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8章 请蔡入翁 五
最合适担任模范军管军大将的,的确就是武好古!
武好古不是将门子,也不是旧禁军系统的,他实际上就是新府军运用的第一人,军事机宜制度也是他创立的。而且他的官阶也够了,现在是正任官的防御使,足够担当任何武职了,最后他也上过战场。的确符合蔡京列出的所有条件……
只是武好古自己肯往这个坑里跳吗?
如果他跳了,等待来年天下士子公车上书的时候,他这个光杆管军(模范军成立有个过程,不可能马上变成武好古的实力)也只能灰溜溜下台。
相比之下,他还是呆在界河商市比较安全。天高皇帝远,手里还有点实力,任谁也拿他没办法。就算赵佶废了右榜进士,禁了实证伪学,也不会去动武好古最后的根本。不仅不能动他,反而要好生安抚,免得他带着界河商市和云台学宫一块儿投了大辽国……
所以蔡京算准了武好古在天下士子反对实证伪学的呼声大涨的时候,是不肯轻易离开界河商市的,所以才照着武好古的条件划了条线。
武好古不敢来,高俅一样也不能来——高俅是西北三路宣帅,宰执级别的官员,入京也是当枢密,怎么可能去做新军管军?至于童贯这样的宦官,也不可能当驻京军队的管军的,这可是祖制!
武好古、高俅、童贯都不干,其他的高级武官当然也不会来干了。这不是一般得罪人啊!而且他们也干不了。
赵佶大概也知道武好古不大可能丢了沿海市舶制置司的肥缺,到开封府来当这个得罪人的管军。想了想又问:“如果他不肯来做模范军的管军,还有谁可以接任?”
“这个……”蔡京露出沉思的表情,想了老半天也没给出答案。倒是他的弟弟蔡卞出了个主意,“陛下,要当模范军的管军不仅要上过战场,还要有一定的官阶,而且最要紧的是必须精通《步兵学》、《骑兵学》、《辎重学》、《战术论》这几部云台学宫编纂的兵书。
上过战场和官阶够高的臣子或许有不少,可是精通这几部新兵书的高官却是不多的。所以臣提议让有意学习新兵书的在京官员去速成武学念书,这样陛下就能从中选出合适的管军了。”
这是在为钟傅量身定制条件了。在京的,又够级别官员当管军的,吃撑了才去速成武学念书呢!
在京的可以当管军的武官都和潘孝庵差不多,不是大资本家就是大艺术家,打仗什么的是不会的,而且也不想学……很有可能,最后只有钟傅一个忠君爱国的大忠良报名,最后再自告奋勇提出转武资。
这样赵佶也就没得选择,只得让钟傅去当模范军的管军了。
“好!”赵佶点了点头,“就依蔡卿所言。
待速成武学组建完毕,就下诏让在京官员报名入学。”
……
就在蔡京、蔡卞两兄弟一步步踏入武好古和章惇联手布下的陷阱而不知的时候。作为陷害忠良的国际奸臣,武好古这个时候正在忙着帮助日本人民进步的大事儿。
很久都没有见过主公的武藤亲一,终于被招到了界河云台学宫内的博士团大楼四层的大团长公厅,见到了主公武好古。
“臣下亲一,参见主公!”
在大团长公厅的觐见室内,已经换上了一身儒服,发型也改成汉式发髻的武藤亲一,正跪坐在一张蒲团上,大礼参拜同样跪坐在上首的武好古。
“亲一,”武好古看着下方这位很久没见过,都快认不出的家臣,温言道,“就在数日前,高丽国的2000大军攻占了对马岛。”
“纳尼?”武藤亲一一怔,马上就反应过来了,“这些该死的韩寇!主公,阿比留家是不是……灭亡了?”
武好古道:“据苏仲南从博多派来的使者说,阿比留家在交出了岛上的庄园后,举族乘船撤往了博多,伤亡并不是很大。”
阿比留家当然不会像后来的日本武士一样随随便便就为主上殉死了。因为他们还不是真正的武士,也没有真正意义上可以效死的主君。
如今的日本国还没有建立起武家体制,尚处于公卿政治的末期。所谓的“武士”,一部分是朝廷的武官(高级武士),譬如直属于白河法皇的北面武士就是这一类高级武士。不过大部分武士,都来源于寄进式庄园的庄头家族。
所谓寄进式庄园,就是日本各地方的土豪,为了规避朝廷的赋税、徭役和兵役,将自己的土地和农民“献给”权贵、寺院、神社,以换取“不输不入”的特权。换言之,就是土豪们向权贵交钱换取庇护,而不是权贵赐下土地换取武士的效忠。
在这种制度下,指望阿比留家为了上一级的权贵效死是不现实的——如果这些地方土豪都肯为了他们名义上的主人(通常是公卿)殉死,那也就不会有后来的武家时代了。
所以在面对压倒性优势的敌人时,阿比留家族选择逃亡也是无可厚非的。
武好古看着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武藤亲一,“亲一,高丽国的军队,是乘坐着沿海市舶制置司提供的战船去往对马岛的!”
武藤亲一又是一愣,“主公,这是为何?”
“自然是为了促使日本开国!”武好古提高了嗓音,义正词严地说,“日本自闭国门已经200年了,在这200年中,日本不仅妄自尊大,自以为天朝上国,而且拒绝接受儒家天理教化,自绝华夏,甘为蛮夷。对于博士团的好言劝解,日本国的权贵则当成了耳畔之风,甚至拒绝博士团的使者去平安京面见法皇。
如此愚顽之辈,难道不应该敲打震慑一二吗?”
“主公所言甚是!”武藤亲一可不敢顶撞武好古这个主公,连忙拜伏称是。
武好古点了点头,注视着武藤,“亲一,既然你也同意我的看法,那么你愿意作为一名布道博士,去博多开设书院,招收弟子吧?”
“臣下愿意。”武藤道,“只是太宰府会同意我们在九州传播儒家天理吗?”
武好古冷笑:“韩寇大至,难道还敢坚拒大宋天朝吗?想那白河法皇还不至于昏庸如此吧?”
他顿了顿,“而且日本国并不知道韩人是乘坐大宋的战船前往对马岛的!你去了日本之后,也不得泄露此事。”
“喏!”
武好古又点了下头,“好,那么明天就为你举行学成之礼和入团之礼,从明天起,你不仅是我的家臣,还是一名博士团的布道博士,当要牢记使命,以传播天理于四方为己命。”
武藤亲一再一次拜伏于地,大声道:“臣下自当为博士团效死!”
……
今日要参见武好古这个博士团大团长的还不止武藤亲一,在武诚久带着他离开大团长公厅后,早就成为博士的耶律大石、萧铁牛和韩大狗三人,走进了觐见室。
“学生耶律大石,拜见恩师。”
“博士萧铁牛,拜见大团长。”
“博士韩大狗,拜见大团长。
三人行礼完毕,就一字排开跪坐在武好古跟前,其中耶律大石坐在中间。武好古看着这个已经生得高大魁梧,五官棱角分明的青年博士,“大石,听说你想回辽国去考进士?”
“学生确有这个想法,”耶律大石回答道,“学生毕竟是大辽太祖皇帝的八世孙,同时学生也想趁机将恩师的大道布之于大辽。”
武好古的“道”其实已经在大辽传播了,不过却主要在邻近界河商市的南京道传播,在大辽其他地方,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儒家实证派。
之所以这样,一方面是因为武好古并不热衷于在辽国境内“布道”;另一方面也和实证派的学问主要是为工商服务的,对于游牧、半游牧之民,以及中小地主的吸引力不大。
此外,在辽国势力庞大的佛教,也成为了实证派儒学传播的障碍。
而在武好古的《实证论》、《理性论》无法在辽国广泛传播的同时,云台学宫的兵法同样不被辽国重视。这才是耶律大石真正忧心的——大辽对于自己的武力太过自信了,根本看不到正在宋朝发生的“军事革命”。长此以往,大辽的国运恐怕就要终结了。
“布大道于辽的想法不错,”武好古笑道,“但是你还不到20岁,即便中了进士,得了官职,又能有多大的权力?而且布道之事,靠得也不是权力,而是名望。如果你能拥有声震草原大漠的威名,自然可以引起大辽皇帝的瞩目。现在就有一个让你扬名天下的机会,你想不想要?”
“恩师是想让弟子参加安西大教化团?”耶律大石不太确定地问。
“对!”武好古道,“你真正擅长的是军学,如果你去安西,一定可以打出威名,成为一代名将。到了那时,大辽皇帝就会以国士之礼聘你入朝,还愁不能一展所长吗?”
第859章 请蔡入瓮 六
“帅司,这是章大教谕托人捎来的书信。”
界河商市政所内,武好古猛地从公案后面站了起来,忙不迭地冲过去,从界河商市暗堂的堂主林冲手中接过了一个没有任何署名的信封。公案下按着膝盖坐着的赵钟哥和马政两人对望了一眼。他们都是来和武好古汇报编练大教化团下属的护道团(佣兵)进展的。看到武好古急切的样子,赵钟哥嘴角一丝淡笑,马政却是眉头微皱。
作为武好古的心腹属下,他们谁还不明白武好古现在的处境?他的势力现在是养成了。界河商市、云台学宫、博士团、实证学派、沿海市舶制置司,当然还有共和行等商行。林林总总的实力加在一起,足以让他成为大宋政坛上的巨头。但是实力强大起来的同时,武好古也给自己树了一个难以战胜的敌人——天下士子!这可不是一两个官场朋党,而是全天下的读书人中的十之八九。
就连武好古的另一个心腹重臣苏适的爸爸苏辙,现在也站到了实证学派的对立面去了——爸爸反对实证学派不等于儿子也要跟着反对,在学派站队这方面,苏家一向是非常开明的……
而武好古的这份诺大基业要怎么维持,想想都是让人头疼了。
不过武好古倒是一向很沉得住气儿,甚至把即将到来的风雨丢在了一边,忙起了组织大教化团、促使日本开国和组织出访大食国使团这些事情了。一点不把蔡京的敌对态度放在心上。看见武好古这样沉着的气势,他的那些手下也就放心了一点。
只是到底能不能摆脱目前的困境,谁都是心中没底。
武好古接过书信,匆匆拆开,一目十行的看完,才大松了口气。
蔡京果然如他(应该是章惇)所料,还是中了圈套。这当然也是圈套设得太完美,以蔡京如今的地位和处境,实在是不能拒绝的——谁让蔡京是靠能折腾,能做事而当上左仆射的?赵佶大用他,不就是要他做事情吗?而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不就是军改吗?
现在蔡京已经吞下了“毒丸”,如果还要利用科举大比的机会搞劳什子公车上书,那武好古就能略施小计把蔡京毒翻了发送去海州养老了。
不过毒翻了蔡京,也不等于天下太平。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儒家顽固派”冒出来和自家为敌的……谁让自己打开了理性主义和实证主义的魔盒?
可是魔盒既然已经打开,就不可能再合上了!
他不动神色,收好了章援的书信,然后对林冲道:“林教头,你且坐一会儿。”
“喏。”
林冲应了一声,就退到了一旁,也找了把椅子坐下静静等着。
武好古则继续和赵钟哥、马政两人商量护道团的组织。护道团看似是一支杂牌军,由僧兵、道兵和儒家博士团武装构成,主要成员都是临时雇佣来的。但是武好古的博士团却有能力为其提供一支核心军官团以及相当精良的装备,从而将其打造成为具有战斗力的精锐部队。
通过这一次的出兵,武好古还希望摸索出一套军官团加佣兵的“商业化军队”组织模式,将专业化和高水平的管理变成军队的核心战斗力——在他看来,北宋禁军的没落,主要原因也不是重文轻武,而是管理极度混乱、低效和不专业。
实际上,同样的问题也不仅仅存在于军队。北宋朝廷在其他方面的情况也差不多,水利工程可以玩到黄河三易,冲毁良田无数。开封府的官营房产出租则是到了房子大量倒塌都没有人问的地步。养马的群牧司更是个笑话,养一匹马居然需要一二百亩土地,而且还要再花费两三百缗钱……而且养来养去就是养不出几匹合格的战马,最后还责怪中原的土地不好!现在“好”的土地河套草原已经到手了,且看群牧监能养出什么好马吧!
……
“林教头,要麻烦你走一趟开封府了!”
和赵钟哥、马政的谈话已经结束,现在到了关起门来密谋的时间了!
在武好古诺大的公厅大书房里面,就剩下了武好古和林冲二人。林冲跟随武好古真是很多年了,也没怎么大用,一直都是个看家护院的角色,不过胜在可靠。所以武好古回到界河商市后,就把西门青一手组建起来的暗堂交给了林冲主持。
因为林冲当过好几年的“警察头子”,又主持过警巡学堂,也算是有点搞特务工作的基础。所以接管暗堂之后,也算做得不错,没有出什么大的篓子。当然了,他也没遇到什么大的考验。
而这一回,则是对林冲能力的巨大考验了。
“帅司放心,属下一定会把差事办好的。”林冲拍着胸脯向武好古做保。
“现在谁在负责开封府的堂口?”武好古还是有点不放心。
“是刘二狗。”
刘二狗也是追随武好古多年的老臣子里。去年被西门青派回了开封府,接下了州北瓦子的买卖作为掩护,设立了界河暗堂的开封府堂口。
“辟雍学宫呢?”武好古问。“里面有咱们的人吗?”
“有!”林冲回道,“陈兴国在辟雍学宫当军学教授。”
陈兴国的“兴国”是字号,他单名一个剑字,是荆湖南路潭州的儒生。说是儒生,其实儒家的学问真心学得不咋地,倒是耍得一手的好棍棒。凭着点武艺游走天下,走到海州的时候正好遇上云台学宫开张,于是就心血来潮前去报名,居然因为棍棒耍得好而被录取了,成了第一期的博士生。在博士科毕业后,又被送去骑士学院学习了两年军学。在去年被派到辟雍学宫担任了军学教授——辟雍学宫的军学和骑士学院教授的军学相比可要简单多了,但也属于实证派的体系,所以必须得用云台学宫所属的骑士学院毕业的生员去教。
武好古想了想,又问:“兴国也是暗堂的人?”
“是的!”
听到了肯定的答复,武好古点了点头,又问:“还有哪个能大用的?”
林冲压低声音:“阎惜惜也是咱们的人!”
“哦!”武好古扬了扬眉毛,笑着点头,“不错!的确是能大用的……”
“还有几个落魄的武官,”林冲又道,“在马步诸军中都有咱们的人……马步诸军虽然不能打,但是闹起事来还是很厉害的。另外,在猛士直里面也有咱们的人。”
“好!”武好古终于大笑了起来,满意地点点头,“林教头,那我就祝你马到成功了!”
