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住手,武大郎(求收藏,求推荐)
夜又深了,武好古和潘巧莲却难以入眠。
因为潘巧莲的哥哥潘孝庵很快就要来海州了!
武好古和潘巧莲已经游完了云台仙山,还买下了一座山庄,便是将来两人做神仙眷侣的地方。
不过这神仙眷侣却是将来的事情,眼下等待他们的,却是正心急火撩般赶来的潘孝俺。
这个消息是海州潘家庄园的管家告诉他们的,潘孝俺不知怎么突然改变了放任妹妹和武好古自由恋爱的政策,十日前就出发离开开封府,往海州而来,要将妹妹带回开封府了。
对此,武好古和潘巧莲都认为是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了!
潘巧莲毕竟是将门女,哪怕守了望门寡,多了一些自由,也不能私嫁给武好古。
便是这次和武好古一起出门,也是“伤风败俗”的,所以潘巧莲用化名还扮了男装。不过大宅门里是非多,也存不住秘密,多半还是传出什么难听的话了。
等潘孝俺一到,潘巧莲多半会被她哥哥看管起来,直到武好古完成了做官发财的小目标,然后才能明媒正娶!
到那时,武好古和潘巧莲,才能过上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幸福生活。
因此他和潘巧莲两人都知道,暂时的分离,是为了长久的厮守在一起。
可是真的等到暂别的时刻将至,两人还是彻夜难眠。
“十八,最多两三个月而已,到时候就能风风光光娶你了。”
“嗯……路上可要小心一些。”
“知道,有马二哥,西门小乙,哦,还有智深法师在,不会有事的。”
“身体也要当心,若是有个头疼脑热,一定要吃药,可不能像上回那样了。”
“呃,一定,一定,西门小乙开得药,我一定吃。十八,你也要当心身体,天就要凉了,记得多穿些衣裳。”
“嗯,大武哥哥,奴记得了。但辽国那边更冷,大武哥哥可别着凉。”
“放心吧,这些日子在外走动,比起之前闷在画斋里的时候,感觉强壮了不少。”
“这样就好……还有,大武哥哥觉得马二哥如何?”
“马二哥吗?倒是个人物,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但是这等人物也不宜深交……”
“不宜深交?为甚?”
肩并肩坐在小楼里面一张卧榻上,看着窗外的夜色和空中那轮圆月的情侣正在说悄悄话。先是说些关心对方的话,后来不知怎么,却把话题转到了马植身上了。
“因为他是英雄!”潘巧莲拧着秀眉道,“奴和大武哥哥都是凡人。英雄要做大事,要复燕平辽,要流芳千古。这固然没有甚底不好,但是英雄人物为达目的,是会不择手段的。
对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敬而远之,其实你答应和他共赴燕云,已经有些不妥了……幸好没约时间,还是想办法推了吧。”
还别说,潘巧莲到底是出身豪门的女人,看人还是有点准的。
马植在后世史书上是小丑似的人物,但实际上他能往来宋金之间,促成联金灭辽的大业,使大宋一度恢复燕京,如何不是英雄?
至于后来的靖康之耻,这锅实在不该他来背。
“我知道,”武好古点点头,“等我回了开封府,便对他敬而远之就是了。”
这回他是在欺骗潘巧莲。因为武好古也想做成一件大事,就是挽回靖康之耻!
而要达成这个目标,光是在云台山和海州做准备是不够的。最好的路子就是让辽国走上昔日唐中后期藩镇割据的路子,这样武好古和潘巧莲才能在大宋过真正安稳舒适的小日子。
可是武好古的这个小目标,靠他自己根本实现不了,只有马植能够做到。
马植和他背后的燕云汉人大族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他们过高估计了大宋的力量(其实也没高估,只是低估了宋朝统治者的愚蠢),结果走了一条错误的路线,引发了靖康之难。
“对,一定要敬而远之,”潘巧莲又说,“而且你也不要和朝中的新旧人物走得太近。你想要做名士就要有名士的超然,千万别像苏学士那样陷进党争。
将来,我们最好就久居在云台仙山……钱也不需太多,奴现在就有三四十万缗的嫁资,大武哥哥的书画商行再赚个几十万,有个百万便可了,再多也会遭祸的。”
潘巧莲是将门女,自小就在一种讲究明哲保身的环境中长大,打骨子里就不想“做事”,只想享清福。各种自保和保家的办法,早就成了她的一种本能。
武好古听了她的这些话,却有些暗皱眉头。
其实他也不是个想惹是非的性子,可是……靖康的是非能躲过去吗?
这神仙眷侣,不是我们俩想做就能做的!
就算武好古和潘巧莲逃去了江南,也得防着金兵在“搜山检海捉赵构”的时候波及到自己。
而且南宋初建时期的局势也纷乱得很,武好古和潘巧莲要真有百万缗的家产,又没有一点自保的武力,会不会被人当成肥猪宰了也不好说。
“好,都听你的。”不过武好古也没有把真实的想法告诉潘巧莲,而点点头应付了一句,然后伸出一条胳膊,突然挽住了潘巧莲的纤腰。
潘巧莲嘤咛一声,细腰动了动,似乎想要从武好古的胳膊中挣脱出来,可是她用的力气是恁样的小,而武好古的胳膊又出人意料的有力。
刚刚还仿佛是个大姐姐一样在告诉武好古将来要怎么做的潘巧莲,这会儿似乎有些慌了神,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一样。
武好古哪里肯这样就放过潘巧莲?他突然扭过头,在潘巧莲俏丽嫩滑的脸颊上就香了一口。
“大武哥哥……”这下潘大小姐可是羞的面红耳赤。
武好古那只原本按在她小腹部的手掌,这时也开始慢慢向上挪,直奔那一对隆起来的“山峰”而去。
“不行,不行……”
嘴上喊着不行,心里面其实是万般愿意的。可是潘巧莲毕竟是宋朝人,还是大家闺秀,这个时候还是没有完全沦陷,还在有气无力的抵抗。
而就在武好古即将得手的时候,猛烈的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
“大郎,小郎君,马员外和智深法师到了!”
这是小瓶儿的声音。武好古和潘巧莲在阁楼中相会的时候,她就在外面把风。
什么?什么?马植和鲁智深来了?
这也太不是时候了吧!
刚才还扭捏在一起的武好古和潘巧莲一下就分开了,两人连忙起身,各自整理了一下衣裳,又不约而同望了对方一眼。
武好古看到的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眉目含情,哪有办法恼怒?
心中道了一声可惜,武好古就对潘巧莲道:“十八,我们去见马二哥和智深和尚吧。”
“嗯。”潘巧莲应了一声,便和武好古一起走到门口。
武好古推开了房门,就看见小瓶儿紧张兮兮的在看自己,一对圆溜溜的大眼睛射出的目光可是没有多少善意。
就在武好古想问问马植和鲁智深在哪儿的时候,小瓶儿突然一把抓住潘巧莲的右手,拽着她就走,一阵风似的便下了阁楼。弄得武好古一头雾水,过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是叫那小丫头当成大色狼了……
第112章 救国真理
就在武好古差一点就把潘巧莲吃到嘴里面的次日,在淮河北岸,沿着运盐河北上的官道上,驰过三四十骑人马,这些人马都做风尘仆仆的客商打扮,还携带着弓箭直刀,脸上灰尘都是颇厚,一看就是不顾劳苦赶路所致。
而这三四十骑人马中,当先的一人,若是叫武好古和潘巧莲见了,肯定会大吃一惊。
原来此君正是潘巧莲的嫡亲哥哥,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的东翁,官拜秉义郎,在捧日军中还有个指挥使军职的潘孝庵,潘大官人!
原本一直养尊处优,骑个马都会跌下来潘大官人,现在居然吃得恁般幸苦,一路骑马赶路,白净的面孔都晒得黝黑,还被风吹得有点儿干裂了。
不过,看他的马术显然也进步了不少,稳稳坐在马庵上,一只手控着缰绳,显得游刃有余。
看来,他这一路都是骑马行路的,终于练出来了。
“指挥使,”一个瞧上去就颇为精悍的中年男子这时策马到了潘大官人身旁,大声说,“前方就是个馆驿了,可要进去休息一日?”
潘大官人闻言,就在马背上瞪了他一眼,骂道:“直娘贼的,歇个屁!要是把本官的国舅爷歇没了,看我不把你发去打西贼!”
说话的人名叫陈希真,也是禁军的杂品武臣,一身的好本事,跟了潘孝庵总有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潘孝庵这个公子哥怎么能吃苦呢!
一连十日,人不解衣,马不卸鞍,拼了老命赶路……这劲头简直和潘家老祖潘美有一比了。
不过潘孝庵那么拼也正常的,因为他老妹潘巧莲被端王赵佶瞧上了,早就要了武好古画的《潘巧莲写真图》去,成天临摹,十余日前还提出要见潘巧莲一面……
这可多半是瞧上潘巧莲,要娶回去做正妃了——潘巧莲的身份摆着,入端王府就只能做正妃!
将来就是皇后啊!
这下潘孝庵再坐不住了,他妹子可跟武好古那小白脸在一块儿呢,要是让武好古睡了……皇后可就没了!
所以潘孝庵当天晚上就召集心腹,第二天就出了开封府,日夜兼程,棒打鸳鸯来也……
馆驿不入,饭还是要吃的,马儿也得喂,要不然可没力气继续赶路。
“便在这里休息,用些吃食,把马也喂则个。”潘孝庵拉住了缰绳,停下了胯下的走马,然后翻身下来,又把缰绳丢给了陈希真。
“陈大郎,去告诉弟兄们,到了海州都他N的给老子管住了嘴,谁要敢多嘴,待回了开封府,都给老子打西贼去!”
“喏!”陈希真大声应了,然后却想到不对,又问了句,“指挥,你不让兄弟们说甚?”
“自是十八和端王的事情!”潘孝俺咬咬牙,“不许说一个字!”
“哦。”陈希真想了想,“可万一有人打听,该怎么说?”
潘孝庵一想也对,他那妹子泼辣的很,而且有点离经叛道,嫁给端王赵佶这种别人梦寐以求的好事,在她看来也就那样了——反正她和武好古也不是甚贫贱夫妻,两人有的是钱,后台也算硬,神仙眷侣一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何必一头扎进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大宋皇宫?
不过对潘孝庵而言,他妹子要是做了皇后,他可就一步登天,成了国舅爷啦!官职也会很快从八品秉义郎跃升到四五品的刺史,就和王诜一边大了,连带着他的几个儿子,也能荫补到官职。
他这一房,日后可就要飞黄腾达了!
所以这事儿在他,那是志在必得!
他思索了一下,厉声道:“就说大宅门里有人在嚼舌头!别的话,一句也不许说,知道了吗?”
“知道了,小底这便去吩咐。”陈希真连声应着,转身去了。
潘孝庵松了口气,才感到浑身上下的骨头都疼起来了。这一路上,他可真是吃了大苦头了,现在就看金瓶儿那妮子办事是否得力了。
如果让姓武的把潘巧莲睡了又睡,生米都睡成熟饭了,那可就什么都黄了!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
这干柴烈火的,多等一个晚上,可就多一份危险!
潘孝庵想到这里,也不顾人困马乏,掏出干粮胡乱啃了几口,又喝了点凉水,便摇摇晃晃站起来大喊道:“弟兄们,都给老子起来,继续上路,今天晚上一定要到海州潘家庄!本官重重有赏!”
“喏!”
……
“马二哥,像你这样的北朝儒生,都是学甚底的?”
武好古这个时候还没想到自己的头上绿云聚集,他正在和马植、米友仁,还有西门青三人在潘家庄园的听涛轩上观海、品茶、探讨人生理想。
虽然认识马植的时间不久,但是武好古对这位“马二哥”却已经佩服非常了。
人家是人才啊!
能文能武,满腹韬略。
虽然在历史书上是个丑角,但是大辽的灭亡他是出大力气的,燕云基本上也被他收复了,如果不是宋军的战斗力太差,大宋靠着他就算遂了一百六十余年的宏愿了!
而且武好古还知道,在大辽的末世中,还有一个光芒四射的儒生——大石林牙,耶律大石!
一个马植颠覆了大辽的锦绣江山,一个大石又凭借契丹残军开拓出了称霸中亚的西辽帝国,还打败了在西方如日中天的塞尔柱突厥帝国!
光是这两个人物,同时代的北宋儒生中,又有几人可比?
在武好古的后世灵魂来看,这就是北朝儒家教育的成功,同时也是宋儒的失败!
