。倒是从那里经过两次,只看到里面张淼一个人,并没有看到其他人啊…难道我每次进过的时候都只有一个人在,其他人忙别的去了?”
最后一句话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素辛却是倏然一惊,“什么,你是说你只看到一个人?没有其他人吗?”
孟婆摇摇头,“我怎么会看错。”
素辛倒是相信的,孟婆虽然看起来年纪大,因为有异能傍身,身上又有强大功德加持,一点也不老眼昏花。
既然她几次经过的时候都只看到吴淼一个人,那么那间扎纸店肯定就只有一个人!
如此看来,冒充那个店铺学徒的人就大有问题了。
旋即,有一个疑问浮上来:既然只有一个人,为什么之前素辛了解到的信息,甚至相邻都说店老板有两个徒弟呢?
难道所有人都看错了?
素辛想了一会没有头绪,天色也不早了,便起身告辞。
至于躺在床上的珍儿,素辛也没有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孟婆把素辛送出来,再次经过前面狭长的店铺时,素辛下意识往旁边的纸人身上多看了一眼。
那些纸人一层层地站着,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总觉得随着她离开,它们都不知不觉地转向她。
白纸下蒙住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这让素辛心底升起一丝疑惑:这些纸人盯着自己干什么?难道是想整自己?
为什么不动手?还是说忌惮自己实力?
素辛心中蓦地一动,忌惮?自己现在把所有灵力和气息都收敛了起来,现在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人,它们怎么会忌惮?
难道?
不知不觉,素辛已经走出了扎纸店。
孟婆朝素辛说了一句什么,便折回身,佝偻着腰转回店里。
素辛店铺比街道稍微矮一截,上了梯子,不过三四米的距离,可是孟婆身影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就像她们之间相隔了几十米一样。
素辛眉头微蹙,变得更加警觉起来。
一丝诡异的让人心悸感觉浮上来,好熟悉……就像那日与商队露营一样的感觉。
不对劲!
素辛完全是一种条件反射一样,将手中两张灵符唰唰地打在店铺前面,两侧的石梯上,然后身形一动返回店中。
视线落在两侧的纸人身上,这一看不要紧,她登时吓的汗毛倒竖。
只见原本用糨糊和白纸蒙上的纸人眼睛的地方,就在素辛看去时,那白纸竟然慢慢地被撕了下来,露出嘿嘿的眼睛和眉毛。
紧接着,纸人开始左右动了起来,越来越激烈,然后把周围的纸人都触动了。
一时间,整个店里的东西都在晃动着。
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那些蒙在眼睛上的白纸纷纷脱落,就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有人把白纸条撕下来一样。
一缕缕的白雾从眼睛里汩汩冒出来,很快将整个房间都充斥满了。
“啊,珍儿,珍儿——”一声嘶哑的苍老的声音传来。
素辛偏头看去,只见孟婆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逐渐变成了一个纸人!
而孟婆的魂魄还在纸人里面挣扎着,就像那次在宿营地的时候遇到的值夜人一样的情况。
第1226章 扎纸店续2
现在唯一不同的是,素辛根本找不到这些能量磁场的根源所在。
素辛迅速镇定下来,越急便越会自乱方寸。
此刻,天机神树的绿光散发出来,就像一张薄薄的巨大的网,贴着地面向周围铺展开去,然后从墙壁和天花板,形成一个巨大的封闭空间。
空间里有某种力量与绿光的量相抗衡,就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与它形成拉锯战一样,素辛感觉到神识控制有些吃力。
识海中的天机树也剧烈摇晃起来。
素辛想起之前灵儿跟她说的话,天机中蕴含了天道法则,可以对方任何东西,但是因为本身太弱,如果对方太强的话,甚至可能把天机树本身破坏掉。
而现在天机树就是她识海的根本,一旦崩溃,她整个人也就……
可见无比凶险的。