……
当林冲风尘仆仆抵达开封府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入瓮的蔡京、蔡卞两兄弟,还有准备投笔从戎的钟傅三人,正在阎惜惜的小楼之中摆酒,还请了辟雍学宫的几个军学教授吃饭——这些军学教授都是武官儿衔,而且也不是什么大官,都是从九品的芝麻官。
这样的官职,在往常别说宰相请吃饭,就是去宰相府上送礼的资格都是没有的。
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蔡京、蔡卞两兄弟正准备办速成武学。而俗称武学的教材,当然是从云台学宫的骑士学院抄来的。可问题是,光是《步兵学》、《骑兵学》、《战术论》这三本书,就蔡京、蔡卞这样大的学问,居然看着如同天书一般。在补了标点符号和天竺数字的课后,三本书上面的每一个字符,蔡京、蔡卞都认识了。
可是合在一起看,却不知道在说什么?完全不能理解啊!钟傅倒是能理解一点,至少大概的意思他明白——就是在战斗层面强调阵型的严密和依靠冲锋取得战果。但是要怎么达成阵型的严密,怎么组织枪阵和重骑兵的冲锋,钟傅还是不明白……
所以三个人一合计,也别自己瞎琢磨了,找懂行的来问吧!
而懂行的专家,就在蔡卞主管的辟雍学宫里面——在苏东坡活着的时候,辟雍学宫拥有相当的自主性,不过在蔡卞出任国子监祭酒后,辟雍学宫又变成了国子监直辖下的官学了,自主性完全丧失。不过这倒方便了蔡卞调动辟雍学宫之中的人才,其中以陈剑为首的几个军学教授,则是蔡京、蔡卞最看重的人才了。
所以他们也顾不得宰相之尊,也不管什么文贵武轻,拿出了礼贤下士的态度,请陈剑等人到惜惜楼吃饭了——这可是如今开封府最贵的“会所”,没有之一!
“相公,您说要俺们几个去撑起速成武学?”
“相公,这事儿……”
酒过三巡之后,几个如在云雾之中的军学教授,终于知道了蔡京和蔡卞的目的。几个教授还没喝醉,所以都有一种想要掉头逃跑的冲动。
云台学宫的军学现在已经是儒家实证学派的一个分支了,它是属于实证学派这个体系的。如果生员来源于三大学宫(不包括刚刚开张的青城和格致),学起来倒是不困难。可是也不可能几个月就速成了……如果是体系外面的学生,没个几年时间把算学、形学、画学等方面的知识补齐了,怎么教啊?
第860章 请蔡入瓮 完
“怎么?”
蔡京的面孔已经板起来了。
自己那么大一个宰相,放下架子请你们几个粗鄙武夫吃喝嫖赌……没有赌,就是吃喝嫖。现在要你们帮点小忙,居然敢推三阻四。
陈剑,于同道,刘龙,薛定四个芝麻大的武官看到宰相板了面孔,顿时都是一身冷汗——开封府的这碗饭真心不好吃啊,还是早点回界河去吧。那边的机会更多,大教化团正在招人,哥几个的本事,一个准备将(营长)还怕没有?
“四位,”钟傅还是和颜悦色的,他知道这四个如果吓跑了,那模范军也就没有了,“有何难处,尽管可以和蔡相公明言。”
“相公,这个做不到啊……”第一个开口的是陈剑,就是那个林冲派到开封府来的特务,二十多岁年纪,是个长相非常威武的汉子,就是脸膛黑了一点,不过一张黑脸也让他看着显得忠厚。
“做不到?”蔡京问,“为何?”
陈剑站起身,拱手行了一礼,“回相公的话,《步兵学》、《骑兵学》、《战术论》这三本书是用来给云台学宫和辟雍学宫学成的生员来读的,而且也没有速成之法。学问,怎么可以速成?相公觉得儒学能速成吗?”
说的也是啊……蔡京眉头紧皱,学问怎么可以速成?不对!带兵打仗怎么成了学问了?
他刚想到这里,国子监祭酒蔡卞就说出口了,“不就是带兵打仗嘛,怎么能和儒学相比?”
这话说的……钟傅眉头大皱。
“内翰(指翰林学士)所言甚善。”陈剑满脸堆笑着说,“不过就是学一门手艺,也是得按部就班,多少年的苦功下去,才能精通的。如果要速成,可就是学艺不精了。”
蔡卞点点头。带兵打仗就门手艺罢了,和学问是不沾边的。
“也就是说可以速成?”
“当然可以了。”陈剑说,“不过不能按着《步兵学》、《骑兵学》、《战术论》这三本书来教……相公,内翰,这三本书其实是最新的版本,下官等人在骑士学院里面学的,其实不是这三本,要简单得多。”
武好古的学问也是慢慢完善的,而且“进步”很快,所以差上几年从骑士学院毕业,掌握的知识就差了许多了。
为了让部属可以掌握最新的知识,武好古还命令云台学宫开设了许多“短训班”,给外出任职的生员们轮流补课。
在苏东坡去世前,云台学宫的教授李纲就带着《理性论》,还有最新版的《形学》和《算学》到了辟雍学宫,给辟雍学宫中任职的云台系教授补了两个月的课。所以陈剑他们几个可以看明白新版的《步兵学》、《骑兵学》和《战术论》。
“你的意思是先教旧版的?”钟傅追问道。
“旧版的也太难了,”陈剑进一步道,“还得进行删减……而且《骑兵学》和《战术论》是很难速成的,可以先教删减后的《步兵学》。”
钟傅点点头,他是能理解陈剑所说的话的。没有人能把一个不会骑马(骑兵标准)的军官教成训练骑兵的高手的。而且《战术论》讲的是各种队以上(不包括队)单位的战术配合,在掌握《骑兵学》、《步兵学》还有那个复杂的章援都不好意思拿给蔡京、蔡卞看的《工兵学》之前,《战术论》根本没法教。
……
“相公,下官觉得可以依着那个陈剑的办法来。”
蔡京、蔡卞和钟傅并没有在惜惜楼留宿,晚饭后就离开了,只是吩咐阎惜惜好生照看那四个武夫——阎惜惜是不可能陪他们过夜的,不过会安排别的佳人侍寝。
在返回相府的途中,钟傅对蔡京、蔡卞说着自己的看法。
“下官研究过高俅和武好古指挥的那几场交战,”钟傅说,“在下官看来,真正的神来之笔,其实是武好古用兵学司出来的骑士指挥府兵,将府兵调教成了可以组成密集枪阵冲锋的精锐。而且和寻常的禁军不同,武好古调教出来的府兵并不重视弓弩,而是以长枪为主……”
钟傅的败仗的确没有白吃,居然认真研究了武好古和高俅的战例,还从中发现了一点诀窍。
在他看来,只要能练出一支能打长枪集团冲锋的步兵,再配合上御前骑士和从界河、西北抽调来的骑兵,就足够完成收复燕云的重任了。
蔡京听着钟傅的话,心思却已经从练兵的事情上飘走了——既然钟傅说可以,那应该就可以了吧?大不了多练点兵,有个五六十万的,还怕复不了燕云?而且恢复燕云那是十多年后的事情了,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得尽快斗倒实证学派!
如果让武好古的实证学派不受限制的再发展上十几年,到时候恐怕就尾大不掉,不仅对正统的儒家经义是个威胁,对于大宋也绝不会是好事儿!
这时,蔡京等人正好到了开封府西皇城的脚下。高大的城墙下北风呼啸,特别的寒冷。骑在马背上的蔡京被寒风一激,忽然开口道:“快了,快了……”
“元长,什么快了?”
蔡京笑了笑,对弟弟说:“当然是天下士子就快要云集开封府了!元度,辟雍学宫那里,不会有问题吧?”
“不会。”蔡卞道,“所有云台学宫出身的教授,都已经派人看着了。”
蔡京道:“都打发了!除了那四个军学的,其他都赶走!”
“都赶走?”蔡卞一愣,“那学宫怎么上课?”
蔡京道:“之前太学怎么上课的,如今的辟雍学宫就怎么上课!只要再加上弓马武艺兵法就可以了……算学、形学、格物学、生物学等等的,学来何用?还有武好古的《实证论》、《理性论》也不必教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别让武好古的人在辟雍学宫里面煽动学生和咱们做对。”
“元长,这样不好吧?”蔡卞摇摇头道,“官家对算学、形学、格物学、生物学也是很有兴趣的……如果骤然取消,被官家知晓,只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也得把武好古的人赶走!”蔡京道,“随便找点人去教就行了,如果生员们有意见,就和他们说,今科的右榜科举,将会以文章、武艺和兵学为题目,不会考算学、形学、格物学和生物学的。
对了,那四个军官也别留在辟雍学宫教书了,让他们去筹建速成武学堂。”
“武学堂要开始招生吗?”钟傅插话问。
“开始吧!”蔡京道,“先拟定一个章程,在京的武官都可以报名……不论出身,都可以报名!”
……
“不论出身?”
“是的,不论出身!”
“蔡京就怕没有人读他的武学吧?”
“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报名,得有官身啊!”
“张三,你想要个官身吗?”
“官身,堂主,你想让我去?”
惜惜楼,再一次光临的陈剑见到的不是阎惜惜或是别的什么佳人,而是不知什么时候住进来的界河暗堂的堂主林冲。
阎惜惜在开封府可是个没什么人敢招惹的红行首,她的惜惜楼,自然也是皇城司和开封府的兵巡院碰都不敢碰的。所以也就成了林冲这个大特务最佳的藏身之处了。
在惜惜楼从不对外开放的三楼的一间屋子里面,陈剑,还有一个穿着一件明显大一号的锦袍,有点胡子拉碴的汉子正在和林冲说话。这汉子被林冲称为张三,名言志,年纪看着比林冲小一点,不过也是三十大几了。他是个杂品武臣,就是那种一辈子也混不上一个官身的落魄武人。
而且他也没有林冲的机遇,也没有那一身的本事,参加了两次御前演武都没成为猛士。自然也没得到房子,所以老大不小了也没娶上娘子。不过他和林冲有过几面之缘,走投无路之下就去界河商市投靠了,正好当时林冲接手了暗堂,就顺手把他给吸收了。还替他在界河商市娶了娘子,置办了房产,现在娘子还怀了孕——不过他在界河拥有的一切,在开封府是没有人知道的。
在开封府的张言志依旧是个落魄的不行的汉子,而且吃光用尽,交了一群狐朋狗友,也不置家产,今天来逛惜惜楼穿的衣裳,也是向朋友借来的。
“怎么?”林冲看着自己的这个得力手下,“不想做官?”
张言志只是摇摇头,“堂主,蔡老贼可精明,一定会看是谁保举的……”
林冲道:“知道,会让惜惜安排的……她的路子可比我广。”
他顿了顿,“你在猛士直里有不少朋友吧?”
“有啊!”张言志道,“猛士直里面有不少人也是汴梁子啊。不过……大家都看不惯蔡老贼,都想让高宣帅回来。”
林冲笑道:“想让高宣帅回来,就得先让蔡老贼滚蛋不是?张三哥,你想办法去动员一些猛士,大家一起考进去。
兴国,入学试没有问题吧?”
陈剑一笑:“能有个鸟事儿,无非就是卖了名额,两个蔡贼用得着某,不会计较的。”
“那就好了!”
第861章 公车上书,以理服人 一
十二月,凛冬已至。
不管外府的天地是怎样一个肃杀的模样,可是一进开封府治下,哪怕四周都是冰天雪地,也能够感到一种别样的繁华。特别是三年一度的科举大比,就在来年的春日。
在开封府境内的官道上,从天下四方而来的赶考举子,络绎不绝。富裕的举子乘着车马,带着随从,浩浩荡荡的进京赶考。微末穷困的士子,则是三五个同道一起,骑着毛驴,背着包袱,一路上高谈阔论,一样的豪气干云。
科举闻达这条通天之路上,可不论什么贫富。哪怕身无分文,只要道德文章足够好了,照样可以登上天子之堂。哪怕看上去再落魄的老学究,在往开封府去的途中,也没有人敢轻视分毫的——都是圣人书读通透的人,可不会把嫌贫爱富摆在面孔上,那也太没涵养了。
再说了,科举这事儿真的没准儿。也没谁规定上了年纪,看上去邋邋遢遢的穷措大不能高中啊?元符三年第561名进士武忠义可是科举界的励志佳话。65岁高中,高中后还娶了如花美眷,而且还又当了回人父……真是老而弥坚啊!
科举,就是这样的神奇!也正是因为它的神奇和相对公平,才彻底俘获了中国的地主阶级知识分子的心,在一千多年的时间中,为它如痴如狂。
可是怎么一个让天下读书人痴狂入迷的考试登天制度,现在却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随着五大学宫的相继开办和第一次右榜科举考试即将举行,走在“通天路”上还没有高中的人们,人人都是脊背一阵阵的发冷啊。
且不论朝廷会不会取消科举,改成学宫取士——在王安石主持变法的年代中,可就动过废除科举,用太学取士的念头——单是五大学宫的开办和与之对应的右榜进士科的出现,就已经说明官家对那些用儒家经义取出的士人不大满意了。
大宋上百万读书人的通天之梯,已经在摇摇晃晃了……
来自蜀中的士子唐逍遥已经望见开封府西城红色的城墙了,在冬日的阳光下,透出一股子雄浑之气。
和上一次进京赶考时候车马随从一大堆的情况不同,这一次唐逍遥只是牵了匹毛驴,和几个蜀中同道一起,一步一步从唐家堡走到了天子脚下的开封府。
之所以不带随从,还走着来开封府,并不是唐逍遥在磨练自己的意志,锻炼自己的身体。而是他口袋里没有了万恶的金钱!
没错,蜀中唐门是百年老店,开封府七十二家正店之一的唐家老店就是他们家的。
但是蜀中唐门不是吃大锅饭的义门。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义门是搞不好商业的,所以蜀中唐门这个吏商世家,是不可能走大锅饭的义门路线。
虽然唐门族中也有“族田”和“族学”这两项凝聚家族的福利。而且唐家的落魄子弟也可以优先进入唐家老店(唐家老店不止一家,都是唐门族人开办的,但不是连锁店,也不属于家族)中“学生意”,也容易得到族中长辈的栽培。不过大锅饭还是不存在的!
所以唐逍遥在他爸爸开办的唐家老店倒闭后,身份也就有了飞跃式的提升,再也不是一个不入流的商人子弟,而是一个高贵的地主阶级知识分子了——他爸爸成都府边上的蜀州还有几百亩土地,算得上一个中等地主。
不过在北宋,商人购买土地投资的收益是非常微薄的。买地不过是一种储存财富的手段,而不是获取财富的手段,除非能像武诚昌一样善于经营土地。
可是唐逍遥的父亲并不会种地,所以只能靠不多的几个地租维持一大家子的日常生活。也没有多少余力可以供唐大才子风风光光的进京赶考了……
而且更让唐逍遥感到无奈的是,他那个开饭店开到倒闭的爸爸一点儿都不吸取教训,还想让自己步他的后尘。所以不赞成他继续赶考,而是要他转行去学开饭店,先从做厨子开始——还打算把祖宗传下来的烹饪秘籍传授给他!