要知道宋儒的数量百倍于辽儒,如果能出一百个耶律大石再加一百个马植,怎么会有靖康之耻?
所以武好古就打听起马植读什么书了?
“学六艺啊,学君子六艺。”马植笑问,“大郎和小乙都是读书人,该知道君子六艺吧?”
“君子六艺”武好古当然知道了,就是“礼”、“乐”、“射”、“御”、“书”、“数”等六种技艺。
其中的“礼”,并不完全是礼仪的意思,还包括了制度、法律和军事方面的内容。譬如“五礼”中的“军礼”就是讲军队规章的。
而“射”和“御”也都和军事有关,一个是射箭,一个驾车和车战——现在没有车战了,自然是骑马和马战了。
也就是说,君子六艺中是有相当一部分内容是相当实用的军事知识。而“数”艺和“书”艺,基本也是实用之学。
如果用后世的说法,马植这样的“辽儒”主要是学实学的,而同时期的宋儒,则太注重道德文章而轻视了做事打仗的学问。
当然了,宋儒重文章主要是宋朝官家们故意引导出来的!
如马植和耶律大石这样的人物厉害是厉害,但是也实在忒危险了。一个整出联金灭辽,一个也杀将夺军去开辟了西辽江山,其实都不是好人......
马植接着又道:“待到大郎北上燕云的时候,某家就领你去某求学十余载的燕山书院一游如何?”
“好,一言为定!”
武好古隐约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寻到“救国真理”了。就在他准备进一步打听燕山书院的事儿的时候,郭京的喊声突然传来了。
“大郎,潘大官人来了!”
强推感言及求首订
《天下豪商》这个故事上传到今天,已经有一个月零二十天了,感谢总编锐利,责编虎牙的指导,感谢各位读者大大们一如既往的支持。正是有了你们的帮助和支持,这本书的成绩目前还算不错,也得到了强推的机会。
谢谢大家,罗罗一定努力创作,写出一部比之前几本小说更好的作品。
就如之前所言,罗罗的《天下豪商》是一本转型之作。写到现在,相信很多读者已经看出了这本书和之前几本书的不同之处了。而在罗罗自己看来,本书和前几部作品最大的不同,是写了一个凡人穿越的故事。
本书的主角武好古是个21世纪的小画家,虽然有比较高超的绘画技艺,但是在其他方面,他不过是个凡人,并不是天降伟人。没有高明的权谋和钢铁般的意志,也不是什么军事天才,就是一个凡人,一个匹夫。
但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何况是一个接受过21世纪爱国主义教育的新时代匹夫呢?
所以武好古仍然要走上救国之路,而不是在天倾之际,只管自家的幸福生活。不过匹夫救国和天降伟人救国还是不一样的,天降伟人不需要去深入了解当时的国情,因为一切都了然于心,但是匹夫所知不多。天降伟人也不需要探求救国真理,因为他们就是真理,而本书的武好古则需要上下求索,去找出一条可以挽救华夏天倾的可行之途。
故事写到112章,真理已经浮出水面,但是知易行难,何况武好古只是凡人。凡人做成事情是很难的,无论是凡人豪商还是凡人进士,做点事情都是困难重重。因此武好古的故事还要说很久,希望这是一个能受大家欢迎的“凡人流穿越者”的故事。
最后说一下上架入V的情况,强推虽然是9月17日开始,不过上架还有一段时间,预计在10月1日正式上架收费。
罗罗现在是全职作者,又有老婆孩子要养活,所以在这里只能厚着脸皮,恳请各位读者大大,衣食父母,在10月1日以后,可以订阅罗罗的小说《天下豪商》。
现在起点的赠币很多,每天APP上签到一下就有几个赠币,再贴上十个或十几个真币就能订阅罗罗的小说了,不过一毛多钱而已,如果在优惠活动时充钱,花费就更少了。
所以希望有能力的读者,尽可能看正版。
谢谢大家的支持,大罗罗顿首拜上。
第113章 别了,潘巧莲 上(求收藏,求推荐)
潘大官人黑了,瘦了,精壮了。
以上这些是武好古见到潘孝庵时的第一印象。
人虽然还是那个人,可是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了,里里外外都显出了精悍和振奋,神采飞扬,仿佛立即就要飞起来一样。
“十八姐,大郎,啊,寅哥儿,你怎也在这里啊?”
从马背上下来,带着满身的风尘和汗臭的味道,潘孝庵大步流星的就进了院子,看见出门来迎接的武好古、潘巧莲、米友仁便大笑着招呼。
米友仁听见潘孝庵发问,也笑着回道:“十一哥,我刚刚拜了崇道先生为师,学习画技,现在自然要跟随老师左右。
倒是潘十一哥你怎就跑来海州了?如今横山前线大战在即,北面的辽人也蠢蠢欲动。捧日军该是枕戈待旦吧?”
“寅哥儿知道西北大战在即,还有甚好问的?”潘孝庵满脸笑容,并无半点羞愧地说,“某家这点本领,如何能上战场?便是去了也是给相公们添乱,因而告了病假,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
“十一哥一路好赶吧?不知是甚勾当,如此紧急?”
米友仁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问得潘孝庵好不尴尬。不过面子上看潘大官人依旧笑得灿烂,没有半点做作。
“生意,生意上的事情。”潘孝庵道,“北风起了,正是海商扬帆南下的时候,此时放债利息最高。
海州这边的分号接了几单大买卖,不得不亲自过来主持则个。”
海商的买卖是“看风吃饭”,西北风起时便要南下,东南风起时就要北上。
因此海州港每到秋冬之季,就是商船满载离港的日子。此时自然也是资金紧张,利息高涨的时候。作为金银绢帛交引铺的东家,潘孝庵亲自赶来主持倒也合理。
只是这路赶得有些紧了。
“十一哥,海州这边向有老王掌柜坐镇,还有甚不放心的,看你人都黑瘦了,这一路也忒赶了吧?到底是甚大买卖?”
潘巧莲看到哥哥的模样很有些心疼,忙和小瓶儿一块儿上去搀扶。
“是向泉州来的白番放债,”潘孝庵早就编好了说词,“若是这几单买卖做成了,兴许将来能把买卖做到泉州去了。”
“原来是这样,”潘巧莲还是有点将信将疑,不过当着大家的面也不好一个劲儿的追问,于是便说,“先去吃点,然后早点歇息吧。”
“还真有点乏了,小瓶儿,且扶我去沐浴更衣吧。”潘大官人就和小瓶儿往屋子里走,突然停下脚步,一回头道,“对了,我离开开封的时候还见了端王府的高俅,他叫我捎个话,叫你早点回去,莫叫贵人等急了。”
说起来武好古出门也有些时日了,也是时候回去再收一个好徒弟了。
“十八,看来是时候回去了。”武好古扭头便对潘巧莲说。
“嗯……”潘巧莲才应了一声,他的好哥哥潘孝庵就急急咳了两声。
潘巧莲这才想起世俗间还有“淫奔”这回事儿!
她一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跟着情郎在外面转悠的够久了,若是再和武好古一起回去,这流言蜚语怕就要生出来了。
况且,她亲哥哥现在也到了海州。
于情于理,都该和哥哥一起回开封府。
“大郎,”潘巧莲撅了下樱桃小嘴,“奴还是和十一哥一起回开封府吧。”
武好古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这……也好,十八姐和十一哥一起,我就放心了。”
他不放心也没办法,现在可不是二十一世纪,如潘巧莲这样一路跟着武好古在外面游荡了那么久,就够离经叛道了。
若是再和武好古一起回去,不理自己的亲哥哥,那可就真成“淫奔”了。
而且,在武好古想来,自己和潘巧莲的分别只是暂时的。等回了开封府就能“收了”未来的宋徽宗!
虽然宋徽宗现在只是个亲王,但是给自己保个官身是没有什么难度的。有了端王、米芾、王诜等人的支持,开封书画行首也的闭着眼睛拿下,到时候可就能大把赚钱了……
有了官,有了钱,还有钢板一样的后台,还怕娶不到潘巧莲?
……
潘孝庵的卧室里面,一大桶热腾腾的洗澡水已经备好了,而伺候他洗澡的,只有一个小瓶儿。
一进门,还没脱衣服,潘大官人就急急的问:“小瓶儿,他们……没有那个吧?”
“就差一点儿便要便宜那武大郎了,”小瓶儿一边说,一边小心观察着潘大官人的颜色,“幸好奴婢使了个小计,扰了他们则个。”
潘大官人大松口气。虽然眼下的北宋风气还比较开放,但是潘巧莲可是有机会嫁给端王,将来还要做皇后的,如果不是完璧,总归是个污点。
万一潘巧莲的肚子给武大郎弄大了,可就什么都完了!
现在总算是祖宗保佑,潘家将门要大兴了!
“好!瓶儿,你做得很好。”潘孝庵心下大喜,对小瓶儿道,“重重有赏!像要甚底,只管开口吧。”
“奴婢甚底都不要,只盼能,能一直伺候十八姐。”小瓶儿怯怯地说。
“哈哈,”潘大官人笑了起来,“你这丫头还真会说话,也罢,便随了你的心愿,将来十八要是入了……呃,你便跟去做个陪嫁,也算潘家的人,将来少不了一番泼天的富贵。”
什么意思?
小瓶儿听得糊里糊涂,十八姐将来不就是嫁武好古吗?自己跟过去顶天一个妾,怎么会有泼天的富贵?
正糊涂的时候,潘大官人又说话了,“走吧,走吧,去服侍十八,某这里用不着你了。”
“喏。”
小瓶儿应了一声便退了,可是心里面却更糊涂了。
潘大官人向来养尊处优,洗澡怎么能没个人伺候?而且闻着他身上发出来的气味和衣服上的灰尘,就知道大官人这些日子可真是吃了大苦头了。
这潘大官人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遇上了天大的喜事,还是成了逃犯?
……
“合股的商行吗?某也投一股。对了,大郎,你的商行是做甚底勾当的?”
洗把热水澡后,又换上了干净衣裳的潘大官人再一次出现在武好古跟前,就在内客堂里面,一边品着云雾点茶,一边说话。
武好古把自己成立合股商行的打算和潘大官人说了,马上就得到了积极的回应。
“书画文玩,”武好古说,“都是武家的老本行,不过却是不一样的做法。”
“怎么做?”潘大官人显得十分有兴趣。
“鉴定、唱卖和书画会馆。”武好古顿了顿,又言道,“我们不需要潘楼街的那些商家一样,去收了书画文玩来发卖,只需要做鉴定真伪和替人唱卖还有开设会馆三个勾当就行了。”
这样能行?
潘大官人其实是不信的,不过他现在就想把武好古马上打发了。
于是便道:“好的,这是个好买卖,某家入股一万缗。对了,某家的三哥也听说了你的大名,很想见见你。”
潘巧莲道:“大武哥哥,奴家的三哥便是潘家将门之主,如今官拜恩州刺史,他儿子就要迎娶了德国公主了,这些日子他该在大名府整修老宅,以备驸马、公主去大名府祭祖省亲时居住。”
潘巧莲的祖籍就是河北大名府,虽然潘家将门中人大多住在开封府,但是祖宅、祖坟都在大名府。族中各房在大名府也都拥有庄园和住宅。
“大郎,某已经关照过在大名府的宅子了,”潘孝庵道,“你去了只管多住上几日,见过我三哥和驸马后,不妨再四下游历一番。”
第114 章 别了,潘巧莲 下
朝霞,自海平面升起。
武好古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
屋外传来了整理物品的声响,想来是郭京和刘无忌这两兄弟在外间帮武好古收拾行装。
因为潘大官人还要在海州逗留一段时间,潘巧莲自然也不好再和武好古一起上路了。因此今日便是武好古和潘巧莲暂别,并且踏上归程的日子。
不过武好古不会直赴开封府。一方面是因为他这次从开封府带出来的书画还有近三分之一没有出手;另一方面,潘大官人带来了潘家家主潘孝严想见武好古的要求,这个要求可不好拒绝,毕竟武好古还想做潘家的乘龙快婿呢。
所以,武好古就准备绕道兖州、济州、大名府和相州,最后才会返回开封府。
因为西门青之前和武好古说过要回阳谷县一趟,所以武好古就让花满山走了一趟西门堂,约了西门青一起上路。
而今日就是和西门青约好的上路出发的日子了。
郭京、刘无忌还有张熙载前一日下午,就收拾好了行装,还准备好了走马。
因为潘巧莲不会随行,而且携带的书画数量也减少了三分之二以上。所以这一次上路要简单得多,没有再雇车,所有的人都骑上走马,还雇了两匹驮马用来驮运行李和书画。
另外,跟随武好古一起上路的米友仁还收拾好了画架、画笔、生熟宣纸、生熟画绢、砚台和各种颜料,都一一备齐。还别说,米友仁这个徒弟,还是能派不少用场的!