素辛全神戒备,全力控制神识。
既然直接包圆有些吃力,那边分而击破,就是在包裹的范围中,再用神识将其中分成一个个的小珠子…
这样一来对意识精妙掌控要求极高,素辛沉着应对,一点点地蚕食鲸吞。
不知过去多久,屋子里的白雾终于变得稀薄,天机树的绿光口袋收拢。
没有那种诡异的能量磁场存在,整个屋子里那种诡异的气氛陡然一消。
紧接着,刺啦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之间一个个的纸人身上有血水渗出,将纸张浸透,然后不堪重负地裂开…粘稠如糨糊一样的血水尸块从里面喷射出来…
素辛暗道一声不妙,之前在县衙偏院就来过一次,没想到这满屋子的扎纸人都是那玩意儿。
她一把捞起地上已经变成纸人的孟婆,另一只手嗖嗖嗖地往门外打出几张灵符,而自己身体也同时跳了出去,一张烈焰符如同一条巨大的蓝色火龙,顷刻间将整个扎纸店吞噬进去。
这次里面牵涉的纸人很多,但是好在素辛手脚比较快,还没有等里面的东西完全出来就动手了,所以最后烧了半天就全部化为灰烬了。
因为这里本来就偏,周围都没有住户,人们平时也鲜少到这里来。
以及素辛一开始就用灵符的能量罩设置了结界,所以当人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素辛依旧守到正午,待烈日把里面的秽气荡涤干净才撤去灵符。
其实不用她撤,灵符上的灵力用了两次,已经彻底报销了。
素辛把孟婆的纸人放到珍儿旁边,看着这一对母女,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想来之前孟婆应该是“看”到那些纸人有些不对劲,只是为了给女儿争取时间,所以才想出用白纸蒙住那些纸人的眼睛。
那些纸人一层层堆放在房子里,看颜色的新旧,应该是有很久以前做的,也有新近才做的。
其目的就是帮珍儿挡住那些东西,用纸人当替身。
可是如果不除掉源头的话,这里反而会成为秽气集结的地方,一旦爆发不可收拾。
素辛需要去查找线索,正想着怎么处理这对母女呢,因为直接放在这里的话,要是被老鼠或者什么东西伤到了,恐怕就算魂魄回来也死定了。
正好房县令带人匆匆赶来,素辛简略说了一下,这里的情况跟之前棺材里的纸人有一定关系。
而床上的一个半死人一个纸人或许还有生还的可能,但是需要保护好身体才行。
房县令满口应下,为了掩人耳目,主要是不想让人看见了产生不必要的恐慌,索性用两口棺材装了,抬会县衙。
剩下的事情就不用素辛操心了,然后马不停蹄地往太和镇行去。
齐富的家就在太和镇不远。
刚行到半路的时候,看到一个步履匆匆的男子也朝太和镇方向赶路。
素辛觉得有些眼熟,驱马近前一看,果真是委托者齐富。
齐富看到素辛,满脸欣喜,一边用袖子胡乱揩了下额头上的汗珠,一边说道:“大师也到了啊,我的家就在那边,我带你去……”
素辛说道:“正好,你先带我去集镇上看看吧。你之前不是说镇上有一个扎纸店,我打算去那里看看。”
齐富连连应诺,素辛让齐富指明方向,然后一把把她拉到马背上坐下。
就这一段路了,总不可能自己在前面骑着马儿跑,让人家跟在马屁股后面吃灰尘吧。就辛苦马儿一下。
不到两刻钟,就看到一片密密匝匝的房舍,中间一条稍微宽敞的土路横贯而过。
齐富显得很是拘谨,指着前面道:“扎纸店就在那边角落的巷道里面…”
素辛顺着对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把对方放下来,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查看后就来。”
因为今天并不是赶集,所以街道上行人寥寥,只有一部分本来住在集镇上的人,偶尔把自己的东西搬出来晒晒太阳。
看到素辛骑着马儿经过,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一个正坐在街沿上晒着太阳纳鞋底,旁边放着竹子编的竹篮,里面放着一些碎布,还有线团,鞋样子等等。
朝素辛瞟了好几眼,看她往巷道里走去,最后终于忍不住朝素辛喊道:“你……到哪里去?”
素辛翻身下马,一手牵着缰绳,朝对方走近几步,笑着应道:“婶子好,我打算去扎纸店,是从这里进去吗?”
妇人视线在素辛身上来回扫了好几遍,才迟疑着道:“看你样子不想是我们的本地人吧?”