这也太荒唐了!一个堂堂的才子,考过两次发解试的读书人,怎么可以去做厨子?虽然唐逍遥本就做得一手好菜,很可能是才子界中菜做得最好的一位了。
可那是兴趣,不是谋生的手段!
望着高大雄浑的开封府城墙,心里本就不是滋味的唐逍遥,眼中闪烁着泪花。
今科不中,就得和炒锅菜刀相伴了……人生自此,不亦悲夫!
一旁和他并肩而行的成都府学的同窗宇文黄中,看着红墙,倒是一脸兴奋。
上一科他哥哥宇文粹中得了个探花郎,这一科该自己大显身手了。如果不中也没关系,他那个探花哥哥现在是青城学宫司业赵明诚的左右手了,会给他在青城学宫谋个生员……
这个青城学宫背后可是官家!入了青城学宫,就等于是官家的弟子了!
“元中,你在开封府可有去处?如果没有安排的话,不如一起去青城学宫借住吧。”
宇文虚中的话,把唐逍遥拉回了现实。
上一次进京赶考时他借住在开封府唐家的宅邸中——那是唐家的嫡流,开封府七十二正店之一的唐家老店就是他们家的。现在唐逍遥还带着老爹给开封府唐家老店总管的亲笔信。呃,是推荐他去学生意的!如果他这科考不中,那就得放弃梦想了……
“好!就去青城学宫。”
唐逍遥实在不愿意去开封府唐家,想到他们心情就不好了。真要住进去,那今科落榜是一定的!
青城学宫在开封府城南,占用了原来青城行宫的房舍,那可是相当的气派宽敞。就眼下还在筹办中的青城学宫的那点人手,根本用不了。所以主管这座学宫的赵明诚和梁师成就很好心的把学宫多余的房舍拿出来,给进京赶考的举子们居住。而且还免费提供饮食,为的就吸引一批落榜考生来报考青城学宫。
和学费高昂的南北云台和格致学宫(现在也是学宫了),以及不收学费,但是门槛很高的辟雍学宫都不一样。青城学宫一不收费,二不拼爹,一切全看个人的才华。
不过这个才华不是道德文章,而是书法、绘画、音律、医药,这是一所以培养伎术官为目标的学宫。
因为有免费的住宿和饮食,当唐逍遥和宇文虚中抵达青城学宫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了不知多少前来赶考的士子,在学宫门前排起了长队,等待办理入住的手续。队伍很长,手续办得也很慢。
宇文黄中也不知道去哪儿找自己的哥哥宇文粹中开后门,于是就和唐逍遥一起跟着排队。就在沿着红墙展开的队伍慢慢挪动的时候,唐逍遥忽然发现身边的红墙上贴满了“告示”。
“叔通,你看墙上都是告示……”
宇文黄中也发现了,“告示”的数量极多,几乎贴满了一整堵墙面。他挑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张“告示”念了起来:“《乞不开右榜进士科疏》,臣等闻:士者,国之栋梁也;工商,四民之末也。今天下郡县至广,士大夫至众,辅国安民,是为根本。而巨商大工之徒,侥幸暴富,横行无法,盘剥小民,以致民不聊生,是为国贼。然贼犹是不足,富而思贵,又无科举通达之才,所以以虚妄之学,蛊惑天下,扰乱圣听,欲废经术取士而开杂学闻达之路,此乃绝天下士子之望也……”
“好!好一篇雄文!”
宇文黄中念了一半,就已经有人大声叫好了。
而且叫好的还不止一人。
“这才是振聋发聩的好文章啊!”
“可惜天子被奸臣蒙蔽,看不到这样的雄文!”
“废经术正途,而用实证杂学,长之以往,国家不国乎……”
“吾等书生,怎可坐视大好河山,为奸佞所坏!”
“没错,自建中以来,奸贼横行,众正压抑,正需要有人挺身而出!”
“挺身而出?难道要仗剑护道,诛杀奸贼吗?”
正议论着,也不知道是谁,大吼一声说要“仗剑护道”,顿时大家伙儿一下都没了声音。
“仗剑护道”好像是云台学宫博士团的口号……这个博士团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一天到晚嚷嚷什么“仗剑护道”、“成仁取义”、“教化四夷”、“诛杀国贼”。
听说云台学宫出身的士子还要“剑不离身,以理服人”,这话说得都奇怪,既然以理服人,你要剑不离身干什么用?讲道理不行就砍人?
“奸贼不过一吏商尔,吾等士大夫诛之如杀一狗尔。”
不知道哪个儒生又多了句嘴,众人都把敬佩的眼神投过去了——这是要去界河商市杀武好古?那得多壮的壮士啊?不过众人看到的,却是个二十出头,文质彬彬的白面书生,看上去也不像能仗剑诛杀武好古的样子。
“在下解州赵鼎!”那人冲周围的举子拱拱手,先来了一番自我介绍,“愿与诸君联手除贼!”
第862章 公车上书,以理服人 二
联手除贼的意思是……一起去界河商市仗剑诛杀武好古吗?这事儿好像有点风险啊!
在青城学宫门外排队的士子们一时间都好像中了定身术一样,张着嘴,愣愣地看着赵鼎,动也不动一下。
界河商市可是武好古的地盘!那里还有可怕的云台学宫博士团,里面据说有许多号称“剑不离身,以理服人”的博士。你要去诛这群带剑博士的大团长,他们能答应?
他们要是不答应,也亮出宝剑,到时候谁诛杀谁就不好说了……
场面有点清冷,让倡议联手除贼的赵鼎很有一些尴尬。在他想来,邪总是不能胜正的。现在云集在开封府的可是来自全天下的举子,而武好古不过是个奸商。大宋是和士大夫共天下的,区区奸商,势力再大,在天下士子面前,终是不堪一击的。
所以只要大家联手,打倒武好古这个奸商,还不是轻而易举?
怎么大家都不说话了呢?难道是害怕武大奸商了?这可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赵兄,”这时终于有人打破沉默了,“礼部大比就在年后,我等举子总不能不参加礼部试,都去界河商市杀贼吧?”
“是啊,杀贼哪有考科举重要?”
“没错,咱们读书人一生所学,不就是要将文章卖于帝王家吗?怎么能放着礼部试不考,去界河商市杀贼呢?”
“对啊,贼在界河,随时都可以去杀得,礼部试错过了可又得等上三年了……”
赵鼎眉头大皱,他知道大家误会了他的意思。但是将杀贼的重要性放在科举之后,好像还是有点不妥啊!
科举,怎么可以比杀贼重要?照这么个说法,如果国贼把持了科举,大家岂不是都要去从贼了?如果契丹打进来夺了大宋的江山,再开个科举给大家去考,那么契丹人就不杀了?都去考进士了?
赵鼎叹了口气,有些失望的扫了一眼正在排队的士子,然后伸手指着那篇贴出来《乞不开右榜进士科疏》道:“诸君,你们难道没有看出这是一份上疏吗?”
对啊,这是上疏啊。
写得那么好,是谁的上疏?
众人不约而同向《乞不开右榜进士科疏》正文上方的署名处看去——贴在青城学宫的红墙上的《乞不开右榜进士科疏》大字抄件可不止一张,而是一长排!所有贴在墙上的“告示”,内容都是一样的,就是这篇《乞不开右榜进士科疏》。
署名处陡然书写着:四方举子臣等昧死拜奏,上疏皇帝陛下。
原来是四方举子给皇帝的上疏……这是公车上书啊!
众人马上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原来是有人要发动公车上书去废掉右榜进士科考试啊!
而赵鼎所说的“联手除贼”原来不是用剑去除,而是要用公车上书去除贼。这还差不多,不耽误大家考科举,而且就算除贼失败也不会有什么风险……
“赵兄,这篇雄文是你写的?”宇文黄中问了一句。
赵鼎摇摇头,“并非在下所写,不过此篇雄文却正好赵某心意,赵某一定要在上面署名的。不知这位仁兄如何称呼,愿意在这篇雄文上署名吗?”
“在下成都宇文黄中。”宇文黄中一拱手,“此文所言之事,也深合某心,自然愿意署名。只是不知此文的作者是谁?若要发起公车上书,也该以此文作者为首吧?”
“是啊,这篇上疏是谁写的?”
“看此人的文笔,今科必定高中啊!”
“如果能有幸结交……”
众人议论纷纷前来,但是谁也不知道这篇上疏的作者是谁?实际上,这是一篇匿名文章。
但是怎么一篇文章可以贴满青城学宫的外墙,到现在还没有被撕了,就知道这文章的来头不小——要是没有点来头,早让人撕了几百回了!
就在大家伙儿开始讨论这篇大作的作者是谁的时候,忽然有几个青城学宫的官吏快步走来,一边走一边大声嚷嚷:“快些,快一些,前面的人已经办完手续了,你们都快些,有什么事等住进学宫以后再议不迟……”
啊,原来他们被堵在门外排队就是因为有人想他们看见《乞不开右榜进士科疏》一文……现在看完了文章,那就赶紧住进学宫去吧。
住进去了,才好商量怎么搞公车上书啊……
虽然这篇《乞不开右榜进士科疏》写得很好,也是在为天下士子说话。但也不是每一个在青城学宫门外看到这篇雄文的士子,都愿意去趟这场公车上书的浑水的。
至少来自秀州的章之凤就不愿意参加这场公车上书!他本来是和几个秀州才子一起来的。在开封府城南的一处馆驿听说青城学宫有免费的食宿供应,结果就在几个秀州才子的力邀下一块儿来了。在看到青城学宫的外墙上贴满了《乞不开右榜进士科疏》一文后,马上就知道不对了,于是找了个借口先溜了。
也不是溜回秀州不考进士了,而是去了开封府西城厢的梨花别院报信儿——梨花别院原本是武好古在开封府的住处。现在武好古举家搬去了界河,这里就空了出来,被武好古用作了界河商市商会、云台学宫、沿海市舶制置司等机构在开封府的一个联络点。
这一次云台系举子(主要考右榜进士)入京后,也大多入住在梨花别院。
当章之凤急匆匆赶到梨花别院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云台学宫的学生和老师先一步到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天下四方举子”到梨花别院来仗剑杀贼,梨花别院门口已经加派了岗哨——并不是应士的举子,而是一部分举子带来的随从充任——进进出出的士子,也都是剑不离身,好一副时刻准备和人讲理的架势。
章之凤也带着宝剑,不过并没有携带盾牌、长枪、弓箭,因为他不是来考右榜的,所以不必携带这些应试时要使用的武器。
在门口出示了云台剑(云台学宫的身份证明,剑身上刻着名字、学位和几时入学等信息)后,章之凤又问了些情况,便将走马交给了自己的随从,然后自己大步向梨花别院的大书房走去。几个云台学宫的教授,正在坐在里面商议着什么。为首的,正是海州云台学宫算学科的主持教授李纲。
李纲是云台学宫通才科第一期的学生,而且是以第一名的成绩入学,又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的高才生。毕业以后并没有离开云台学宫,而是留校任教同时研究学问,在算学、形学、光学、力学等领域皆有造诣。是云台学宫中最精通自然诸学的教授之一!
另外,李纲对云台兵学的兴趣也很高。特别是武好古将算学、形学运用于军事的思路让非常佩服,所以还参与《步兵学》、《骑兵学》、《工兵学》、《兵器学》等云台兵书的编修——他现在学问做得不亦乐乎,也就没有马上进入官场的兴趣了。
而且他爸爸李夔现在是新党一派的大员,和武好古可不是一派,他要入了官场该怎么站队?
不过不入官场也不等于不能做官,武好古给他安排了一个可以远离是非的差遣——作为纪忆的副手出访西方世界!纪忆他不大懂自然科学啊,让他去巴格达的智慧宫里随便拿,他都不知道该拿什么好东西回来。所以得给纪忆配一个专家团,李纲就是这个专家团的团长。
因此武好古还写了荐章,推荐李纲做官。这一次李纲入京,就是准备接受官告和官职,还有面见大宋官家赵佶的。
可是没想到,居然遇上了一次反对云台学宫的公车上书……这可真是来的早不如来得巧!
身为云台学宫里面级别很高的“主持教授”,同时又是云台一期老大哥的李纲,现在可真是躲都没法躲了。
“老师,咱不怕他们,他们人多有什么用啊?道理在咱们一边!”
章之凤走进书房的时候,就看见一个背对自己的彪形大汉举着宝剑,在嚷嚷着要和人去讲理——这还真有子路的风范啊!
可是李纲却大声呵斥,“王子才,你个小孩子瞎起什么哄?你以为此间是界河商市?”
“老师,怎么是起哄……”这彪形大汉这时转过身往一旁退去,章之凤才发现这人年纪很小,大约只有十六七岁,应该是界河云台学宫一期二期的博士生。那时候云台学宫还不怎么吃香,什么人都收,也不看年纪,也不管有没有学问。
这时李纲已经瞧见章之凤了,露出惊喜的表情,“子良,你怎么来了?也是来考进士的?你来了就好,你可是律学的,比我这个格物的要明白。你说说看,眼下的局面该怎么办?”
李纲和章之凤的关系很亲密的,他们都是云台学宫一期通才科的同学,而且还是同乡,都是常州无锡人。在通才科毕业后,李纲留校搞研究,章之凤则入了律学院学习,不过两人还是经常见面。直到章之凤跟随武好文去秀州做官,才算真正分开。没想到在开封府又一次碰面了,还真是有缘呢!
第863章 公车上书,以理服人 三
“伯纪,你是说那帮考左榜的书呆子在闹公车上书的事儿?”
章之凤自己本来也是一个要考左榜的书呆子——他是在秀州考的锁厅试,然后向武好文请了长假来开封府考试的。不过他并没有高中的把握,毕竟他不是苦读五经出身的举子,而是个律学方面的专才。如果要比诉讼的本事,别说那帮举子,就是刑部和大理寺里面正儿八经的官人,也没有一个能相比的。
当然了,刑部和大理寺的积年老吏都是很厉害的,章之凤的律学老师就是几个退休的刑部和大理寺的吏员以及开封府的大状师。
“对啊!”李纲挠挠脑袋,他这个“理科男”也不是一点不懂官场的事情,他爸爸李夔可是新党的大员。党争的事情,他从小就耳闻目睹知道不少了。
而“公车上书”和“伏阙上书”绝对是党争中的杀手锏了,是最强嘴炮!比御史的风闻言事还要厉害!风闻言事可以不讲证据,但还是要讲道理,讲对错的。如果官家要处罚,也是下御史台诏狱,到了诏狱就要讲证据了。可是“公车上书”和“伏阙上书”连对错都不讲了,因为四方举子和太学生代表的是天下士子!
大宋是和士大夫共天下的,士大夫们的公论,再荒唐也是对的!
“子良,怎么办呢?”李纲急急地问。
他是真没主意了。别看他是什么主持教授,其实才22岁,过了年才23。可不是后来主持抗金时候四十多岁的李纲。
“和他们打!”