武好古起身下床,走出房间来准备洗漱。
“大郎,早食已经准备好了,快来吃吧。”
潘巧莲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外间,依旧是一身男装,不过却遮不住那份妖娆。
她看上去很平静,仿佛昨天晚上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大郎,东西都替你收拾好了。”
潘巧莲将一个包袱摆在了武好古身边的椅子上,有些唠叨地说:“出门在外,银两总需带足,奴这里有个牛皮的招文袋,里面放了二十几个小银铤。
对了,还有这柄夏人剑,是奴向十一哥讨要来的。
可惜大郎不会武艺,不过拿在手里也可防身。这次你要走的河北地界可不大好,这几十年不知发了多少大水,许多人活不了了,便落草为寇。所以一定得千万小心……”
潘巧莲言语间,非常平静。可那絮絮叨叨,却让武好古感到了真正的关心。
“潘娘子,你莫担心大郎。”郭京拍着胸脯对潘巧莲说,“某和刘小乙总会尽力照顾的,而且这次还会和西门小乙、马二哥同行,想来也不会有甚大事。”
马植是和西门青同行,自然也和武好古同路了。根据刘小乙的回报,马植和西门青准备一路护送武好古到大名府才分手。
而且马植也不是一个人南下的,他可是燕云四大家族的公子,出趟国自是带着几个马家的护卫死士,都是家养的壮士,可比武好古临时雇佣的林万成、林冲和陆谦靠得住。
有他和西门青在,河北的强人是奈何不了武好古的。再说,强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现在武好古的脑袋可“升值”了,没有个几万缗谁也不会出动的。
而这几万缗的巨资谁会出?陈佑文吗?那李进义现在还押在京东西路提刑司的大牢里呢,谁知道会不会把他供出来?他真要有那么多钱,还是先花在自保上面吧。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出门吧。”潘巧莲道。
“十八……”
武好古忍不住唤了一声,满是深情。
“好了,莫这般模样,大郎是大丈夫,当志在四方。
不过是去河北一行罢了,又不是甚龙潭虎穴,再说还有马二哥和西门小乙照顾。小米也和你在一块儿,别看他出身世宦之家,其实是常在外行走的,他家的山水,靠闷在开封府可画不出来,虽然你是他老师,不过出门行路之事,你还是要多听他的话。”
“嗯……十八你也要早回开封府,到时候我们就能再相见了。
用不了多久,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那是,那是……”
两人相视,突然间没了话。
只是在彼此眼中,都看到浓情蜜意和不舍之情。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米友仁的声音:“老师,马员外、西门员外到了。”
马植和西门青都住在西门堂,现在是赶来和武好古汇合的。
“那,我们走吧!”
“嗯!”
“大郎,我和十八一起送你。”
潘大官人也来了,换了一身显得有点宽松的青色襕衫,耳鬓还插了朵红花,显得神采奕奕。他拍着胸脯对武好古道:“有某在,十八出不了纰漏,如梁山恁般草寇,连碰都不敢来碰的。”
他这话还真不是吹的,且不说他带来的二三十个护卫如何,但是他的大宋武官身份,就足以叫草寇们望而却步了。
因为若是杀了一个朝廷命官,那么草寇可就要荣升反贼了!若是没有泼天的富贵可以博,谁去干这等买卖?
“那便拜托十一哥了。”武好古郑重其事的向潘孝庵行了一礼。
“放心吧。”潘孝庵笑道,“某家的父母死的早,十八姐打小就是和某一起的,某怎会亏待她?”
他这话说的也不错,他们兄妹俩的确相依为命多年,感情是极好的。
便是这一次他准备狠心拆散潘巧莲和武好古,也是为了让妹子嫁的更好!
武好古一介画商,便是做到了画圣和商圣,又如何能和天下之主相比?
况且,端王殿下也是一表人才,年纪还比潘巧莲小一岁呢。
至于武好古,潘孝庵也不打算亏待——他和潘家族长潘孝严说好了,就在潘家将门里面挑一个才貌双全的姑娘,算是潘孝严的闺女,再由潘孝庵拿出价值十万缗的一座大宅做嫁妆,嫁给武好古。
想来这样总能两全其美了吧?
“一路走好。”
还蒙在鼓里的武好古实在有点受不了这种分别之苦,一咬牙,便从潘巧莲手中接过包袱和宝剑,便大步走了出去。
院子里面,身材高大的米友仁一身朴素装束,长剑在手,行囊在肩。看到武好古走来,拱了下手:“老师,都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武好古随着米友仁往外走,郭京、刘无忌、张熙载、林万成、林冲和陆谦等人也跟着走了出去。在海州这里跟随武好古的花满楼并没有跟着一起离开,因为武好古在云台山上买了庄园,还托法起寺的静因大和尚购买土地,所以留他在海州办事儿。
众人很快就到了大门口,马植、西门青和几个西门家的护卫,都已经到了,全是一人一骑,还带着兵器。
和武好古等人一同北上的还有一个鲁智深,他要回趟五台山,向智真法师复了命,交待一番,再回开封府去做他的大相国寺僧判。
几个潘家的仆童各自牵了匹马过来,米友仁翻身上马,动作潇洒。武好古则在一个潘家仆童的帮助下上了马。
潘巧莲也一路送出了大门,“大郎,何时才能相见?”
武好古思索了一下,对潘巧莲说:“冬天,等开封覆雪之日,你我便能再见了。”
第115章 黄河在咆哮(求收藏,求推荐)
说到黄河,人们必然会想到那条发源于高原,向东奔流入海的大河。那是华夏文明的母亲河,孕育了几千年的璀璨文明。
然而,在如今的大宋,这个华夏文化的一个高峰时代中,黄河母亲和她的子孙,却是闹了几十年的变扭,在短短几十年中,在黄河下游发生了几次大规模的改道。整个河北东路的南部,因为黄河的大改道和决口,几成白地。
如今济水之北,再无繁华景象!
八月金秋,向来是丰收的季节,济水之南,漫野都是沉甸甸等待收割的麦穗,路上的车马行人也络绎不绝,仿佛在提醒武好古:这是古典中华最美好的时代之一。
不过这个美好的时代,似乎只到济水为止。济水南北,就是两个世界了。
武好古现在看到的,就是田地荒芜,人迹稀少。
“怎会如此?济北田土怎就无人耕种呢?人都去哪儿了?”
武好古骑着马,和马植、西门青并辔而行。看着眼前一片荒芜景色,他忍不住发问:“大宋不是人多地少,连养马的地方都没有吗?眼前好好的土地,怎就没人种呢?”
西门青扭头看了眼武好古,突然嗤地一笑:“大郎,你还真是一心只学工笔画,两耳不闻黄河水啊。”
“黄河水?”
“老师,自仁宗朝以来,黄河边是水患不断,嘉祐元年、熙宁二年、熙宁四年、熙宁七年、元丰四年、元祐八年都发生大决口,大河改道,冲毁村镇田地无数。
其中熙宁七年那次大水尤其厉害,黄河夺淮入海,差点把徐州城都冲毁了!”
“哦,我想起来了,苏东坡那年就在徐州当知州。”武好古有点想起来了。
他喃喃道:“没想到黄河为患至此,幸亏是在我朝,若是汉唐,只怕要激起大变了。”
“哈哈,”马植却大笑道,“若是在汉唐,怎会恁般多的决口?”
“怎么说?”武好古问。
米友仁期期艾艾道:“其实,其实黄河恁般多的水患,大半都是人祸!”
“人祸?”武好古问,“难不成是地方官贪渎,没有好生修筑河堤?”
“若如此,倒也不会有那么多次决口和改道了。”马植说,“大河泥沙淤积,河道抬高,年长日久就无法流淌,改道本是无法避免的。只是数十年间几易其道,呵呵……”
黄河下游在宋朝就是地上悬河了,若是宋朝有后世的工程能力,维持悬河也没甚不行的。
可是那年头蒸汽机都没有,全靠肩挑手抬的,而且劳动力数量也不太多,怎么可能维持悬河?
所以改道是正常的……可是几十年内就几易其道,而且水患连年,就不大正常了。
“怎会如此?”武好古追问。
“因为,因为,”米友仁支支吾吾,不肯说下去。
“是因为黄河北流。”西门青替他答道,“黄河自己要向北而去,往辽国境内流淌。”
黄河北流?
武好古想了想,终于记起这回事儿了。
黄河好像在真宗年间就改了回道,造成了若干中小规模的水灾,不过对宋朝的救灾能力而言也不是甚大事儿。可是由于这次改道却引出了一个耸人听闻的论调:黄河有可能北流入辽,而辽兵将会顺流而下直赴开封!
这可真是太可怕了!契丹大兵沿着黄河,飞流直下,大宋可就要亡国了。
而这一论调,逐渐就成为了士大夫的公论,到了仁宗朝的时候,仁宗皇帝和在朝诸公终于忍受不了黄河继续改道向北的可能性了。于是想要人定胜天,不惜一切代价让黄河东流。
结果黄河东流工程刚刚开始就立竿见影发生水灾,到嘉祐元年终于发生了大决口,决口之后黄河在开德府境内就一分为二,一路向东,一路向北。
不过这事儿还没完!
到王安石掌权的熙宁年间,在王安石的领导下,大宋朝廷继续折腾黄河,堵塞了“两条黄河”中北流的一条。结果熙宁二年、四年两次大决口。
然后没有办法,王安石决定恢复二股河原状,好像还有人发明了一个清淤泥的东西名叫什么铁龙爪的,以防止河沙淤积,不过肯定是没有用的。没过多久,宋廷再次脑抽,又开大工堵北流黄河,想让黄河回到故道,再用铁龙爪疏浚河道。
结果熙宁七年又决口,还闹大发了,黄河夺淮入海,淹了四十五个县,冲毁田亩三十万顷!
到了元丰年间,大宋王朝仍然相信人定胜天,继续折腾大河,结果继续决口,弄得宋神宗都灰了心,放弃了治河伟业。
不过到了元祐年间,宋朝又开始折腾,继续想用水利工程迫使黄河东流。
结果不用说了,元祐八年黄河北流决堤,又是一通大水。不过宋朝君臣却因此决定堵塞北流河,迫使黄河东流。元祐九年,也就是四年之前,黄河再次决口改道,再次一路向北,流入了宋辽界河(后来的海河)。
马植瞧着眼前这一片荒芜景色,忍不住感慨道:“几十年水患人祸,归根结底都是因为恐辽而起,可是这辽国又有甚好惧的?还当他们是百年前恁般悍勇吗?其实辽国可以沿河南下,大宋又为何不能沿着黄河北上呢?
若在丰水之际进兵,数十万大军都能乘舟北上,军粮辎重也可以水运,不知能省多少力气?而且界河之北,也多有大河可以行船。如今需要为黄河北流担心的,其实是契丹人啊!”
武好古沉默了!
其实魂穿重生以来,武好古就不止一次发觉宋人对北方辽国的恐惧已经入了骨髓。
而这种恐惧,其实也是一种仇恨,一种难以安枕的焦虑。
要彻底治愈这种恐惧和焦虑,靠一次又一次折腾黄河是不行的,只有复燕灭辽!
若是契丹强盛,宋朝也只能折腾黄河,空耗无数钱财,还淹死了不少无辜百姓。
可契丹一朝衰弱,北伐燕云,恢复汉家故土,恐怕就是大宋举国的意志了。
而这个国家意志,是武好古一个人可以改变的吗?
“只怕会一贼灭,一贼又起。而且新贼尤自强过旧贼……”
武好古坐在马上,举目向远处北方眺望……
而今只是河北疲敝,整个大宋的其他地方还是不错的。可一旦北朝实现了新旧更替,新生的野蛮政权,是腐朽安逸的大宋根本无力抵抗的。
到那时候,华夏文明可就要进入一个大大的倒退时期了。
而自己和潘巧莲,不知道会在何处?