素辛:“是的,我从风止县来。怎么,这里可是要什么风俗禁忌?还望婶子告知。”
妇人应道:“还真是这样的,今天正是十五,姑娘最好明天再去。”
素辛哦了一声,“请问婶子这可是有什么讲究啊?”
妇人显得不是很愿意说,素辛现在行走江湖,也被磨砺的八面玲珑了,见前面的簸箕里晒了一些腌菜,就是稍稍绰了水,晒干收藏起来的那种。而对方晒了这么多,又是住在集镇上的,肯定是用来卖的。
于是说道:“婶子做对这些腌菜真是不错,以前我娘也会做,只可惜离开家远了就吃不到了。不知道这些腌菜婶子卖不卖?”
第1227章 另一个版本1
妇人一听对方要买东西,顿时就来劲儿了,脸上堆着笑说道:“看姑娘这话说的,拿出来当然是要卖掉的,不过这些还没有晒好,家里还有做好的,姑娘要多少?”
素辛道:“给我来个三四斤吧。”
妇人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转身进屋,很快拿了一大包的干菜,而且是切好那种。稍微洗洗,就可以放进炖肉里面,煮熟就能吃了。
素辛拿出一颗碎银子递过去,妇人说要找钱,素辛就道:“呵呵,那个婶子,您看我这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事情好多都不懂,还请婶子不吝赐教。”
素辛也想过找齐富问的,可是现在齐富已经回家了,总不可能就为了这么个跑一程?白白浪费时间。
而且齐富住的离集镇还有些距离,哪有就在扎纸店旁边了解的更清楚?
妇人满脸堆笑,一边应着素辛的话,自然而然手上找钱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姑娘想知道什么啊,只要我知道的,定会知无不言……”
素辛也呵呵地笑着:“难得遇到婶子这样投缘的,既然如此,那钱就不用找了。”
妇人脸上笑得更灿烂了,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仍旧把钱袋子收了起来,对素辛的态度非常亲热。
“哎呀看不出姑娘也是个念家的人啊,不如坐下歇歇脚……”
说着去端了一张凳子出来,素辛则顺便把马儿拴在旁边的桩子上。
素辛:“刚才你说每逢十五就不能去扎纸店,可是有什么讲究?”
两人重新坐下,妇人说道:“说来也邪门的很,平时去的时候都没事,但是只要十五这一天去的话,保管出事。”
“怎么个出事法?”
妇人:“就是丢魂呗?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回来后就像丢了魂儿一样。喏,就镇东头的老田家的二娃,上个月滚铁环跑进去了,他父母把整个集镇都找遍了没找到,第二天才有人发现在巷道里,然后就一直昏迷着,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哦,这么邪门儿?那,其他人就没找过扎纸店?”
妇人:“找?你怎么找?人家有没有抢你打你,村长地保也没法子的。”
素辛:“最开始的时候,是谁知道这个禁忌的?”
妇人:“哦,其实从一开始的时候,人家来这里开店就说了,因为扎纸店就像是阳间和阴间的媒介桥梁什么的,总之一句话,十五的时候正是阴气最盛,活人受不住。而且人家也专门开在巷道里面,也没有旁的店铺和人家,所以一般没事儿也没人去……”
素辛听出妇人话里有些偏向的意思,便顺着对方的话问道:“哦,也是这么个理。对了,你觉得扎纸店的老板怎么样?”
妇人蹙眉想了想,“怎么样啊?也没啥的,就是为人有些冷淡,不怎么爱说话…”
素辛:“每天对着的都是纸钱纸人的,冷淡不爱说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啊。”
“可不是么。”
素辛的话让妇人很是认同,聊着聊着貌似拉进了不少。
素辛:“对了,我听说有人因为损坏了纸人,最后触了霉头,不知是不是真的?”
妇人:“哦,你说的是齐家的三小子吧?唉,那天正好是小年,遇上郑家老三出殡,当时镇上人很多。因为那纸人扎的真是好看,而且敲锣打鼓的很热闹,好多人都在看。我也是后来才听到人们说的:貌似说齐家的三小子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扑到一个纸人身上,口中胡言乱语,还把纸人弄烂了。其实人家也没怎么样他,那小子自己便直挺挺地倒下了……”
素辛眉梢微不可查轻挑,“哦,不是说那扎纸店的老板说纸人很贵,要他们赔偿几十两银子的么?然后还是齐富送葬才了事的吗?”