被李纲唤作王子才的少年挥着拳头,“咱们此间有500儿郎,辟雍学宫还有1000人,还愁打不过几千书呆子?”
他的办法倒是不错,直接来个全武行!
“王彦!”李纲怒吼了一声,“此间不是界河商市,也不是河北,是天子脚下……”
“等等,”章之凤忽然插话道,“这位王子才说的对,咱们和他们打!”
“子良,你……”李纲顿时无语,傻愣愣看着章之凤。
章之凤一拍手道:“伯纪,他们是举子,我们就不是举子了?官家都说了,左右榜一视同仁。既然一视同仁,你觉得开封府敢拿咱们怎么着?就算权发遣开封府事为了蔡京不打算做官了,开封府下面的军巡衙役都是人精,怎么可能和太学生动手?太学生是无官御史啊!大宋开国到现在,这种事情从没有发生过。”
在天子脚下,太学生和进京赶考的举人打群架!还动了宝剑!这样的事,大概也是大宋开国到现在从来都没发生过的吧?
“还有御史台呢!”李纲道。
名叫王彦的少年大笑道:“就御史台卒能逮住咱们?咱们手里的剑是假的?”
章之凤点点头,笑道:“御史台卒抓人可没有敢反抗的,真要亮了宝剑,吓都吓死了。”
“可是,可是公然和御史台卒斗狠,这个不好吧?”
章之凤一笑:“不会的,他们不敢来的。御史台卒也都是人精,没有那么笨。”
说的也是!李纲心想:那群御史台卒什么时候见过拿着宝剑的犯官?而且还是一千多人!吓都吓死了,还抓个屁?
李纲想了想,道:“那就只有用禁军了。”
章之凤摇摇头,笑道:“让一群粗鄙武夫来揍士大夫?官家就算提出,蔡京和苏相公也会反对的。”
“也是,士大夫的尊严可不能扫地……”李纲问,“难道就没办法了?”
“办法当然有,”章之凤道,“就是让天子下诏和解。
如果天子下了和解诏,那么公车上书的事情就黄了。”
也是啊,天子都让你们和解了,你们怎么能继续上书控告对方?这不是抗旨不遵吗?
李纲点点头,“得有人去联络辟雍学宫的生员,你们谁有门路?”
“伯纪,这事儿交给某吧!”说话的是潘孝庵的一个侄子,十八九岁的年纪,也练得虎背熊腰,名叫潘烨,是云台学宫和骑士学院的学生。“某是汴梁子,又是老禁军,在辟雍学宫里面就有某的本家。”
“也好,小心一点,莫让蔡京的人抓了。”
潘烨一笑:“他们敢?某可是有官身的,某的堂兄是官家的妹夫,十一叔还是官家的心腹,眼看就是三衙管军了。”
李纲点头,“好好,快去联络!”
潘烨拱拱手便去了,不过并没有去距离梨花别院并不远的辟雍学宫,而是去了开封府城南,汴河之畔的惜惜楼……原来他也是界河暗堂的成员。是武好古亲自请他加入的,就是为了让他在进京赶考的云台系学生中发挥作用。
另外,那个喊打喊杀的王彦,其实也是暗堂的成员,执行的同样也是林冲布置的任务。
……
在距离梨花别院不远的蔡府,左仆射蔡京正在听取钟傅的汇报。
“相公,报名要读速成武学的官人还不少。”钟傅道,“不过并没有和下官一边大的官,都是些开封禁军的小使臣。”
蔡京啜了口茶汤,笑了笑:“这帮汴梁子最会钻营,上了战场就不一定能战了。”
“相公所言极是。”钟傅顿了顿,道,“还有不少御龙猛士直出身的小使臣,倒是个个精壮,就是识不得几个文字。”
“呵呵,不识字更好。”蔡京笑了笑,“若是和武好古一样,那才不好办。”
“说的也是,”钟傅笑道,“下官带兵多年,也觉得还是不识字的粗鄙武夫好拨弄一些,叫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真不知武好古搞什么名堂,居然喜欢读书的武人。”
武人粗鄙不识书的印象就是从宋朝开始流行的,之前的朝代许多世家武将,文化可不比书生差。
不识字的武官听话是比较听话,但是却不好指挥,复杂一点的战术他们就很难贯彻。云台兵学所追求的以“战术制胜”的作战思路,不仅需要军官们识字,而且还要军官们拥有一定的数学知识。最理想的情况就是六艺书院念六年,云台学宫念三年,骑士学院年两年(包括半年部队实习),前前后后十一年军事化的教育。这样出来的军官,那素质根本是自学成才的文盲不能比的。
不过蔡京是不会喜欢那么高素质的军官的,读书人挂在嘴边的也不过是“十年寒窗”,人家军官不包括蒙学就十一年寒窗,哦,不是寒窗,而是昂贵的精英军事教育。所学习的课程比文官们学的经术加史书复杂了至少十倍!
在这样的军官们看来,高高在上的士大夫就是一群半文盲。知识分子军官会服从半文盲的指挥?想想就知道不可能了。
大宋的军官要都这样,还不闹革命推翻士大夫专政?
钟傅又道:“对了,昨天还来了一个营的朔方府兵,分别由一队长枪,一队刀盾和一队弓箭手组成,带队的几个军官就是原来的猛士。”
调集一个营的朔方府兵隶属速成武学堂是陈剑的建议,理由是让学堂里面的军官们看看新军是啥模样的。
这个要求很快被蔡京报告给了赵佶,赵佶也没在意就批准了——横竖一个营,区区500人而已,开封府这边的房奴猛士可有三千多人呢!
“怎么样?”蔡京问,“严整否?”
“严整!”钟傅眉飞色舞道,“太严整了!特别是那100铁甲长枪兵如墙而进的样子……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蔡京不明白,“这样就能百战百胜了?”
“不能,”钟傅道,“一上来就用枪墙推进是不行的,必须先用弓箭和骑兵扰乱敌方的阵型。然后再发动长枪突击……如果能把御前骑士集中起来,还可以用甲骑迂回敌后,和长枪兵前后夹击敌人。”
钟傅说的办法在《战术论》上都有,不过要执行就不容易了。甲骑迂回就是个多兵种配合的战术行动,否则光是甲骑会被敌人的轻骑扰乱的。而长枪兵也不能傻乎乎站着不动,同样要在战场上进行冲击和转动,吸引敌方转向。
总之这是一整套非常复杂的多兵种,多部队的协同行动。而且这套战术只是《战术论》中所论述的多个阵战战术之一。
“哦。”蔡京只是点头,他完全没有觉得这个战法高明在那里?
“弱翁,”蔡京想了想,又道,“你虽然是速成武学的生员,但是论起官阶,却比其他人都高。所以在元度照看不及的时候,就多费些心思吧。另外,一定要多多提防那几个云台学宫出身的教授……如果他们有所异动,不必报我,立即着人将其拘拿!”
钟傅听到蔡京的命令却是一愣,学生拘拿老师?
蔡京看着钟傅的表情,笑道:“会叫元度给你一道军令的,只要不入城,便没有甚要紧的。”
蔡京、蔡卞两兄弟也不是没脑子的,当然不敢把速成武学摆在开封府城内。而是远远的摆在了陈留附近的一座废弃寺庙里面,这样既方便了蔡卞控制,又不至于让赵佶不放心。
第864章 公车上书,以理服人 四
在琼林宫旁边,辟雍学宫的大校场上,今儿已经乱成了一团了。和寻常的大宋官学私学校不同,云台式的学宫都有一个巨大的操场,用来让生员们出晨操和进行室外课程。而晨操一般是队列加上一套活动筋骨的拳操或是剑操,是整个学宫的生员和老师聚集在一起做的。
在以往,辟雍学宫的晨操都是军学(同时也是体育)科的几个教授负责的。不过在蔡卞赶走了辟雍学宫中所有的云台系老师后,晨操就变成了放羊,也没有老师领操,学生也不是必须出席。包括蔡卞在内,所有的辟雍学宫的学官们都不会把耍拳舞剑和队列演练当成学问的,忽视、轻视自然也在情理之内。
只是官僚主义的拖沓作风,让蔡卞并没有马上取消这个让全学宫的生员有机会聚集的晨操。
不过在学宫改组,云台系的老师们都收拾包袱走人以后,辟雍学宫的晨操也就成了放羊,生员们爱来不来的,也没什么人问了。也就是“毕业班”的二百多上舍生们稍微自觉一点,还维持着三年来养成的习惯,会按时出操训练,不过也没有以往那么严整了。
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大清早,上舍、内舍、外舍,甚至还有预备舍(就是预科生)的生员,都呼啦啦的聚集到了学宫的大校场上。操场上的几块大告示牌上,这时也贴出了《乞不开右榜进士科疏》的全文。很快就把辟雍学宫的生员们都吸引过去,聚集在告示牌前议论纷纷起来了。
“这是什么狗屁文章?怎么就不开右榜了?”
“这是今科举人们公车上书的全文啊!现在借住在青城学宫的举人正在到处拉人来署名,要凑出5000个举人一起联名啊!”
“公车上书?这是何必呢?他们考左榜,我们考右榜,井水不犯河水……”
“你没看文章上怎么写的吗?我们是学杂学的巨商大工之徒!他们是和赵家共天下的士大夫!”
“瞎说,我家是开国元勋,我家老祖赵韩王,怎么就是巨商大工之徒了?”
“是啊,我唐家从唐朝开始就代代为官……”
“唐十四,唐家老店不是你家的吗?”
“潘五,你家还有潘楼和潘家金银绢帛交引行呢!”
“行了,行了,咱们自己吵什么吵?巨商大工怎么啦?考左榜进士的就没有巨商大工了?元符三年礼部试第一的纪忆之家里还是海商巨富呢!”
“咚咚咚咚……”
这个时候一阵紧似一阵的鼓声忽然响了起来,大校场上的生员们都是一愣,然后下意识的都往各自班队所在的位置跑去了——擂鼓聚兵,擂鼓集结!这是过去三年间辟雍学宫生员们每天早上出操时候的信号。
各自就位之后,生员们才想起来现在辟雍学宫早就变天了,再没有逼着大家伙出早操的教授了,只有一群不知所谓的老学究,连课本都看不懂,每天就知道尸位素餐的混日子。已经在筹备右榜考试的上舍生也无所谓了,他们的学业已经差不多完成了。可是内舍和外舍生们就惨了,根本学不到东西,每天只能自己看课本自学了……
大家将目光投向了摆在校场北侧的一座木头搭建的高台,那是每天晨操时指挥教授站立的地方。几个穿着黑色襕衫(生员们的服装),带着士子巾,手里攥着长剑的青年正站在上面。
他们并不是教授,而是上舍的几个学生领袖。为首的一个身材高大,面如白玉,五官英挺,站在那里就显出了几分儒将风范。此人名叫苗傅,是西军名将苗履之子,早就受了官身。但是苗履希望自己的儿子能中个进士,就送到开封府的辟雍学宫来读书了。而且一读还读出个品学兼优的学生领袖!这一次的右榜进士那是稳稳可以拿下的。
如果让那帮考左榜的书呆子用公车上书把右榜给禁了,他的三年苦读不是白费了吗?另外,苗傅是西军将门的公子,当然知道什么地方可以学到真本事。所以他并不想在拿到进士之后马上去做官,更不想去劳什子速成武学浪费时间。他想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界河骑士学院!
所以在得到了“保送”界河骑士学院的承诺后,他就答应潘家将门的潘烨来组织这一场讲理论道了……
“诸君!”苗傅大吼道,“我等在辟雍学宫的三年苦读,很快就要因为一群迂腐举子的上书而付诸东流了!
如果公车上书遂行,我等就再没有右榜进士可以考了!我们能答应吗?”
“不能!”
马上就有人大声回答。
“不能!”
更多的人发出了怒吼。
辟雍学宫可不是那么好入的!能在这里读书的,不是有个特别靠谱的爹,就是家里花了大钱走了门路。而且能拼爹走门子进入的只是预舍,能入外舍,再一步步读到上舍的,都是下了苦功的。现在眼看就要金榜题名了,却有人要用公车上书封杀,怎不叫人恼火?
“我们该怎么办?”苗傅大声发问。
“论道!”有人一边大喊,一边举起了长剑——这可不是礼仪之剑,而是真正的杀人利器,辟雍学宫的军学课程里面就教击剑,而且是军中实战的剑术!
“论道!论道!论道……”
大校场中的一千多生员(包括预舍),全都沸腾起来了。长剑在手,真理在心,还怕和天下举子论道吗?
苗傅锵踉一声拔出了自己的长剑,想东南方向一指:“论道!敌在青城宫!”
“论道!敌在青城宫!”
……
“出发!敌在青城宫!”
同一时刻,梨花别院大门外,二百多名云台学宫的生员,也已经集结完毕。带领他们的章之凤,也拔出长剑,指向东南。
为了这一次的科举大比,云台学宫也是下了血本,拿出了二百多名第一流的生员,其中不少人还是学宫加专科的“学历”,可以稳拿下右榜进士的——虽然武好古并不愿意让自己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人才去当进士,为朝廷所用。但是这场考试关系到“升学率”啊!
云台学宫必须拿下至少100个右榜进士!有了这样的“升学率”,武好古才能去扩招一批“财子”。要不然云台学宫的开支越来越大,早晚会让武好古承受不了的。
当然了,对于教育的投资是不会付诸流水的。云台学宫最终会变成带动界河商市和京东商市前进的发动机。
不过那不是短期内可以看见成效的,得等上很长一段时间。而在云台学生在各行各业崭露头角之前,进士文凭就是云台学宫最大的倚仗。
所以武好古是绝不能在右榜进士科的问题上向蔡京让步的!
而蔡京同样知道右榜进士科对于实证学派的意义,所以也猜到这批云台学宫的生员不会老老实实等着被剥夺前程。
因此他除了让蔡卞牢牢控制辟雍学宫之外,还给权发遣开封府李孝寿下达了指示,让他派出大批军巡院的铺兵,严密监控梨花别院。
梨花别院内的异动,早就被人通报给了李孝寿。与此同时,在梨花别院附近指挥铺兵行动的开封府左军巡院判官还命令铺兵在梨花别院所在的巷子外,拉出了一条封锁线。
所以章之凤带领的200多生员已经没有办法用长剑去讲道理了。好在,右榜进士科要考骑士和夹枪冲锋。所以聚集在梨花别院的绝大部分云台生员们还带着自己的战马、盾牌和长枪,而且他们还练习过骑马集团冲锋的本事……
“显谟,下官派去监视梨花别院的铺兵回报,已经有好几百士子集结起来了……”
“显谟,军巡院主管的是风火、争斗、盗贼与刑狱审讯事,举子论道咱们管不了啊!”
开封府左右军巡院的军巡使和军巡判官这个时候都到了公厅,一个个愁眉苦脸,束手无策。
李孝寿冷哼了一声:“什么举子?不过是一群商人徒罢了!派去的铺兵有多少?带没带器械?”