想到这里,武好古用力吐出一口浊气。
他双腿一夹,催马紧走两步,“马二哥,小乙哥,天色不早,这荒郊野外的,还是再快一些,免得天黑之后在野地露宿,要是再遇上贼寇,可就糟糕了。”
“嗯,前面就是沧州地界。”西门青说,“在故黄河岸边,有个大庄子,是吾家世交柴员外家的产业。今晚,便可在柴家过夜。”
第116章 不知西门是姐姐(求收藏,求推荐)
柴员外,也叫柴大官人的,并不是《水浒传》里面那个后周苗裔的小旋风柴进。
在真实的历史上,后周皇帝柴荣没有公开的子孙传到北宋末年,他的四个儿子中的三个都在宋朝初年“不知其所终”了。曾经当过几天皇帝的柴宗训则被贬居房州,在宋太祖开宝六年三月离奇去世,享年二十四岁,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因此柴荣一系,早就绝嗣了。小旋风柴进,还有杨家将里面的柴郡主,都是不存在的。
也有一些野史记载了柴荣的一子在赵匡胤的默许下被潘巧莲的老祖宗潘美抱养,后来改姓了潘。也不知道和潘孝庵、潘巧莲有没有血缘关系?
不过现在居住河北沧州的这一门柴氏,倒是和柴荣有点血缘关系。他们和柴荣都是北周骠骑大将军柴烈(就是柴绍的祖父)的后裔,自唐末迁居沧州,至今有两百多年了。
两百多年的繁衍,使得这一门柴氏人丁兴旺,成了沧州无棣县的大族,称无棣柴氏。
而无棣柴氏和武好古在洛阳白波的宗亲们一样,也是一家义门,也称沧州义门柴。
武好古是在当日黄昏时,才和西门青等人一起抵达的。到了地方,他才发现无棣柴氏原是聚族而居的,整个柴家庄好似是个城堡,围墙之内有数百个小院,每个院子里面住着的都是柴家人。
“这位小哥,在下是阳谷西门家的西门青,是柴国栋柴都保正的朋友。”
柴家庄门外有柴姓的保丁站岗,挡住了武好古一行的去路,西门青则取出了早就备好的拜帖,双手奉给了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保丁。
那保丁拿过拜帖看了看,又叫西门青稍等,便一溜烟跑去通报了。
“小乙,沧州一带是不是常有盗贼出末?”武好古翻身从马上下来,到了西门青身旁,望着柴家大院高大围墙和犹如城门楼似的正门,问西门青道。
西门青点了点头,低声说:“沧州本是富庶之地,可惜数十年来累受水患,十室去了五六,还有些不肖之徒趁灾做乱,落草当了贼人。
为了防贼,同时也为了在水患中保命,沧州的大族,大多聚起宗族,还修了这等堡坞居住。柴家在沧州也是一等一的大族,自然如此。”
“原来如此,”武好古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官府也不管他们?”
“官府管谁?”西门青有点不明白武好古的问题。
“管柴家呀,”武好古说,“聚族筑堡,还有族兵,还持着利器,这个……”
“大郎,你在说甚?”西门青瞪着大眼睛,有些奇怪的瞅着武好古,“官府要管也是管水患抓强盗,怎么会管好好的柴家?
你方才没听见我管柴员外叫柴都保正吗?那柴员外可是都保正,柴进的几百丁壮,都是保丁,保丁自然有兵器,官府还要定期校阅呢!”
武好古这时才记起来,宋朝有一个后世没有的“巡社制度”,就是一种地主土豪掌握的民间武装组织,又称弓箭社或忠义社。
而在王安石推行的新政中,又实行保甲法,将相当部分的弓箭社、忠义社变成了保甲武装。也就是朝廷合法的地方武装力量了!
之前武好古在虞城遇到的张都保就是一个都保正,手下也有好几百保丁。
不过和张都保正向比,柴都保正的实力肯定更强。
因为柴家是聚族而居的义门,几百保丁都是一族,容易团结。而且西门青还告诉武好古,柴家义门世世代代都走习武务农的路子。
习武是为了考武举得官身,务农则是柴家一族的谋生手段。而且柴家是几百子弟不分家的“真义门”,除了出过武进士的柴家分支,其他的族人都没多少私产,宗族便是他们安身立命之本,因而打起架来都是远近闻名的凶人!
而阳谷西门这样的家族,为了在沧州走私,也向来交好柴家,西门青的爷爷还是柴都保正的把兄弟。
所以只要找到柴都保正,沧州路上就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
……
“我家都保正有请。”
不多时,那位去通报的柴家保丁,便满脸堆笑的将西门青等人放进了柴家庄。
“大郎,小米官人,智深法师,把马匹都交给柴家的保丁……跟我来吧。”西门青显然来过这里几次,认得庄内的道路,因而就在前面带路。
进了庄子,武好古马上感到了一种欣欣向荣的贫穷。
和开封府的人们相比,沧州柴家肯定是穷的,几百口丁男守着一两万亩不算肥沃的农田,还时常被水淹,而且也没有别的产业。
可是这些柴家子弟的生活也是欣欣向荣的,有房,有家,有宗族,有土地。现在正是用晚食的时候(柴家人肯定是一日两餐),庄子里面到处散发着肥肉的香气。
庄子里面有两条街道,呈十字相交。街道两边都是连片的房屋,没有店铺。在两条街道相交的地方,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广场。广场四周摆着许多兵器架子,都是空的,并没有插上武器。
广场周围,还有几栋开面很大的建筑,门脸上挂着义门正宅、祖训堂、刑仗厅、柴家祠堂、柴家族学、讲武堂等等牌匾。
这柴家庄虽然不大,里面倒是五脏俱全,俨然是一个小小的王国……
武好古一边跟着西门青往里走一边想:这柴家义门倒是一股力量,也不知洛阳白波的武家义门是不是一样的?若是能拉个一二百武家子弟去海州立个庄子,倒是一个依靠。
看来这封建宗族,有时候也有点用。
就在武好古盘算着等将来成了名士后要怎么认祖归宗,再把白波武家的人拉一部分出来的时候,忽听有个嘶哑的嗓音喊了一声。
“西门大姐,怎地这么快就来了?”
什么?西门大姐?难道是西门家的女儿嫁到柴家了?那得见见。
武好古抬起头,刚想要寻一下西门青的“姐姐”在哪儿时,却看见一个身材矮胖,肤色发黑,有一张圆脸,留着齐胸的白胡子,小眼睛眯成一条缝的老爷子站在一处门廊下,冲着自己这边招手,刚才说话的是他吗?
“西门青见过柴家大爹爹,”这时西门青上前几步,朝着那矮胖老头行了一礼。“这一次是奉了我家大爹爹之命,护送几个朋友去北朝,还请柴家可以派人护送则个。”
老头哈哈一笑,开口就是那嘶哑的嗓音:“好说,好说。大姐儿,西门鹤那老儿还好吗?对了……你都老大不小了,甚时候才给鹤老儿招个孙女婿啊?”
什么?什么?西门庆,不,西门青是大姐姐?武好古的嘴巴张得老大,然后又仔细瞧瞧西门青,这才发现他,哦,应该是她果真细皮嫩肉,眉目秀美,说话的声音也不似男儿。
这个真是同行数十日,不知西门是姐姐……
第117章 有缘人(求收藏,求推荐)
弯弯的柳叶眉,细长的丹凤眼,鼻梁挺直,肌肤白皙,朱唇皓齿……那张颇为精致的面容,虽然比不上潘巧莲的脸孔妩媚迷人,却也是个难得的美人,而且还透着一股子飒爽英姿。
西门庆,哦,应该是西门青真的是女郎,而且还是个女中御姐……
在柴员外家用晚饭的时候,武好古一直都在打量坐在自己对面的西门青。细细打量了西门青的脸庞之后,他的目光又向下游动,只往西门的胸部而去。
武好古是什么人啊,前世可是美院高材生,专攻过超写实主义油画,对于人体结构是颇有研究的。虽然西门青穿着宽松的儒服,可是武好古那对招子还是能一眼看穿。
前胸果然鼓鼓囊囊的,尺寸怕是不在潘巧莲之下啊!不过这也正常,西门本来就不是个纤弱美人儿……
西门这时也发现武好古正在“扫描”自己,从脸蛋看到了胸前……这小子之前一路都挺正经的,怎么现在就露了本色了呢?
对了,那潘十八一看就是个艳色,穿着男装也遮不住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媚丽。不必说,定然是开封府的花魁娘子了……出门还带个角伎,这武好古还真是才子风流啊!
西门青其实也早看出潘巧莲是女郎了,不过她并不相信潘巧莲是甚底潘家将门的人——虽然武好古和米友仁都称潘巧莲是潘家将门的小郎君。
可是在西门想来,将门女应该和自己差不多,英姿飒爽才对头,怎能媚态百生?而且还跟着武好古出双入对的……这可是淫奔!将门女是不会干这种事儿的。
这潘巧莲,定是个仰慕武大郎才华的艳伎……
脑补了一番后,西门青对武好古的“好色”居然一点都不反感,反而挺了下胸脯,又对他嫣然一笑:“大郎,奴这一路也不是有意相瞒,只是女流之身行走江湖,实在颇有不便。”
“无妨,无妨。”武好古笑着摇摇头,“小乙……大姐是女中豪杰,好古好生佩服。”
“甚女中豪杰啊,”柴家的老员外喝了些酒,说起话便有些随意,当下便插话说,“还不是他爹死得早,又没留下儿子,诺大的家业,只剩下西门娘子和她大爹爹守着,她大爹爹又有病,她不出来走江湖,谁还能来走?
不过大姐儿终是女流,还是得早些招赘个夫婿才好啊。”
西门家是半义门,族中子弟众多,自然不会允许西门鹤、西门青拥有的诺大产业落入外姓人手中。
所以西门鹤一直想让孙女招个上门女婿,好继承他的产业。
武好古点点头,心想:上门女婿可不是自己这样的人能去做的……
“柴家大爹爹,你说甚底?”西门青的脸羞的通红,“奴才不招甚底上门女婿呢!
那些做赘婿的,没有一个是好人……”
说得也是。
武好古点点头,心想:西门家的产业其实也没多大,还尽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好好的人根本干不了。这西门青,还是寻一个好人家嫁了,把那份家业让给族里面的好汉去继承吧。
“对对对,西门大姐好好的女子,招甚底上门女婿?嫁个官人才好。”
武好古的好学生米友仁不知怎的,突然关心起西门青的终身大事,他瞧了眼自己的老师武好古,一笑道:“要不,等回了开封府,我给西门娘子保个好媒吧?”
西门青本就通红的面孔变得更红,好似一只熟透的苹果,低着头细声细气地说:“小米官人,你怎也恁不正经呢?”
武好古也觉得米友仁的话不大妥,扭过头想瞪他一眼,却发现这小子真笑吟吟看着自己。
这是什么意思?武好古心想:是要把自己的弟弟武好文介绍给西门青吗?
倒是便宜那小子了……想到这里,武好古又忍不住看向西门青,没想到对方也在看他,结果双目一对之下,武好古居然从西门青的射出的目光中发觉了浓浓的情意。
而且,他也觉得西门青在这一刻也显出了娇媚柔情,竟不亚于潘巧莲。一颦一笑之中,自有风情无限,叫人几乎挪不开眼睛。
幸好潘巧莲不在,要不然一定会……武好古这时突然想到了潘巧莲,忙把眼睛从西门青身上挪开。
他只爱潘巧莲一人,呃,正室肯定是潘巧莲!
至于纳妾,西门青这种身份,也不可能做妾的。
而且,就算西门愿意做妾,潘巧莲多半也不会答应的……
西门青也将目光挪开,却不怎的就转向了米友仁。米友仁冲她点了点头,又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胸脯。
意思大概是: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
西门青羞的马上把脑袋低低垂了下去。其实她早在虞城的时候,就看上武好古了……武好古是年少英俊多金有财还有名,除了“好色”一点就没缺点了。
不过西门青根本不在乎武好古好色,哪怕妻妾成群她也是乐意的。
唯一叫人担心的还是武好古的身体有些弱,女人太多了怕吃不消,将来最好能习点武艺,把身体练一练。
……
“老师,您觉得西门大姐怎么样?”