妇人拍着腿,摇头否认:“哪有,根本不是那样的。那天的事情虽然前面我不知道,但是后来我却是清楚的。你知道的,那天本来就要过年了,而且人家又是办丧事那么大的事,虽然有些不愉快,但是怎么能为这个耽搁吉时?那小子晕倒了,他父亲不知道怎么的也突然也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人家费了很久才救过来,他好了后就自己回去了。”
“就这样?”
“可不是么,还能怎样啊?”
罗生门,又是罗生门。
素辛有些急切:“那他的妻子呢?不是说是她妻子把孩子带回去的吗?”
“是啊,她妻子是后来听到这里的事情才来的,但是她刚来,齐家两父子都醒了,然后一起回家了嘛。”
素辛道:“原来是这样的啊……”
“可不就是么,镇上这么多人都看到了,你不信随便找个人问问去。哦,莫非你就是为了齐家那小子晕厥的事情而来?”
妇人突然问道。
素辛反问:“晕厥?”
妇人见素辛也是满脸疑惑,也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是啊?刚才我听你问扎纸店,然后又是齐家的事,那肯定就是因为齐家小子咯…”
素辛一脸静听详解的样子,于是妇人继续说道:“其实齐家小子的事情我们也早就听说过了,说是后来有晕倒了。然后他们家就觉得是那扎纸人邪门儿,他们家还去找扎纸店的老板算账呢。前段时间他们家的老太太天天守在人家门口,最后老板没办法,说是给了十几两银子了事的……”
这些之前齐富讲诉的时候都没有跟她说…不过,从妇人口中听来,貌似齐家因为儿子晕厥就去讹人家,的确不是怎么光彩事情,不说出来也是情理之中。
而后素辛又和妇人聊了一会,有两个邻居看到外乡人在这里攀谈,也聚了过来。
现在不赶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哪里有热闹侃大山都会聚在一起说半天。
这些人反应的情况基本和妇人说的差不过。
素辛想到一婆婆,于是又问道:“对了,你们知不知道一婆婆?”
刚才还聊得很起劲的人们,此刻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第1228章 另一个版本2
素辛问道:“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妇人就打圆场,“你刚来这里可能不知道,那个…一婆婆早两年就死了啊…”
众人一阵唏嘘,“唉,真是可惜了,一婆婆真是好人啊。”
“是啊,当年我儿子癔症还是她帮忙治好的呢。”
“可不是,我媳妇那次难产,差点就……”
“我家当家的也是,那年去帮人抬棺,然后就一直昏迷不醒,说是魂魄被勾走了,也是一婆婆帮忙把魂魄找回来的,唉……”
“……”
人们一说起一婆婆都表示非常的感恩和怀念。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一婆婆,死了。
而且还死了两年了。
这一路走来,几乎每个人看到的事情“真相”都不一样,究竟谁说的才是真正的“真相”?
之前齐富讲诉的时候,说的明明白白的,他儿子出事时,特意去请一婆婆前来,最后是在他们家里,他们眼皮子底下变成了纸人。
怎么会两年前就死了?
那他请回来的又是什么?
就算是现在太阳依旧白晃晃的,素辛却感觉背上起了一层寒意。
这里的情况了解的差不多了,素辛跟众人告辞离开。
刚才聚在一起聊天的基本都是街上商铺,所以素辛又买了一堆东西,众人皆大欢喜。
本来就不是逢集的日子,没有生意又无聊的很。
这会既聊天打发了时间,还做成一笔生意,都很高兴。
所以对素辛这个外来者表示极大的欢迎,让她有空就来坐坐,有什么不知道的想问的,尽管来问就是了。
素辛连连笑着应下。
灵儿在花苞里感应到小素素在外面的情况,总算了解为什么之前老饕总说小素素奸猾的很。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奸猾的人,但凡和她接触过的,都觉得她是一个很好打交道的人,都喜欢跟她交流。
现在她亲眼看到,这人情世故,玩的果真很溜啊。
素辛此刻没空理会灵儿的想法,她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她有些踹不过气来。
离开镇子,问明了齐富家的方向,便骑着马去了。
这里地理环境还不错,就像一个盆地,中间是广阔的田野,一条河流从山脚下蜿蜒而过。
集镇周围有十来个村落,田野上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素辛不过一会就到了齐富家。
齐富家在半山腰,素辛把马儿寄在山脚的一户人家。
那家人听说素辛是去找齐富,脸色有些怪异,朝素辛挤眉弄眼,“……看姑娘是外乡人吧?你找齐富究竟什么事?”