“派去了300人,都有棍棒刀枪,只是……”
“只是什么?”李孝寿脸色阴沉,“蔡相公已经下了钧命,我等只管照办!再去点齐300人,随本官一起去看看。”
“喏!”
李孝寿也是个酷吏,在王安石变法的时候做过吕嘉问的帮手,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如果不是蔡京提携,他恐怕要一辈子蹉跎了。所以这个时候,他也就顾不得太多,只管跟着蔡京一条道走到黑吧。
不过他也不太担心会在这事儿上栽个大跟头,毕竟天下读书人都站在他背后,连苏辙都支持蔡京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大不了就把那帮来考右榜的云台学宫生员堵在梨花别院里面,只要等到公车上书实行了,官家就会在群臣一致的要求下取消右榜进士科,到时候他们就不是举子了。
还不是想怎么整治就怎么整治?
第865章 公车上书,以理服人 五
“咚咚咚咚……”
一阵紧似一阵的战鼓声在梨花别院里面响起来了。然后就别院大门敞开,武装骑士鱼贯而出。人人都骑着高头大马,持着扇形骑兵盾,背着马矟,携带着弓箭,看上去都特别会讲道理,浑身上下都是真理啊……
堵在梨花别院外面巷子口的铺兵们看到这一幕都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不是说来堵一群工商之徒吗?怎么看上去像是御前骑士啊?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对,一定是迷路了!
一群老油条铺兵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也不和站在他们前面的左军巡判官黄潜善打招呼,就蹑手蹑脚的开溜了……
开封府左军巡院判官黄潜善瞧见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意思?要造反?不就是不让考进士吗?犯得着造反吗?还真是一群目光短浅的工商之徒和粗鄙武夫啊!以为靠他们这区区数百人就能覆了铁桶一般的大宋江山了?真是找死!
想到这里,黄潜善挺起胸膛,大喝一声:“来人!给本官将这些反贼统统拿下!”
人,没有来,也没有人回应他。
怎么回事?黄潜善连忙左右张望,才发现本来在他身后列队的军巡院的铺兵已经神秘失踪了……人都去哪儿了?三百多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大变活人吗?铺兵都没有了,本官怎么办?难道要以身许国了?不行,本官要留着有用之身和逆贼斗争到底!可是,本官可是腿怎么发软了?难道是为朝廷操劳过度了?
黄潜因为腿软迈不开步子的时候,一匹匹高头大马就从他左右两边大摇大摆的通过了,也没人多看他一眼,当然也没人用背着的马矟来扎他一下,似乎把他完全无视了。
不过黄潜善却一辈子也忘不了二百来个骑士策马从他身边通过的这一幕。他们胯下的战马高大强壮,看上去跟头蛮牛似的。背在肩膀上的长枪枪尖磨得雪亮,一看就是杀人利器!而骑在马背上的骑士却是身着对襟儒服,头戴士子巾。
这是什么装扮啊?强盗扮书生?还是书生当强盗了?等二百余骑强盗书生策马而过,向着万胜门而去的时候,黄潜善才抹了把额头的冷汗,长长吐了口气。
这帮强盗书生大概不是想造反吧?黄潜善心想:不过就凭他们这等在开封府城内持械骑马,还无视本官的行为,也足可以定个跋扈桀骜之罪了。
而且,这群人既是武夫,又是儒生,而且还习了不容于正道的实证邪说!如果不早日加以铲除,恐怕不是国家之福啊!
……
“谁敢踏出辟雍学宫一步,本官就要奏名官家,将之除名了!”
新任的辟雍学宫丞蒋存诚带着十几个博士、学正、学录,将试图冲出学宫的一千多个持剑儒生给堵在学宫大门口。
辟雍学宫的最高长官称为大司成,原本由苏东坡门下的张耒出任。在苏东坡、李格非、黄庭坚相继过世后,张耒也被外放去了四川当知州了。而在蔡卞出任判国子监后,又兼任了辟雍大司成,实际上就把辟雍至于国子监的直接管辖之下了。
不过蔡卞是个大忙人,他同时还是翰林学士,是要每天上朝还得参加崇政殿问对,不到午后是不可能到辟雍学宫办公的。所日常主持辟雍学宫的,就是学宫丞蒋存诚了。
蒋存诚对于辟雍学宫现在所授的课程是非常不以为然的。在他看来,太学生应该以道德文章为立命之本。算学、格物学、军学等等的,只是课外的小道。而且就算是小道,辟雍学宫所授的东西也走偏了。课本完全不知所谓,根本就是在误人子弟!
在他上任之后还亲自考核了辟雍上舍生,发现他们的文章只是尚可,但是对于儒学、军学的见解都的错误的!更有甚者,有些学生自以为精通军学,可是连《武经七书》都没有通透,对于各种阵图更是一窍不通,此等不学无术之辈,比起以前的武学生都差远了,更不用说太学生了。他们最多就是读过书的粗鄙武夫,打仗的路子都是武夫的那一套。就知道结阵硬冲,一点计谋都不会用。
苏东坡的治学,看来是完全失败了!
“学宫丞,我等又非囚徒,怎不能踏出学宫一步?”
带头闹事的曲傅也是头脑发热的主儿,根本不把一个啥都不懂的学宫丞放在眼睛里,而且也不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在他看来,那些被蒋存诚赶走的云台系的老师才是自己的授业恩师,蒋存诚是个老糊涂,课本都看不懂,怎么当老师?
“本官是学丞!”蒋存诚沉声道,“本官说不许就是不许!”
“我等要去青城学宫找那些想要公车上书的举人论道!这事儿又不违反辟雍学宫的规章,你凭什么拦着?”
“论道?”蒋存诚冷笑,“尔等的学问如此不堪,还敢和四方举子论道?且不论儒家经义,就是论军学,他们都胜过尔等!尔等还是回去好好温习《武经七书》和各种阵图吧。
进士不是你们可以考的!不过朝廷也会给你们出路的,速成武学才是你们应该去的地方!”
“什么?进士不是我们可以考的?”
“学宫丞,开右榜进士科可是官家下过大诏的,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考?”
“对!凭什么不让我们去考?”
蒋存诚气得只摇头,这群家伙太不像话,明明没有学问,还想考进士。
“别理他!”曲傅大吼着拔出长剑,向前一指,“跟着某,冲将出去!去找青城学宫那帮腐儒论道!”
“冲啊!”
“冲……”
大家伙都急眼了。连辟雍学宫丞都不帮他们了,他们要是再退缩,就真的没有进士可以考了!
走在最前面的一群辟雍学宫的上舍生最着急,全都亮出宝剑了,可把蒋存诚给吓坏了。
太学生不讲道理,喜欢闹事是谁都知道的。但是以为闹事都是开嘴炮,现在直接拿宝剑来了。
这个国子监的学官怎么有生命危险呢?
蒋存诚真腿肚子发抖的时候,身边已经有反应敏捷的博士、学正拉着他就跑了。一边跑一边还说:“学宫诚,快去找蔡相公调兵吧!这帮太学生造反了……”
“对,对,”蒋存诚应着,“快扶蒋某去政事堂!去报告蔡相公……”
辟雍学宫的所在距离琼林宫很近,到政事堂在西皇城的办公地也没多远,蒋存诚很快就到了政事堂。不过却没有见到蔡京,现在崇政殿问对还没结束呢,倒是在政事堂撞上了急得跟个热锅蚂蚁一样的权发遣开封府李孝寿。
“景山,”见到权发遣开封府,蒋存诚就道,“不好了,太学生反了!你赶紧发兵去捉拿!”
“什么?太学生也反了?”李孝寿也是一头汗,他带着300大军抵达梨花别院外面的时候,正遇到已经变成孤家寡人的黄潜善,才知道梨花别院里面的“武举人”都反了。
俗话都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现在怎么举人说造反就造反?
知道事情闹大的李孝寿也不敢善作主张,连忙到政事堂找蔡京。结果遇上了蒋存诚,还听说了“太学生造反”的消息。
好嘛!太学生加上武举人,这事儿闹得可真是太大发了……
“发兵?”李孝寿翻了翻眼皮,“发兵捉拿太学生?遂明兄,这事儿可不那么简单!”
“怎地?”
李孝寿道:“咱们说他们造反,可有什么凭据吗?他们有打出反旗吗?有杀害官吏吗?有劫夺官仓吗?有攻打官衙吗?辟雍学宫和梨花别院距离琼林宫不过咫尺,他们有惊扰圣驾吗?”
好像都没有啊!可是他们的确是反了……
“可他们是真的反了!”蒋存诚摇了摇头,“虽然不反官家,却反天下士大夫……我朝是个士大夫共天下的!反了士大夫,就是反了大宋天下啊!”
他这话说的没错!现在辟雍学宫和生员和云台系的举人,的确是反了。但他们并不是反赵佶,而是反对传统的儒家士大夫。如果让他们得逞了,那大宋就不是大宋了。
这可就在考验赵佶的智慧了!
崇政殿内,赵佶已经知道了“实证学派造反”的事情了。他有皇城司做耳目,开封府的那点事情瞒不过他。
所以他知道公车上书的事儿,也知道辟雍学宫和梨花别院里面的士子是因为反对公车上书而闹起来的……至于权发遣开封府李孝寿派出铺兵去阻拦梨花别院里面的“骑士”,赵佶也知道了。
不过他不赞成李孝寿这么干,且不说梨花别院里面不少“骑士”是有官身的,便是学宫生员加上举人的资历,也不能让铺兵去对付啊。
铺兵是用来对付民间贼人的,怎么能用来对付举人和官人?这不瞎胡闹嘛!上下尊卑还要不要了?
“蔡卿,苏卿,”赵佶直接点了两个宰相的名,“这事儿,你们怎么看?”
第866章 公车上书,以理服人 六
“陛下,梨花别院的云台学宫生员和辟雍学宫的生员持械闹事,跋扈飞扬,绝不可以等闲视之!”
蔡京有点气急败坏了。
事情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本来以为辟雍学宫的生员有可能会以“伏阙上书”对抗“公车上书”。也就是两种最高级的嘴炮对轰!
对此,蔡京是有办法加以瓦解的。因为“伏阙上书”是需要花时间组织的,要有人领头,要写一篇雄文,还要有足够多的士子联名。就像青城学宫里面的举人们搞公车上书一样,没有十天八天根本不行。
有了那么长的时间,蔡京就有很多种方法进行分化瓦解,让辟雍学宫的“伏阙上书”无法成功。
而且就算“伏阙上书”组织起来了,也不是公车上书的对手。因为辟雍学宫的生员们的身份是存在争议的,他们不是从县学、州学一步步通过考核晋升上来的太学生。而是用府兵名额交换出来的生员,还有一部分是原本该去国子学的官员子弟。
也就是说,他们都拼爹拼出来的,不是凭本事考出来的!
而云台学宫的情况也差不多——爸爸是骑士或是爸爸支付了高额学费,这也是拼爹啊!
在宋朝的官场上,靠拼爹是过不硬的。呃,地主阶级知识分子其实也拼爹,贫下中农的儿子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呢!不过拼爹拼到最广大的地富分子都能承受就对了,要再往上,可就是不公平了。
赵佶又看了看苏辙,苏辙奏道:“云台学宫、辟雍学宫的生员闹事,完全是因为左右榜进士而起……朝廷开科取士,一为选出德才兼备之士;二为天下寒门开登天之路。而云台学宫和辟雍学宫以往的教学,却一味重才轻德,所以才有今天的事情。”
赵佶问:“苏卿的意思是云台学宫和辟雍学宫的生员都是有才无德之辈?”
“非也,”苏辙摇摇头道,“臣觉得实证学派只注重自然之道,而忽视了仁义道德,这才是真正的失德败德之处。”
苏辙在学问上的高度果然是蔡京不能比的!他一眼就看出了实证学派的错谬之处——道德是很难用实证检验的,而且道德的高度有时候比真理还高,只是敌不过屠刀!而真理则可以打造出比愚昧的屠刀犀利一万倍的武器……
赵佶点了点头,问:“苏卿,那你说仁义道德和实证学问相比,孰轻孰重?”
“自然是仁义道德!”苏辙答道,“太上有立德,其中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实证学问,最多是立功立言,却忽视了立德,因而处于下乘。”
说得是挺有道理的,可有什么用呢?
赵佶心想:苏辙的德肯定是好的,就是什么有功的事儿都做不出来。如果都用他的德,可就没有皇儿赵乾顺了……
这个时候,又有一个小黄门快步走到赵佶跟前,俯在他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知道了!”赵佶点点头,又对在场的大臣们说,“辟雍、云台两学宫的生员都出城往青城学宫去了。”
“陛下!”蔡京连忙上奏道,“千万不能让辟雍、云台两学宫的生员和青城学宫内的举人遇上啊!”
赵佶笑道,“蔡卿是害怕辟雍、云台两学宫的生员暴打想要公车上书的举人?苏卿,你觉得呢?”
“陛下,辟雍、云台两学宫的生员是去论道的。”苏辙回答,“不会动武,也不必动武,因为举子们论不过他们的。”
“论不过?”赵佶笑问,“难道立德论不过立功?”
“进京赶考的举子难言已经立德,”苏辙道,“立德难,而立功、立言易。实证学派专修立功立言之学,忽视基础,一味精进,因此可以速成一些本事。虽然基础不牢,但是在做事和论道上还是有立竿见影之效的。”
“是这样啊!”
赵佶笑了笑,“那就摆驾青城宫!朕去听听他们怎么论道的。”
“陛下,不可……”蔡京马上奏道,“辟雍、云台两学宫的生员都携带利器,只怕会对陛下不利。”
赵佶摆摆手道:“无妨,朕有御龙猛士护卫,谅他们也不敢造次。”
蔡京连忙看了看苏辙,可苏辙也只有一声叹息了。章惇说的没错,赵佶就是轻佻了!而且也和武好古是一个路子,只知道立功、立言,压根不知道立德。上台以来除了打仗就是修园子,各种败家,而且花钱花得财政盈余连创新高……真是太不像话了!
……
“你们这是干什么?”
站在青城学宫的城门楼上向一群“武装士子”发问的,是个带着孝的女人,她就是李清照。
赵明诚胆小,听说有一千多个“武装士子”要来攻打青城学宫,险些没吓尿,连封闭宫门抵抗都不敢,直接就想跑。结果被他老婆李清照给挡住了,好说歹说才打消了逃跑的念头。不过也不敢出去和一帮气势汹汹的士子讲道理,倒是李清照一点不害怕,自己一个女人家的就站在门楼上问话了。
还别说,李清照一出马,真就没人敢乱来了。
因为李清照也是实证学派的大佬——云台学宫最早的算学、工学和格物学的课本还是李清照同米友仁、赵明诚还有赵佶一块儿整理出来的呢!
