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3章 国贼,军乱 四
凤鸣山和陆谦两人说起来也够麻痹大意的,一点都没感到大难即将临头,很放心的把自己带来的一营铁骑兵留在城外。就带了几十个亲卫一块儿跟着刘延庆策马入城。
捕杀凤鸣山和陆谦的计划是刘延庆一手安排的,安排得非常缜密,都是可以上教科书的水平。可惜历史上遇上了耶律大石和萧干,都不会赴他的鸿门宴,而是要和他硬打的家伙……
此时临汾城内,竟然丝毫看不出异样。街市上照样摆着各种买卖,生意还都不错。还有不少来自河东路北部的难民在沿街乞讨,还有人在典儿卖女。刘延庆见了居然还摸出一把铜钱丢了过去,在一片谢恩声中和两个客人继续前行。还装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说什么要亲率大军,驱逐胡虏,收复失地云云的。
听得陆谦眉头微皱,他可是在军中,在官场上混成精的狐狸。怎么会不知道知兵者往往不轻言兵事,只有不知兵者才喜欢在兵事上说大话。刘延庆怎么都不能算是不知兵者吧?这种大话就算要说,也该去和郑居中和钱盖两个外行说,和自己还有凤鸣山说个屁啊?而且这家伙能混到河东都统制的地位,早就该掌握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了。怎么还会这样乱说话?莫不是他现在心烦意乱,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想到这里,刘延庆已经将陆谦和凤鸣山领到郑居中的帅司门外。此间可是相当戒备森严,层层叠叠守着不少顶盔贯甲的兵士。看到刘延庆、陆谦、凤鸣山等人行来,马上就有个队正大步上前阻拦。
帅司重地,不得乘马入内,各将护卫也不得跟从!
刘延庆笑呵呵的从马背上下来,对陆谦、凤鸣山二人言道:“现在执掌河东兵事的是郑枢相,朝廷重臣,法度自然森严。二位待会儿见了枢相可要谨慎些啊!”
“郑枢相?”陆谦一愣,“难道不是见随军转运使钱学士吗?”
他们是来要钱的!钱的事情,应该是转运使管。大宋这边,在钱粮和兵权的问题上,可是很少搞混的……难得混了一回,就让武好古抓住机会!现在各陆阃帅、漕臣还会不吸取教训?
“哦,”刘延庆笑着,“先见枢相,再去转运使司拿钱……枢相为了这50万缗,可不知说了多少话。”
那倒是应该去拜见一番。
陆谦低声道:“可是我二人来的匆忙,没有带什么礼物啊。”
“不必,不必。”刘延庆摆摆手,“能解了太原之围,比什么礼物都好啊!”
“这可不易啊。”陆谦摇摇头。
他何尝不希望解太原之围?他的恩主童贯还在太原城内,生死未知呢?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进帅司吧。”说着话,刘延庆自己先下了马,把缰绳丢给了一个亲随,然后大摇大摆的先走进了大门。
凤鸣山紧接着也下了战马,笑呵呵的把缰绳丢给了一个亲卫,也跟着走了进去。陆谦迟疑了一下,寻思自己可是河东宣抚童贯的人,郑居中总要给童宣帅一点面子吧?所以也就跟了进去。
郑居中的帅司衙回廊曲折,既深且长,一路上走了过了不知道多少进的院子。每一处门口阶下,都有高大的开封军士卒一动不动的侍立其间。
这气派森严,可是远远超过了章援在凉州的帅府,武好古在天津市的共和执政府更不能和人家相比了。
这枢相的派头,果然不同凡响啊!
不知不觉当中,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空无一人的院落之中。
“你二位在此稍后,本官且去通禀。”刘延庆说着话,就大步走出了一扇月亮门。
陆谦和凤鸣山等候了一会儿,不见刘延庆回来,却听见一阵密集的脚步声音,还有甲叶兵刃碰撞时发出的叮当作响。
“不好!”陆谦倒吸一口凉气,“有埋伏,咱们中计了……”
说着话他拉起凤鸣山就走,从之前进来的一扇院门出去,却发一队顶盔贯甲,持着长枪和刀盾的甲士,已经在门外列队以待了。
一个四十来岁,生得粗壮高大的小军官手持着一个令牌,喝了一声:“某家奉枢相军令,捉拿你二人归案,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捉拿归案!?
凤鸣山听着这话简直有点懵逼了,大声嚷嚷道:“郑居中那厮疯了不成?某家可带了5000铁骑来的晋州!5000铁骑足以踏平晋州!”
陆谦已经知道大事不妙,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汗珠子。
看见凤鸣山想要拔剑上前,一把将他的胳膊按住:“好汉不吃眼前亏……你我二人连身甲胄都没有,打不出去的!”
甲胄是上战场的时候,或者是耀武扬威的时候才穿的。见上官可不穿这身,而是要穿公服。所以陆谦和凤鸣山带来的几百护卫都顶盔贯甲,可他们自己却没有甲胄。
趁着陆谦按住了凤鸣山的机会,几个甲士一拥而上,先把凤鸣山扑倒,然后再用早就准备好的绳索捆了,接着又把束手就擒的陆谦也绑上。两个倒霉蛋就这样被牵到了郑居中跟前。
凤鸣山还在那里大骂:“天理难容!某家无罪,凭什么绑了某家?某家不服!”
服和不服的两人都被拖到了一处宽大的厅堂,厅堂阶下分列着更多的士卒,都是甲胄俱全。大堂的台阶宽大,直通敞开的大门。大门之内,白虎屏风之前,摆着一张巨大的案几。案几之后,一个上了年纪的白面书生,正踞案而坐,眼神动也不动的在看着大骂不止的凤鸣山。这老头,乌纱软帽幞头,紫袍玉带鱼符。陆谦认得他就是郑居中,于是就俯身一礼道:“小底童宣帅帐下军机陆谦,见过枢密相公。”
郑居中点点头,还没有答话,凤鸣山就骂起来了:“你这老贼就是知枢密院事郑居中吗?为何让人捕拿某家?你凤爷爷哪里得罪你这老儿了?”
“聒嘈!”郑居中重重一拍案几,每句话几乎都是磨着牙齿说出来的:“身为官军,绑架士绅,勒索钱粮,和强盗何异?本官今日就要为民做主,杀你这个不守军纪,目无王法的贼子!”
真要杀头啊!
凤鸣山也傻眼了。他可是带着5000铁骑来的!宋朝的大官不知道5000铁骑有多厉害吗?
“来人呐!”郑居中怒气冲冲地说,“将这贼子押出辕门斩首示众!”
他本来没想马上杀掉凤鸣山,但是凤鸣山嘴太碎了。他不是正经官场出身,虽然给马植当过门客,但是基本上是个江湖人,而且还是辽国的江湖人。那张嘴巴自然没有规矩,把郑居中一顿辱骂。郑居中多大的文官啊,怎么能忍受一个小小的武官这样指着鼻子骂?一气之下,就下令将凤鸣山推出辕门斩首。
这个辕门之内,等于郑居中办事的衙门也是他的宅邸。在自己家里面杀人不吉利啊,所以得推出去杀。
当时就有郑居中的亲兵冲上去,把早就捆得结结实实的凤鸣山架出去杀头。凤鸣山这时也傻眼了,真要死了!怎么办啊?虽然他带来了5000铁骑,可是那些铁骑都在洪洞县呐?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可怎么办?
这可如何是好?
正急得没有办法,都快哭起来的时候,忽然就听见有人在大声对话。
“唉,这怎么把门关了?快开门啊,枢相让杀人,得推出辕门才能杀……”
“开不了门了,门外正在开战,多半已经打败了!”
“开什么?”
“开战!”
“怎么回事?”
“那两个贼人带来的亲卫好生厉害,俺们的兄弟要去捉拿,结果被他们砍翻了一堆!如果不关上辕门,没准就让他们冲进来了。”
“什么?你们那么多人打不过他们几十人?”
“他们哪儿是人,都赶上大老虎了!一个个杀人不眨眼的,怎么打得过?”
“那可怎么办?门都出不去,人还杀不杀了?”
正说话的时候,轰隆隆的爆炸声响起来了,有人把报警的火箭射上天空了!还不是一支,而是一支接着一支……
原来刘延庆安排的开封新军的战士(有一部分被用于郑居中的亲卫,没有打散)人数虽多,但是却打不过几十个凤鸣山的亲卫。
很显然,刘延庆百密一疏,低估了河西骑士的肉搏战本事。因为骑士学院的课程中就不强调肉搏战,讲究的是集团冲锋。刘延庆也知道河西骑士和天津骑士师出同门,所以也想当然以为凤鸣山带来的人不能肉搏。
可是他哪里知道平定河西、安西那么辽阔的土地有多困难!哪怕赵乾顺、赵忠顺带走了许多刺头,但还是有许多部落、强盗、游牧民族需要对付。小规模的战斗就没有停止过!这帮河西骑士早就练出来了,那些没有见过血的开封新军怎么打得过人家?就算有几个猛士出身的小武官能打,现在也都上了年纪,过惯了安逸日子,早就没有当年之勇了。
所以发生在辕门外的战斗,现在已经分出了胜负!
要用来斩杀凤鸣山的辕门之外,现在已经被凤鸣山的部下给占领了……
第1114章 国贼,军乱 五
辕门之内,凤鸣山正在等开门,开了门他的脑袋才能砍了去,所以等待的时候还是很煎熬的。
而在帅司都堂之内,陆谦正坐在地上叫屈喊冤呢!
“枢相啊,小底不是那群河西骑士的头头,小底不过是河东宣抚司的军机。是童宣帅派小底寻到这群河西骑士,想拉他们去给太原府解围的。谁知道耶律延禧把太原府围了个结结实实,所以一时去不得。小底就暂时留在河西军中了,他们纵兵大掠的事儿,真的和小底无关啊!”
陆谦倒也没撒谎,纵兵掠夺的事儿都是凤鸣山和苏之涣决定的。
郑居中哼了一声:“那就姑且信你一回,不过你即便没有参与,也该是知情的。知情不报,同样有罪!不过本官可以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带上凤贼的人头,去洪洞县河西军中,劝降苏之涣及其部众。”
什么?陆谦傻了。
你这个知枢密院事是个傻子还是个疯子?你不知道洪洞县那边都是什么人吗?那些人不是西军不要的,就是西贼不要的,要么就是大辽都不要的阻卜恶人。连西军、西贼、大辽都不要了,他们得凶恶成什么样啊?你敢要?
你现在杀了他们的头目,还要去劝降他们?你以为人家是受气包一样的宋军啊?
“怎么?不行吗?”郑居中问。
“恐怕不行啊……”陆谦额头都是汗珠子。
他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也不是居心叵测的反贼,而是跟随童贯多年,一直在保卫大宋江山的忠臣。怎么能忍心看着郑居中胡乱毁掉河东已经很不好的局面呢?
“唔?”郑居中看到陆谦推脱,相当的生气啊。
“枢相有所不知,”陆谦道,“凤鸣山、苏之涣二人并不是河西军的大将,他们只是出面接了童宣抚的生意,替他募集了5000骑士兵募。而这些骑士兵募在河西都是有家有业有庄园的,大多隶属于大教化团下面的各个天理书院……”
“隶属于书院?”
郑居中愣了又愣。
这是什么体制啊?军将归书院管理?
“对啊,河西那边就是这样的。”陆谦解释道,“河西是郡县制和分封制并存的。而分封制又和天理书院结合在一起,最高的封君则是大教化团,大教化团下又有大书院、州书院、县书院。说是书院,但并不只管教书育人,而是管军、管政、管民,什么都管,不过最重要的却还是管分封土地和封地骑士……”
河西的体制被后世的历史学者总结为“书院分封制”,其实就宗教领主制。大教化团就是集合了教权、军权、政权于一身的领主,而书院骑士则是大教化团的封臣。骑士们从书院领取土地,附属于书院,充当书院的教习、教师、教谕,组成大教化团的军队。而大教化团的军队,基本上就是河西军的主力了。
而凤鸣山、苏之涣二人在大教化团中的地位并不高,之所以可以统率5000书院骑士,就是因为得到了大教化团总教谕章援的命令。
“枢相,这些人都是有家有口有庄园的,在河西、安西都是人上人……”陆谦苦着脸道,“他们出来帮童宣抚打仗,一是为了钱,二是因为有大教化团的命令。
您现在要收了他们,这个,这个怎么可能?他们在河西、安西的家口和庄园怎么办?而且其中还有不少人是真相信有天理的,您,您说这个……”
在这个时代,河西走廊就是个宗教气息非常浓厚的地区。看看敦煌壁画就知道了!而且因为教育落后,大部分人民都不识字。所以加入大教化团的河西壮士,大多都具有淳朴、迷信、没文化的特点。而简单易懂的《天理新说》正好迎合了他们的需求,儒家天理之说就这样成天理教了。
当然了,儒家的敬天法祖,还有“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等五伦,还有仁义礼智信等五常,以及儒家所推崇的宗族团结,也都被结合进了天理教——在天理教的阐述中,对祖先的崇拜和对天理的崇拜是不矛盾的。因为天理是一切的源头,人类自然也出自天理,天理也就是人类终极的祖先。而天理书院之下的骑士,也不是欧洲骑士团骑士那样的不婚族。而是一个个拥有骑士宗族家族。
另外,包括《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在内的儒家经典,还有《道德经》,也都和《天理新说》一样,是天理教的经典。
不过大部分书院骑士都只读(或者跟着念)《天理新说》、《道德经》和《论语》三部经典。
总之,书院分封制下的骑士根本不可能被郑居中收编。根本不存在这种事情,给钱也不可能。人家哪怕不要天理了,也不能不管老婆孩子和家族啊?
“章致平也是,怎么弄出这么一个东西!”郑居中忍不住就埋怨起章援了。
章援太不像话了,怎么把圣人之学变成教派了?
“但是章致平也是大宋的臣子啊!”郑居中问,“如果有章致平的命令,你把那5000骑士……”
他的话才说到这里,刘延庆突然从门外走进来了,还带着几个人押着凤鸣山。
“怎么回事?不是让砍头的吗?怎么还没死?”郑居中起了怪,自己这个枢相怎么说话都没人听了?
刘延庆跺跺脚,“砍不了啦!辕门外面走水了!”
刑场着火……凤鸣山大概是史上最幸运的死刑犯了。一开始遇上刑场发生战争!接着刑场又变火场了。
“什么?”郑居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辕门外不是……”
辕门外面通常是个校场,也就是集结军队的地方。不过临汾承平多年,驻军早就不集结了。所以校场就成了个集贸市场,还建起了不少房舍。
郑居中赶紧出了大堂,站在院子里向南面的天空一看,红彤彤的一片!
“怎么烧起来了?”
“回禀枢密,是在下兄弟们在外面放火。”
回答郑居中的是等着砍头凤鸣山。他的嘴本来是堵着的,现在不知怎么堵嘴的抹布没了,他又能说话了。
“你……”
“在下又多一条纵火的罪过了!”凤鸣山态度很好,“也许还有谋反的罪过……城外的几百河西骑士,现在已经以及反了。”
郑居中一回头,瞪着刘延庆。
“回禀枢相,”刘延庆抖着声音道,“属下安排了一将兵马去解决城外的几百人……”
几千打几百!
本来应该是稳操胜券的。可是负责领兵的正将曹累是个为官正直的将门子,没有任何战场经验,本在开封禁军中做官,因为年纪比较轻,长得又帅,所以被派去步兵学堂学了一年的“新兵法”,然后就在模范新军当部将了。这次有升了正将,前途一片光明啊!
因为太正直,又为了河东军和开封军缺乏骑兵的事情瞎操心,所以他就想着让城外的几百河西骑兵为朝廷效力。
哦,人家本来就在为朝廷效力啊!所以曹累觉得这群河西骑士挺冤枉的,为国效力,还没落个好下场,真是要寒了武人之心啊!
所以他就想和平解决,没有听从几个猛士老兵出身的军官下毒偷袭的建议,发起突袭。而是要摆堂堂之阵,想用军阵吓唬对方,迫使他们投降。
结果阵还没有摆好,河西军骑士营头,书院教师韩世忠就带着骑兵发起冲锋了!