晚饭已经用好了,武好古和米友仁一块儿进了柴老员外给他们安排的客房——柴家庄的条件有限,没有恁般多的好房子可以安排客人。因为武好古和米友仁是师徒,所以就安排在一个屋子里了。
洗漱完毕后,师徒两人一时睡不着,就坐在炕上扯起了闲篇。
武好古和米友仁早些时候还闹过点小矛盾,没想到现在成了师徒,还很谈得来。
而这米友仁历史上可是混到兵部侍郎的人物,现在又将成为宋徽宗的师兄!将来的前途恐怕要超过历史同期了。
而且米友仁的儒学功底也是很高的,本人又是国子监生,若是将来能在“师弟”的关照下中个进士。
未来的“六贼”多半还得加一个米友仁,变成“七贼”了。
不过真能这样也不错,武好古心想:至少自己多了一个改变靖康之难的支点,虽然自己还不大知道要怎么去改变历史……
就在武好古瞎琢磨的时候,他的好学生米友仁突然提及了西门大姐姐。
“嗯,是个好女人……”武好古脱口而道。
话一出口,他觉得有点不对,看了看米友仁:“元晖,你怎问这个?”
“就是一问,”米友仁笑了笑说,“一问而已。”
“哦。”武好古点点头,心想:西门是个好女人,可惜和自己是无缘的……因为自己只爱潘巧莲。
米友仁看着老师,心里却想:武大郎和西门青才是有缘人呢,那潘巧莲……多半会喜欢上端王殿下吧?
那可是皇后娘娘的前程啊!
第118章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上(求收藏,求推荐)
“元晖,你觉得那位马植如何?他能和我朝的儒生相比吗?”
武好古和米友仁交谈的话题又转向了马植,这位辽国来的汉人大族子弟到哪儿总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马植?”米友仁笑了笑,摇摇头道,“老师,您怎把他和儒生想到一块儿去了?”
“怎么?他不是儒生吗?他可是精通六艺,多半还师出北朝名儒吧?”
“师出名儒?”米友仁还是摇头,“老师,虽然辽国这些年也开始崇儒了,不过他们的儒和我朝的儒还是……还是有些不同的。”
“哦?”借着昏暗的烛光,武好古看着米友仁,似乎在等待他的结论。
“我朝的儒业以德为重,以文次之,所修的是文德。”米友仁说,“而北朝的儒业,却偏重武略,教养出来的不是大儒,而是谋臣军将……这等人物自是有些用兵治国之才的,但是有才而无德,却是国家取乱的根本!
辽朝有马植这样的儒生,恐怕不是国家之福啊!”
武好古点点头,米友仁所言非虚,马植这样的人的确不是辽国之福!
米友仁接着说:“另外,儒业若是兼修六艺,所育之人虽允文允武,但是研习六艺的花费太高,普天下又有多少人家可以负担?若儒业以兼修六艺为上,又如何承担教化万众之则?
而万众百姓中的佼佼者若不能修儒,又如何科举入仕呢?如果没有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通天之梯,这天下英雄可就……”
科举的目的并不全是为了取材,而是为了搭起一部通天梯,让天下英雄都沉迷到经义文章中去。
只有这样,大宋王朝的内部才容易安稳!
米友仁笑了笑,又说:“而且科举入仕之途是很难的,一千个读书人里面也不见得有一个能中进士。那些考来考去都考不中的儒生,要个个都和马植一样文武双全,满腹韬略……天下还能太平?”
答案肯定是不能!
马植这样的“大儒”是既可以攘外,又可以乱内的!如果没有足够多的攘外机会可以给他们发挥,那他们就是一个个定时炸弹!
如果大宋有几万个十几万个马植这样的“儒”,契丹、女真是不怕的,就是铁木真来了也未见得能讨好,可是内乱大约也要来了。
汉以强亡的根源,大约就是曹操、袁绍、刘皇叔、诸葛亮这些“汉儒”本事太大了。
“可是辽国眼看就要大乱,”武好古思索着说,“辽国的大乱迟早要波及到我朝,没准就是一场天下大乱,若是我朝没有一大批允文允武的儒生可以担负天下兴亡。
只怕这大好的河山,就再没有太平安逸的日子了!”
米友仁瞧着年纪和自己仿佛的武好古,很有一些哭笑不得,“老师,您还真是……真是心怀苍生啊。”
“怎么?”武好古望了眼自己的学生,“你难道不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米友仁的脸色顿时郑重了一些,“这话说得好啊,不知是哪位鸿儒所言?”
这八个字是清末大儒梁启超在顾炎武的名句:“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上总结归纳出来的。
不过武好古不能和米友仁提梁启超和顾炎武的名号,于是想了想,就在自己的记忆中找到了一段《列女传》上的典故,他正色道:“昔日鲁漆室邑之女亦知夫鲁国有患者,君臣父子皆被其辱,祸及众庶,妇人独安所避乎!
你我皆是官宦之后,读书之人,焉能不知天下兴亡与众庶祸福之关联?若天下有倾覆之难,你我还得悠游逍遥乎?”
“先生教诲的是。”米友仁刚才是坐着和武好古说话的,现在听了他的一番言论,立马就站起来行礼了。
武好古现在说的,可都是道理,是儒家的大道理!
就是拿去国子监和太学里面也可以说一说的。
武好古看见自己的学生如此态度,也来了劲头,哪里还有一丝睡意,继续往下说道:“辽国的情形,若真如马植所言,便是大乱将至了!
如今天下乃是三分,又以南北二朝并立为主。若是北朝大乱,我朝岂能置身事外?而北朝易主,到时候可就是新起强悍之贼取代衰败软弱之邻。”
“天下三分?”米友仁喃喃道,“老师说的不错,如今天下的确没有归于一统,燕云未复,灵夏也未收复。”
武好古点点头,“况且我朝君臣北望燕云一百多年矣,若是北朝有乱,又如何不会趁乱北伐?到时候北伐取胜,自然是汉唐之雄再现,若不胜,天下当向何处去?”
“老师,您觉得我朝北伐燕云能胜吗?”
武好古轻轻摇头,北伐燕云是胜不了的。靠开封府的那支名存实亡的禁军不行,靠看似强大的西军精锐同样是不行的。
至少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们败得很惨!童贯指挥的北伐大军甚至不是被女真打败的,而是溃在辽国残兵手中。
耶律大石和萧干凭借为数不多的被女真人打残的兵力,就轻易粉碎了北宋的大军,彻底将一个军事上完全瓦解的弱宋王朝展示在了天下人面前。
所以北伐燕云是赢不了的,而坐视女真摧毁辽国,全取了燕云之地,恐怕也安稳不了几年。
刚刚从林海雪原中出来的女真人可不是吃斋念佛很多年的契丹人!
一年三十万的岁币可打发不了他们。而且,辽宋之间的澶渊之盟,也是靠大宋将士浴血奋战打出来的!
而现在宋军的战斗力,还能和九十多年前的真宗朝相比?
“元晖,辽国若是真的乱起来,对我大宋而言,同样是一场劫难!你我都是读书之人,而且也和大宋国运连在一起,得早做准备才是。”
“早做准备?”米友仁沉默一会儿,“先生是想真的入仕途吗?”
米友仁说的“真入仕途”当然不是做个不管正事的“文艺官”和“挂名官”,而是大宋朝真正掌权的科举文官。
宋朝虽然以“冗官”著称,官员数量很多(其实也就几万),但是真正能对朝政形成巨大影响力的,也就是文科举进士出身的官员。宰相必由进士出!若想入主中枢,就必须是进士出身。
而要为国家未来的命运做些准备,似乎也只有去做宰相了。
“真的入仕又能做甚?”武好古反问,“我朝自王荆公变法图强,事情做了不少,法也变了许多,国用也足以支持与西贼连年征战,冗兵也裁撤了几十万,还行了《将兵法》,整顿出了不少系将禁军。
元晖,你认为我朝还有甚底图强之举是可做,是可为之的?”
后世人人都知道王安石变法是失败的,可是在大宋元符年间,人们的看法恰恰相反。所有人都认为变法已成!
因为在王安石的追随者章惇、曾布和蔡卞等人的主持以及哲宗皇帝的支持下,王安石所倡导的多项新政,在元祐、绍圣和元符年间都已恢复实行。而王安石提出施行的《将兵法》,更是从来没有被废除过。
所以到了元符年间,熙宁变法可以说已经取得了成功。便是让武好古去做宰相,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了。
第119章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下(求收藏,求推荐)
真的没有可做的吗?
其实是有的!便是如后周世宗柴荣那样,练一支足以扫荡北国的雄兵!
“还有练兵!”米友仁思索着说,“王荆公所推的新法之中,最无争议的就是《将兵法》,然而《将兵法》只是强健了西军,却没有解决开封禁军和和河北禁军衰弱的问题。
因而如今我朝也出现了唐朝时的强枝弱干的局面……”
北宋的西军本来就和中央禁军和河北禁军不太一样,在熙宁新政前就存在府州折家军,麟州杨家军和青涧城种家军这样的世将,与“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其他北宋禁军是不大一样的。
熙宁变法中实行的《将兵法》又进一步加强了西军将门对军队的控制,再加上西北连年征战,军队得到锻炼,民风也日益强悍。所以西军的战斗力相对河北和开封禁军而言,实在是太强大了!
这种外强中虚的军事布局,是绝对不利于北宋朝廷的统治的。
而要消除西军作乱的隐患,方法只有两个:一是瓦解西军;二是在开封府练新军!
瓦解西军肯定是不行的,至少在西夏降伏前不能这么干,要不然小梁太后就要到开封府来做太后了。
而在开封府编练新军……仿佛也不大可行,因为同样的事情,后周世祖柴荣就干过!
米友仁苦苦一笑,又言道:“其实我朝的新政皆因西贼而起,而西贼之祸又因兵弱而起。要摧破西贼,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练一支新军。因为军队都是日久则腐,承平则朽的。朽坏的军队是不堪用的,与其整顿,不如另起炉灶,再练新军。”
出身将门的米友仁对开封禁军和河北禁军的种种弊端,是再清楚不过了。因为九十多年没打什么大仗,又有“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弊端(《将兵法》并没有在所有的禁军中推行),所以早就腐朽不堪用了。而且军中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整顿,简直是难如登天,还不如重新编练一支新军来的省事儿。
庆历新政和熙宁变法也的确如米友仁所言,起因就是西夏建国。而西夏之所以可以建立,归根结底还是宋军的战斗力薄弱,累败于党项。
而要解决兵弱的难题,那么改革的重点无疑应该在军事上。而军事改革的重点,当然应该着力于选将、募兵、练兵、制造器械这等事情上。
其中又以选将和募兵、练兵最为紧要。
可王安石所推行的新政,恰恰不是以选将、募兵、练兵为核心的。而是以理财为核心的,在通过各种开源节流的改革手段改善了财政状况之后,并没有将大量的财力投入到新军的组建上去。对原有禁军、厢军的整理也只做了一半,裁掉了一些冗军,设置了一些编制较大的“将”,罢了折腾军将的《更戍法》。
但是却没有对西军以外的各禁军进行真正有效的整理和训练,也无法改变“将从中御”和“发兵、统兵、调兵、监军”多头管理之类削弱将帅指挥权“天家法度”。
只有西军稍稍开了个口子,形成了一个“军事特区”,才有了如今压着西夏打的“新政成果”。不过即便是这个“稍开”的口子,皇帝也没有放松对西军的控制。
而西军的军权其实也被拆得很散,文臣阃帅掌握调兵之权,西军将门握有统兵权,另外还有宫中派出,代表皇帝的宦官,比如李宪、秦翰、李舜举,还有后来的童贯等人,互相监督,互相扯皮,互相拖后腿,将就着和西夏打仗。
反正是绝对不能来个登台拜将,把西军大权集中在谁手里的。
但即便如此,现在也形成了西军独大的局面。若是没有强大的中央军制约,未来就不得不设法削弱西军这支唯一有战斗力的军队了……
“那为何不练新军呢?”武好古又问。
米友仁摇摇头,笑道:“老师何必明知故问?编练新军想要有所成效,必须授大臣以重权,选将、募兵、制器、训练,诸事皆系与一人或是一衙,事情方可成功。可是受命编练新军的大臣或官衙,又不免权责太重。而我朝的官家,又大多长与深宫,不谙兵事……
而且,开封禁军的大权,内官是不能染指的,以免重蹈昔日唐朝神策军的覆辙。”
一句话:皇帝自己不懂,交给别人又不放心,也就只能什么都不做,继续混日子了。
若是辽国那边一样是吃斋念佛混日子,倒也没什么,大家一起混吧。
可是混日子的时代,终将要随着大辽帝国的崩溃,一去不复返了!
“既然王荆公和章相公都做不了,”武好古看着米友仁,突然笑了起来,“那以你我之才,便是中了进士,又能做成何等大事?”