而且李清照也没和赵明诚、赵佶一样脱离实证学派了,而是一直参与实证学派的学术。李清照虽然是女流,但是天赋极高,对于理性主义和实证主义的理解非常透彻。并且将它们运用在了金石学(考古学)和一种被武好古称为“概率学”的学问上。
另外,由于赵佶的油画《李清照写真图》,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的生员也都认得出她。自然知道眼前这位妇人就是实证学派的大师李清照了。
“易安居士,我们是来论道的!”李纲在马上向李清照抱了抱拳。
“论道?”李清照笑了笑,“只是论道?不会说不过就动手吧?”
“怎么会说不过?”李纲笑道,“咱们有《实证论》和《理性论》!”
《实证论》和《理性论》用在儒学上的效果特别好!因为儒学是不立神的,不立神就没有“不可证”的道了,所以根本没有办法对抗实践经验和理性推理。
历史上,当西方哲学思想侵入中国的时候,貌似强大的理学体系根本不堪一击,几十年间就土崩瓦解,成了被批评的对象——鲁迅先生批判仁义道德并不能说明中国封建思想如何强大,反而说明其在西方哲学思想面前不堪一击,只能被鲁迅这样接受了西方思想的知识分子批判,而无力进行反击。
相比之下,哪怕是西方世界自己的基督教在面对理性主义和科学思想的进攻时,还可以祭出火刑柱和“圣父永无错”。“圣父”就是普世教会教宗,也就是所谓的教皇,作为神在世间的代理人,是永远无错的。这样的威权,是清末民国时任何一个理学巨匠自己都不敢想象的……
“说的也对!”李清照笑道,“不过你们可得保证不能杀人!”
“好的,”李纲道,“保证不杀人!”
“那就行了。”
说完话,李清照就脚步匆匆下了城楼,看到几个手足无措的学宫吏员,就对他们讲:“快些把门打开,外面是来论道的太学生。”
“啊,真的要打开?”
“快快打开!”李清照怒道,“难不成还能闭门不见?天下举子真怕了太学生不成?”
“喏!”
看到几个吏员手忙脚乱的去开门,李清照就一路快跑到了青城学宫的大堂上,跑得急切,还娇喘了起来。
“不好了,不好了!”
一到堂上,李清照就一边喘气一边嚷着“不好了”,可把赵明诚还有一群发动公车上书的举人头头们吓得够呛。
“娘子,他们连你的面子都不给了?”
赵明诚抖着声问。却让在场的举人老爷们一头雾水,都在想:赵司业的老婆很有面子吗?难道传说中她和官家有纯洁的友谊是真的?
“哎呀,你们要断他们的登天之路!”李清照跺了跺脚,“这还有什么面子好讲的?现在也只有三条路走了,一是你们几个举子去向人家赔礼道歉;二是登城抵抗,青城学宫也是个城堡,还有个兵器库,存了一些弓箭,原本是为学宫生员预备的,现在正好用来应急……”
说到这里李清照忽然止住了言语,只是盯着赵鼎等人看。
“我等都是读书人,不大好动武吧?”赵鼎皱眉说。“还是拖延些时间,朝廷不会坐视不管的。”
李清照摇了摇头:“第三嘛,就是你们派人去和他们论道了。”
“论道?这可不成……他们都带着兵器呢!”
“是啊!我等读书人,怎么能和这般粗鄙武夫论道?”
“不可,不可……”
一帮举人正推脱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喊声。
“辟雍学宫,云台学宫学生,前来请教!来请教!”
第867章 公车上书,以理服人 七
实证学派的儒生已经“攻”入青城学宫了!而且先头部队已经到了学宫的大殿之外!
这回可真是跑都来不及了……
青城学宫里面一片混乱。这里可居住着2000多名进京赶考的举人,其中不少举人还带着随从。虽然绝大多数举人都在“公车上书”上署了名,但是真正热心这事儿的也没几个。
大家毕竟是来考进士的,不是来玩政治的!
对于开后门的右榜进士,大家只是心理不平衡,所以才在“公车上书”上署了名,根本就没几个能有蔡京和苏辙的高度,看清了事物的本质。
所以在署名之后,大多数的举子都在各自的住处潜心复习功课,准备应付考试了,考上进士才是正途,要不然都是措大一个!所以当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的生员开到了青城学宫外面时,大多数举人都还不知道呢!
唐逍遥和同乡好友宇文黄中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举人,直到外面纷扰起来,同住在一间房舍里面的两个举子,也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宇文黄中带着个书僮,是名叫文忠的少年,他倒是在青城学宫里面玩得挺欢,什么事儿都知道。这时慌慌张张冲了进来,大声嚷道:“郎君,不得了喽,郎君,不得了喽,祸事来咯……”
“祸事?”宇文黄中正低头在做一片文章,听到书僮的喊声,又听见外面的纷扰,于是就问,“到底出了啥子事情?”
“郎君,祸事来喽,是一帮太学生打上门来!一个个凶得很,有拿宝剑的,有的骑马背着大枪,那枪恁么老长一根,要被捅到可就没得救了……”
“啥子?他们,他们……”
坐在宇文黄中对面的唐逍遥一听顿时就跳起来了。这什么世道啊?太学生带着宝剑,扛着大枪来寻仇?大宋居然有这样的太学生,岂不是国将不国了?
“莫慌张!”还是宇文黄中沉得住气。“文忠,你可知道有啥子地方可以躲藏的?”
“知道,知道……我知道有个狗洞,可以钻进后花园。”
钻狗洞?
“好!”宇文黄中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元中,你钻不钻?”
唐逍遥点点头道:“如何不钻?只有留得性命中了进士,还怕没有对于恁般奸贼的机会?”
“好!文忠,前头带路!”
宇文黄中和唐逍遥跟着文忠出了房舍,还没来得及去找狗洞,就被宇文黄中的哥哥宇文粹中撞了个正着。
“二哥儿,快随我来。”宇文粹中也不解释,拉着宇文黄中就往大殿方向走去。
唐逍遥还以为宇文粹中有什么逃命的好门路,也没多问,就跟着一起走。走了一会儿发现不对了!他看见好些个骑在马上,背着长枪的儒生!
这是要自投罗网吗?
“大哥儿,我们去哪儿?”宇文黄中也问起来了。
“去大殿外面和太学生论道!”宇文粹中说,“太学生和云台学宫的人是来论道的……赵司业和易安居士做个裁判,双方各出几个人。愚兄不是举人,所以不能出战,就想到你了。”
真是好兄弟啊!宇文黄中心里那个恨呢,好事儿咋不想到自己,当出头鸟倒拉上自己了。那帮太学生和云台学宫的生员可都带着刀枪呢,也不知道论道输了会不会直接动手杀人?
宇文黄中正想找借口开溜的时候,已经被他哥哥宇文粹中拖到了青城学宫的青城大殿前的广场上。
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儒生,他们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分别占据了大殿正前方左右两侧的空地。准备考右榜的辟雍、云台两学宫的学生在右,组成了一个方阵,看上去非常严整,而且所有人都非常年轻,极有朝气。在方阵后方,还有一些生员负责看守战马。
广场左侧,则是一群看着就东倒西歪的举子,高矮胖瘦,老老少少,什么样的人都有,就是没有一点纪律性,队伍都整理不起来。赵鼎和几个领头搞公车上书的举子正忙着在人群中拉伕,想要凑出一个论道的团队。
之所以要团队,是因为赵明诚和李清照定了一个“团体赛”的规则。双方各出七人,在论道过程中可以互相交换意见,但是不能再更换参加论道的成员。
所以赵鼎等人一定要选出最会讲理的七位举人,赵鼎自己是一个,老太学(辟雍学宫一期之前的太学生)出身的越州举子李光一个,泉州举子李邴一个,仁宗朝的名臣胡宿曾孙胡世将、胡唐老兄弟也准备参加论道,湖州举子刘珏也算一位。还剩下一个名额,和赵鼎等人相善的宇文粹中推荐了自己的弟弟宇文黄中。
与此同时,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这边也选出了七个参加论道的生员和教授。分别是李纲、章之凤、吕本中(吕好问之子)、曲傅、刘正彦、张智星和林灵之等七人。其中李纲和张智星都是云台学宫格物科的教授;章之凤和吕本中则是来考左榜的举人;林灵之则是郭京的徒弟,是个能言善辩的道士,被推荐到云台一期,后来又被派到辟雍学宫教授格物,现在是个待业道士,也跟着一块儿瞎起哄。
就在双方拼凑辩论团队的时候,赵明诚和李清照两人已经把题目商量好了。也不论大道,也不辩小道,只是就事论事,讨论右榜进士科该不该停?
当然了,这样的题目,其实是很难论出一个高下的。不过主持开封府这场闹剧的林冲,还安排了一个最大的后招!
……
“放赏了,放赏了,蔡相公的赏,一人五两白银……”
“蔡相公钧令,开封府有贼子为祸,令我等速速入京平乱!”
“长枪队、刀盾队披甲,整队……”
“弓箭队备好40支羽箭,上弓弦,整队……”
“长枪队整队已成!”
“刀盾队整队已成!”
“弓箭队整队已成!”
“现在发布口令……”
同一时间,在距离青城学宫不到20里的陈留县城外一所寺庙改建的兵营外面,一营新府兵已经在陈剑的号令下整队完毕,准备开拔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500精锐府兵,既没有枢密院的命令,也没有三衙管军的将令,就在陈剑、于同道、刘龙和薛定四个临时代管的速成武学博士(这个博士是个官职)和2500两白银,还一道伪造的蔡京手令的作用下被调动起来了。
这样的事情,换成开封府的那支废物禁军,可是根本不敢想象的——那帮禁军虽然不能打,但是觉悟还是很高的。不是长官三言两语忽悠一下,再发点钱就自己开动起来的。
高薪养废物就这点好,可靠!而且不容易收买。对开封禁军的兵士们来说,五两银子根本不是大钱儿。
另外,他们的父母妻儿都在开封府,怎么可能乱来?
但是这群一年到头看不到几个钱的新府兵就不一样了,五两银子足以让他们眼红心跳了!而且他们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兵营里面被长官管着的兵,又是朴实农民出身,已经养成了服从长官的习惯。和那种难得上一回军营应付差事,整天忙活自己的小日子的禁军士兵在思维方式是不一样的。
新府军士兵在独立思考这方面是远远不如比猴还精的开封禁军的!所以根本没去“蔡相公钧令”有什么不对?
在开封府,相公可不能调动军队!
看到兵士们整队完毕,陈剑就大吼一声:“擂行军鼓,唱《无衣》,出阵!敌在青城宫!”
“咚咚咚咚……”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
500名新府军士兵,就这摆出四列纵队,敲着鼙鼓,唱着战歌,糊里糊涂上了官道。
陈剑、于同道、刘龙和薛定四个人互相看看,也都上了各自的战马,两人在队伍前面开路,两人在队伍后面压阵,一起出发了。
刚走一块儿,他们就被飞驰而来的一骑给拦住了。
“陈兴国,你在干什么?”马背上是钟傅,他穿着一身红色的官服,手中持着一把宝剑,大声叱问。
“本官奉蔡相公钧命,统兵入开封府平乱!”陈剑大声回答,“尔休得阻挡大军,速速退开!”
什么?奉蔡京的钧命入京……钟傅险些没从马背上跌下来。
宰相能调集外兵入开封府?这是要造反吗?不可能,蔡相公是忠臣,怎么可能造反?
“胡说!”钟傅急道,“不可能是蔡相公的命令,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拿下!”陈剑也不和他废话,直接下令,“长枪队第一火,出动,活捉挡路之人!”
“喏!”
这个带兵的火长也是个榆木脑袋,而且还得过陈剑额外的赏赐,当下根本没多想,就带着25个长枪兵出列,把钟傅围了起来,然后用长枪捅死了钟傅的坐骑,把刚刚转成武资的钟傅给掀翻在地,又用绳索捆了。
“陈剑,你,你反了!”
“堵嘴!”陈剑又是一声令下,“带去见蔡相公!”
“喏!”
“全军前进!”
第868章 公车上书,以理服人 八
“……李伯纪,你错了!我朝大兴科举,并不是全是为了取才,而是取士和养士!士者,乃是四民之首,国之柱石。士人安分,天下才会太平,我大宋才会万代千秋!”
“胡言!赵元镇,亏你是解州名士,见识怎如此之短?士者,事也。任事之称也。能任事才是士,百无一用的书生怎能称士?如今天下并没有归于一统,北有契丹,西有回鹘、吐蕃,南有大理、安南,东有高丽、日本,皆不在王化之内,形势犹如战国。天子如果想混同海内,再建一统,就必须选闲任能。怎可全用无能书生?”
“吕居仁此言荒谬!如今四海清平,天下无事,怎么能和战国乱世相比?而且战国皆用毒士,一味用能,而不修仁德,因此才会攻战不休,使生民不得立命,使天下不得安泰。这正是用能不用德的结果!”
“西贼得以平定,是因为用能还是用德?”
“用能!但是平定西贼之法并非正途,只能偶尔用之,否则必使天下陷于纷乱!”
“何为正途?多给岁币资敌吗?”
“非也,重农抑商,养士修德,富国强兵,才是正途!重农抑商,强壮的是根本。养士修德,才能让朝廷得到仁德之臣。然后才能富国,富国者则必须遏制巨商大工,使得工商之利尽归朝廷,这样才能使国富而民安。国富民安之后,才能寓兵于民,并以闲士大夫将之。如此才能国富兵强……”
“一派胡言,百无一用之腐士,还想官营工商,还想将民兵以驱虎狼,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青城学宫大殿之前,嘴炮战正在上演。两边你一句,我一言,各不相让,似乎谁也不能说服谁。
这可是李纲和赵鼎之间的较量啊!两边都是能说能写的主儿,
李纲一上来就高举起“选闲任能”的大旗,科举应该是唯才是举,得有能力才能举,没用的举来干什么?
而赵鼎也知道自己这边的能力不如人家……自己这边就是道德文章好一点,可人家那边也有“儒学”和“文学”两门课程。差一点是可能的,但不会差太多,不影响做事儿的。
但是要比理财,比营造,比带兵打仗,比律法,比农艺等等,自己这边就没人了。
所以赵鼎一上来就讲“仁德”,用人以德为先。当然了,这个“德”不是个人操守道德,而是封建的伦理纲常,尊卑上下。还提出了“重农抑商,养士修德,富国强兵”的理想路线……
“如何是异想天开?”跪坐在一张蒲团上的赵鼎朗声道,“天下之民不买良田,不建高楼,不置车马,一心以耕读持家,以科举为通天之途,工商之利皆归国家,军伍之事也由书生掌握,不就是我朝历代官家所思所想的吗?李伯纪,你难道敢说官家也在异想天开吗?”
赵鼎的话其实是从真宗皇帝的《励学篇》延伸出来的!《励学篇》乍一看似乎是在鼓励大家读书,但是实际上却在构建一个以科举制度为分配手段的理想社会形态。
“荒唐,不买,不建,不置,田从哪里来?房子从哪里来?车马又从哪里来?从天上掉下来吗?”