韩世忠就是在平夏之战和安西之战中一步步崛起的少年韩五。他在西军整编中因为不够悍勇而下了岗,又因为武艺出众,悍勇善战在安西之战,以及之后河西军在河西走廊、安西各镇的连场战斗中崭露头角。现在拥有了一万亩封地,还当上了天理书院的教师,同时也是河西军中有名的营头。
看到城内有预警的火箭升起,马上就命令手下上马列阵。刚刚列阵完毕,就看见大队乱哄哄的宋军步兵冒了出来,没有丝毫犹豫,就下达了车轮冲击的命令。
这下轮到曹累傻眼了,他的5000“精兵”,几乎是一哄而散,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不是战场上逃跑的人太多,而且还有一些房奴老兵有点良心,架着曹累逃跑到了城墙边上,缒城而入,说不定就要死在乱军之中了。
当他入城的时候,临汾城内已经完全乱套了,城中心校场方向烧着大火,火光冲天而起!四下到处都是奔跑惊呼的民众。大部分人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一边跑还一边大喊:“辽狗来啦!辽狗杀来啦!”
区区几百个河西骑士,居然就把诺大的临汾城和整整两将的河东军搅得乱成一团!
如何洪洞县那边的5000人也跟着闹起了,河东算是糜烂到家了!想到这里,曹累也顾不得自己刚刚犯了打败仗罪,下了城墙,就直往城内帅司而去。去向郑居中和刘延庆报告大败的消息了。
第1115章 国贼,军乱 六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当夜色将要降临的时候。爆裂火箭,突然在洪洞县上空不断炸开,发出轰鸣和火光。同时还有一阵紧似一阵的号角声音,不断响起。
正在保持对逼近的宋军进行监视的河西军队斥候硬探,一个个从地上蹲坐的姿势站直了起来。
四个将的宋军在河东路兵马都钤辖高世宣的指挥下,正在洪洞县以南十多里外的平原上,依托汾河险要,构筑营垒。虽然宋军现在讲究“结硬寨,打呆仗”,但是整个晋州都在宋军(包括河西军)的控制之下,在自己“家”里面结硬寨也真有点不寻常。所以就很自然的引起了河西军的警惕。
晋州的地形其实就是个狭长的河谷,只有州界中最北面的霍邑全是山地。霍邑向南,就是汾河谷地。只要守住了霍邑这个入口,辽军就很难进入谷地。而此刻的霍邑县则在晋州团练和河西骑士的共同守护之下。河西军的斥候硬探,一路都撒到平遥、介休了。当然知道辽军主力还在太原一代,没有任何想要南下的意思。
不过宋军毕竟在自己的地盘上修营寨,虽然有那么一点针对河西军的意思,但也不必太过紧张,现在就发出集结和战斗的信号吧?
难道是北面的辽军大举南侵了?难道太原府,已经被辽人攻破了?不过这样也好,可以放开手脚战上一场了!
既然要战了,骑士们反而心思定了。他们本来就是战士,也不怕打仗,只要开封府的那位官家别太小气,让大家伙能用契丹人的脑袋换到足额的赏钱就够了。
原本分散各处的斥候硬探,纷纷翻身上马,向洪洞县城外的河西军大营而去。
河西军的骑士和幽州骑士不一样,他们并不是真正的重骑兵,而是半轻半重,兼顾了机动性和冲击力的骑兵。同时因为河西、安西的局势混乱,所以这些骑士都练就了骑射和肉搏的好本事。所以在安西军中,是没有独立的轻骑兵存在的,而是由普通的骑士轮流出动,充当斥候硬探。这个特点和草原流的骑兵也有点类似。
也正因为如此,河西军往往可以放出数量庞大的游骑,对四面八方进行严密的监视。同样的,在集中兵力进行大战之前,河西军也必须先召回大部分游骑重新进行布署。
大批的游骑,顿时就好像一股股溪流汇入江河一般,汇集到了戒备森严的河西军大营。
……
苏之涣就骑在马上,和其他的河西骑士一样,都披着半身瘊子甲,背着细长的骑枪,马鞍两侧携带着两个箭袋和一张步弓、一张骑弓,还有一面圆盾拴在左臂之上。
和他并辔而立的,是刚刚从开封府过来的天竺王府知客章倬。章倬是章援的庶子,在辟雍学宫学过三年军事,后来还跟随章援出征安西。宋辽开战后才被章援安排到开封府当天竺王府知客。
今天早上抵达洪洞县的“天竺王府来人”就是他!
章援的儿子来了,苏之涣和凤鸣山两人中总要留下一个作陪的。所以只有凤鸣山一人和陆谦一起去了临汾。
而章倬这次来的也不寻常!因为他的差遣虽然只是王府知客,但是却有正七品宣德郎的官位。搁在宋朝,也属于高官序列了。他要是离京返回河西,沿途馆驿怎么都要好好招待的。而且也不可能拐到洪洞县来啊,由开封府去河西该走河南府入关中,再去灵州。怎么跑到河东来了?
实际上,他并不是正常离京,而是潜出开封府的!之所以要潜出开封府,是因为他得知了朝廷要出卖河西换取河东的消息!
在开封府城中绝大部分的人看来,能用本不属于大宋的河西换取辽军撤离河东,怎么看都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儿。哪怕再贴上一百万的岁币,只要天下能太平,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在“河西王”章援的儿子看来,朝廷出卖河西,无疑是要断了“秦王川章家”和河西军将士们的活路啊!
河西虽然苦瘠,但也是大家百战幸苦得来的!是一万五千西凉骑士户安身立命的根本啊!怎么可以割让给契丹?难道要一万五千西凉骑士户都去给契丹人做奴隶吗?
而且章倬也没有忘记河东路的晋州还有5000西凉骑士驻扎呢!他的想象力也挺丰富的,居然想到了朝廷很可能会在正式宣布割地前,武力解决掉出援河东的这5000西凉骑士。
现在的河西军中一共就15000个骑士户,5000西凉骑士差不多是三分之一的实力啊!如果被河东军吃掉了,河西军的本钱就大损了。再想要抗拒割地就困难了。
所以他就自作主张,潜出开封府,急赴洪洞县。终于在苏之涣和凤鸣山起身去临汾前把他们拦住了。
但是章倬知道凤鸣山是辽人,而陆谦又是童贯的人,属于大宋朝廷的“嫡系”。所以他只把可靠的苏之涣留下,让凤鸣山和陆谦去洪洞县探一探虚实了。
结果黄昏的时候,带兵护送凤鸣山和陆谦的韩世忠派人送来了坏消息!
朝廷对河西军下手了,凤管军陷在城内,生死不知,而且还有一将河东军步兵对韩世忠所部展开了攻击……
不用说了,朝中的国贼一定和辽狗达成了协议,要卖国求荣,杀害抗辽将士了!
所以章倬和苏之涣马上下令备战!
河西军,可不是好欺负!
……
“朝廷出了国贼啦!”
成百支火把,在章倬和苏之涣身边环绕,将周遭一切照得犹如白昼。红色的火光映照在两人身上的银甲上,反射出了血色的光芒。
河西骑士,已经整个动员起来。将近一万骑兵(包括辅兵),在大营外的空地上列队。到处都是骑枪林立,到处都是杀气森森。十余个河西军的营头和机宜,簇拥着章倬和苏之涣,个个容色如铁,手按长刀,杀气腾腾。
河西军毕竟是劲旅,虽然在指挥、装备、组织、训练、后勤等方面,比幽州军差了一大截。但是搁在当今,也是全天下第一等的精兵。哪怕身陷重围,也有打出去的决心。
章倬正大声疾呼:“国贼要把俺们的河西卖给契丹,换取契丹从河东退兵!你们说,应该怎么办?”
他的话,马上被周围几十个大嗓门的骑士齐声重复了一遍。
这下所有的人都听清楚了,顿时就是一片哗然。
朝廷怎么就出了国贼了?
国贼怎么就恁般可恨?要卖你卖河东、卖幽州,哪怕把开封府卖了……怎么就偏偏要卖俺们的河西啊?
“河西是俺们打下来的!一寸山河一寸血啊!”章倬咬着牙齿道,“河西是俺们的家园,是子子孙孙的家园,怎么能送给辽狗?”
“不能给辽狗!”
“不能割让河西!”
“国贼太可恶了!天理难容!”
“杀!杀尽国贼!”
没文化,又迷信,自然容易煽动了。
章倬也没说几句,全场的骑士就沸腾起来了。人人摩拳擦掌,都喊出“杀尽国贼”的口号了。
章倬冲身边的苏之涣打了个眼色,后者马上大吼起来:“存天理!诛国贼!杀辽狗!”
“存天理!诛国贼!杀辽狗……”
章倬看到眼前这一幕,浑身的热血都沸腾起来了。
军心可用啊!
只要自家能带着5000铁骑杀回河西,可就不再是个不值钱的庶子,而是总教谕的继承人,将来的河西之主了!
看来这一搏,得手了!
只看见他轻轻举起右手,指向南方:“存天理!诛国贼!杀辽狗……全军出击!敌在临汾县!”
“敌在临汾县!”
……
晋州,临汾县。
火光、血色、喊杀之声,交汇在一起,笼罩着整个临汾县城。
城中一片大乱,城外则是漫山遍野的篝火,真不知道有多少河西军的兵将已经杀到了?
而在城池中央,总领河东、河北、幽州军务衙门之内,倒还勉强维持着森然的气氛。
衙门内外,到处都是披坚执锐的甲士。总领军务衙门的亲兵,刘延庆从陕西带来的亲兵,这个时候全都动员了起来,人数不下千余。这些人可不是乌合之众,而是真正能打的精锐,当然不是辕门之外几十个凤鸣山的亲兵可以对抗的。
所以辕门外的校场,现在已经回到了郑居中的手中,只是周围繁华的街市,全都烧成了白地。
城内的秩序并没有恢复,仍然一片混乱。凤鸣山的那些亲兵现在散成了几队,到处杀人放火(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制造混乱。被他们这么一闹,不少衣食无着的难民,也跟着起哄。
而城内的几千新军、禁军、厢军,则在刘延庆的调度之下,一边维持秩序,一边救火,一边压迫城中还在负隅顽抗的凤鸣山的亲兵。
如果再给他几个时辰,多半就能将临汾城内的乱子平定下去,作为西军宿将,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可问题是,消灭了几十个反贼,可还有四千九百几十个反贼该怎么办?
晋州,看来要沦陷了!
第1116章 国贼,军乱 七
晨风回荡,天色在一片薄雾当中,渐渐明亮了起来。
喧闹了一宿的临汾城也总算是恢复了安静!
由几十名,哦,不可能那么少的,应该是上千名受辽人或是武好古指使的河西骑士所发起的叛乱,在郑枢相的镇定指挥和刘都统制、曹正将、王正将等河东军将领身先士卒,努力奋战之下,终于被基本平定了。而且还生擒活捉了贼首凤鸣山,斩获首级数百,缴获甲胄数十领。
辽人或是武好古谋夺河东,进而席卷河南的阴谋,已经被完全粉碎了!
不过城内的贼人虽然被灭,但是城外的贼人却是源源不断而来!上万具装甲骑,还不计其数的步兵(步兵当然只存在于奏章上),已经趁着临汾城内大乱的机会,自霍邑、洪洞南下,已经在临汾县城以北布阵。
小小的临汾城,现在已经袒露在了人山人海的攻城大军眼前了!
虽然这支大军来得非常匆忙,也没有携带任何攻城器械。但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内乱,现在人心惶惶的临汾城是绝无可能在他们的刀锋之下幸存的。
此时此刻,在临汾城内的总领河东、河北、幽州军务衙门内,内厅之中,刘延庆、曹累、王渊等诸将,正在给早就急得团团转的郑居中出谋划策。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枢相,已经审问清楚了!那河西军大将凤鸣山本是辽人,乃是辽国南府宰相马人望的家臣。在数年前被马人望之侄,辽国辰州奉国军节度使马植所派,潜入了大教化团,获取了西北章宣帅的信任,不过暗中仍然在为辽国卖命!若不是枢相慧眼,及时识破其阴谋,整个河东恐怕都已经丢失了……”
刘延庆之子,总领三路军务司军机刘光世,这个时候急匆匆走进了内厅,大声向郑居中报告了审问凤鸣山的结果。
凤鸣山现在可是个杀不得的宝贝了!他是这场晋州之变的主谋之一,真相到底如何,就是他的两张嘴皮子怎么说了。杀人灭口什么的,想都不要想了。河西军和大教化团的老大是章援啊!那是凶人章惇的儿子,栽赃陷害,甩锅泼脏水的绝活儿,他会不如郑居中?而且章援在宫中还有后台,就是当今圣上最敬重的嫂子刘太后。另外还有一个奸猾异常的纪忆,是章援的侄女婿兼盟友。想要给章援扣个拥兵作乱的帽子,没有一点真凭实据能行吗?
所以在收复了可以用来砍脑壳的辕门外空地后,刘延庆也没让人把凤鸣山牵出去砍了,而是让自己的儿子去“好言审问”。
不过凤鸣山也是条汉子,怎么都不肯把脏水往章援身上泼,而是扛下了辽国奸细的罪名。
而且不是一般的奸细,而是大奸细!
郑居中和刘延庆都知道辽宋议和的事情,辽国很快就是上国友邦了,友邦奸细,也不是随便就能砍了的……
“枢相,”郑居中身边一个摇鹅毛扇子的机宜凑上来,低声道,“若是那姓凤的到了大理寺也这么说,您老最多海州走一遭。”
一旁的刘延庆也道:“枢相,现在还来得及,末将和犬子一起带兵护着枢相杀出城去!”
刘延庆也不是两手空空来河东上任的,两三百个好手还是拿得出来的。加上总领军务司内还有千余亲兵,只要豁出性命,还是可以护着郑居中跑路的。
只是他们一跑路,临汾城可就陷了。河东的局势,自然也是坏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
不过对刘延庆而言,这个结果其实也不坏。河东丢在河西骑士勾结辽人作乱,刘延庆做为总领军务司都统制当然有失察之责,但是“贻误军机,不救太原”的罪名扣不上了。
现在太原城多半还没丢呢!
另外,刘延庆还奋力擒住了勾结辽寇的罪魁祸首凤鸣山,虽然不能完全抵过,但总能抵偿一部分吧?估计可以得个降几级和军前留用效力的处罚。
不仅脑袋丢不了,连家产都能保住!而且还由此成为了郑枢相的心腹,说不定日后还有大用的机会……
当然了,保住郑居中的性命,是重中之重。
“那厮去了大理寺也敢这么说吗?”郑居中皱着眉头问。
“敢!”一脸精明强干的刘光世答道,“下官已经和他说透了利害关系。他现在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啊!而且他咬耶律延禧一口是最好的选择。耶律延禧不可能和他对峙,马人望和马植肯定也抓不到的……还不是咱们说什么是什么?而且朝廷现在正和辽国议和,不会杀他的。”
郑居中松了口气。刘光世这小子的确会办事啊!这锅甩得漂亮,而且还不得罪章援。只要章援不发力,他郑居中想要脱罪就不难了。因为他也是宫中有人的!赵佶最宠爱的郑贵妃和郑居中沾着那么一点远亲,论起辈份,他还是郑贵妃的从兄。虽然郑贵妃现在宠冠后宫,已经用不着郑居中了,但也不会让他在海州呆一辈子的……
“好!”郑居中不愧是统领三军的枢相,行事还是非常果决的,“刘都统制,你的人什么时候可以准备好?”
“回禀枢相,”刘延庆道,“他们随时可以护着枢相突围。”
“马上走!”郑居中顿了顿,“去个人叫上钱公载……半个时辰后出发!咱们移兵绛州,收拾兵马,再与贼战!”
“喏!”
厅中诸将,都大松口气,轰然应喏。
……
郑居中、钱盖、刘延庆等人的突围当然是非常顺利的。因为章倬、苏之涣没有攻城器械,兵力也不足一万(包括辅兵),根本奈何不了临汾的城墙。所以就采取了围三阙一加吓唬人的战术,把郑大枢密吓跑了拉倒。
郑居中一跑,临汾城内自然人心大乱,也没人有心思防守,全都争先恐后逃命。城池也就不战而破了!
“禀管军,教谕,郑居中和钱盖都跑了,晋州城现在是咱们的了,哈哈哈……”
大笑着报告的是韩世忠。另一个时空誓死捍卫大宋江山的忠勇之臣,现在成了个藩镇悍将了。
因为之前在临汾城下有功,所以得到了第一批入城的奖励。现在已经捞饱了战利品,出城来向章倬、苏之涣报告了。
章倬问:“找没找到凤管军?”
“未曾寻见,看来已经魂归天理了,杀生成仁了!”韩世忠又问,“教谕,俺们接下去该怎么办?是不是要一路杀进开封府?”