米友仁摇摇头,怎么做官他知道,怎么做事他就不懂了。
武好古笑了笑:“其实为师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不过为师却知道将来这天下是需要很多能做事的人。
就如马植恁般,允文允武,能做出一番事业的人才!若是能有个一千人,也许就能替国家做出一番大事业了!”
在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拿到做事的大权的时候,培养一批做事的人才,倒不失为武大郎这个“匹夫”为天下兴亡尽一份力的办法。
“老师要,要办书院?”米友仁有些诧异地问。
“怎么?”武好古看了眼自己的大徒弟,“不行吗?”
行当然是行的!
武好古虽然是商人,可他并不是卖炊饼的小商贩,而是“书画第一人”,本身也是读书人。而且武好古的出身是洛阳白波武氏,是武则天的亲戚,在唐朝是上《氏族志》的。
因为宋朝不重视士族,因而没有重修过《氏族志》,所以武好古理论上还是个士族,是有资格娶赵家女孩的——赵家庶流的女子可以嫁给商人,但必须是能和士族搭上边的商人,这样才能和大宗正司交待。
另外,武好古得官也是早晚的事儿。
便是端王殿下做不了官家,一个保举上去,官家赵煦还能驳了弟弟的面子?到时候,武好古就是官方认证的真宗士大夫了!
再说了,武好古都能当端王的“美术老师”,还不能办个书院?
只是,这书院不一定能办好。
米友仁不大确定地问:“老师,您的书院所授是何学问?”
若是教人画画,应该是有人来学的。
“要不先开个教人画画的画学?”
武好古也没开过学校,可不敢冒冒失失就去办“六艺书院”。研修“六艺”可是个投入高、费时久的活儿。而且还得从娃娃抓起,如果没有一定的办学经验,也没有足够的财力就上马,多半是要搞砸的。
而且武好古准备开办的“画学”也是很有发展空间的。在开始的时候,这所学校只是一所纯粹教授美术技巧的“画学”,但是它的目标,却是一所传授艺术、医学、各种自然科学和工艺技术的“艺术和技术学院”。
“等画学办好了,办出些名头了,”武好古思索着说,“就可以办个以武举为目标的六艺书院了。”
读书为做官已经深入宋人之心了,因而“六艺书院”也必须瞄准科举,要不然准保招不来学生。
而且,武好古要办的“六艺书院”首先想招收的也不是贫家子弟,而是义门大族和商人子弟……将来一旦天下有难,这些人是可以迅速招募起一支“勤王”大军的!
第120章 还是西门好(求收藏,求推荐)
西门家的商队常常会在柴家庄上歇脚,庄上的人们早已习惯了,还专门准备了一间院子给西门家的人路过时居住。现在武好古和米友仁就住在这间院子里面,隔壁就是突然变成了漂亮大姐姐的西门青。
西门青因为是女扮男装,有些女性使用的东西还是要带着的,又不方便让人看见,所以习惯了自己动手、自力更生。一大早起来便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装了一个马包,叫了一个西门家的护卫提出去绑在马背上,自己却换上一身月白色的襕衫在院子里面来回跺着步子,走几步停下来,朝武好古和米友仁居住的屋子看一眼,有时候还莫名其妙地笑起来,有时候却蹙起秀眉,轻轻一叹……
也不知道是不是旅途劳累,还是昨天晚上和米友仁谈人生、谈理想,聊得太晚了。西门大姐姐在院子里转了老半天,也没见武大郎推门出来。
就在西门大姐有些失望,想要自己离开去吃早饭的时候,却听见房门响动的声音,忙扭头看去,只见个高大、英俊,不失儒雅,气质高贵的青年站在门内。
原来是米友仁。西门大姐有些失望了……她知道小米官人是谁,米芾的儿子,开封府的将门才子,国子监生,将来是要做大官的。
不过,他却不是西门大姐的菜。而且西门大姐也不可能“吃”下小米,小米可是正经的开封将门之子,还是官宦子弟,国子监生,可以说一只脚已经踏上官场了。
“西门大姐。”米友仁对西门青恭敬非常,见面就行了个礼。
这可不是西门青受得起的!
西门青的曾祖父虽然中过武进士,但是她家算不上世宦之家,她又是个“走江湖”的女子。如何当得起米友仁的一礼?
除非……她能嫁给武好古,到时候就是米友仁和宋徽宗的师娘了!
到时候,便是阳谷西门一族,都能跟着沾光。
当然了,西门青现在还不知道武好古回了开封就要当端王殿下的“美术老师”了。
“小米官人,”西门青也忙还了一礼,“大郎他……”
米友仁出了门,又轻手轻脚把房门关了,然后才对西门青道:“老师还在酣睡。”
武好古没有早起的习惯,而米友仁是练过些武艺的,因而习惯早起,无论睡得多晚,一大早总能起来。
“哦。”西门青应了一声。
米友仁又说:“老师昨日还提起你呢,说这一路多亏你照顾,要不然一条性命都要丢掉了。”
“是吗?”西门青脸颊有些发烫,心里面也噗通乱跳起来。“那都是缘分,是缘分。”
“是啊,您和老师有缘。”米友仁继续瞎扯道,“前路艰难,老师希望你可以一路陪伴……”
武好古压根就没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只是米友仁热心过头,想给自己的老师寻个良配。
什么?什么?
一路陪伴?是要一生一世吗?米友仁是在给武大郎保媒吗?
想到这里,西门青的脸颊滚烫,低着头,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米友仁缓缓地说:“……陪伴他到开封府。”
这位怎么说话大喘气呢?
不过有些失望的西门青还是满口答应,“嗯,我也有此意,河北路上不平静,多些人一起走也是好的。
况且,马二哥想要去开封府一游,我正好给他做个向导。”
马植倒是真要去开封府考察,他出来一次也不容易,自然不是单单为了见武好古一面,还要顺便考察一下宋朝的国力和民生,有可能的话,再通过武好古的线搭上几个大宋的权贵。
当然了,他也不知道武好古的路子恁般粗,可以直接通往大宋未来的官家赵佶……
“好,好,”米友仁连连点头,“马二哥的本领高强,若能一同去开封府,路上可就能保无虞了。”
米友仁说话的时候,心思也转开了。
他是知道马植是什么人物的,那可是有大背景,有大本事的人……更重要的是,马植是真正“知辽”的。
他家是辽国汉人四大家族之一,族中的长辈、兄弟在辽国朝廷当官的数不胜数,自然知道辽国会不会真的力挺西夏……
这样的人物,要是推荐给了宰相章惇,那么凭着举荐之功,他米友仁马上就可得官了。
“元晖,你在和谁说话?”
米友仁正在心里面盘算着是不是快点捞个一官半职的时候,武好古的声音传来了。
原来武好古也起来了,正穿衣服的时候就听见米友仁在和谁说话,于是就衣衫不整的拉开了房门。然后,一张有点中性的,红红的俏丽面庞,就出现在了武好古的眼眸中。
西门青……看上去好漂亮啊!
武好古瞅了眼羞答答的大姐姐,一边把根腰带系好,一边说:“大姐起得可早。”
“习武之人,都习惯早起了……”西门青红着脸说,“大郎,时候不早了,你洗漱则个就来吃早食,吃完后柴家人便会护送我们出发。”
“护送?”武好古眉头微皱,“前方不大安稳?”
“前面是黄泛区了。”西门青叹了口气。
黄泛区当然是“三易回河”造成的!
如果说北宋这一百多年间做过的最糟糕的事情是什么?恐怕“三易回河”还要在“联金灭辽”之上了。
就是因为“恐辽”,好端端的河北大平原给折腾得支离破碎,到处都有黄泛区,黄泛区不仅道路难行,而且盗贼丛生。便是西门家的走私商队,没有柴家这种地头蛇的护卫,也不大敢接近黄泛区。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面“有鬼”,武好古和西门青在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竟然无话可说了。
洗漱完毕后,武好古和米友仁就跟着西门青去吃了早饭,还在吃饭的厅堂里面见到了马植、林万成、郭京和刘无忌等人。
他们都已经吃好了早饭,也收拾停当,随时可以上路了。
武好古和西门青、米友仁在一张方桌子周围坐了下来,柴家的两个老妇给他们上了炊饼和稀粥。武好古低着头伸手去拿炊饼,却一下捏住了个滑溜溜的手背,他忙抬头一看,发现这只手背是属于西门大姐姐的!
西门大姐也正红着脸在看武好古,四目相对,都流露出复杂的目光。
“快吃,快吃,吃完了还要赶路呢。”米友仁很及时的给两人打了圆场。
吃完了早饭,林冲、张熙载就来报告,说是一切准备就绪,柴家的护卫也都准备好了。
武好古吸了口气,对西门青道:“大姐,既然一切都准备妥当,那我们便去向柴老官人告辞,然后上路吧。”
西门青答应着,便和武好古、马植一起去见了柴老官人,然后出了柴家庄,扳鞍上马,扬鞭一路西去了。
第121章 没有草场吗?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肥羊。
完全出乎了武好古的预料,他在传说中的“黄泛区”看到的并不是一片黄水无边无际的场面。而是绿色的草原上散布着白云也似的羊群,在大草原上四下流动。整个天地之间,就像一幅草原风景画。
如果不是知道这里属于大宋的河北东路,武好古大概会认为自己到了阻卜人的大草原上了呢!
“大姐,这里怎恁多的草地?不是说此地是黄泛区么?”
离开了柴家庄一路西行,已经走了两天,武好古和西门青之间的尴尬也渐去了,赶路沉闷的时候,武好古开始主动寻西门青聊天了。
西门青也恢复了江湖儿女的本色,和武好古在一起一点也不扭捏,笑着答道:“黄河决了恁多次,光是在河北东路境内改道就好几回了,这黄泛区在河北东路到处都是,我们现在路过的这处是老的黄泛区。大水早就退了好几年,又无甚人来耕种,便成了草地,附近的禁军占了下来养肥羊了。
大郎在开封府吃到的羊肉,恐怕就有出自河北东路黄泛之地的。”
武好古点点头,他换魂苏醒以来,可是吃了不少羊肉——在宋朝,猪肉似乎不大上台面,羊肉才是武好古这个层次的有钱人最主要的肉食,每年的消耗量应该是极大的。
“那些羊,难道不是从辽国买来的?”
在武好古前世的思维定式中,宋朝是没有多少养马之地的,这也是大宋军事上总处于被动的一个重要原因。
可是没有地方养马的大宋,又怎么会有恁般多的地盘养羊呢?
“大郎开甚玩笑?”马植闻言笑了起来,“辽国才多少人在放羊?自己还得吃呢,怎有恁般多羊卖给大宋?据某所知,每年互市上卖出去的羊,顶天就是三四十万只,够谁吃的?”
此时的大宋,据后世研究说有一亿人口,便是没有恁般多,六七千万是怎么都少不了的。
而其中有能力消费羊肉的宋人,至少有上千万人,其中还有几十万挺能吃的官僚地主阶级成员,一年被吃掉的羊至少有几百上千万只——一只羊可没多少斤肉啊!根本不可能全从辽国进口,要不然辽人都得去吃素了。
所以在没有地方养马的宋朝的土地上,羊可是养了无数的!
“对了,马二哥,”武好古这时忽然想起了一件要紧事儿,“你可有办法从辽国走私几匹好的种马来大宋这边?”
“几匹种马?”马植一笑,“大郎想要好马么?哥哥替你想办法就是了。”
“那便多谢了,”武好古就在马上拱拱手,“好古想要在黄河边上找块草地养马……若是方便,还请马二哥聘几个养马人南来。”
“养……养马?”马植一愣,“这可不易啊。
而且,就几匹种马,要怎么养马?”
武好古一笑:“马多了便是牧养,马少了就是饲养。牧养和饲养,各有所长,不是吗?”
“少量饲养?那不就是《保马法》用的蠢办法么?”西门青听武好古想要“饲养马匹”,忍不住就嘟囔了一句。
所谓《保马法》,就是保甲养马法。初衷是想减省官府养马的开支,将一部分官养的马匹摊给河北、河东、陕西、京东西五路及开封府界诸县的保甲去饲养。官府提供一定的养马费用,若是马匹病死,则有养马户赔偿。
这项改革的初衷和王安石的其他新法一样,自然是好的。但是在推行过程中却几度兴废,造成了“保马”不成,牧监又完全废弛。到了如今,由于执行过程中的种种问题,《保马法》更成为了一向“扰民”和“害民”之法了。
而西门青一族都在京东东西路置产兴业,自然受过《保马法》的不少苦头。
武好古笑了笑道:“《保马法》的办法蠢,并不等于饲养马匹不可行……再说我也不多养,有个几十匹便可了。”
“既然是大郎要养,那便包在某身上了……”马植思索了一下,“辽国那边好马不少,不过那马中极品,却要去西边的回鹘寻了。那里是良马的产地,哥哥帮你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弄几匹汗血宝马来做种马。”
“不光是公马,”武好古插了句,“母马也要寻好的。”
“母马也要好的?”西门青一愣,“大郎,你也忒讲究了吧?”