“你错了!”跪坐在赵鼎身边的李光大笑道,“尔等果然是巨商大工之流,满脑子都是铜臭。须不知这金钱真是乱人心,乱上下,乱尊卑,乱家国天下的恶物啊!”
“何必做此虚伪之言?你李泰发若不爱钱,自在家修身养性便是,何必出来考科举做官?”
李光只是笑着摇头,道:“某不爱的只是钱,而不是不爱黄金屋、粟千钟、车马多和颜如玉。”
“哈哈,这有何不同?”
“自是不同的!”李光笑着道,“第一,黄金屋、粟千钟、车马多和颜如玉是不应该用钱得到的。”
“不用钱?难道去抢?”
李光鄙夷的看着发问的刘正彦,“除了买,就知道抢吗?”
刘正彦是西北军中那个天生神将刘法的儿子,现在是辟雍学宫的内舍生,他早就跟着爸爸上过战场,官身也有了。之所以到辟雍学宫读书,是因为刘法觉得武好古和高俅的兵法太厉害了,要儿子去跟人家学习。这小子居然也是读书的材料,在辟雍学宫里面成绩优异,而且很受同窗爱戴,和曲傅一样,都是学生领袖。
“哼!”刘正彦哼了一声,指着李光道,“你这腐儒,既不花钱买,又不动手抢,上哪里去得来黄金屋、粟千钟、车马多和颜如玉。”
“从书中得啊!”李光看着刘正彦,“看来你还是读书太少,不明白真宗先皇的《励学篇》中的深意啊!
真宗皇帝的意思是要是读书定上下尊卑,以上下尊卑定黄金屋、粟千钟、车马多和颜如玉!
不买、不建、不置的意思是不能由着工商之徒低买高卖,侥幸致富,坏了上下尊卑,又使得百姓日益穷困!”
李光当然是在胡说八道,真宗皇帝的《励学篇》就是在鼓励大家死读书罢了,还没到“社会革命”的地步。但是李光的这番发挥,倒是蛮符合一批读书人的理想社会形态的。
社会财富的分配完全由科举考试来决定!秀才拿多少,举人拿多少,进士更是一步登天——这个理想社会在宋朝并没有实现,宋朝只有中了进士才会有黄金屋、粟千钟、车马多和颜如玉,考不中就是个措大。所以宋朝的社会财富分配方式还是非常多样化的。
刘正彦瞪了李光一眼,“还是胡言乱语,没有人做买卖,农人种出的米粮卖给谁去?”
“错了!你又错了!”李光摇着头,“农人种粮本不是要卖掉的,而是为了自用……如果种粮食为了出卖,那么农人和商人还有什么区别?种地岂不是变成了经营?”
“种地难道不是经营?”
李光笑道:“若是经营,必然赔本的人多,赚钱的人少……工商百业,莫不如此,难道农业就会例外吗?可是天下农人何其之多?如果十之七八破产,十之二三成为大农,岂不是要流民遍地,天下大乱了吗?所以历朝历代都会以工商为末,以农为本,原因就在于此。
对于我朝而言,想要天下安泰,就必须以科举定上下尊卑,以小农为养民之本,以官营工商为国致富。如此才会国富、兵强、民安、士大夫有德。”
还真是头头是道……而且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
他的道理就是参透了小农经济的本质——以养民为目的,但总是会走上商品经济的歧途!而一旦将种地变成经营,就必须将本就利。小农破产,大农兼并,就不可避免的出现了。
经营土地,也是商业啊!而从商做买卖,总是赔钱的人多,赚钱的人少……而要避免这种状况,唯一的办法就是消灭私商,全部官营,然后再以科举定上下尊卑富贵,以科举出身的有德士大夫去监管官营工商!从而形成一个小农完全依附官衙,工商也完全被官府控制的经济体系。
这个体系早在王莽时代就是儒者的理想,王安石的变法也有这方面的追求,可惜因为种种原因而无法实现。
不过没有办法实现,也不能否定这种理想的政治正确。
而云台学宫为工商服务的路线,虽然可行,但是在政治上却是错误的……
……
“好!这个李光说得好!”
为李光叫好的,正是微服而来的官家赵佶。当然了,赵佶没有进入青城宫,而是在一千多名御前猛士的护卫下和蔡京、苏辙、张康国、张商英、赵挺之、蔡卞等重臣一起登上南熏楼(开封府的城门楼)。然后又赵明诚抄写下双方的辩词,再派人骑快马送上南熏楼。
赵佶顿了顿,又来了一句,“虽然用他的办法,大宋多半是要亡国的,但是道理却是不错的!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
大臣们应声虫似的回答。
谁不知道这个道理,是不可能混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的。
赵佶笑道:“那就且看云台学宫的人怎么拆穿他吧。”
这个时候,又有一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小黄门给赵佶送来了新的辩词。这回是云台学宫一边的章之凤反击了。
章之凤问李光道:“若以小农为养民之本,何以天下有人坐拥良田无数,有人却无寸尺之土?以君所言,是不是应该实行均田,根据科举功名和官职规定土地多寡,超过规定着一律充公,然后无偿分配给无地少地之小农?既然士大夫有德而不爱钱,不如就从朝中科举出身的文官开始实行,没收他们家中多余的土地吧!
如果有德的士大夫们都不肯实行,就说明士大夫的德行不够。”
“哈哈哈,”赵佶也是调皮,大声念出了章之凤的话,然后对众臣道,“这个李光果然被拆穿了!”
“陛下圣明……”
群臣应道。还是圣明——要不怎么说?谁站出来说自己的土地不要了?
第869章 公车上书,以理服人 完
“陛下,”苏辙这个时候站出来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开口道,“青城宫论道已经失了体统,请陛下下诏让他们和解吧。”
还好!
几个重臣都长出了口气。大家还以为苏辙头脑发热,不想当大地主了!
哦,大家也不是真的就舍不得家里的几亩……应该是家里的几千几万亩土地。而是绝对不能开这个先例!
士大夫做官是一手,当大地主收租是另一手,两手都得有。如果朝廷想动天下官员的土地,那可就肯定要亡国了。
所以这个念头,是动都不能动的!
你看王安石那么大义凛然,口口声声要救小民于水火,土地问题他敢提一个字吗?他要提了,神宗皇帝马上就得打发他去儋州看海,而且一辈子也回不来了。
所以李光的那套话根本就不应该说!根本不应该把道德和土地挂钩。那个章之凤更坏,居然拿均田分田堵他……虽然李光要狡辩也不是没有话讲,比如可以把田多田少和有德无德挂钩,把贫民说成德少家败。但是李光之前提出的以科举定贫贱的原则,在根本上就否定了“经营”,那么土地也就不能买卖,不再是私人的产业,而是国家根据科举功名授予的土地使用权,这样也就不存在“败家卖田”的可能性了。所以这个问题议论下去,一定会延伸到土地私有制上!李光是在反对私有制了!
而青城论道的内容是一定会传扬出去。这可好了,以小农为养民之本和分田分地挂上钩了……再论下去就是在为贫下中农造反找理论依据了!所以应该马上停止论道。如果有可能的话,论道的内容也要防扩散。
“陛下,苏辙所言甚善!”
“陛下,论道已经失了体统!不能再论下去了。”
“请陛下立即降诏让他们和解吧……”
跟着赵佶一起上南熏楼的个个都是老狐狸,怎么会不明白其中的关键?道,不能再论了!再论就要反了。
而且,高举道德大旗的举子们已经输了。说得头头是道,一提到分地马上就退缩,还装什么道德君子?一道德君子就值几亩地?
赵佶眉头皱着,他觉得青城论道蛮好玩的,就这样下旨劝和多没意思?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青城学宫里面已经乱套了。
因为那帮云台学宫、辟雍学宫的生员都是得理不饶人的小人,看到章之凤一番话把赵鼎、李光等人堵得没声儿了,立即就开启了“嘲讽模式”。
“有德君子不爱财,只是未到均田时!”
“己所不欲,专施于人!这就是有德君子吗?”
“小农陷于困苦,难道不是因为土地多寡不均吗?你们既然有德,为什么不把土地分给农民?”
“士大夫读书科举就是为了豪夺土地,收租放贷,盘剥小民吗?”
“那么官营工商一定是为了贪污受贿,中饱私囊吧!”
一帮子剑不离身,以德服人的儒你一嘴我一言的,都是损人的话,看着也不是翩翩君子。
剑不离身的儒嘴炮都那么厉害,那边转放嘴炮的儒也没忍耐多久,就火力全开了。之乎者也,引经据典的往回怼。回敬的重点,当然还是在“工商末等”和“武夫跋扈”上面了。
两边正吵得起劲的时候,忽然一阵尖锐的哨音响起。在广场上的云台、辟雍两宫的儒生顿时停止了争吵,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手握宝剑和长枪。
看到这一幕,对面的举人老爷们也被吓着了。
什么意思?
说不过就要动手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啊……而且动口你们也没输,动什么手呢?
“敌袭!”忽然有一个骑马而来的云台儒生大喊道,“东南十里外,步卒500,正急行军而来!”
朝廷出兵了?一定是来抓实证学派反贼的!
广场上面的举人们这个高兴啊,他们是天下四方士大夫的代表,朝廷不可能抓他们的。那么这500精兵就一定是来抓实证学派的人的。
不用说,实证学派一定被定为伪学了。要不然朝廷怎么发兵来捉了?这可太好啦!
李纲和章之凤他们几个也傻了。论个道而已,怎么就派精兵来了?朝廷真的和实证学派决裂了?这可怎么办?马上跑回界河商市去跟着武好古造反?好好的,怎么就成反贼了……
“伯纪,快撤吧!”王彦这时对李纲道,“现在情况未明,咱们总不能和朝廷的官兵开战吧?不如且撤出青城宫去,再着人打听消息。”
“也好!”李纲也不甘心束手待毙。他可是新党高官李夔的儿子,怎么不知道御史台狱里面的鸡汤很不好喝?
如果一定要去御史台狱喝那碗鸡汤,那还是逃到界河商市去躲一躲吧。
“撤!”李纲下了决心,“太学生先走,云台学宫的骑士断后,从青城宫西门出去。”
“喏!”
云台学宫和辟雍学宫内部的管理都是高度军事化的——两宫的学生是被当成预备军官培养的。所以李纲一声令下,下面的人就快速行动起来,整队的整队,上马的上马,个个都麻利的很。
本来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就结束了。可是偏偏不知道是哪个嘴贱的举人忽然大喊了起来:“别让他们跑了,快快拦住这群反贼啊!”
还有几个没有搞清楚方向的举人也跟着起哄:“别让他们跑了,朝廷的天兵到了!”
“云台第一队,随某驱敌!”
亲自带领一队骑士的王彦也是暴脾气,马上就下达了攻击驱敌的命令!二三十骑马上列成一排,马矟放平!然后一声哨响,就冲过来了……
这下可让广场上的举人们知道云台学宫的真理是什么样子的啦!
“快跑啊!”
“杀人啦!”
“造反啦!”
“别,别,好汉饶命……”
“混帐!赵某不惧死……”
“李某亦不惧死!”
骑兵冲起来的时候,就是对德行的终极考验了。虽然在骑兵和长枪面前,闭目待死也没什么卵用,但是至少能证明你是条汉子。
赵鼎是汉子,李光是汉子,宇文黄中也是汉子,唐逍遥就不是了,跪地求饶,还尿了裤子……
不过王彦也不是真的要杀人,他是林冲手下的特务,当然知道那500个精兵是怎么来的?所以并没有真的让骑士去践踏人群,只是带着二十几骑用很慢的速度“冲”了一下,把广场上的几百个举人吓得四散奔逃就算完。看到赵鼎、李光、宇文黄中正气凛然站在那里,还挑起大拇哥挥了挥,笑道:“果是好男儿,可惜不能为国杀敌!若是来日遇上南来的满意,只能一死报君王,又有何用?好吧,后会有期了!”
说着话,王彦就吹响了撤军的哨子,带着他的骑士如风一般而去了,只留下一地倒卧的举人——都是自己摔倒的,大部分都没什么事儿,不过也有几个心脏病发作了。
……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兵哪儿来的?朕可没让调兵!”
南熏楼上,官家赵佶已经看见500个大兵浩浩荡荡往青城宫去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开封府界内,500个战兵的调动皇帝居然不知道……虽然在城外,但也足够骇人听闻了。
“三衙管军呢?”赵佶还没有意识到这500人不是三衙管军管辖的部队,“都上哪儿去了?快给朕宣来!”
几个小黄门领了旨意就要去找人。这时张商英忽然叫了起来:“陛下,他们不是禁军!”
“不是禁军?”赵佶一愣,“难道是厢兵?”
张商英道:“也不是厢兵,似乎是府兵。”
“府兵?”赵佶又是一愣,“何以见得?”
“陛下请看,那些士兵约有三分之一扛着长枪,约有三分之一带着刀盾,弓箭手也只有三分之一。这就是标准的朔方—灵州府兵的配置啊!”
也对啊!赵佶也发现了。开封府的禁军都是一成兵力扛长枪,七成兵力用弓弩的。而且也走不出这样的队列!这些兵不是朔方—灵州府兵就是御龙猛士。
御龙猛士不可能从城外开来,当值的猛士现在都在开封府南城墙上保卫自己呢!
“怎么会有朔方—灵州府兵?”赵佶脸色一沉,“怎么回事?是谁让他们来的?”
“是陛下让他们来的。”知枢密院事张康国奏道,“陛下日前下诏,从朔方调了一营500府兵入京师,归在国子监的速成武学下面。”
对了,是有这事儿!
赵佶扭过头,目光投向了蔡京和蔡卞。两人都面如死灰,大概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了。
摆在陈留的500府兵自己开动起来了!
“陛下,这,这,这臣不知他们怎么动起来的!”蔡卞说话的声音都抖了。
蔡京也道:“陛下,这其中一定,一定有误会……”
误会?
赵佶问:“那么谁去查明真相呢?”
“老臣愿往!”
“老臣也愿意走一趟。”
站出来的是张商英和张康国。他们一个是副相,一个是知枢密院事。倒是有资格走这一遭的。
赵佶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蔡京和蔡卞,然后才道:“调200猛士护卫你们,查明情况后速来报朕!”
“臣领旨!”
两个大臣刚要转身离开,赵佶忽然又加了一句:“你们再顺道去青城宫一趟,传朕的口谕,让太学生和举人们和解……他们都是国家的人才,应该不分彼此,同心协力!”
第870章 蔡京冤枉 上
琼林宫,崇政殿。
真相当天晚上的时候就查明了,由张商英和张康国一起向赵佶密报了。
“陛下,今日午后包围青城宫的的确是从陈留的速成武学堂开来的500名府兵。据带队的军官说,他们是接到了蔡京的手令和3000两白银,这才依令调兵围青城宫的……”
“混帐!混帐!青城宫是朕的行宫啊,朕有时候还去小住几日!怎么就敢围宫?这是造反,这就是造反啊!”