杀进开封府?章倬心想:去干什么呢?清君侧还是要一举夺了大宋江山?
好像都不容易吧?自家麾下毕竟只有5000铁骑,要入开封府还得打过不少州郡,还得过黄河。虽然开封府城空虚,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武力。但是昏君还可以从河北调兵勤王。
相州韩家还有几万可用之兵,一旦入了开封,那就是韩家主政,自家就替他人作嫁衣了。
另外,幽州的武好古实力也颇强。他早就图谋不轨,大约在盼着谁能先入开封府做这个乱臣贼子吧?
“不可!”章倬可不是政治低能儿,“俺们不是乱臣贼子,俺们只是反对割让河西。
现在既然已经讨了国贼,接下去就给官家上个奏章,表明心迹。而且咱们也该回转河西,去保卫家国了。”
他的野心也就是个河西王,拿下原属于西夏的地盘就心满意足了。入主中原,呵呵,得等天时地利啊!如果武好古能先按捺不住,他倒是很愿意当一回大宋忠臣的!
“回河西?”苏之涣却眉头大皱,“怎么回去呢?走关中吗?西军怕不让咱们过吧?现在西军又新编了六个将,都是征募的后备老兵,怕是不容易对付。”
“走麟府路吧。”章倬说,“出了麟府路就是朔方,朔方军和咱们关系好,应该不会阻拦的。”
河西、灵州、朔方三军,某种程度上是一体的。而且朔方也在割让的清单上,朔方军上下自然愿意河西军出头闹事,把割让给搅黄了。
“那得过太原啊!”韩世忠道,“太原怎么过去?”
“闯过去!”章倬咬牙道,“咱们有5000铁骑,还怕不能从汾河西岸过吗?”
“也对!”苏之涣想了想,“洪洞县那边还有四个将,怎么办?”
洪洞县那边的四个将是由河东路都钤辖高世宣率领的,并没有出兵去和河西骑士交战,而是守着营垒当缩头乌龟。所以章倬、苏之涣也没理睬他们,只顾着去临汾县诛杀国贼了。
“高世宣看着不想和咱们打,咱们也不为难他。”章倬说,“他毕竟是高家的人,总要给点面子……另外,我给官家上的奏章,也可以让他帮着递上去。
咱们河西就反对国贼割地,不反对官家的。”
其实这两件事儿根本互相矛盾,想割地的国贼不就是赵佶吗?不过大宋的气数还没有尽,所以章倬也不敢去当董卓。
不过章倬、苏之涣的这个决定,很快就造成了另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乌龙事件,让整个河东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第1117章 国贼,军乱 八
“什么?上万铁骑,万符旗?武,武,武好古来了!?”
耶律延禧昨天晚上搂着美人睡觉的时候就心神不宁,梦见武好古发兵偷袭了大同城,自家还兵败被俘,被捉去开封府当了个什么王,整天吃喝玩乐,什么权都没有了——这个好像不能算噩梦吧?不过这个时候的耶律延禧还没想到自己的命运会比噩梦还恶!
一大早起床,惊魂未定,坏消息就来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太原城南,汾河西岸的大路上出现了上万幽州军的铁骑!
怎么是幽州军?
哦,都是万符旗给闹的。
河西军也用万符旗,是白底黑万符,和幽州军的红底黑万符颜色不一样。不过辽人现在还分不大清楚,只看见万符旗,又看见大队大队一人双马的铁骑兵从汾河对岸的官道上列队而过,慷慨高歌,气势惊人。就想当然以为是武好古的兵来了!
这还了得?
武好古的兵多利害啊!辽军在他们手下尽吃亏了,活脱脱就是一部血泪史啊。
“陛下,”萧奉先也怕了,马上奏道,“不如先解了太原之围,退往东山,扼住险要下寨。再让萧干在三交口当道下寨,阻挡宋军北上之路。”
现在的太原城就是傍水依山的地形,西面是汾河,东面是东山。东山之险,在后世都是闻名的。东山不是一座山头,而是一片高地,可以窥视太原。东山脚下,太原城的东北面,还有一个三叉路口,名曰三交口。扼住三交口,东山上的大军,就能随时撤往忻州了。
所以萧奉先的这个布署,可以说是万全之计了。
唯一的疏漏,就是来得根本不是武好古,而是章倬、苏之涣的大军。
“好!”耶律延禧现在胆子也小了,不敢和武好古硬碰硬,马上下令包围太原城的部队向东山和三交口转移。
十余万辽兵,呼啦啦的移阵,自然瞒不过被困在太原城内多日的童贯和蔡安持。
“辽兵退了?”
“退了,上东山了……有援兵到了!看来还不少,要不然辽兵不会上东山的!”
“谢天谢地,朝廷总算派兵来了!宣抚,咱们俩这下可是功臣了!”
“总算能为朝廷立点微功,也不负天子对咱家的宠信……”
太原城头上,和蔡安持一起看着辽军撤退的童贯,还在那里做春秋大梦呢!还以为自己守太原有功,哪里想得到来得压根不是宋军,而是叛军。
最要命的,还是这支叛军居然是他自己雇佣来的!
“宣帅,援兵的先锋都是马队,有约万骑,走在前面的都是甲骑!”
有童贯手下打着望远筒的机宜大声报告他们的发现。
“是河西铁骑!”童贯笑着,“是咱家让人从河西募集的,号曰常胜军。”
他这是在交待罪行吗?
“运使,可否准备一点犒赏的钱财,咱家好带着去迎接他们。”
“好好好,”蔡安持死里逃生,也不小气了,当下就答应道,“本官让人准备二十万两白银,都交给宣抚。”
这下连罪证都有了,童贯跳进汾河也洗不清了!
又过了大约三个时辰,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章倬和苏之涣,已经带着5000大军到了太原城外,汾河西岸。
这时他们已经发现河对岸童贯的宣帅仪仗了。
“教谕,那是童贯吗?”
“应该是吧?他想干什么?那么多人,还抬着好多箱子……是不是要逃走啊?”
“多半是要逃走吧……辽兵也不知怎么,居然退上东山了。”
“教谕,要不让人找几条小船,把童贯接出来吧?他可在朔方掌兵多年,有他一起,说不定可以把朔方军也拉拢过来。”
“好!就这么办。”
童贯要听见章倬和苏之涣的话,准保调头回城……哪怕死在太原,也不能被两个乱臣贼子绑架了。可是他又怎么想得到朝廷和郑居中有那么多的昏招呢?
所以也没多想,看到河对岸有船过来,就带着几个护卫,自己上了船,去河对岸找陆谦、苏之涣和凤鸣山了。
“章十五郎?你怎么来了?”
童贯刚一下船,就看见章倬笑呵呵在岸边等着,身边还簇拥着一群河西军的骑士。
“叔父,小侄听闻叔父在太原遇险,焦急不已,就来了河东,寻思着怎么都要搭救叔父脱险。”
章援和童贯关系是极好的,所以章倬就以叔父称呼童贯。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童贯笑着点头,“不过这样也好,解了太原之围可是大功啊!十五郎,你可是前途无量了!”
“叔父说笑了,小侄哪有解太原之围的本事?”章倬道,“小侄只有万把人,而围困太原的辽兵起码有十万,小侄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退上东山?”
“只有万余?”童贯一愣,“朝廷没有派援兵来?”
“派了,”章倬道,“都是些不中用的乌合。而且朝中还出了国贼,要割让河西、朔方、安西、北庭四路给契丹,换取契丹从河东退兵!”
“什么!?”童贯吓了一跳,“这谁的主意?河西、朔方是说割就能割的吗?”
这两块地皮不是百分之百属于朝廷的!朝廷最多占了一点股份,怎么能割让呢?
“可不是嘛!”章倬道,“河西是大教化团的地盘,朔方是您老和高家(灵州也属于朔方)共有的……朝廷怎么能割让呢?凭什么呀?”
“十五郎,你们现在……”童贯看着章倬,已经知道不对了。
“我们现在要回河西去了。”章倬说,“只是路过太原,叔父不如和咱们一起走吧。”
“一起走?”童贯瞪着眼珠子,“去哪里?”
“去朔方啊!”章倬道,“叔父在朔方还有许多故旧,正好一起站出来声讨国贼,保家卫国啊!”
这是要童贯在朔方搞割据啊!
童贯怎么肯答应?当时就想回太原城去,可他既然过了河,那就身不由己了。哪怕他不肯跟着一起反乱,有他这个人质,朔方军总要给点面子的。所以童贯本人,加上二十万两白银的犒赏,就这样一块儿归了章倬,糊里糊涂的一起向西北而去了。
他们沿着汾河跑路的时候,太原城内的蔡安持还不知道,还在自己的漕司里面一本正经等着去迎接援兵的将领。等了半天,什么也没等到。才派人去童贯的宣抚司问询,结果回来的人告诉他宣抚司已经乱成一团,而童贯已经弃城而逃了。
“什么?童贯跑了?”蔡安持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援兵都来了……”
“回禀运使,援兵也跑了……”
“援兵跑了?”蔡安持一愣一愣的,这是在干什么呀?这是在打仗吗?先是辽人吓跑了,现在救援太原城的援兵自己也跑了,连带着守太原的宣抚使童贯一起跑了。
“运使,要不咱也跑吧!”蔡安持的一幕僚上前建议道,“您是运使,没有守土之责。童贯临阵脱逃,太原必陷,一切罪过都是他的!”
“辽人不是退了吗?”蔡安持还没有搞清楚状况。
“辽人只是暂退,退上了东山,还扼住了三交口。如果他们发现咱们的援兵往西北撤退了,一定会杀回来的。现在童贯一走,城内人心军心都乱了,运使要是不走,只怕要陷在辽人手中了。”
蔡安持听了这番话,简直都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解了围,怎么一回头城就要陷落了?这个变化也忒快了吧?
同样被惊得目瞪口呆的,还有中午刚刚爬上东山的耶律延禧,得到宋军援兵撤走,太原城内一片混乱,人人争先逃命的消息时,他也正在准备逃跑呢!
原来他刚上山就觉得不能和武好古打了,不仅因为打不过,还因为自己后路受到武好古的威胁。一旦武好古出兵大同,那么入侵河东的辽军可就没有归路了。
为了保住归路,他的大军绝对不能滞留太原附近,至少要退到雁门,最多留兵守着忻州,这样才比较保险。
可就在他决定退兵雁门的时候,就有远拦子马来报,宋军的援兵沿着汾河向西北撤退了,而且太原城内外一片混乱,有溃退的迹象。
“武好古的骑兵往西北去了?不管太原城了?”耶律延禧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武好古想干什么?难道想把骑兵开到麟府路去,再从麟府路包抄大同?这圈子兜得也太大了吧?
“陛下,”被召上东山的萧干这时上奏道,“太原是坚城,如果能捏在咱们手中总是有利的。”
这话也对!
耶律延禧点点头,萧干又道:“太原坚城到手后,我军只要在太原城内驻兵一万,东山上驻兵三千再修个堡垒,再在三交口驻兵三千。就能将河东首府牢牢握在手中!陛下的大兵则可以退驻忻州、雁门等要地。这样,我军就占有了河东形胜,高屋建瓴,可攻可守,立于不败了!”
“好!好一个立于不败!”耶律延禧抚着巴掌,“朕倒要看看,武好古有什么办法可以打破朕的不败之地!”
第1118章 国贼,军乱 九
“反了!反了!都反了……”
赵佶狂怒的声音,从崇政殿中传出,还伴随着巴掌重重拍击案几发出的声响。
这位当政已经有十二年的大宋天子,现在真的有一种无力的感觉了。而且他也有点理解自己的老祖宗为什么要把兵权、财权都收拢到朝廷,走守内虚外的路线了。
原来真的是不能给下面的人一点兵权、财权啊!稍微一放权,就会出乱臣贼子!
武好古是吏商武人,不是科举出身,割据称雄还可以理解。章援是文人吧?世代公卿,自己又是礼部试第一名的进士,居然也在西北当起了军阀。你在西北割据也就罢了,河西本非宋土,随便怎么搞吧。可是章家的人马却偏偏在河东作乱,又是勾结辽寇,又是上奏反对割让河西、朔方、安西、北庭……
呃,赵佶现在同时收到了高世宣代为上传的章倬的奏章和郑居中、钱盖、刘延庆所上的奏章,还有高世宣自己的奏章。
三份奏章的内容存在冲突。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花了朝廷150万缗招募到的5000河西铁骑,在河东晋州发动了军乱,打垮了朝廷的两将精兵,还一度占据临汾,把晋州府库洗劫一空!
不过还算幸运,这伙贼人在占据了临汾之后,并没有进一步南下的意思,甚至没有追击逃亡的郑居中、钱盖,而是在上了一道反对割让河西、朔方等地,措辞激烈的奏章后,就往西北逃窜了。
但是即便如此,赵佶也被完全激怒,而且还伤透了心,再也不会真正相信任何带兵的武官和文官了。
“陛下,”右相何执中看到赵佶暴怒,只能硬着头皮上奏,“河西、朔方尚有朝廷的新军五将,其中朔方驻兵四将,河西驻兵一将,而灵州高尧康又是忠烈之后,所以朝廷在西北一共有六将精兵可用,人数上比河西军多一倍……”
“啪”的一声响动,赵佶的巴掌有一次砸在了御案之上,吓得何执中赶紧住口。
赵佶脸上的怒气更盛了,怒吼着道:“何执中,你把朕的精兵都调去河西,是想让契丹人从河东杀到开封府来吗?”
“陛下,臣不敢……”何执中吓得魂都快丢了。他可没做错什么啊,要是这样就给发去海州,岂不是太冤枉了?
“陛下,”知枢密院事吴居厚上奏道,“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要安抚好河西军,同时将契丹阻挡在晋州以北。割让河西之事,不如就此作罢。”
赵佶苦苦一叹,卖个国咋就那么难呢?之前想花500万缗买个天下太平,结果武好古夺了幽州。现在想割河西换个安稳,结果惹毛了河西一帮蛮横军阀。
河西割不出去,辽国就不可能从河东退兵,那么河东怎么办?河西军在临汾一闹,晋州就只剩下四个将的守军……
“那军乱之事怎么说?”赵佶有气无力地问,“如此大乱,总要有个交代吧?”
吴居厚道:“不如就照着郑居中、钱盖的上奏,以契丹奸细煽动军乱为由处置吧。”
好像也只能这样定性了,如果定一个河西军乱,那河西就成了叛军。叛军就得讨伐,虽然朝廷在朔方、河西还有五个将的兵,灵州的高尧康多半也是忠臣。但是朝廷的五个将都是以步兵为主,总共只有2500轻骑兵,而河西军清一色的骑兵,有一万五千个骑兵户。如果进行极限动员,三万骑兵正兵也能拉出来。
另外,朝廷官军打仗掣肘太多了。根本放不开手脚,哪能和河西军相比?人家一个总军机司就能操办一切了。
所以真要开战,糜烂的就不是河西的局势,搞不好连陕西、朔方一起烂掉,到时候可就真是西贼复生了。
赵佶叹着气道:“拟旨,调刘法及驻防河西的陕西军入援河东,命刘法为河东宣抚司都统制。
授章援为特进、检校太师兼侍中、河西节度使、行凉州刺史,封西凉王,赐银一万两、绢一万匹、钱两万缗、茶两万斤。”
听到赵佶口授的旨意,殿中的臣子们眼泪都快下来了。先是武好古,现在又是章援。转眼之间就是两个藩镇了!大宋朝这是怎么啦?怎么就变成唐朝了?唐朝还能时不时讨伐一下藩镇,可朝廷现在却根本抽不出一点兵力去讨伐河西、幽州,这可怎么办呢?
过了半晌,御史中丞石公弼才打破了沉默,上奏道:“陛下,郑居中、刘延庆丧师失地,不察军乱,还弃守晋州城池,致使囤积于临汾的钱粮物资丧失殆尽,罪不容恕。若不加严惩,何以振纲纪,奋人心?”
“那就先革去官职,收入御史台狱问罪吧。”赵佶想了想,“还有那个劳什子辽人奸细,也都一起押到开封府,也收到御史台狱。这个人,朕要亲自审问!如果不明不白的死了,你这个御史中丞就自己收拾家当去海州吧!”