养马需要配种这事儿,宋朝人当然是知道的,但是宋人似乎不大会育种——种马和牝马都是可以通过人工培育(主要是配种和近亲繁殖)进行改良的。比如想要得到高大健壮的马匹,就可以用高大的种马、母马反复进行近亲繁殖(近亲繁殖还分近亲、内配和反配三种),强化高大的基因,从而得到高大强壮的母马。
再用高大的母马和汗血种、土库曼种、阿拉伯种的公马进行杂交,就会得到既高大又快速的“纯血马”了。
而在王安石推行的《保马法》,宋人就更加忽视育种的问题。王安石对道德文章是精通的,可是对于饲养畜牧之道,完全是外行。所以他老人家的《保马法》只管马的数量,不管马的质量。
根据《保马法》的规则,民户肯定喜欢饲养容易养活的,个头比较小的马匹。因为这种马吃的少,而且不容易病死。至于能不能养出战马,民户才不会关心呢。
所以《保马法》只是保住了马的数量,并没有保住马的质量。因此如今的大宋“缺马”只是一个传说,缺战马倒是真的。
而武好古其实也不懂养马,但是他却懂一点养狗。因为他的前世家里面就养过纯种金毛巡回犬,而且还是条能下崽卖钱的纯种狗,养了好几代。因而武好古知道高质量的纯种狗有多精贵,也知道好狗也是有“家谱”(血统证书)的,而且还知道几种狗的近亲交配方法……
现在,武好古想把后世养狗的方法用到养马上来。不过他毕竟不是学生物学,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养育出高品质的战马。
就是知道也不容易!因为大宋这边根本没有好的种马,公种和母种都没有。前者还可以高价购买汗血马和阿拉巴马,而后者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培育繁殖了——公马负责打炮,一匹公马能搞定几十匹母马,所以从远方引入一两匹公马就能育种了。而母马因为需求的数量大,根本不可能搞到手,就只能自己来养了。
所以在宋朝培育优良战马的难点,大概就是引入阿拉伯种或汗血种的公马,以及养育出高大的本土母马了。
武好古想了想,又说:“马二哥,西门大姐,你们都想想办法,帮我寻个几十匹好的母马,要高大强壮(能生养,而且容易配种)。公马,也尽可能选大个的,有几匹便可。至于……汗血马要公的,若是能搞来,花多少钱都行。”
第122章 未来的潘国舅(求收藏,求推荐)
十月深秋,北风在耳边呼啸,河北东路的旷野上一片萧瑟。
不过当武好古一行人靠近大宋王朝的北京大名府时,便立刻感受到了别样的繁华。
路边不再荒芜,都是刚刚收割完毕的农田。
现在正是晌午将要用食的时候,官道附近随处可见的村落庄园,全都飘出袅袅炊烟,给人一种富足的感觉。
再往前,便可以看见高大的城门楼。
高厚坚实的城墙,在阳光下透出一股子雄浑之气。
那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车马,川流不息,上面装满了从临近的磁州、定州运来的瓷器,时不时还有一群群牛羊被人驱赶着向大名府城而去,显出一副生机勃勃的景状。
武好古牵着马,和西门青并肩走在自己这一行人的前面,随着车流人流缓步行走。他一边呼吸着和开封府几乎一模一样的繁华气息,一边又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三易回河”事件,河北东路几乎处处萧条,可偏偏繁荣了一座大名府城。还真有点“环大名贫困圈”的意思。
不过仔细想想也对,大名府城在唐朝中后期就因为强镇魏博而繁荣起来,成为河北首屈一指的大城。
到了大宋仁宗朝,更是将大名府抬到了陪都的位置,还将之作为河北东西两路的抗辽大本营来建设。雄城坚塞,虽然没有用来抵挡吃斋念佛的契丹铁骑,但是却挡住了滔滔黄河水。让大名雄城在历次黄河决口事件中,都安然无恙。
因此,河北东路的富商豪门,全都从老家搬入了大名府城,极大的繁荣了这座规模不亚于开封府的大城。
同时,由于黄河北流时正好从大名府城外通过,使得大名府左近各条水道的水量大增,通航能力也增长了几倍。来自契丹的牛羊毛皮,来自定州、磁州的瓷器,以及从南方沿着中运河—黄河运来的各种货物,全都汇集在了大名府城。
“大郎,前面便是北河门了,北河门右侧不远处就是下水关,那里是永济渠从北面进入大名府城的水道。因为永济渠还连着北流的黄河,所以进出下水关的船只极多,常常会出现堵塞。”
西门青的老家阳谷县就紧挨着大名府,西门一族也有人在大名开医馆药铺,因而她对大名府的情况非常熟悉。还没进北河门,就主动给武好古做起了导游。
在行到大名府城北异常宽阔的护城河边的时候,武好古等人也遇上了交通堵塞。入城的车马行人排起了长队,行进的速度跟蜗牛爬行差不多。
“大姐,”武好古道,“入城的陆路似乎也堵了。”
西门青点点头说:“上回来的时候还不堵,不想今日竟然堵成这样。”
走在后面的大和尚鲁智深插话道:“该是和西面横山的大战有关系。”
郭京和鲁智深走在并排,这时笑道:“横山离此不知多远……这大名府的道路堵塞,怎会和横山有关?”
“有关系的,”大和尚说,“如今是十月了,西贼再不决战,这天可就忒冷了。洒家估摸着,眼下可就是大战方酣的时候。
而这战事,多半与西贼是大大不利的!
在这时候,河北东西两路就得严加提防辽人南下,大名府入城的盘查自然严格了。”
还别说,这大和尚的分析颇有道理。
武好古这时突然想到了马植,“马二哥入城的时候不会有麻烦吧?”
“不会的,”西门青道,“早就安排好了文引,保管能过。况且还有智深大师和小米官人在,有谁会为难智深大师和米家的朋友?”
西门青说的不错,待到一行人过关的时候,鲁智深出示了度牒和僧官官照,守门的厢兵大概也是信佛的,都双手合十朝着大和尚行礼,对于和鲁智深一块儿到来的众人,也没有半点留难的意思。
进了北河门,便是一条笔直宽阔的大街,直通大名府的宫城——大名府城是大宋的陪都,城市中心也有一座殿阁林立的宫城。
大街两侧,也和开封府内城一样,鳞次栉比的都是商铺酒楼,和这条大街十字相交的小巷也都繁华异常。西门青高速武好古,大名府城最繁华的便是东北角了。而大名府城东北角最热闹的则是安平大街,也就是武好古等人现在所处的大街左近,以及永济渠两岸。
前者是整个大宋最大的牛羊马驮交易中心。
后者则是大宋最大的瓷器汇集之所——现在中国的瓷器生产中心还在北方,河北西路的定州、磁州都是赫赫有名的瓷都。而定窑和磁窑的产品,则都会汇集到大名府。再由瓷器商人将它们贩往开封府或是海州,而从海州出口的瓷器中,一多半都是从大名府运去的。
武好古对瓷器没有什么兴趣,不过他已经准备要办个养马场了,因此便留意了一番,发现和安平大街交叉的街巷中就有一条专门卖马的马市街。于是便想着安顿好了,再拉着懂马的西门青和马植过来看看,若是有好马,就先买下来,骑着回开封府。然后再想办法在河北什么地方搞个不大不小的庄园,能养个几十匹种马,一百匹左右的幼驹就足够了。
他已经想好了,自家的马场不求数量,但求培育高大健壮的母马,等到母马“定了型”,再叫它们和汗血种或阿拉伯种的公马交配,大约就能养出精品战马了。
当然了,这恐怕是个需要持续投入几十年才可见到效果的烧钱买卖,和武好古准备开办的六艺书院是差不多的烧钱项目……
会赚钱只能齐家,会烧钱才能救天下啊!
……
大名府城南,高大的围墙圈起了一座正在施工的老宅子。宅子占地很大,从高处可以看见数十座楼阁耸立,不过全都显得破旧不堪。工人们进进出出,正在一部分楼阁周遭搭起架子,预备大修一番了。
大宅子的花园里面,也有不少农夫打扮的人在铲除杂草,还有些人则在铲除一片片不知什么时候被开出来的田埂,都忙得不亦乐乎。
就在大宅后花园内,一栋已经被翻新过的楼阁二层内,此时正有一个眉清目朗,戴着青色幞头,一身儒衫,几缕长髯,大袖飘飘,望之直若八仙中的曹国舅的五十来岁的男子,正背着手看着院子里的施工。眉目之间,满满的都是喜色,藏也藏不住。
这男子,正是潘家将门的一族之长,刚刚封了恩州刺史的潘孝严,就是潘孝庵的族兄。
他现在的心情,真是好到了极点。因为潘家将门,马上就要双喜临门了!
一喜是他儿子潘意迎娶德国公主。这其实也没什么,大宋的公主没甚底权势,还会连累驸马不得出任实职。也就是开封府的将门热衷于和天家联姻,好巩固他们既有的富贵。
二喜可就不得了啦!端王赵佶看上了潘孝严的十八妹潘巧莲!
这端王,将来很可能要做皇帝的!若是他娶了潘巧莲,那潘孝严到时候就是国舅了。
而且潘巧莲也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女人,那是个能生养的体型,将来生了儿子可就是太子啊!
到那时,潘家就是开封府,不,是大宋第一将门了!
第123章 以德服人(求收藏,求推荐)
一阵楼梯响动,传到了正得意的潘孝严耳朵里面,未来的国舅爷一扭头,只见一个高大俊朗,和他长得有七八分相像的青年上了楼。
“爹爹,”那青年冲着潘孝严拱了拱手,“七姐已经到了。”
“意儿,小七长得怎么样?能和你十八姑姑比吗?”
原来这青年便是潘孝严的长子,马上就要迎娶德国公主的左卫将军潘意了。他是和父亲一起到大名府来监督老宅修缮工程的。等大名府老宅修缮好了,他们父子俩还得去盯着开封府潘家园的修缮。
潘家娶进一个公主,可是要破费不少的!
不过这点花费也不算什么,因为潘家有两棵摇钱树,一是潘楼!潘楼的创始人是潘家的一个管家,实际上就是潘家将门的白手套——大宋立国初年的时候,经商并不是甚体面事情。所以勋贵们都叫心腹的家奴出面经商,自家则拿着大股坐享分红。
而潘家的第二棵摇钱树就是潘孝庵经营的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了。这家铺子开得比较晚,是仁宗朝才开出来的。那个时候勋贵们都不认为经商丢人了,可以大明大方的开买卖。所以潘家将门也就不用白手套,直接叫族中会坐买卖的子弟出面了。
有这两大摇钱树撑着,如今的潘家可不是什么外强中干,而是真的有钱!
不过有钱有势的潘家将门,却不会仗势欺人,至少不会欺负武好古这样的人物……有可靠消息,端王赵佶对武好古的喜爱,是远远超过对潘巧莲的喜爱的!
这个画画的,将来没准就位极人臣了。
所以“潘大国舅”在这个时候,是很讲究以德服人的,在族里面寻了个姿色不亚于潘巧莲,年纪又比潘巧莲小,而且脾气秉性也好的女孩,准备收做自己的女儿,然后再嫁给武好古。
“爹爹,七姐儿出落得可水灵了,”潘意笑着说,“比起我十八姑姑还好看一些,而且还知书达理,秉性比十八姑姑好多了,想来也不亏待武好古。”
“意儿,你怎么这么说你十八姑姑?”潘孝严没好气地瞪了儿子一眼。
接着又点点头说:“嗯,是不能亏待人家。再叫你十一叔准备一份嫁妆,风风光光把七姐儿嫁过去。
这样,我们潘家将门就是三喜临门了!”
“爹爹,您也太看重这个武好古了吧?”潘意一笑,“他不就是一画画的。”
潘孝严瞧了儿子一眼,“要不是他的一幅画,你十八姑能入端王的眼?