素辛总感觉这些人一说到齐富家的时候,神情就很奇怪,就好像齐富家有什么事情一样?
难道他们在村子里的人缘不好到这种地步了?
素辛拿出几十个铜子,说道:“这位大哥,我把马儿暂时寄在你这里一下,再跟你买一点草帮我喂一喂。”
那中年男子口中推脱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但是手却把铜子接了过去,人也变得热络起来。
素辛顺势问道:“对了,刚才我说道齐富家,看大哥貌似有什么话想说?”
男子:“唉,其实也没什么。这家人吧,就是奇怪的很,总说些有的没的东西,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吧,但听着总归让人瘆得慌。”
“哦?此话怎讲?”
“就拿前段时间他家孩子晕厥的时期来说吧,硬要说是那纸人把他孩子抓走了,还说什么孩子也变成了纸人…这,这,你说那纸人怎么可能把人抓走呢?而且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变成纸人呢?”
素辛:“就这个?”
男子:“这还不瘆人啊?还有两年前吧,一婆婆仙去,我们大家都去烧香,他却偏偏说一婆婆没有死,说一婆婆正在那里打坐…说的有鼻子有眼,啧啧,你说瘆人不瘆人?”
素辛:“哦,原来是这样啊。”
男子见素辛一脸不以为然样子,稍稍靠近素辛,一脸神秘兮兮地说道:“姑娘,我看你也是个水灵聪明的,刚才你说要去齐富家我就觉得不怎么靠谱,那家人怪着呢,你可要当心点…”
素辛呵呵笑着应下,随口道:“多谢大哥美意,我记下来。我这也只是受人之托,推脱不得,多谢大哥了,这马儿就劳烦大哥费心了。”
素辛离开的时候,院中已经来了几个邻居,都在纷纷给素辛出谋献策。
直到她离开,还在朝她背影嘱咐。
一条石梯通往半山腰,看得出来这是刻意挖凿出来的山路,再放上石板。
就算下雨也不用担心泥浆打滑,两侧的杂草藤蔓也经过整理的。
石梯尽头是一个大概有几平方的平坝,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林中坐落一户人家,这就是齐富家了。
外面围了一圈竹篱笆,一排砖瓦房子,旁边还有两间饲养牲畜和对方柴火的偏房。
院中有一口水井,上面架着轱辘,再旁边是青石板的洗衣台。
旁边还有一溜自留地,长着小葱蒜苗等。
相对其他泥土或者茅草房子来说,这户人家看起来很不错了。
素辛刚推开院门,一条大黄狗从旁边窜了出来,汪汪的叫声立马变成呜呜的声音,然后则是摇着尾巴远远地看着素辛。
里面人听到响动立马出来,是一个大概七八十岁阿婆,连忙把狗叫住:“阿黄——”
大黄狗连忙跑到她旁边,摇头摆尾,不住望着素辛这边,呜呜叫着。
阿婆看到素辛,“这位姑娘是……”
素辛:“阿婆好,我叫素辛,是齐富请我来的。”
“你,你是素辛…大师?”
主要是素辛长的太有欺骗性了,让人怎么看都和“大师”联系不上,可偏偏她名字后面就缀了一个“大师”。
素辛当仁不让地点点头,“正是,听齐富说他小孩有点事,劳烦阿婆带我去看看。”
阿婆回过神来,连连应诺。
这时一个大概四五岁的小女孩跑了出来,头上扎着一个冲天辫,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素辛,好奇地打量着。
这应该就是齐富的小女儿灵玉。
小女孩突然朝素辛问道:“姐姐,能找到三哥哥和一婆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