赵佶的话说得很重,不过他要不怎么说,凤鸣山多半得在御史台喝毒鸡汤。
石公弼连忙上走:“那亲自走一趟河东,保管将郑居中、刘延庆、凤鸣山等人带回开封府。”
“好!”赵佶吐了口气,刚想说说河东战局的事儿,张叔夜就慌里慌张跑进来了。
看到张叔夜,赵佶的心脏就是一紧。
“张卿,出了什么事儿?”
“陛下,太原城破,童贯……童贯跑了。”
这话赵佶没听明白,他问:“可是城破之时童贯跑出来了?”
对于童贯,赵佶还是非常信任的。武好古和章援都可以当皇帝,童贯却是没有资格当皇帝的。所以他也不会追究童贯的罪责,而且还会继续重用。
因为他现在也没人可用了。
“不是,是童贯先跑,然后再城破的。”
“先跑?”赵佶一愣,“太原不是被围着吗?”
“解围了……一度解围。”
“什么叫一度解围?”
“根据河东宣抚司军机房的报告,是河西叛军沿着汾河西岸北上,还没接近太原城,辽人就解围撤往太原城东面的东山布阵。童贯则带着二十万两白银去犒赏,结果一去不回……”
“他是被河西军绑架了!”赵佶跺跺脚。
“陛下圣明。”张叔夜又不傻,早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不过他不方便为童贯这个阉人开脱。
“童贯去后,太原城就丢了?”赵佶接着追问。
“童贯去后,太原大乱,运使蔡安持也没有办法,只好带着库房中的金银出逃。半路上又遇上了辽兵,只得弃了财货逃命,现在已经到了晋州。”
“早知道就不让童贯入太原了……”赵佶叹了口气。
童贯不入太原,河西军肯定不会作乱。哪怕那个凤鸣山是真的辽人奸细,也不可能煽动部队反对童贯。童贯和章援的关系可是亲密无间的!
而河西军又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吓得辽人撤上了东山……如果不是河西军已经和朝廷撕破脸了,太原之围没准就这样解了。
何执中硬着头皮问:“陛下,童贯被劫持,郑居中又获罪,河东战局该由谁去主持?”
殿中的大臣们听到这个问题,一个个心都吊起来了。
现在河东的局势不是一般的坏啊!要兵没兵,要粮没粮,契丹人还打下了太原。而且河西、朔方又割不出去,真是神仙去了也难救啊!
“韩肖胄可以吗?”
想来想去,赵佶只想出了一个和章援仿佛的韩肖胄。他的相军虽然屡战屡败,但终究还是可以依靠的武力。
“韩肖胄去了河东,真定府路怎么办?”吴居厚苦着脸说,“真定府路不仅要堵住契丹南下之路,还得防着幽州……”
“那……”赵佶的目光在大殿当中游走,从一个个战战兢兢的大臣身上扫过,最后还是落在了张叔夜的身上。
张叔夜也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只好硬着头皮上奏道:“陛下,臣愿意去河东收拾局面。不过……臣有三个请求。”
“说。”赵佶松了口气。
张叔夜道:“第一,臣不要东南六路开来的六将新军,请陛下将他们留在开封府。”
东南六路开来的新军比开封禁军(不是开封新军)还要烂,真要去了河东,只能是送人头。而且他们的人头再送掉以前,还要耗费有限的钱粮,实在得不偿失。
“准奏。”
“第二,请陛下将保德军、苛岚军、岚州、宪州、晋宁军全部划归麟府路,以折克行总领军务转运之事。”
现在河东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麟府折家的兵马,所以晋西北只能全权委托给折家了。
“这个……”赵佶想了想,“可以。”
“第三,请陛下派员索还童贯,再令其宣抚河朔,屯兵统万,联络草原,策应河东。”
现在河西闹成了藩镇,能够压住西北局面的,也就是童贯了。而且朔方军是童贯一手建立的,也就只有他能稳住朔方军心。
“也只能如此了。”赵佶叹了口气。“张卿所请,朕都准了!河东之事,就由张卿便宜处置了。”
第1119章 国贼,军乱 完
大观四年六月初七。
在天津市舶司(原来的界河市舶司)总署大楼中的议室厅里头,大宋、大辽、幽州三方面的和谈代表各自落座。蔡京、武好文、萧保先、李处温都不顾酷热的天气,一个个袍褂俱全,气度俨然。只是他们脸色,却是一个比一个难看,铁青的都快变成黑色了。只有居中而坐的武好古面色如常。
他穿了一身薄衫,光头没带帽子,手里还拿着个大蒲扇在扇着,脑袋则是摇得和波浪鼓仿佛。
“这话说的,怎么能这样呢?天地良心啊,某家和蔡相公那是赤胆忠心,一心一意为朝廷办事,为天下生民立命,怎么就成了国贼了呢?怎么就卖国求荣了呢?这个章致平太不像话了,为了一己之私,不顾河北、河东上千万黎民百姓的死活,还说我等忠臣良将是国贼……蔡相公,萧枢密,你们说,这事儿该怎么办?和局都已经谈成了,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听了武好古一番肺腑之言,蔡京和武好文的鼻子都快给气歪了,还好他们都是动口不动手的君子,否则武好古就得挨揍了。
章倬所写的《乞诛国贼并举国抗辽疏》中,哪有一个字提到武好古?蔡京和武好文倒是一人扣了一个国贼帽子,都是要“诛”的。武好古克复燕云,累败契丹,分明就是天下头一号抗辽功臣,说他要篡国有人信,说他要卖国给契丹,恐怕是没有人相信的。就算他真的想卖,耶律延禧也不敢买啊!
蔡京和武好文两人没话好说,倒是萧保先的副手,大辽南院枢密使耶律俨的侄子李处温开了腔,说道:“这事儿不放弃还能怎么办?大宋还能割让河西给我大辽吗?”
辽国开出的条件是河西、朔方,外加岁币150万缗。在蔡京和武好文的艰苦努力下,好不容易谈到了以割让河西,岁币100万缗的条件,换取辽国从河东撤军,并且承认幽州和辽东的苏州安复军之地归属大宋。
武好古扭头看了看蔡京,蔡京脸色铁青,摇摇头道:“我朝天子下了旨意,不割河西了,也没法割啊!”
武好古笑了笑:“河西只是暂时不能交割。”
李处温皱着眉头问:“大王的意思是,将来大宋还有可能将河西之地交与我大辽?”
“将来的事情,将来在说。眼下的和约却是可以先签署的,能执行的就先执行,不能执行的就慢慢来,总要还南北二朝,亿兆黎民一个太平世道吧?”
“大宋不割河西,我朝也不可能撤出河东!”李处温道,“而且我国现在已经拿下了太原城,整个河东,也是随时可以夺取的!”
“呵呵。”武好古只是笑了笑,冲萧保先望了一眼,“萧枢密,你以为呢?”
“一纸和约,事关三家吧?”萧奉先斟酌着问。
武好古摇着扇子,笑吟吟道:“现在是两国四家了,真是越来越热闹了。不知道再过几个月,会不会变成五家、六家?”
“大哥,你说的第五家、第六家是谁啊?”武好文忍不住插了句嘴。
在他看来,有了武好古和章援这两个乱臣贼子,好端端的大宋天下都有了大乱的苗头,怎么还能有更多的乱臣贼子?
“这得问萧枢密了!”武好古笑着问萧保先,“枢密觉得谁比较像第五家、第六家?”
这个问题的答案,萧保先当然是清楚的,第五家多半是生女真部落联盟,第六家不是萌古部就是克烈部……
虽然辽国在河东搬回了一局,拿下了太原城。但是总体形势还是对辽国不利,燕地收不回,河西吃不下,侥幸拿到的半个河东也消化不了。虽然辽军拿下了雁门诸寨、瓶形关、忻口寨、娘子关、故关、赤塘关、百井寨、三交口、太原东山等险要,还控制着代州、忻州的州城和主要县城,以及太原府城、榆次县城、寿阳县城和平定军城等处。但是并没有取得河东劳动人民和地主恶霸的拥护,所以没有办法建立有效的地方政权。也就是控制了几十个要点和连接这些要点的交通线。周遭广阔的山区,仍然在忠于大宋的官军和形形色色的义军的控制当中。
如果辽国想要维持在河东中部的军事存在,就必须布署重兵,而且还得不断投入资源,同时又无法征收到太多的税赋。就连草谷也不大好打——那可是两山夹一川的山西啊!辽人的骑兵在“一川”的河谷、山谷地形上还可以占据优势,到了太行山、吕梁山里面全是“抗辽人民游击队”,打个毛草谷啊!
可是辽国又不能一口把吃进嘴巴里面的硬骨头(指河东)给吐出去。要不然在这次宋辽战争中可就输个底掉,还有什么威信统治草原山林?
而不把河东吐出去,那么辽国就得慢慢在吕梁山、太行山之间流血……一个马背上的草原民族,陷进吕梁山、太行山了,还能好得了?
可是好不了也得硬撑着啊!你不撑着怎么办?把兵力从河东抽出来去反攻燕京?打得过吗?或者去打河西?河西倒是弱一点,但是再弱也不会比大宋朝廷的官军还弱吧?
“燕王殿下想怎么办?不如直说了吧!”萧保先也不和武好古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了。
“不如签个停战约。”武好古斟酌着说,“暂时的,先不打了,也不提什么割地赔款……当然了,苏州安复军的地盘,本王还是要提高俅哥哥的兄弟拿下的!要不然高俅哥哥在天之灵不安,本王的良心也过意不去啊!”
良心……你武好古还有良心?
萧保先那个生气啊!
不过气归气,苏州安复军的地盘却是不敢不让出来的。
“行!”萧保先道,“不过你们也得把飞狐口交还我国。”
“那是自然,飞狐口要来作甚?”武好古笑着,“另外,本王还会另幽州各关卡开放与辽国的通商。辽宋之间,也可以继续在天津府和谈……只要两国有足够的耐心,以天下苍生为念,总是可以谈出个结果的。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如何?
蔡京和萧保先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是悠悠一叹。
也只好如此了!
……
“陛下,陛下,好消息,好消息啊……”
崇政殿,正站在一幅潘孝庵让人送来的襄阳府城地图前发呆的赵佶,忽然听见了杨戬的声音。
“杨戬,你来了?”
赵佶的语气淡淡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襄阳城地图上。
襄阳是个好地方啊!
北有汉水,南有岘山,西有鸭子湖,东面则是一大片可以开垦的土地,一直延伸到汉水的河湾处,而这片平地的南面又是岘山,只有山脚和河滩的交汇处有一条容易通行的道路。
也就是说,襄阳城不仅四面都有险要,还附送一块可以种地的小平原,可以开辟两万多亩水田。在极端情况下,依靠这两万多水亩,一年至少也能产出四万石左右的白米,足够养活一万精兵了。
只要城防布署足够合理,襄阳城就是一座可以长久维持的堡垒!不怕强攻,同样也不怎么害怕围困。
作为国都是太局促了,但是作为危难之时的避难所,倒是再理想不过了……
“有什么好消息?”赵佶听见背后的脚步声,知道杨戬走近了,头也不回,就问了一句。
“天津府的消息,议和初成了。”
“什么?”赵佶一愣,回头看了眼杨戬,“什么叫议和初成?”
“就是初步达成和议,暂时不打了。”
“暂时不打?”赵佶愣了又愣,打仗还能暂停的?
“辽人肯从河东退兵?”
“不退。”杨戬摇摇头,将一份刚刚由快马送到开封府的武好古的密奏拿出来递给了赵佶,“陛下,这回蔡相公和武学士(武好文)同辽人达成了一个‘停战协定’,也就是先停一会儿,各自在战场上夺到的地盘也不吐出来,先占据着,也没有割地和岁币之议(其实《辽燕停战协定》中是包括割地的),朝廷也有台阶可下。”
“谢天谢地,”赵佶长出了口气,一边翻看奏章,一边说着,“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可是停战又能停多久?”
“六个月到一年。”
“这么短?”赵佶又是一叹,“总算能让潘孝庵把襄阳城修起来了。”
原来赵佶还没忘记跑路呢!
“陛下,”杨戬笑着,“武好古的奏章上说,六个月到一年后,辽国必定大乱,到时候朝廷要收复河东就不难了,还能把辽国的大同府一并拿回来。”
“真的?”赵佶细细一看,奏章上果然是这样写的。不过他的反应却是连连摇头,“还是算了吧,算了吧……莫要多事了,天下苍生再也经受不起这等大乱了。半个河东,不要也罢了。”
这一年多的战争,不仅打得大宋朝廷的官军原形毕露,也让赵佶的雄心壮志彻底磨灭,什么联金灭辽,什么联蒙攻辽的,他统统不想了。只想安安稳稳做过太平天子。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北国的风云,即将大起!
第1120章 天理女真
“故万物有源,太初有道,道生天理,天理为本,方有宇宙,无穷无尽,有始无终,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世间万物,各有其理,格物致知,存理灭魔,天人相合,成仁成圣……”
大辽东京道,混同江畔,完颜部王城之内,新落成的天理大书院内,一大早就传出了朗朗的读书之声。
读书的并不是少年学子,而是一群五大三粗的完颜部敢达,都站在一间大课堂内,人手一本《天理新说》,因为大都不识字,所以也不打开书册,只是跟着讲台上一个四十岁出头,梳了个汉人发饰,看上去意气豪迈的粗糙汉子在“念经”,用的是生硬的汉语。那汉子念一句,下面的人就跟一句。
而那带头念经的汉子,居然是生女直部落联盟的谙班勃极烈(大酋长继承人)完颜阿骨打!
阿骨打本来就是个跳大神的萨满教巫师(他是兼职神棍),八年前平定萧海里之战的时候被赵钟哥忽悠着信了天理。现在是生女直部落联盟中天理教派的领袖人物,身边围绕着一群信徒,都相信他是天理眷顾的圣人。
这几年,“天理之说”因为纪忆带回来的许多西方哲学书籍的翻译,以及发生在“实证派”、“理学派”和“天理派”之间的论战,有了极大的发展。“天理教”也日益成熟。而在理论日趋成熟的情况下,博士团在两年前推出了《天理新说》,作为“天理教”的最高经典。
当然,天理教什么的,都是大家随口说说的,正式的名称,只是天理书院。
念完了《天理新说》的引言,阿骨打又拿起一本《论语》,翻开后,开始念道:“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他念一句,下面的生女真敢打也跟着一起念。念完以后,完颜阿骨打还要进行讲解——称为讲道理。现在天理教的仪式真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像真正的宗教了。
书院讲道和祠堂祭祖,就是天理教的两个主要仪式。书院讲道分两种,一种是“一旬一讲”,主要就是讲《天理说》、《天理新说》、《道德经》、《论语》等等。这是面向最广大信众的。另一种则是“书院讲”,也就是书院的课程,是教给在书院念书的学生的。具体的内容,就是天理教版本的蒙学。内容和幽州的蒙学课程有点类似,不过要简单许多。
而祠堂祭祖,则是以宗族为主体,同时由天理书院教师主持的祭祖活动。儒学讲究敬天法祖,所以宗族祭祖活动,一直都是儒家思想在民间扎根的主要方式。
皈依天理的按出虎水完颜部这里,现在也建起了一个祖宗祠堂,最大的祖宗当然是宇宙万物之源的天理了!天理之下,则是完颜部自己的祖宗完颜函普以及按出虎水完颜部的列祖列宗。
对于完颜函普身世,天理书院也派专人远赴传说中函普的家乡高丽国进行考证,得出了完颜函普系五代乱世中避祸高丽的汉人,原名王汉谱,出自琅琊王氏,是王羲之的子孙。所以完颜家的祖宗画像,就是一个白面长髯的书生,一手拿着书卷,一手拿着毛笔……
敢达们会相信吗?
哦,原本信的人不多。但是自从完颜宗翰从天津府回来,说了“三千斤真理”的厉害,大家都觉得自己是王羲之的子孙了。
领着大家念完了《论语》,完颜阿骨打又带着大家给天理牌位上了三柱香,做了三个揖,才算完成了书院讲道之礼。
讲道礼毕,阿骨打就和变得虔诚起来的侄子完颜宗翰一块儿去王城的政厅议事。
这完颜部的王城,其实就是个用圆木、壕沟围起来的木头城堡,城堡里面有不少乱糟糟的房舍,最气派的也是就和宋朝地主恶霸的大宅差不多。天理书院、王城政厅,还有完颜乌雅束的王宫,都是这样的大院。
阿骨打和宗翰一起抵达政厅的议事堂的时候,“王羲之的子孙”们已经聚集一堂,正七嘴八舌的在议论出兵高丽的事情。
“高丽本就是俺们的手下败将,现在又有了大宋和俺们联手,水陆并进,灭亡高丽不过是几个月的事情,根本不耽误起兵伐辽的大计。”
“是啊,有都勃极烈亲自统军,这一战必然大获全胜,高丽人很快就是俺们的奴隶了。”
“可惜还得分半个高丽给宋国,凭什么呀?俺们女直人自己就能灭了高丽国的……”
“是啊,宋人正和辽国打得难解难分,真能腾出手去打高丽国?”