要是照规矩选妃,她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啊!”
端王赵佶要选得是正妃,正妃是重德不重色的。而这个“德”,就量化成了投胎术。潘巧莲虽然是将门女,但她不是嫡出,有资格当亲王的正妃和皇后,但是理论上得排在别的嫡女之后。
另外,潘巧莲许过一次赵家宗子,还把人家“克”死了,这就没资格去选妃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连资格都不大够的将门女,现在俨然是端王正妃的首选了——现在端王别人都不见,就要见她!
若是潘巧莲真的做了皇后,这功劳最大的,毫无疑问是武好古啊!
“意儿,我们家是受了武好古恩惠的,”潘孝严教训道,“受人恩惠,必须报之德……这叫以德服人,知道吗?”
“爹爹教训的是,孩儿一定谨记在心。”
“对,对,”潘孝严点点头,“你将来就是我家的一家之主,必须要牢记以德服人,我家才能长久。若是忘记了这个道理,便会落得和王晋卿一样,一生坎坷了。”
“孩儿知道了。”
潘孝严道:“去把七姐带过来,我亲眼瞧瞧她。”
“孩儿马上去。”
……
同一时间,武好古一行人已经到了大名府城西的潘孝庵的宅子了。这所宅子和潘家祖宅是不能比的,不过也是五进五出的大宅。宅子边上就是大名府的金银巷,这里是大名府的“金融街”,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就开在此间。
武好古路过金银巷的时候观察了一下,发现大名府的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店面比开封府界身巷的总店还气派,是大名府金银巷上最大,最气派的金银绢帛交引铺。
“潘家在这里势力是很大的,”西门青对武好古说,“城南的潘家老宅更是大名府中仅次于皇宫的大宅子。
另外,大名府城外还有十几个潘家庄园,占有田地总在二十万亩以上。”
米友仁也说:“潘家有钱在开封府将门中也是出名的,光是一个潘楼,一年就多少进项?何况还有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就大名府城外的那些田,根本就不算甚底了,都便宜得很。”
宋朝有个比较奇怪的现象,土地集中,但是寻常的土地价格并不贵。即便在开封府境内,寻常的农田也就在几缗到十缗间。隔上几年就被水淹一次的大名府的农田就更贱了,有些地方几百文就能买一亩田了。
“那大名府城内的房产呢?”武好古在潘孝庵宅邸门外等候的时候,又打听起来大名府的房价。
在大名府里面逛了一圈之后,武好古发现这里的人口密度也很大,至少有好几十万!
而且城中商业繁荣,也不比开封府差太多。
“大名府虽然人口众多,但房产并不太贵,”米友仁说,“和开封府是不能相比的。”
北宋的高房价似乎就是开封府一处,别的地方都还可以。
张熙载这时候叩响了房门,应门的是一个老头子,耳朵有点背,听张熙载说了大半天,又见了潘孝庵的帖子,才咧开掉光了牙齿的嘴巴一笑,大声说道:“哦,哦哦,原来是十一老爷的朋友啊,快进来,快进来吧。”
米友仁上前施了一礼:“老人家,潘刺史可在大名府么?”
“在,在的。”老人家道,“公主就要嫁到潘家了,祖宅、祖坟都要打理一番,可要忙一阵子了。
对了,你是哪家的郎君?”
还别说,老头子的耳朵不好,眼光却是好的,一眼就看出米友仁出身不凡。
米友仁道:“我是米家的米友仁,家父是米元璋。”
“哦,哦哦,”老头子连连点头,“原来是小米官人呐,快请,快请进……来人呐,快来迎接米家的小米官人!
快派人去大宅门通报,就说小米官人来大名府了。”
听老头这么一嚷嚷,米友仁便是苦苦一笑,对武好古说:“老师,明日学生得先去潘家大宅拜见潘刺史了……我们这些将门,礼数特别多,一点都不能差了。”
“哦,无妨,”武好古笑了笑,“你先去,后日我再去。”
他又扭头对马植、西门青、鲁智深还有林万成说:“智深大师,马二哥,西门大姐,老林教头,你们都是懂马的,明日就陪我去逛逛马市街如何?”
第124章 岳和卖马
这是一条深幽狭长的巷子,虽不甚宽,却也能让二马并行。小巷中铺着青石板,因为昨晚上下了一场秋雨,因而地面上还能看到潮湿的印迹,偶尔还能在这石板路上看到一坨散发着臭气的马粪。不过这坨马粪并不会存在太久,很快就会被人收集起来。
在大宋,人畜的粪便可都是能卖钱的肥料!朝廷的群牧监的官员们还能通过贩卖马粪赚上一小笔外快呢。
因为粪可以卖钱,所以在宋朝的大都市如开封府和大名府之中,是没有难闻的粪便气味在漂浮的。
另外,宋朝人口百万的大都市也不大会出现污水横流的场面,因为宋朝的城市是有排水沟渠和集中给水系统的!
其中比较著名的就是赣州的“福寿沟”和苏东坡设计的广州蒲涧山泉引水入城工程。
在武好古生活的开封府城和眼下这座大名府城,武好古也见到了由水渠、水井和储水的方井组合而成的供水系统。在有些富豪之家中,甚至还修了“水龙管”,将清水从水源处直接引入家中的蓄水缸,看上去就好像后世的自来水似也。
而在大名府城内的这条名为马市街的狭长巷子上,武好古也看见了几个应该连着陶瓦管道的储水的方井。其中一个方井边上,还立着一匹四尺三寸多高的公马正在饮水。
“这马怎么样?”武好古问身边的几人。
“高约四尺三寸,看样子是河北土马,可以骑骑。”马植瞅了一眼,并不怎么感兴趣。
辽国马多,虽然也不讲究育种,而是以接近自然生长的牧养为主。但是胜在数量众多,可以百里挑一,精选战马。因此马植家中就拥有不少好马,也就瞧不上这匹河北土马了。
“这位客官好大口气,俺这匹马都快有四尺四寸了,便是做战马都够格了,只是可以骑骑?”
原来在这匹河北土马的另一侧,还有个正在洗马的少年,听见马植的评论便大声反驳起来了。
武好古走了几步,瞧见了那人,原来是个面目憨厚,身材倒颇高大的少年,他一边说话,一边蹲着擦拭马腿,因此才被马的身体遮住了。
“相马可不能只看高矮,还得看骨骼、毛色、牙齿、形体、肌腱、马蹄,还有马儿是蠢笨还是聪明。”
马植也是个好与人争辩的性子,而且说起马来也是头头是道,显然是个骑马、玩马的大行家。
那少年已经擦完了马,起身便行了一礼,憨厚笑道:“客官原来是行家,失敬,失敬了。
不过客官相马的眼界忒高,能入客官法眼的好马,恐怕只有官家的御马了。”
马植家里面的马,要是牵到宋朝来,质量肯定超过御马的。那些御马就是好看而已,真要骑着上战场是不行的。而马植家里面的马,都是能上战场的!
但是武好古的眼界更高,想要用后世养狗的方法,养出比契丹良马更好的精品马种!
所以这憨厚少年的马,其实也只是刚刚能入武好古的眼而已。
“小郎君说得也对,”武好古哈哈一笑,插话说,“某家这朋友就是信口说来。不知小郎君如何称呼?”
憨厚少年道:“小底姓岳名和,汤阴县人。”
汤阴岳和?没听说过……
武好古只晓得宋朝有个岳飞,现在大约还没生养出来呢。
“你家是养马的?”武好古又问。
“我家养马,也种地。”岳和如实回答。
原来是个富农。
武好古知道,能养得起马的农民是不可能太穷的,多半是个有几十上百亩田的富农,养马应该是个副业——河南人多地狭,主动养马的农户极少。不过大名府周遭因为三易回河事件的影响,人口没有恁般密集,人均土地也多,便有了养马的可能。
而且大名马市上多少也有点需求,也就促成了养马这个产业出现了。
不过养马业在河北也不会有太大规模,看看这个有点清冷和破旧的马市街就知道了。临近的羊市街、驴市街上的生意,可是相当火爆啊!
听西门青说,这个马市街是条极老的街巷,大约是唐朝魏博藩镇的时候出现的。那时魏博军对战马的需求极大,才促使马市的产生。
而如今,宋朝的官军由群牧监提供战马,不需要从市场上购买。民间对马匹的需求不大,远远比不上对羊和驴子的需求恁般火爆。
另外,民间也不需要高大强壮的战马,走马、挽马、驮马的需求反而更大——其实宋朝各地都有马,西北有番马、西马,河北有土马,京东有东马,江淮有淮马,四川有川马,江南还有小小的兔儿马。
所谓大宋不能养马,就是一个传说。
而大宋的马市上对战马没有兴趣才是真相——不是大宋朝廷不需要战马,而是市场不需要。
因此岳和带来的这匹四尺三寸有余的“大马”并不好卖,活脱脱是一匹亏本的滞销马。
“这马还行吧?”武好古这个马盲又扭头征求西门青的意见。
“还行,”西门青看了看马,“不过你要骑它就得先阉了它,要不然一定把你摔下马背。”
阉割过的公马性情温和,容易驾驭。以武好古的马术才堪堪能骑,要是不阉割了,就不知道谁骑谁了。
“不阉它,”武好古忙摇摇头,对西门青说,“给你骑吧。”
“送给我?”西门青脸颊一红,脑袋垂了下去。
“这马多少钱?”武好古的“帐房”张熙载出面询价了。
“这马要八十缗。”
八十缗对武好古是小钱。
可是在汤阴县是能买上五六十亩好田的!而对这位卖马的岳和来说,这八十缗不仅可以还上去年他爹岳立得病欠下的医药钱,还能用来迎娶邻村有名的美人姚大姐,从此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生活。
“太贵了……”张熙载开始侃价。
他其实也懂马,知道这匹马就是索价一百缗也不贵。但是……没人买啊!
这种“大马”的确可以做战马,可前提是买回去必须好好伺候,不仅要好吃好喝,还得有“好住”,还得有地方可以跑马。可是如林万成、林冲、陆谦这样的骑将,自己都没房住,让马住哪儿?更别说有地方跑马了。
所以这封建农耕国家建立骑兵的基础,必须是有地方可以养马的富农、地主或是小贵族,要么干脆就是MSL的奴隶兵也行(奴隶兵的主人负担养马的成本)。想要靠养在大城市雇佣兵为基础建立强大骑兵军团是不可能的,无论有没有马。
“不行,就要八十缗。”岳和摇摇头,坚决不肯降价。
他不怎么会做生意,若不是老爹身体还没痊愈,他也不会出来卖马。旁人做买卖,都会把报价虚高一些,然后等着客人还价。
他倒好,直接给个一口价!
“七十怎么样?”张熙载说,“要不行,我就走了。你在这里卖马,每天都得给马铺老板租金吧?一日也得几十文上百文的。
而且你这马就是骑着玩的,又不能用来驮货拉车,而且还娇贵,得好生伺候,还不如江南的兔儿马实在呢。”
“就要八十缗……”岳和憨厚的面孔显出了纠结的表情,但还是不肯减价。
“就给八十缗吧。”这时武好古开口打断了正在侃价的张熙载,“岳小哥,在下是开封武好古,素来喜爱好马。跟你打听个事儿,在你们汤阴县,养马的人家可多?”
“多谢员外,”岳和喜形于色,回答道,“回员外的话,汤阴县倒有些养马户,听老人们说,相州过去叫邺郡,向来是出将军的地方,便是如今也有好多习武考武举的人家,养马户也就比别处稍多了。”
“原是如此。”武好古点点头。
科举的作用除了选拔官吏之外,就是引导民间兴学了。文举可以引入民间习孔孟之道,而武举则可以让民间研习弓马之术,理论上是可以做到文武兼备的。
可惜在具体实行的过程中出现了偏差,重文而轻武,以至于武举入仕之人大多转做了文官。同时武举又在文官的领导下进行,逐步偏向文科,到现在已经变成了文科举的补充。
“这样吧,”武好古想了想,又道,“我再多给你十缗,请你帮我做件事,留心你们汤阴县中哪家养了好马,无论公母,我都高价收购。若是有了消息,便辛苦你来大名府一趟,报到西门堂。可知道大名府西门堂在哪里吗?”
“知道的。”岳和回答道,“不过员外给的十缗小底却不能收,这是无功受禄。”
武好古笑了笑,“那好吧,等你替我寻到了好马,再给筹佣也可。”
岳和这才点点头,又一拱手:“多谢武员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