“哪里用得着他们出兵去打?只要他们出些工匠替咱们修造器械就行了。”
“哈哈,斡里衍,你也别小瞧了高丽人,上回打宣德关时,你的手掌还被高丽人射了一箭呢!现在可长好了?”
斡里衍是完颜娄室的小字,在诛杀萧海里之战中扬名立威的娄室也参加了第三次曷懒甸之战,还在攻打宣德关的战役中被高丽人用弓箭射伤了手掌。不过这厮也是野蛮凶悍,以手拔箭,血溅城堞,之后仍然奋战冲杀,吓得高丽守军失魂落魄的,被他当场斩杀数人。
在第三次曷懒甸战争结束后,娄室就率部驻扎定州(高丽定州),昨天晚上才回到按出虎水王城。
娄室扭头看去,见说话的是刚刚走进来的宗翰,就哈哈笑着问道:“粘罕,听说你这次在燕地杀了不少辽狗?辽狗怎么样?比萧海里如何?汉人又怎么样?俺们可都听说汉人柔弱。”
宗翰先冲着坐在大厅主位上的都勃极烈乌雅束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寻了个空位子坐了下来,这才对娄室说:“辽狗还是那德行,没有变强,也没有变弱,打不了硬仗。
而汉人有一万万人,哦,就是一万个一万,很多很多啦!人一多,那就什么样的都有了,有强悍如俺们女直勇士的,也有和高丽人一样弱的。俺们在燕地遇上的,则是相当强悍的汉人。他们有一万具装甲骑,人、甲、马都是极好的,打法和俺们差不多,都是结阵车轮战。另外还有两万重甲步兵,持长枪、刀盾、硬弩,最善于枪阵冲锋,威力不亚于甲骑。不过他们不善于射箭,只能用弩,射速很慢,半天才能射出一箭。”
“那不是好对付?”娄室笑道,“高丽人也有弩,他们的弩射一箭,俺们女直勇士可以射十箭!保管把他们射成刺猬!”
“哈哈哈……”
一帮不知道“真理”有多真的生女真蛮子大笑了起来。
宗翰却摇摇头道:“可是咱们没有办法和他们列阵而战的。”
生女直不是游牧民族,而是渔猎耕种之民。所以他们最拿手的不是骑射,而是结阵冲击、步射、步战肉搏和骑射样样精通,差不多是这个时代最好的战士。
不过在对于敌人结阵的步兵时,生女真人也不一定派出甲骑硬冲,也时常会采取结阵步战的方式应付。
“为什么?”娄室问,“为什么不能列阵而战?”
“因为他们有大炮。”
“什么是大炮?”
宗翰想了想,摇摇头,“说不清楚啊,不过没有关系,这次打高丽人时,俺们会见识到宋人的大炮的。宋人幽州军的炮船会驶入大同江,开到高丽西京城下。到时候斡里衍你就知道他们不好对付了!”
“真的吗?”乌雅束插话道,“粘罕,你真觉得他们很厉害?”
“厉害极了!”
乌雅束想了想,“那他们为什么不灭了辽国?”
“因为厉害的不是汉人的皇帝,而是汉人的幽州大王。”宗翰道,“而且,汉人是种地、航海、做买卖的人,不是在草原上游牧,在山林中射猎的人。他们到了草原上跑不过契丹人,到了山林间也一样不是咱们的对手。但是在海上,在可以开垦种地,修筑城堡的地方,咱们打不过汉人的幽州军!”
“宋朝皇帝呢?”
“不行,打不过契丹人。”
乌雅束想了想,又问:“这个幽州大王,会不会取代宋朝皇帝?”
“不好说,不好说。”宗翰摇头。
乌雅束又问:“那咱们应该怎么对待宋朝的皇帝和幽州的大王?”
“要俺说,还是在高丽战后再定吧!”宗翰道,“这次是都勃极烈亲征,或许可以在高丽西京和幽州大王武好古见个面。”
乌雅束扭头看了看阿骨打,阿骨打笑道:“乌雅束,你得和武好古见见面,见了面,才能论出一个高下。或是结为兄弟,或是行君臣之礼。”
“也对!”乌雅束想了想,“那按出虎水这边就交给你了。千万记住了,不要惹是生非,现在俺们的目标是高丽国,不是辽国……等拿下了高丽的东西两界,再起兵反辽也不迟!”
“知道了,乌雅束你就放心,我一定不会和辽人撕破脸的,而且他们现在也没功夫干涉俺们女直人的事情了!”
第1121章 真理之船
天津船厂码头之外。
此时一片秋日繁忙的海景,码头栈房内外,人来人往。不少穿着短衣,膀大腰圆的力伕,在幽州海军水兵的吆喝声中,朝停靠在码头上的两条悬挂着蓝底万符旗的兵船上运送物资。
这两条兵船显然是刚刚下水的,黑色的油漆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儿。三根粗壮笔直的桅杆上挂着的各种锁具,还有收起来的船帆,同样是崭新的。
“大王,这两条是运兵船吗?”
“吴老,你仔细瞧瞧。”
“浮在水面上的船体很宽,船舷高,艏艉也高……应该可以装很多货物吧?船舷侧没有长桨和水轮,在海里跑不快,也不大能逆风航行,根本不适合作战。这就是运兵运货的船嘛!”
“您老再细看,看船舷。”
“船舷?没什么不同啊……就是有几个大窗户,里面是住人的?”
“那是炮窗!”
正站在码头上一边欣赏两条崭新的兵船船体,一边说话的,正是武好古和幽州元老吴延恩吴老爷子。
海州吴家的根基这几年已经转到幽州来了,不仅在天津市置下了诺大的产业(吴家本就是天津市的创始家族),而且还在燕山府的析津市(燕京城外的桑干河、高粱河码头区域新开设的商市)、武州的武家口市、易州的紫荆关市和容城市、营州的榆关市,还有大连府(就是原来的苏州安复军,现在是幽州共和府直辖的第三个府)的大连市都投了不少本钱。俨然是一大财阀了!
顺便提一下,所有的这些“市”,以及规模更小的“草市”、“墟市”,都是自治的。幽州共和政府或是各州都管府是不会往里面投钱的,只会划一块土地出来,发包给商会,就如同当年的界河商市一样。由商会自治并且包市税,如果商市的位置正好位于幽州和外界通商的关口,幽州共和府下属的市舶监还会在商市中设立市舶务,负责收取过税。除了市舶监之外,幽州境内就没有第二个衙门拥有设卡收取过税的权限了。
除了这些设在幽州自家地盘上的“市”,幽州共和府的市舶监还管辖着四个海外商市,分别是耽罗岛上的耽罗市(包括商市和马场)、高丽国南部的绝影市、琉球岛的三山市、生女真所属曷懒甸地盘上的东海市。
另外,幽州共和府市舶监还和宋朝的海路市舶制置司共管着刚刚成立的南洋都护府(都护是纪忆遥领),可以从三佛齐海峡源源不断的获取税款。
不过仅靠四个殖民商市,对南洋都护府的部分控制权,以及天津、大连两座沿海大商市,还不足以确立幽州共和府的海权。
所以在幽州本土的局势基本上安稳下来后,幽州共和府就开始考虑帮助东亚人民共同繁荣的问题了。
而东亚这边,现在也没几个国,除越来越乱的大辽,还没有完全建立国家的女真、蒙古之外,也就是一衣带水的友好邻邦高丽国和日本国了。
今天武好古带着吴延恩参观的这两条刚刚建成服役的“真理”级炮舰,就是为了高丽、日本准备的“黑船”。
没错,它们是两条可以说是颠覆性的火炮战列舰!
虽然只有一层火炮甲板和18门可以发射12斤重炮弹的3600斤级长炮(和陆军使用的短炮不同,海军的大炮射程更远,因此炮管加长,还使用了铁箍箍住炮管,防止炸膛),但是它们的出现,还是在一夜之间,淘汰了所有其他种类的海军战船。
“炮窗?这是……炮船?”
幽州军的大炮在几场关键的攻城作战中表现出了惊人的威力,原本的保密状态也就自然解除了。吴延恩这个等级的人物,不仅知道大炮,而且还参观过天津炮厂和海津炮厂——两座炮厂是由试制火炮的两个项目组分别发展而来的,都得到了武好古的投资,同时实行管理层和匠人持股,独立发展,互相竞争。
“对!就是炮船!吴老,咱们上去瞧瞧!”武好古笑着对吴延恩说,“顺便出趟津口(指界河入海口,属天津市管辖,还在那里设立了天津东市),去海上听听炮响,再说一下怎么把高丽国的油水都吃尽了!”
说着话,武好古就做了个肃客的手势,带着吴延恩和一群随从护卫,一块儿顺着舷梯登上了“真理”号炮舰。
“船身用了柞木?”吴延恩不愧是造船的行家,登船的过程中,已经发现这条兵船的用料是非常讲究的。
“是柞木。”武好古踩在了厚而坚实的甲板上,一边接受着船长陈天理率领的船员们的参见礼,一边对吴延恩说,“不用好木料就怕受不住大炮开火时的巨震啊!”
他又回过头问陈天理,“理之,你们试过炮了吗?”
陈天理是兴化陈家的子弟,长得又黑又瘦,颧骨也有点高,一副闽粤人的模样。兴化陈其实是义门陈的一支,不过早就没有了义门的格局,而是开枝散叶,各自发展了。陈天理的家族则在闽粤沿海从事海贸和渔业,是个不大不小的海商家族。
在界河商市开张后不久,陈天理就随父母北上界河定居,父亲经营渔行,主营咸鱼(界河商市当时没有盐税,所以腌咸鱼是个不错的买卖),陈天理则考入了云台学宫的博士科,和耶律大石他们是一届的。毕业后又进入了海州的海军学堂,现在是幽州海军中的栋梁之材了。
“回禀大王,火炮已经试过了!”陈天理身子挺得笔直,大声回禀,“18门3600斤长炮,十发连射试炮后,全都完好无损!在使用12斤铁弹时,有效之射程可以达到三里以上!”
“呵呵,”武好古笑着点头,又对吴延恩道,“三里啊!大同江应该可以通航真理号这样的巨舰吧?只要驶到高丽西京城下,呵呵,就能发炮轰城了!”
吴延恩思索了一下,点点头道:“高丽西京和南京都是负山阻水的地形,西京南临大同江,南京则南倚汉江。而且两江河道全都既宽且深,可以通航大船。如果炮船直抵城下,应该可以帮助陆师破城。只是高丽也有千里江山,数百万生民,且久在化外,其国又多有山险,恐怕不容易平定啊!”
武好古点点头,一挥手对陈天理道:“理之,让你的人忙去吧,给本王和吴元老安排一间清净的舱房即可。”
“喏。”陈天理大声应喏。
舱房早就预备好了。真理级炮舰的吨位不小,是7000料的大舰,因为是硬帆船,又没有长桨和水轮,因此需要的水手不多。而且使用大炮为主要武器的情况下,舰船上的战兵也大幅减少。所以空出的舱室很多,不仅可以携带大量的货物,而且供船上的官长使用的舱室也非常宽敞。
陈天理早就接到了海军总军机房的命令,知道武好古和元老吴延恩要来,所以就安排了好了位于船艉楼的几间舱房,供武好古、吴延恩还有他们的随员使用。
现在的武好古虽然是一方霸主,吴延恩也是富甲天下的豪商,但是两人都比较抠,排场不大。跟在身边的使唤人也没几个,他们只是草草布置打扫了一番,就请两位大人物进去落座了。
船上没有什么家具,武好古和吴延恩便席地而坐,两人中间摆了张矮几。打横伺候的,则是一个金发胡姬,是吴延恩通过大食海商买来了尤物,调教得不错,能够熟练的摆弄茶器。就是有点热情过头,也不知道是吴老头实在满足不了人家,还是得了吴老头的话语,反正就是一个劲儿冲武好古丢媚眼儿。
武好古也离她,只顾着和吴延恩谈公事。
“吴老,实不相瞒,本王并没有想要平定整个高丽。”武好古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清茶,“高丽国几百万人口,也不比燕地少到哪儿去,拿下以后怎么治理?施行共和吗?不可能的,也无利可图。”
吴延恩皱着眉头,目光直视着武好古,“大王攻破高丽两京之后,想如何善后?”
“西京要给女真人的……得靠他们打硬仗,不给点甜头不行啊!”武好古笑道,“不过一个西京商市是少不了的。”
“那么南面呢?”吴延恩问,“高丽国还留着?”
“当然得留着!”
“也是要几个商市吗?”吴延恩顺着武好古的思路问。
“不行啊。”武好古摇摇头,“忙了半天,只要几个商市太亏了。咱们至少得把高丽变成属国,好好帮助他们。”
“怎么帮?”吴延恩问。
武好古一笑:“这不是想和您老商量着来吗?高丽可也有一个海州吴家的……以后高丽国的宰相,看来要由海州吴家代代世袭了。而高丽海州,当然也是吴家世袭都管之州!”
“可吴家在高丽算不得一等一的权门,如何得以执掌大权?”
武好古笑了笑:“大权通常得靠夺取!吴延宠执掌别武班多年,总归有一些心腹武人可以驱使吧?”
第1122章 精打细算殖民者
“吴老,高丽国和女真人交战了八年,而且是累战累败,国力早就虚耗一空了。去年他们又在曷懒甸和千里长城一线惨败,千里长城东北的宣德关、定州等地尽失,西京平壤门户洞开。而辽人又用了驱虎吞狼之计,用高丽人的土地去诱惑生女真。而生女真部落联盟的决心以下,将会夺取高丽东西两界之地,以方便和咱们直接联络。所以咱们也不得不跟进,在高丽半岛上施展一番了。不过本王也知道高丽国又小又穷的,没有什么油水。所以就找您老来商量一番了……”
还是有点晕船的武好古一脸苍白地坐在船舱里面,很认真的在和吴延恩商量怎么从又小又穷的高丽国榨出油水。
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武好古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这个幽州共和政权终归是摆脱不了资产阶级追逐利润的本性。那种不计成本的侵略战争,幽州共和政权是不会去打的,而且也真的是打不起。
虽然幽州政权的陆军基本上都是土地封建兵,维护的成本不高。但是要向高丽国的土地派出一支远征军,还是得花费不少的。根据幽州的兵役制度,凡是出境作战,封建兵都要领取足额的军饷,待遇和同级别的雇佣军是一致的。
呆在本境保家卫国是一回事儿,没有钱拿也得拼啊,打败了地主恶霸就当不成了。可是出境作战不给好处就是耍流氓了。要么给钱,要么分地,要么给官职。
跨海征伐高丽是得不到什么土地的,武好古也不会去当高丽大王,自然也没官职,钱还能少给?
另外,幽州的海军都是雇佣来的,而且还要为他们建造价格不菲的炮舰战船!即便是和平时代,训练、巡逻、备战、出访、剿匪、护航之类的任务也都排得满满当当,每一项任务都花费不少,活脱脱就是一只吞金兽!
也正是因为花钱太多,所以武好古才把原来的一百余艘桨帆船陆陆续续都卖了出去(现在还没卖完),海军的人员也分了一半给纪忆,现在只剩下一万多人。接下去还打算把澎湖巡检司的资产都转给苏辙、苏适父子,以压缩开销。
除了海陆军之外,幽州共和政府现在还建立了一支以云台学宫毕业生为核心的官僚队伍。负责管理共和执政府和下面的三府(天津府、燕山府、大连府)直辖地。还需要通过市舶监向南洋都护府和四个海外商市派出官员,发放补贴(海外商市不一定能盈利)。一年到头,也得花费不少。
此外,幽州共和政府每年还得拨出大笔的教育经费……因为幽州实行的是公民免费义务教育制!
听着非常高大上吧?不过只有公民户的子弟可以享受。包括骑士户、府兵户和纳税达到一定程度的民户子弟,以及云台系知识分子的子弟,都可以免费进入共和府公立的蒙学、小学,接受为期九年的教育。如果他们可以考上公立学宫或学院,同样可以接受免费教育的。
而且由于幽州和朝廷翻了脸,云台学宫的“文凭”不吃香了,许多云台系的毕业生都丢了饭碗。所以也没有“财子”愿意花费巨款来自费念书。同时,为了留住人才,云台学宫还得给教授、讲师们发放高额的薪俸,还得给他们政治待遇。所以教育开支,现在也成了压在幽州共和政府身上的一个负担。
最后,幽州共和政府的基建开销也挺大的。武家口城、大连关城(镇东关长城)、大连府城(位于大连关城外的大黑山脚下)、紫荆关的关城、榆关的关城、幽州各州府之间的路网、界河和黄河的河堤(幽州军占据了清州黄河以东的狭长地带)等工程都花费不小。
这军费、政务、教育和基建四大开支,就算省着花,一年怎么都得几百万缗。要是铺张一点,上千万都能花出去的。
可真是花钱如流水啊!看着米友仁和张熙载送来的账本,武好古就心疼啊!
所以在幽州当家作主的武好古,也就不得不精打细算,过紧日子了。就是发动一场邪恶的侵略战争,也得先把账算好了。可不能学隋炀帝,不计成本的和高句丽过不去。
……
“大王,高丽国真的是穷啊!几百万人的一个国也不必和天津市、京东市比富,就是和咱们俩的私囊相比,也差了不老少啊。一年也不知道有没有一百万缗的收入?而且对咱们而言,真正有价值的,也就是木材、毛皮、药材这几样。可是毛皮和药材主要出自高丽国的东西两界,那里一旦落入生女真之手,咱们和完颜家打交道就是了。在西京附近的大同江里面搞个小岛建个商市,什么都有了。
另外,咱们在辽东也有了据点。有大连市在手里,直接可以从马家,从曷苏馆女真那里买到毛皮、木材、生药。就算没有西京商市也无妨……”
真理号上,吴延恩正在和武好古细说着高丽国的油水。
“如果西京和大同江沿岸都归了生女真,那么高丽国剩下的,也就是新罗婢、木材和一点黄米,最多还有一点海货,还有几个可以通往日本国和鲸海的良港。其他就没有了。”
此时是西北风,张了硬帆的真理号航速不慢,海上的风浪也不小,船只起伏波动,颠得厉害。不过武好古的心思全在一个“钱”字上,也就分了心思,不怎么难受了。
“这一战主要靠女真人出力,咱们就出动一下海军,”武好古斟酌着,“海军长年累月都有行动,而且都是佣兵,不必另外加钱的。只要没有损失,就不花什么钱。至于陆上,大约得调动一个将,可能还要再加一营骑士。算上工兵、炮兵、辎重兵,总有八九千人,马匹至少需要征调一万匹。预计得在高丽呆上一年,粮草可以在当地筹集,军饷、路费、赏赐、抚恤、器物损耗、马匹的损耗,怎么都得预备200万缗啊。
一个高丽海州值多少?虽然高丽多山,但是海州是个好地方,有良港,有良田,不亚于咱们大宋的海州啊!一州之良田,总有几十万亩之数吧?种上稻米、小麦,一年总有几十万石吧?不值200万缗吗?”
“200万缗当然是值的,可是这地不是吴家一家能吃下来的!”吴延恩淡淡地说,“大王想让吴家出面收拾高丽的残局,吴家就得养鹰犬爪牙。方方面面都要摆平,各种开销可就海了去啦。海州一地的收入都贴进去也不够啊!”
武好古请吴延恩来看打炮只是个借口,真正的目的还是想让吴家出钱。
以后南高丽就是吴家幕府的天下,花上200万缗买个幕府将军,怎么都不亏吧?
可是吴延恩的账不是这么算的,他算得是“现金流”,不是账面资产。高丽这个“公司”,资产是不少的,可是现金流太低了。而且吴家也不能光靠武好古的支持就拿稳局面。还得往里面砸钱!
吴延恩缓缓地说:“吴家在高丽是外来户,不是一等一的门阀,想要挟天子、令诸侯也不大能服众,而且高丽也有爱国义士的。我们吴家如果当了内应,在高丽人看来,无疑是国贼内奸……得花多少钱收买人心?”
“大义名分的事情我有办法,总不能让吴延宠当奸臣吧?”武好古说,“高丽的西京在北,南京在南,真正的王京开京在中间。女真人拿下西京,幽州的兵马拿下南京……然后两边合围开京,逼王世民投降!”
“世民”是高丽睿宗王俣的粉丝,不用说,也是李世民的粉丝,可是却没有李世民的本事,一天到晚都在打败仗。
“大王要灭高丽?”
“不灭!”武好古摆摆手,“只是让高丽有灭国的危机,这位吴延宠才能挺身而出,带领别武班壮士扫除奸贼,重振朝纲啊!”
武好古想得倒挺周到。
“这样……”吴延恩想了想,一脸肉痛,“吴家出50万缗。”
这个老奸商真是太抠了!
武好古腹诽了一下,不过面子上还是和气生财的模样。
他是真的拿海州吴家没辙的,人家在京东商市、上海商市、明州、泉州、南心岛都有局面。肯把“总部”迁到天津市,就是对武好古莫大的支持了。而且吴家海商还有几百条海船,是可以用来补充幽州海军兵力不足的海上豪雄。
只要武好古有意在海上建立霸权,就得和吴家好好说话。
“50万太少了,”武好古摇头道,“至少出100万……吴老,现在高丽的局面可不是咱们说了算的。完颜乌雅束的大军没准已经杀向西京了。如果没有咱们出兵,也许就灭掉了!你们吴家在高丽的局面,可就没有了。”
“这样啊,”吴延恩叹了口气,“最多80万了……大王,高丽南京、开京周围还不少富得流油的寺庙,大军扫荡一下,200万没准就有了。”
第1123章 武好古的大目标
在津口海外看了两艘“真理”级炮舰干净利落的将一艘废弃的3000料木船轰成碎片,又和吴延恩这个老抠门一分一厘的讨价还价,忙活了一整天。等回到天津东市(津口)的时,天色已经很暗了。
界河里面船只不少,夜航可不安全,万一撞到了什么,损失就太大了。所以武好古干脆就在津口港下了船,在天津东市的城堡里面将就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才骑马回了天津市。
因为正在准备出兵高丽,所以幽州共和府三司首脑们都有不少事情要同武好古商量,所以他刚一回家,还没来得及和潘巧莲、西门青说会儿话。共和执政府的左右司通判米友仁、张熙载,都军机使马政,还有天津市知事苏大郎就一块儿跑来了。
和赵佶那边正儿八经的常起居朝、崇政殿问对等政务活动不一样。武好古这里还是个草台班子,而且又是共和制的,所以就没有早朝、晚朝什么的。他的日常政务活动就是执政府会议、元老院会议、都军机会议,除了元老院会议必须在天津市内的元老院大楼内举行,另外两个会议也可以在武好古的宅邸中举行。
除了这三个正式的会议,武好古还可以召见各司、各房、各监、元老院的元老的头头问政。各司、房、监的头目还有元老,也可以主动请求接见。
另外,武好古也不是事必躬亲。对于米友仁、张熙载和马政等人,他还是比较信任的。
“吴老头许了咱们八十八万五千缗,都是足陌的铜钱。”
在自家的书房里面,武好古一边看着执政府主管机宜章之凤(从女真返回后,他就被任命为执政府“秘书长”了)送来的各司文书和报纸摘要,一边和几位来客议事了。
“才给这么点儿?”
“怎么还带着零头啊?”
对于手下的问题,武好古只是苦苦一笑:“老头子会做买卖,不大好说话啊!”
“不够啊,”米友仁摇头道,“至少得预备200万缗军费……而且还要在高丽的西京和南京再开两个商市,说是商市,实际上就是城堡,没有几十万的本钱根本修建不起来。博士团还得跟进在高丽开设书院,至少要在西京、开京、南京周围大办书院。执政府少不了也要给一笔补贴,没有300万是怎么都不够的。
耽罗国如果在战后变成了咱们直辖的安东府,可又得往那里大把投钱了。
另外,咱们还在做日本的工作。如果他们上钩,咱们接下去还要扩大在日本国的投入……”
高丽说实在的,并不是一个很适合发展成殖民地的地盘,油水太少了。特别是高丽南部,无非就是人口、粮食和木材木炭什么的。而殖民少不得要投资,建设租界,开设书院,驻扎军队等等的,还要扶植代理人,参与殖民地的政治斗争。各种各样的花销恐怕会超过能够取得的收入……
但是,高丽这个油水不足的地盘,却是武好古必须占据的殖民地。
因为高丽具有的是战略性价值!只有控制了高丽,武好古才有进一步向鲸海(日本海)、日本列岛、虾夷岛和外东北沿海地区扩张。
特别有价值的是虾夷岛,也就是后世的日本国北海道,此时还没有被日本国占据,依旧是一片属于阿努伊人的蛮荒之地。
而这片蛮荒之地在数百年后,将会变成日本国最重要的粮食基地!
有了足够的粮食,这个岛屿能够成为幽州的殖民地,幽州军就能够在虾夷岛上安置一定数量的人口,修建城市和港口,建造远航的船只。
从虾夷岛出发,沿着千叶群岛、勘察加半岛、阿留申半岛一路航行,就有可能到达那片有着无限美好未来的新大陆。
由于航海技术的进步还需要时日,武好古有生之年,都不大可能组成起一场不靠岸横渡太平洋的航行。
在他看来,唯一一个有可能发现新大陆的办法,就是走高丽——北海道——千叶群岛——勘察加半岛——阿留申群岛的路线,花个几十年时间,慢慢设置据点,开辟航路,发展产业(主要是猎取毛皮),最后一定可以发现新大陆的。
为了实现这个战略目标,现在就得开始努力了。
首先,当然是打败高丽国,取得向日本海前进的跳板。
其次,则是在耽罗岛设立专门负责向东开拓的安东都护府。
再次,才是向日本海前进!
......
“日本国多半会上钩的。”武好古缓缓道,“武藤亲一已经破格受封了正五位弹正少弼,在日本国,拥有正五位官职就是所谓殿上人,有资格上殿朝见天皇和法皇。亲一得到了这样的官职,说明很快就能见到白河院了。应该很快就会出兵收复对马岛和隐歧岛了。
有了这个借口,日本国应该会对咱们开放。如果他们还是不肯,那么高丽屈服之后,我们就对日本用兵!”
向虾夷岛进军也离不开日本国资源的支持。如果从绝缘岛商市出发,横渡鲸海抵达虾夷岛,大约需要航行3000里,来回就是6000里!顺风时候还好,否则航行的时间太长,路上的消耗也多。想靠海运补给虾夷岛的早期移民,成本将是难以想象的。
可如果日本对武好古完全开放了,那事情就容易了。只需要携带一些能在日本的越后国销售的商品,然后换取那里的粮食,再沿着日本海岸线航行就能顺利抵达虾夷岛了。
“大王,”张熙载摇摇头,“咱们可不能这样花钱啊!高丽花300万,耽罗国改安东府至少花100万,日本开国后又得往里面投上100万到200万……这就是五六百万了!虽然咱们早晚能从高丽国和日本国捞回来,但是眼下花钱的地方不少啊。”
武好古想了想,的确是怎么回事儿!
他现在不是大宋的海陆市舶制置使了。大宋是个有一万万人口,年入也接近万万的“大公司”。武好古背靠着“大公司”,当然可以大手大脚花钱投资了。
可是现在幽州才多大的盘?如果不算上武好古的私人收入,就只是共和府的财政收入,无非就是纪忆给的300万“岁币”,市舶监的过税收入和天津市的市税上缴(天津市是包税的),还有几个公有商行的分红,林林总总加一起,这几年怎么算都不会超过1000万一年。看起来不少,但是扣除必须的开支,每年剩下的“活钱”也不会超过100万。
要不是武好古没有把海路市舶制置司的储备金交给纪忆(纪忆也没要),而且天津市的市舶司商行和兵器行还在纪忆担任河北转运使时靠军火贸易赚了一票,让共和政府有了一大笔积蓄。现在武好古怕是要动用私产去发动战争了!
“那就把台湾岛和澎湖巡检司一起卖出去吧!”武好古想了想,办法还是处置不必要的资产,“苏辙现在是判泉州事,苏适又是提举泉州市舶司,苏迟还是尚书右丞……台澎卖给他们,拿个一二百万总没有问题吧?咱们往年可在台澎花了不少钱。”
“苏家肯买吗?”天津知事苏大郎问了一句。“台湾岛上仿佛没有什么东西吧?”
“好大一块地呢!”武好古一笑,“苏仲南一定会说服他爹的。
只有拿下了台湾,福建沿海才能安泰啊!而且台湾广有土地,正好开垦出来安置福建的贫苦农人,使之能安居乐业。多好的理由啊?”
武好古顿了顿,“有了这一二百万,今年的账总能做平了。明年的事情再说吧……”
本来武好古只想把澎湖卖出去,把台湾岛(这个名字是他给改的)暂时留在手里。可是现在却发现很难留住,留着也没有用——没有钱继续开发,也没地方去找能移民台湾岛的贫下中农。
前些年武好古有钱的时候,花着海陆市舶制置司的钱,在台湾岛上修了鹿港城,还在澎湖修建了城堡、港口。
又有整个大宋给他输送各种坏蛋,其中一些可以发配去台湾岛开垦。所以在鹿港城周围,也开出了不少土地。
可现在武好古既没有了大宋的海路市舶制置司这个财源广进的衙门,又没有办法去大宋各地抓坏蛋。还拿什么开发台湾?与其让台湾烂在手里,不如把这笔资产转让出去,让有能力接盘的人入驻。
而苏家父子倒是颇为理想的接盘侠!他们不仅有办法筹集到“买台”的钱款——即便泉州官府和泉州市舶司账上没有那么多钱,泉州还有许多海商呢!好多都是积攒了几代的巨富,百万、千万级的豪门都有很多,传说中还有万万级别的超级巨富。
从他们身上刮出几百万用来开发台湾,应该没有什么难度吧?而且福建路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称,因为可以开垦的土地太少,人地矛盾一直比较尖锐,因为害怕生孩子太多无法养活,溺婴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几乎都成风了。
在这种情况下,找点福建贫下中农去台湾闯荡一下,应该也是有可能的吧?
第1124章 再没有海上之盟了
海东之地风涛险恶,人数多达3000的女真大军,已经在他们的都勃极烈完颜乌雅束的率领之下,从高丽国的定州出发,向着高丽西京平壤的数万别武班大军猛扑而去!
空前的灾难,就要降临到高丽人民和官僚地主阶级的头上了!
而在数千里外的大宋首善之都开封府之中,刚刚以一纸“不割地、不赔款”的停战协定获得了暂时安宁的大宋君臣们则突然发现,他们又一次处在了一场根本他们根本不想要的战争的边缘了。
就在武好古终于凑出了远征高丽的预算(是预算,不是钱。武好古的大资本家共和政权不是在天津银行的账面上没有钱,而是实行了严格的预算管理,不能大手大脚花掉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积蓄),可以点齐八九千兵马(不计算海军),数十条战船运输船,浩浩荡荡杀向高丽,去和完颜乌雅束建立战斗友谊的时候。他居然没有忘记让杨戬去向朝廷通报“海上之盟”的情况。
没错,就是那个据说断送了北宋花花江山的联金灭辽的盟约。武好古现在不打算吸取历史教训,还是准备和生女真联盟灭辽!
这和他最初维持辽国抵御女真的想法是相反的,不过人就算是穿越了,也要与时俱进嘛!
因为他已经看透了辽国的虚弱。有没有宋朝的酱油兵,女真都能灭了辽国。即使女真人力量不够,还有萌古部的合不勒和克烈部的忽儿札忽思。哦,现在还多了一个光荣、进步、民主、科学的幽州共和政权,辽国怎么可能不灭亡?
既然辽国必亡,那么联金、联蒙都不是什么问题了。现在的问题只是用什么条件联金、联蒙了……
崇政殿内,估摸着自己要上武周功臣图的杨戬,正在滔滔不绝说着联合女真,灭亡大辽,收复河东失地的可能性。
“……这个主持生女真部落联盟的按出虎水完颜部自称出自琅琊王氏,乃是书圣王羲之的子孙,因此向来仰慕我大宋的文化风物。过往只是因为契丹人的压迫,才与中土隔绝,逐渐沦为了蛮夷。现在他们打算在取得高丽国的东西两界土地后,通过海上与中原恢复联络,并且愿意向我大宋称臣。所以燕国王在跨海远征高丽前上奏,希望朝廷可以册封生女真部落联盟的首领,也就都勃极烈为国王,东北大都护,海东节度使。这样一来,英勇善战,号称满万不可敌的生女真部落联盟,就会成为大宋的藩臣,有他们的帮助,朝廷要击破契丹,收复河东、云中失地就易如反掌了!”
杨戬的话终于说完了,而大殿之内的君臣,则是目瞪口呆。诺大的崇政殿内,一片安静。
如果早个一年武好古能把生女真部落联盟包装成“大宋金国王”拿到开封府的昏君奸臣们面前,早就是一片歌功颂德之声了,赵佶肯定也是感觉良好,少不了给武好古加官进爵。
可是现在,昏君奸臣们终于认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能打大胜仗的骄兵悍将根本不是朝廷能够驾驭的!
甚至连能打大胜仗的文官,也一样靠不住!
击破契丹,收复河东、云中失地当然易如反掌。让武好古兼领云中节度使,让章援兼领朔方、河东节度使就行了。
自有西北和幽州的强兵去夺取云中、河东,根本不需要朝廷出兵。
可是之后怎么办呢?得到云中、河东、朔方三镇后,武好古和章援就尽有了天下精兵。
这个天下,是不是又要回到“天子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之”的乱世中去了?
现在武好古不经朝廷批准,就擅自联合生女真对大宋的友好邻邦高丽开战了。如果朝廷依着武好古的意思,封生女真的都勃极烈为国王,东北大都护,海东节度使,岂不是让武好古又得到一个强援?
而辽国如果真的被武好古和生女真联手灭亡了,云中、河东北部,甚至包括辽国中京道和东京道的部分地盘,都会划归武好古所有吧?到时候武好古拥有的人口、土地,又得翻上几倍。
到时候,武好古就是兵精、粮足、地广,天下谁能敌之?
“陛下,臣以为燕国王所上联合生女真之策,甚为不妥。”蔡京终于打破了沉默,第一个出班奏道,“我朝乃是礼仪之邦,当恪守信义,不为小利所惑。如今我朝与辽国正在议和,又刚刚达成停战,岂能背信弃义,拉拢辽国的属臣?
而且女真素有满万不可敌之称,足见其悍勇远胜契丹。万一女真代契丹而起,统御北朝,为祸只会比契丹更甚。如果契丹是一头草原上的饿狼,那么生女真无疑就是深山老林中的猛虎。我们怎么可以联合老虎去打狼?”
右相何执中也上奏道:“陛下,蔡京所言甚善。世上绝无引虎杀狼之事。恶狼尤能斗,猛虎无可御。况且朝廷自去岁起便与契丹恶战连场,河北、河东几为白地,官兵伤亡惨重,百姓流离失所,国库更是入不敷出。元丰以来历年所积攒的财货,如今已经所剩无几。据河北、河东转运使司上报,今岁两路所辖各州,全部歉收,能够征收到的夏秋两税,只有去岁的两到三成。河北的定州路和真定府近乎无税可收。河东路尚未沦陷各州军中的汾州、晋州减收达到九成。麟府路所辖各州,也都减收七成以上。因此河东、河北两路转运使司都急需朝廷下拨钱粮以供军需。
另外,由于河北、河东战火不熄,小民难以聊生,因而逃亡日众。京畿路、京东西路、京西北路等地皆上报有大量流民涌入。开封府城外,现在也是流民遍地,急需朝廷救济。可是国库空虚,朝廷也拿不出多少钱粮了……”
听了何执中的上报,赵佶眼泪都快下来了。好端端的一个钱多得发霉的太平盛世,怎么转眼就有了分崩离析的末世感觉了?
何执中报完了丧,就轮到知枢密院事吴居厚报告了。因为这次宋辽战争进行的很不顺利,所以朝廷就要找替罪羊,而由武好古一手创立的都军机司,就当仁不让的背了黑锅。在不久前被裁撤,枢密院又一次拿回了调度兵马的大权。
不过枢密院也不可能给赵佶带来什么好消息了。
“陛下,河北、河东两路宣抚司皆报辖区内团练、义军蜂起。良莠不齐,多有私筑坞堡,盘踞山险、裹挟良民、私征税款者。还有人公然驱逐朝廷官吏,掠夺官仓,占据县城。其所作所为,与幽州、河西无异矣!
更有甚者,居然还有部分团练首领公然接受了辽国或者幽州军所授官职!”
武好古好像又给赵佶捅了个不大不小的篓子!他在河北宣抚任上力推的团练,现在出现了失控的迹象。
有不少河北、河东的地主恶霸借着组建团练抗辽的机会,拉起队伍,盘踞山头,当起了土皇帝。特别是在宋辽军事分界线间的太行山脉和吕梁山脉一带,团练割据现象由为严重。
那一带的主要城市大多被契丹人占领,但是在山区,宋朝的团练则乘机蜂起,占据了宋朝官府退出后的权力真空。各自占山占地,称霸一方。甚至还有个把心思活络的团练头子到处找组织,正经的大宋官府不容他们,他们就去投契丹投幽州。
而耶律延禧和武好古也是来者不拒,空头官帽子乱撒一通,反正也不给发饷。
赵佶听完了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人都快崩溃了。可又能怎么样?无计可施啊!
他沉默了半晌,才重重的叹了口气:“武好古的奏请,朕知道了。”
仅仅是“知道了”,也没说同意不同意,这事儿就搁置起来了。
海上之盟什么的,武好古自己去结吧,大宋是不会参与的。反正契丹人现在也知道幽州是“第三方”,河西是“第四方”了。
杨戬明白赵佶的意思,只得行了一礼,就倒退着出了君臣议事的崇政殿。
看到杨戬离开,赵佶又是一声长叹:“诸卿,国用之事如何?你们可有应对之法吗?”
蔡京和何执中互相对视了一眼。现在大宋的军事改革,可以说是完全失败了!正是土地和兵役挂钩的做法,催生出了幽州、河西两大藩镇。如果还是原来的雇佣兵制,武好古麾下将近八万的兵额(包括陆海军和附属的都管州的兵力,以及商市的公民兵),一年到头坐着不动,也得几百万上千万的开销。武好古怎么可能养得起?更不必说河西章援那个穷逼了,他有一万五千个骑士户啊!
在极限动员的情况下,至少可以拉出三万骑士正兵和同样数量的辅兵,六万大军,一人双马……这样的兵要朝廷来养,光是十二万匹战马就得几千万,六万马兵杨在家里坐着没有七八百万也不行啊。
看来祖宗家法,还是不可改废啊!
第1125章 金融创新蔡相公
北宋的文官虽然不大会治军打仗,但是却还是善于理财和搜刮的。所以国库空虚的难题是难不倒蔡京蔡相公的。
哪怕在善于搜刮的新党团体中,蔡京理财的本事也是公认的高明啊!
在从天津市返回开封府的途中,这位大宋首辅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替赵佶弥补因为战争造成的巨大亏空了。
他搜刮民脂民膏的手段,当然是极为高明的。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金融创新!
“陛下勿忧,国用之事老臣自有办法,只要河北、河东军务不再败坏,只需数年,臣就可以让朝廷府库丰盈,天下将再一次丰、亨、豫、大。”
赵佶闻言,一张拧成苦瓜的面孔上,难得露出了笑容:“蔡卿真有济世之良方?且说与朕听。”
蔡京笑着托出了自己的底牌,“陛下,臣以为理财之道不在搜刮聚敛,而在善用交引。”
“善用交引?”赵佶问,“蔡卿可是想滥发交子、盐引和茶引吗?只怕朝廷可以滥发,民间不肯接受吧?”
蔡京笑道:“陛下果然爱民如子,真乃社稷之福,天下之福。不过臣也不是搜刮聚敛的奸佞,也知道要爱民如子,断不会行滥发搜刮之道的。”
“不滥发又如何敛财?”赵佶皱着眉头。
其实这位爱民如子的官家不是反对滥发,而是担心滥发不了……
蔡京道:“滥发不滥发的,其实是看民间有没有需求,如果民间对交引有莫大的需索,便是发上一万万缗的额度,也不算滥发。”
“怎么可能发行一万万?”赵佶连连摇头,“蔡卿莫不是在说笑吧?”
“陛下,臣言万万,还是小数,臣的办法运作得当,数万万都是可能的。”
“数万万?”赵佶问,“不会强迫商民买入吧?”
“不会,不会。”蔡京笑道,“臣不会那么做,而且用强也不可能得到一万万缗。”
“你准备怎么做?”
“臣准备先扩大交引的用途。”
“扩大用途?”
蔡京道:“现在朝廷所发行的盐引、茶引,只能用于购买盐、茶,其中的盐引只能用于购买青盐和解盐,而且所售出的青盐、解盐只能在北方销售,不能在南方发卖。而南方的盐业,全都由官府专卖,获利不多,而民多不便。不如废除南方的盐业专卖,在全国实行盐钞制度。”
赵佶点点头道:“可是这样也多发不了多少盐钞啊?而且原本南方各路的食盐专卖也有利可图,现在全部废除,一进一出,能多赚多少?”
“陛下莫急,老臣还有办法,这盐引未必一定要用来买盐的……”
“盐引不买盐?还能买什么?”
蔡京笑着说:“可以用来买房子。”
“买房子?”赵佶一愣。
用盐引买房子……听着都新鲜啊!
蔡京道:“以后朝廷可以规定,凡是开封府城内和海路市舶制置司所管辖商市内购买房屋、土地,一律使用盐引进行交易!全国官地的发卖,也一律使用盐引交割。”
“用盐引?”赵佶还是没明白。
蔡京进一步解释道:“如果盐引只能买盐,那就只有盐商会储存一部分盐引,以备交易之需。也就是说会有一部分朝廷发行出去的盐引,始终存在盐商手中。而朝廷也就因此占了盐商的便宜,不过并不会太多,目前也就在一二百万缗间。即便将盐引推广至全国,民间盐商手中囤积的盐引,最多就在数百万缗。
但是盐引如果可以用来买房、卖地,那需求就大了。光是开封府一地,每年买卖的房屋,都价值千万缗以上!如果再加上京东市、上海市、明州市、刺桐市、广州市等五大商市中的房产、土地买卖,一年交易额只怕会超过两千万缗。为了完成交易,各地的富商大户,就必须囤积盐引。数千万缗的盐引,不就可以发行出去,而不需要实际给付食盐了吗?”
蔡京是把盐引玩成纸币了!如果武好古在场,一定会翘起大拇指喊佩服的。
作为后世的穿越客,武好古现在也没玩出纸币,还只是在研究发行银元、金币和银行券的问题。
银行券就是由天津银行发行可以兑付金银币的纸钞,其实也是纸币,但并不是政府信用背书的。不过由于武好古的幽州镇现在闹成了一个藩镇,和幽州镇挂钩的天津银行还有多少信用可真不好说。所以他也只能先搞出金银币,以后慢慢再想办法玩纸币了。
蔡京在历史上就是玩钞引的高手,虽然玩砸了一些,但是总的来说还是替赵佶搜刮到了大量的财富。
而在这个时空,蔡京则是站在武好古这个巨人的肩膀上玩钞引,肯定玩得更好了。
首先一个有利条件,就是开封府和京东市的房地产市场被武好古、纪忆搞起来了。有了房地产这个可以吸收巨额资本的市场,才能容纳超发的盐引啊。
第二个有利条件,则是武好古和纪忆依托天津市、京东市以及大宋在三佛齐的霸权,建立了以两大银行为核心的金融体系。
金融体系同样拥有吸纳盐引这种票据和准货币的功用。有了金融的助推,盐引本身也具有一定的炒作、交易、借贷的价值。因此就会有大量的金融玩家参与其中,他们同样会囤积一定数量的盐引。
另外,以京东银行为首的金融机构,也可以像吸纳金银铜钱一样,吸纳盐引存入其中,这样朝廷就能通过京东银行,在一定程度上掌控盐引的走向。
“陛下,”蔡京接着又道,“臣以盐引和房产买卖举例,只是为了便于说明。如果真的要行交引之法,当不再分什么盐引、茶引,也不再有什么专卖专营。凡是专卖专营之物,一律‘以钱请钞,以钞请物’,此钞可以命名为钱引。不仅可以用来购买食盐,还可以用来买茶、买酒、买铁、买香料、交纳过税住税、购买官田,还可以用来交易开封府及五大商市的房物地产。
如此,便是亿万钱引,也可以散发在民间,朝廷将永无财用之匮!”
听不懂……
赵佶看着蔡京说的头头是道,却是听得一头雾水。不过不要紧,他听不懂,自有人能听懂的。幽州武好古,上海纪忆之,襄阳潘孝庵,他们仨一定是能听懂的。
现在武好古是不会来开封府了,除非是作为反贼。纪忆路远,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不过襄阳离开封府挺近,把潘胖子叫来问问就是了。
拿定了主意,赵佶也没急于表态,而是宣布散朝。诸臣告退的过程中,却有一人好像崴了脚,磨磨蹭蹭的走在最后,等别人都走了,他又扭头回来,大声道:“臣苏迟请独对。”
“请独对”有点犯忌讳,不是犯皇帝的忌讳,而是犯了大臣们的忌讳——皇上没叫你独对,你却请求独对,不是要打小报告是要干什么?
赵佶一瞧是苏迟,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苏迟是旧党啊……
在武好古割据幽州,章援割据河西,纪忆出掌海路市舶制置司后,朝中“维新派”已经被扫荡一空了。所以又恢复了新旧两党对抗的局面,虽然还没有展开朝争,但是已经开始各自站队了。
而苏迟是旧党老顽固苏辙的长子,自然也是旧党了,现在还是旧党中唯一的宰执,也就是当然的旧党首领。
“苏卿,你是反对蔡京的钱引之法吗?”
“陛下,臣才疏学浅,没有听明白蔡相公的话。”苏迟苦笑道,“论及经济之才,臣弟苏适倒是远胜于臣,臣得写信去问他了。”
“苏适……”赵佶点点头,不置可否。“那你请独对何事?”
“臣想知道陛下所欲何求?”
赵佶眉头皱得更紧了,“苏卿想说什么?”
“陛下,臣斗胆,就想知道陛下对于幽州、河西、河东的态度。”
听到这个问题,赵佶也只有一声长叹:“本朝家法,远胜历代,唯有用兵取胜之道,不如汉唐。”
“陛下的意思是准备承认用兵取胜不如汉唐了?”
“无计可施,如之奈何?”
赵佶现在有点认输认命的意思了。
“其实陛下已经寻到了用兵取胜之道,”苏迟道,“陛下要取回河东、云中,也不过是几道旨意的事情。哪怕要灭了契丹,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只是凡是有利必有弊。用兵之道,也是如此。依着祖宗家法,把兵都管死了,自然是胜不了。而要给带兵的武将以重权,胜是能胜的,可是……唐朝的藩镇之祸,就是这么来的。”
“唉,”赵佶又是一叹,“真是叫人为难啊。”
苏迟道:“既然陛下觉得为难,不如就来个无为而治。”
“无为而治?”
苏迟说:“臣观河北、河东、河西及朔方形势,发行已经是一个各方牵制平衡的局面。幽州武好古、河西章援、相州韩肖胄,还有朝廷掌握的朔方、陕西兵马,张叔夜经营的河东南部,陶节夫经营的河北,都已经互为平衡,谁都不敢轻举妄动。陛下何不以无为应之?”
第1126章 低欲望的道君皇帝
苏迟的这番话,就是在蛊惑赵佶做个混吃等死的无为庸君。如果早上一年半载,赵佶听了这话一定把苏迟打发去海州啃老。
可是现在,他居然深以为然了。
打仗太难了!哦,对赵佶来说太难了。对武好古、章援他们来说,却是一点也不难。
你现在让赵佶自己想办法夺回河东失地,那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再花个几万万也办不到!可要让武好古、章援出兵,几个月辽国兴许就被他们打崩了……
可是打崩了辽国之后呢?谁去收拾武好古和章援?韩肖胄和张叔夜吗?可打完后谁去收拾他们俩呢?
赵佶现在也知道,如果不放权给韩肖胄和张叔夜,这俩货也只能送人头。有多少兵打光多少兵!可要是放权给他们,他们和武好古、章援又有何不同?
所以赵佶现在有点心灰意冷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躺倒不动,好好过日子,有时间就画点画,写写字,和李清照研究一下概率,和郭京、林灵素一起修个道,倒也乐在其中。
“陛下,”苏迟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是强求不得的。朝廷兵弱,藩镇兵强,也不是我朝独有,当年的唐朝也是如此。其中原因,也是一言难尽。不过武好古、章援、韩肖胄、折克行等人毕竟不是安禄山和史思明啊。只要朝廷善加安抚,还是可以用他们维持局面的。
与此同时,西军、朔方军、开封新军、灵州高家的兵,也都是忠于朝廷的。只要朝廷能养好这几支兵,不让他们朽坏下去,就足以抵御藩镇的隐患了。而且武好古、章援、韩肖胄还被契丹牵制,他们之间也不是铁板一块。
所以如今的局面,还是可以维持的,对于朝廷也未必不利。所以臣建议陛下无为,就是不想破坏眼下的平衡局面。”
原来如此!
赵佶点了点头,“苏卿是老成谋国,真是难得啊。关于北方之事,你还有什么建议吗?”
“陛下,臣以为幽州武好古、河西章援、相州韩肖胄三人,还是有所不同的。”苏迟道,“其中武好古实力最强,对朝廷的威胁也最大!
章援兵力虽强,但是钱粮始终不足。所以只能用天理教的虚妄之学蛊惑人心,就怕有一天会失控,连章援都控制不住,而且章援毕竟老了,一旦故去,河西局势难料。所以也不得不防!
而韩肖胄则是三镇之中最弱的,兵弱,财寡,也没有天理大道可以蛊惑人心。而且他的能力也不足,只会屡北屡战。所以对朝廷是没有任何威胁的,朝廷应该重用他,用之为屏障藩篱。”
苏迟早先和章援、武好古走得很近,安西之战的时候他还是转运使。自然知道章援和武好古两个团体的底细。
章援因为太穷,又受到河西佛教,西域的天方教的威胁,所以不得不高举天理教的大旗,行事就难免虚妄。但也正因为如此,河西骑士也就淳朴勇猛,不怎么爱钱,也不大怕死。一旦被天理教蛊惑起来,就非常可怕了!章援当然不会那么干,但是章援年纪不小了,身体也不好,将来的事情难说……一帮穷鬼骑士,还信了虚妄的天理教,天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
武好古的弱点在苏迟看来,则是太有钱了!
武好古有钱,武好古的共和政府也有钱,幽州元老院里面的元老,也都有钱!
在争天下的时候,有钱是优势,但也是负担。有钱就容易安逸,容易瞻前顾后,关键时刻豁不出去。
除了有钱,武好古的团体基本上没有弱点了。战斗力强大,装备精良,海陆实力均衡,而且还有实证派、天理说和看着很正确的公民共和体制。所以对朝廷的威胁是最大的!
至于韩肖胄,草包一个……都屡北屡战了,还能有什么前途?从古至今,哪有开国皇帝不能打的?
不过韩肖胄虽然草包,但也是个韧性十足的草包,可以用来当个肉盾,掩护朝廷。
“说,继续说!”赵佶的兴趣完全起来了。
“臣建议在重设昭义军,以韩治为节度使,韩肖胄为留后,统辖真定府、赵州、邢州、磁州、相州等一府四州。使之西御契丹,北抗幽州,为朝廷之屏障!”苏迟接着又道,“而且重设昭义军也可以给幽州方面吃一颗定心丸,朝廷既然能容韩家割据昭义军,自然也会姑息幽州的。”
“好!好!”赵佶笑道,“就依卿所言,重设昭义军!有昭义军在北,开封府当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陛下圣明!”
……
旅顺府,旅顺口(大连府的名字被读者指出来自西文音译,因此改成了旅顺府)。
武好古乘坐的“真理”号炮舰,缓缓的驶过了老虎尾和黄金山之间的狭窄航道,进入了旅顺府的军港。
这里也是旅顺海军学堂和幽州共和海军舰队的水营所在地!
因为界河是存在封冻期的,所以不适合成为舰队母港。而五岛群岛虽然没有封冻期,但是陆地面积狭小,又太过靠近大宋朝廷控制的蓬莱县,同样不适合成为舰队母港。
和思想上比较坚定的幽州陆军不一样,幽州海军成分复杂,士兵都是雇佣军,而军官也有不少是来自海商世家的老船头。只是拿钱干活,并不真正忠于共和政府。
至于一部分海州海军学堂毕业的军官,忠诚度同样不如天津骑士学院的学生。他们大多是海商子弟出身,心思远比多是骑士和豪强出身的陆军军官活络。而且海军学堂的教育质量也有待提高,早年间教出来的学生操船航海的水平都不高,难以承担重任。
所以将这样一支成分复杂的海军舰队摆在过分靠近敌方的母港里面,实在叫人放心不下。这其实也是武好古愿意分一部分海军人员给纪忆的原因,海军里面太多靠不住的人员了,真好可以趁机清洗掉一些……
而在幽州镇实行割据之后,武好古就将当时已经夺取的辽国苏州关外地区,作为了海军的母港和海军学堂的校址所在。
共和政府还拨下巨款,调集了大批工匠,修建城关、码头、校舍和海军兵营。到了今年秋天,武好古乘坐“真理”号抵达的时候,已经改名为旅顺口的军港,已经初具规模了。
顺便一提,旅顺口和旅顺市并不在一起。旅顺市是在马家的苏州商市基础上扩建的,位于靠近镇东关长城的一处海湾,也就是后世大连湾的所在。旅顺的商市和商港都在那里。
现在的旅顺商市又引入了许多新的股东,还照着天津市的模式组建了市议会,还进行了一番整体规划,目前正在进行扩建。
而旅顺口这边,则完全是海军的地盘,堡垒、炮台、码头、船厂、军城,都已经有了模样。再过上一两年,应该就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军港要塞了!
除了军港、商市,武好古也在旅顺修建了私邸,在旅顺口和旅顺商市,各建了一座大宅。
在他设想中,这座位于辽东半岛最南端的港口城市,将会建设成为幽州军的陪都。
将来如果在辽东、高丽和女真人开战,旅顺府则是当然不让的军事大本营所在。如果发生大规模的海上交锋,旅顺府一样会成为海上争霸战的指挥中枢。
所以武好古才会趁着远征高丽的机会,顺路抵达旅顺视察。
旅顺府的知府,是由幽州共和执政府委派的。虽然旅顺市和天津市一样是自制的,但是旅顺府却不是自治府,也没府议会。而是由共和府派出的元老级官员黄植生担任知府,同时他也是整个旅顺府、旅顺市工程的总都料匠。
责任可谓重大!
在旅顺府地位仅次于黄植生的则是海军舰队提督呼延庆和旅顺府陆路兵马总管王牟。现在旅顺府的地盘,就是他们二人带兵打下来的。
当“真理”号靠上旅顺口军港的天字号码头时,舷梯刚一放下,黄植生、呼延庆和王牟三人,就一块儿在码头上等着参见幽州共和府的首脑武好古了。
一路上有些晕船的武好古,是和不晕船的奥利加一块儿下的船。
“末将(下官)等恭迎大王殿下!并为大王殿下贺!”
听到三个属下的言语,晕晕乎乎,胃里面更是翻腾得难受的武好古稍微挤出一点笑容,问:“贺?有什么好消息吗?”
“陛下,”回答他的旅顺府陆路兵马总管王牟,“两天前刚刚得到消息,生女真部都勃极烈所率领的大军,势如破竹,已经攻到了高丽西京平壤城下!”
“那么快啊?”武好古稍稍有点意外,“高丽国的大王呢?他没有御驾亲征去西京吧?”
“没有,他哪儿敢?”
“谁在守西京?”武好古忙问。
“是尹瓘。”王牟回答道,“据说有两万别武班精锐,守得稳稳当当。生女真只有3000兵马,野战虽然厉害,要破平壤却是不够的。毕竟平壤是高丽西京,城池坚固,守具充足,不是宣德关和定州城可比的。”
第1127章 主战救国吴延宠
高丽开京,半月城内。
半月城是开京的内城,面积颇大,不过大部分区域都被森林茂密的崧嶽山占据,平地并不太多。不过就算不多的平地,也大多是“森林公园”,只有半月城的南门通往宫城满月台的大道两边,散布着一些和宋朝的地主大院仿佛的建筑。大多是高丽王国朝廷的各个衙门和一群高官勋贵的宅邸,也有几栋富丽堂皇一点的,都是高丽和尚们的寺庙。
和辽国的情况差不多,高丽国也是和尚、尼姑泛滥成灾的地方。连王氏王族之中,也有不少王子被看破红尘,剃头当了和尚。
在一座名曰华严东寺的庙宇旁边,坐落着一座面积很大,用高大的夯土围墙包裹起来的大宅。宅子的大门紧闭着,门外还有几个看上去杀气腾腾的别武班壮士在站岗放哨。看这架势,就知道居住于此的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宅子门外一排栓马柱上,全都栓着一匹或两匹矮小的耽罗马(这种耽罗矮脚马在耽罗岛上已经不存在了,都被甩卖给了高丽和日本,耽罗岛上的马场则全部用来饲养天津马)。还有一些奴仆护卫,在夯土墙脚下三三两两的蹲着,有些人身边还摆放着模样古怪的独轮车——这种独轮车也是高丽官人的代步工具。这年头高丽也和宋朝一样不流行坐轿子,官人出门就是骑马、骑驴,再就是这种独轮车了。所以在高丽开京街头看见个袍褂整齐,胡子老长的大官侧着身子坐在一辆独轮车,由一个骨瘦如柴的贫下中农推着的场景,那是一点都不奇怪的。
聚集在宅门外土墙根下的奴仆护卫们闲来无事,就开始希希索索的议论起来了。说的事情居然不是家长里短,而是军国要务。
倒也不是这些高丽国的下等人突然间变得多么关心国家大事了。而是高丽国真的已经到了亡国灭族的悬崖边上了!
也许再过不久,来自北方山林里面的野蛮人,就要杀进开京,把高丽人统统杀光了。
现在还有什么比这事儿更严重呢?
“这可怎么办啊!野蛮人已经围困西京很久了,虽然有尹元帅在守城,野蛮人是攻不进去的。但是西京城内能有多少粮食?一旦吃完了,西京城恐怕就要失陷了,到时候高丽会不会灭亡……”
“不会的,我们高丽国可是辽国的臣属,辽国不会看着我们被野蛮人灭亡的。”
“可是辽国正在和宋国开战,听说连南京道都丢失了!”
“那可怎么办?”
“你们听说了吗?现在朝中已经有几位大臣提出向野蛮人求和了,要割让东、西两界,还要迁都东京。”
“要割东西两界?还要迁都东京?那怎么能行?不行啊,我们的家可都在开京附近啊……”
“不会割地,也不会迁都的,咱们还有吴平章呢!他可是坚决反对迁都和割地的忠臣啊!”
“是啊,今天有那么多的贵人都来了平章府上,一定是商议怎么救援西京吧?”
“但愿能救得了……”
说到这里,一群高丽国的升斗小民,全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这座府邸紧闭的大门。
这里就是高丽国守司空中书侍郎平章事,守司徒,守太尉,监修国史,上诸国,判吏部事判礼部事判兵部事吴延宠的宅邸!
这么一大串的官名,实际上就是宰相兼吏部、礼部、兵部尚书!可真是大权在握,不知道有多发愁了。
大权在握通常是好事儿,可是在当下,却有一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感觉。
高丽国已经到生死存亡的关头,数千生女真大军围困了西京,由都元帅尹瓘,北面行营兵马副使拓俊京,将军王字之率领的别武班主力,现在都困在西京城内。此外西京城中还有几十万百姓难民,将小小城池塞得满满当当,每天消耗的粮食就是个天文数字啊!
而高丽国已经和生女真打了八年拉锯战,为了供应前线,割地的府库早就搬空了。即便是西京平壤城内,也没有多少积蓄,还能支撑多久,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正是因为这种绝望的局面,和吴延宠同任宰相的崔弘嗣,御史中丞金缘才不断弹劾主战的尹瓘、吴延宠等人,并且主张割地图存,迁都以避锋芒。
平心而论,现在的吴延宠也认为打不下去了。八年战争,已经把高丽的国力耗尽了。虽然也练出了别武班这样的精锐,但是别武班的作用,也仅仅是让生女真野蛮人投入了几倍的力量征伐高丽——从原来的500大军增加到了3000大军!
吴延宠很清楚,3000女真大军是高丽根本无法战胜的力量,即便可以暂时抵挡,生女真也还能继续增加力量。
所以抗战必亡是一定的!
可是割地求和的责任,却是吴延宠这个主战误国的外来户怎么都承担不起的。
所以他直到现在,都还在硬顶。
可是硬顶归硬顶,让他带着别武班剩下的兵力去救援西京,他也不敢。因为那样干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全军覆没!
所以这些日子,吴延宠都快急死了。每天上朝应付完主和派和那位比他还着急的大王,回了府中,就是和一帮束手无策的亲信商议战守之事。
可是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没有什么办法。
今天干脆也不见那群什么办法都想不出的下属了,只是躲进了家里面的佛堂念经求菩萨保佑。
当然,不是一个人念,而是和他的堂兄,刚刚押送一批军资从天津府而来的吴延恩一起念。
……
“什么?大哥,你说什么?”
佛堂大门紧闭,里面的两兄弟已经念完了经,正在商量着什么事情。
“只得如此啊!”吴延恩看着堂弟,“愚兄反复琢磨了,也只有这个办法是条出路……”
“可,可这是造反啊!”
吴延宠的年纪明明比吴延恩小得多,现在却显得非常苍老,须发皆白,已经是个皓首老翁了。
对于吴延恩提出的法子,他的反应除了惊恐,就是不可思议了。
这是要谋朝篡位啊!
而且还是在国难当头的时候……
“不,不是造反。”吴延恩抚着胡须,“是救国救民!西京城守不住了,南京城要不了多久也得丢。
没有了西京、南京,夹在中间的开京还能坚持?
想要迁都?怎么迁,打哪儿走啊?即便能到了庆州,靠着南面的那些山谷,怎么可以维持诺大的一个国家?高丽国,素来是靠西京、开京、南京还有全州的平原养育的!”
高丽的地形就是西海岸有点养人的平原,别的地方都是山区。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古代,平原可以提供的粮食,不知道超过山区多少倍了。而粮食就意味着国力,意味人口。有了西海岸的粮食和人口,高丽国才能作为一个统一的国家存在。
如果西海岸全部落入生女真手中,迁往庆州(东京)山里面的朝廷,是无法压制豪族,维持国家的。
“不至于吧?”吴延宠看着一脸凝重表情的堂兄,“不至于那么快吧?西京和南京都是坚城,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沦陷?”
“相信愚兄,”吴延恩道,“两城不日间都将陷落!因为幽州军有一种专破城池的利器,名叫大炮!”
“大炮?”
“就是一种大筒状的铜器,中间掏空了,可以填装火药,发射铁球,无坚不摧。别说西南二京,就是开京也不过旬日可破!所以西南二京必失,幽州军和女真军不日就要兵临开京了。高丽国的朝廷和百官,根本连撤往庆州的机会都不会有。如果不想亡国,就得靠你了!”
“靠我?”吴延宠的心脏呯呯急跳,“怎么做?”
吴延恩道:“扫除奸佞,以战求和!”
“以战求和?”吴延宠望着堂兄,“不是说幽州军有破城的利器?”
“没错,但是用不用这个利器,还在于燕国王啊!”
“燕国王的条件是……”吴延宠吸了口气,他已经明白自己没有别的出路了。如果不想家破人亡,就只有和燕国王合作一把。
“割让耽罗郡,釜山郡和庆源郡三地,并且赔款200万缗,开放贸易。”
“什么!?”吴延宠猛地站了起来,“赔款200万,还要割庆源郡,那可是南京的门户啊……”
耽罗郡和釜山郡顾不了了,一个根本就不是高丽王国实际控制的区域,还有一个也在南面的海边上,不要也罢。
可是庆源郡就是后来的仁川啊!这要割出去了,高丽国的首都就在人家的兵锋之下,还能有宁日吗?
另外,200万缗的赔款,也是高丽无法承担的。根本就没有啊,拿什么去给?
“莫急,莫急,”吴延恩冲着兄弟招招手,示意他坐下说话,“赔款的事情有办法的,可以借啊……天津银行可以办个借款,200万缗先借着,以后慢慢还就是了。至于割让庆源郡,其实对高丽国,对咱们吴家,那是利大于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