赵佶已经跳脚了。平心而论,他是宋朝皇帝里面,对于拥兵自重这种事情最宽容的一个了。武好古在界河商市,高俅在灵州,童贯在朔方拥兵的事情他都知道。章惇的儿子章援还跟他们仨学,在界河商市雇兵雇将,他也知道。
这些他都睁一眼闭一眼了。因为他很清楚,高俅、童贯、武好古、章援都不会公开造反的。现在的大宋天下清平,百姓安康,人心所向,谁要造反就是找死。而且这四个人里面,只有没卵子的童贯手下兵马多一点,高俅、武好古、章援三人直辖的兵马都不满万,就这几号人,造反也不可能成功的。
但是现在有人在开封府拥兵了!这就不一样了,开封府的兵是可以搞政变的。可以废了自己这个圣君,再去立个小娃娃当傀儡。
“带队的武官呢?”赵佶问,“有没有捕拿?”
“没,没有。”张康国摇摇头道。“带队的几个武官说,说是奉了蔡京的命令行事,所以不能和咱们走……”
“你们不会抓他吗?”赵佶吼道。
张康国摇摇头,“陛下,他们有500多人,臣只有200人,而且,而且臣也没……”
“没什么?”赵佶怒喝道。
“没有房契啊!”张康国苦着脸憋出这么一句来了。
没有房契,房奴们没有干劲儿啊!
赵佶翻了翻眼皮,几乎要被眼前这个老狐狸知枢密院事给气晕了。一旁的张商英连忙帮着张康国说话道:“陛下,臣在城墙上看见,带着府兵的几个武官都骑着马。而张枢密带去的200猛士都是步卒,很难捕拿他们。”
赵佶的骑士们还在放大假——人家连着忙活了两三年,老婆有没有跟人跑了都不知道,现在当然要回北沧州好好歇一歇了。所以在开封府左近的官军中,还真没有能拿下陈剑等人的骑兵。再说了,陈剑等四人可都骑着第三代界河马,禁军骑兵的矮脚马也追不上人家。
另外,林冲也早就为他们安排好了逃亡的计划——他们会化妆成进奏院的进奏官往京东商市而去。
到了京东商市后,再以假身份投到章援麾下充当军事机宜。章援很快要前往西域去教化蛮夷了!就算包青天复生,也不可能去安西四镇查案子啊!
所以抓到陈剑等人,让蔡京沉冤得雪的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
张商英又道:“陛下,那些府兵已经退走了,或可以调集猛士去陈留抓捕首恶。”
陈剑等人也不傻,看到张康国带了猛士上来查问,当然不会跟着去面圣了,更不会在是非之地久留,马上就带着人返回陈留了——其实也没回军营,路上就滑脚开溜了。这会儿都已经到应天府了!
“好!”赵佶点点头,对殿中伺候的御药院小黄门道,“去把王禀给朕宣来。”
现在的御前三直都虞侯就是王禀王太尉了。可惜兴起于高俅手中,壮大于武好古任上的御前三直军传到王禀手中的时候,不可避免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因为高俅、童贯、武好古都从三直军中抽走了大量的精锐。而且御前演武也已经停止不办,三直精锐中的御龙猛士也就没有了来路,没落只是时间问题了。
吩咐宦官去宣召王禀后,赵佶又问张商英和张康国道:“依二位张卿所见,那些府兵真是蔡京调来的吗?”
“是啊!”张商英点点头,很肯定地说,“要不然他们是怎么来的?”
张康国也道:“臣也觉得那些府兵不是擅自行动,而且也没有擅自行动的道理。他们和辟雍学宫、云台学宫的生员根本没有交集,和四方举子也没交情。”
“可是蔡京调集府兵围青城宫也太明目张胆了吧?”赵佶还是有所怀疑。
张商英和张康国互相瞄了对方一眼,张商英奏道:“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讲吧。”赵佶说,“朕难道是听不了谏言的昏君吗?”
张商英道:“陛下,自苏文忠死后,蔡京的确有点一手遮天了……譬如这一次的公车上书,其实就是蔡京在背后鼓动起来的。而且权发遣开封府李孝寿也是蔡京的人,今日清晨还调了300铺兵去堵梨花别院。梨花别院中的云台学宫生员也是举子的身份,不少人还有官身,就算要公车上书,也是合乎规矩的。怎么可以派铺兵去堵?”
张康国也附和道:“臣也有同感,现在台谏之中已经有不少人附和蔡京弹劾实证学派。今次又鼓动举子公车上书,还指使辟雍学宫丞蒋存诚和权发遣开封府李孝寿阻止太学生、云台生员上书……这分明就是闭塞言路啊!本朝开国以来,何时有过这样的宰相?”
赵佶被这两人一说,也觉得蔡京做事太过了。其实他和朝中大部分文武一样,并没有将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的生员看成太学生。也没有将右榜进士科看得和左榜一样高贵。
可是现在一想,又发现辟雍学宫的生员就是太学生啊,云台学宫的生员至少也是举人的身份。
蔡京不让这些太学生和举人向自己上书,不就是闭塞言路吗?自己是圣君啊,圣君就是兼听则明的,怎么可以闭塞沿路?
而且堂堂开封府的父母官,居然替蔡京去干这种闭塞言路的事情,难道不是蔡京一手遮天了吗?
另外,青城学宫的举人是从天下四方而来的,怎么就被蔡京鼓动起来了呢?
这个蔡京,是不是势力太大了?
赵佶沉默了一会儿,才对张商英和张康国说:“你们先回去吧,刚才的话,不要向任何人泄露。”
……
“高,实在是高……没有想到武好古的手段那么高明!”
同一个晚上,蔡京的府邸之内,书房里面,灯火通明。蔡京、蔡卞两兄弟正在昼夜商谈,想寻个对策。
他们现在当然知道自己被武好古阴了一把!
什么闭塞言路,什么操纵公车上书,什么支使权发遣开封府事,这些事情都还能对付过去,可是调动500精锐府兵包围青城宫就把事情彻底闹大了。
这是可以政变的力量啊!
官家怎么能忍这样的事情?
“大哥,此事一定是武好古在捣鬼,”蔡卞急急地说,“我明天一早就出城,亲自去陈留,一定要拿住那几个祸首……”
蔡京摆摆手,“没有用了……官家一定会连夜调兵去包围速成武学的!不过他们也抓不到领头的几个武官,那些人一定都跑了。武好古做事还没那么粗枝大叶。”
“那不就说不清楚了?”蔡卞道。“这可如何是好?难道你我兄弟就要被奸人陷害了?”
蔡京苦笑:“还有什么办法?请郡外放吧……只要不提举宫观,总有再起的一天!”
“再起?”蔡卞看着哥哥,“真的能再起?”
蔡京一笑:“如何不能?武好古以为这样就能让你我兄弟一蹶不振,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元度,如果武好古自己可以入政事堂,那么你我兄弟真要去海州养老了。因为他比咱们会办事儿,能让官家丰亨豫大,而且还让钱财越挥霍越多……这样的本事,连我都是非常佩服的。但他就是进不了政事堂!”
“武资也可以转文,”蔡卞摇摇头道,“武好古现在是正任的防御使,转文的话四品、五品的朝臣肯定有啊。而且他还是大儒,著作那么多,是够得上赐进士的。”
“呵呵,正因为他是大儒,他又那么多的著作,就注定了他入不了政事堂!”蔡京道,“因为和赵家共天下的终究是读书人,是士大夫!而武好古,就是天下士大夫的敌人!
他虽然赢了当下的一局,但也只是为实证学派续了命……元度,你觉得谁会取代为兄?”
“当然是苏子由了。”蔡卞道,“他现在是右相,你倒了,自然升左相了。”
“右相会给谁?”
“张天觉啊。”蔡卞道,“除了他还能有谁?”
蔡京冷笑,“你认为苏子由和张天觉会容得了武好古的实证学说?”
“自是容不下的。”蔡卞想了想,“但是这次的公车上书算是黄了,要禁止实证伪学又得再等上三年……”
“三年?”蔡京冷哼,“官家容易蒙蔽,苏子由和张天觉可都是老狐狸了!他们会不知道你我兄弟是被武好古暗害的?这武好古都能在开封府左近调动府兵了,将来要是为祸,还不颠覆了整个大宋江山?他们又怎会容武好古此贼三年?”
第871章 蔡京冤枉 下
大宋建中靖国六年正月,界河再一次封冻,熙熙攘攘的商市也陷入了少有的宁静之中。
路上的行人也少了,城内的商坊也冷清了不少。只有城南依着护城河而建的打铁场和冶铁学院人气依旧——一排排各种式样的高炉已经垒起来了,有辽式的,有西夏式样的,也有从利国监抄来的几种中原式样的高炉。高炉旁边,还修建了炒铁炉,有单室式炒炼炉,有双室式炒炼炉,还有串联式的炒炼炉(就是将高炉和炒炼炉用砖石砌成的沟渠连接起来)。还修了一座双室闷炉,这是用来冶炼坩埚铁的炉子。
所有的这些高炉、炒炼炉、坩埚炉,都冒着滚滚的浓烟,显出了热火朝天的模样儿。不过这些炉子并不是“生产炉”,而是冶铁学院的实验炉。专门用来进行系统性“试错”的,不同的配方,不同的炉温,不同的炉型,都要一一进行实验。
而且实验的过程和结果,还会被冶金学院和工学院(冶金学院所有的教授都是工学院毕业的)的教授们一一记录备案……
在高炉和炒炼炉群的附近,还有敞开式和封闭式的砖窑各一座,这是专门用来实验耐火砖的。
除了浓烟滚滚的炉子,叮叮当当的锻打声也不时响起。和这片“烧钱”的炉子面对面建起来的,则是依着护城河内侧的打铁场。什么百炼钢、冷锻钢、灌钢、夹钢、包钢,种种锻铁成钢的方法,都要在这里一一实验。
此外,还有一些水车带动水力锤的设计,也准备在护城河开冻后进行实验。
而同样的冶金学院(其实是冶金研究所),在京东商市那边还有一座。两座学院虽然都有云台学宫的“股份”,但却是独立运作的(除了云台学宫,别的股东并不重叠),实际上是竞争关系。
而且武好古和纪忆还各拿出了十万缗钱,设立了一个“青唐奖”——这是发给首先实现量产青唐甲的学院教授团队重奖。
重赏之下,自然干劲十足了!
下面的人干劲十足,武好古自己却一连多日宅在家里,尽享着天伦之乐。
现在他正一身宽松的袍服,躺在自家宅子边上新建成的“一清观”内的一栋小楼上,悠然自得的看着开封府送来的堂报。一身清丽道装的郭小小正在一旁亲自布置午饭的饭桌。就是一桌口味清淡的小菜,没有摆酒,只有四杯清茶。
二十多岁的道姑,现在显得越发婀娜动人,一举一动之间,都充满了媚态。
潘巧莲从外面进来,看到她,郭小小连忙站起。
“小小妹妹你忙你的。”潘巧莲看着有点丰腴过头了,她在去年冬天时给武好古诞下了一个男孩,刚刚做完月子。而西门青和杜文玉则生了女儿。现在武好古可真是儿女成群了!
有了儿子,心情大好的潘巧莲到了武好古身边,“大郎,那么入神,在瞧什么呢?”
“开封府出了点事情,”武好古道,“蔡元长好像要倒台了……侍御史石国佐(石公弼)和监察御史张介仲联名弹劾他养兵京畿,闭塞言路,图谋不轨。”
“怎会有那么大的罪名?”潘巧莲笑着,“现在这些御史也太喜欢给官员胡乱定罪名了。”
“养兵京畿和闭塞言路似乎是有的,”武好古摇摇头,“图谋不轨自然是顺手按上去的。”
“养兵京畿?这怎么可能?一个相公。”
“还不是府兵制闹的?”武好古一笑,“谁也没想到啊……大家都把府兵当成禁军仿佛,可是不知怎地,这些府兵居然唯上命是从。而蔡京又把几百个府兵调给了蔡卞的速成武学,所以就弄成养兵京畿了。”
“府兵怎么可能唯上命是从?”
武好古想了想,笑道:“大约是现在的府兵是五年连续服役吧?过去禁军都讲究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可现在的府兵都是离家五载,长居军营,四时训练,可是和将官日夜相处的。而且府兵都是朴实农人充任,不是禁军那种兵油子,唯上命是从也就不奇怪了。”
潘巧莲笑了笑,“不过官人却是得利了,要不然蔡元长接下去还得寻你的麻烦呢。”
“说的也是。”武好古笑着点头。
这时楼梯声响动传来,西门青也上了小楼,她手中拿着只小小的木匣,见着武好古和潘巧莲,便行了一个福礼,“老爷,姐姐。”
“大姐可来了,就等你开饭呢。”武好古拉着潘巧莲一块儿起身,就往饭桌旁走去,“今天可是小小亲自下的厨,虽然都是些清淡口味的小菜,但却是美味精致啊。”
“是小小的手艺啊,那奴家可得多吃一点儿。”西门青和潘巧莲差不多的时候生的孩子,不过身材看上去却比潘巧莲要匀称多了——她可是自幼习武的底子,可以承受比较大的运动量,所以不怕多吃上几口。
“大姐儿,你拿着的是什么呀?”郭小小瞧见西门青手中的木匣子了,好奇地发问。
“是一块甲片。”
西门青说着话,将木匣子搁在了饭桌上,然后打开了盖子。就看见木匣子里面放着一片半掌大小,颜色青黑,光洁透亮可以照见毛发的甲片。在甲片的一端,还有一小块突出部,隐约如皮肤上长的瘊子——这是用来验证没有锻打时候铁片厚度的,青唐瘊子甲的“瘊子”就因此而来。
“是朱行书刚刚送到宅子里面的。”西门青又说。
“东西对吗?”
“对,”西门青伸出两根手指,将甲叶翻了个身,上面很明显有一个白点。“这是用神臂弩在15步开外射出来的,完全没有穿透。”
“好!”武好古点了点头,笑道,“看来朱行书的人能赢下那20万了。”
当然了,靠这一片青唐瘊子甲,朱行书和他的团队是拿不下20万奖金的。武好古的要求是“量产”!
而且还要做到质量可靠,产量巨大。产量的问题,朱行书的团队准备用水力锤解决。现在难办到质量的控制,朱行书团队选择的路线是木炭炼铁加炒铁或坩埚熟铁(两条路线同时攻关)的工艺流程。说起来简单,但是真要完全掌握,也是很不容易的。
真也是挺惭愧的,武好古穿越都那么些年了,也只是将要攻克“冷锻甲”这个难关——这不过是宋朝这个时代,华夏冶金工业的最高水平,远没有到突破的程度。
至于传说中穿越者最爱的板甲,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武好古和两个妻妾还有一个外室一起用餐的时候,蔡京一家也正在避居的寺庙中用餐。
蔡京现在已经被一群御史谏臣弹劾了,而且都是露章弹劾。所以他不能再履行左相的职责了,同时他自己也和蔡卞一同请郡外调了。
不过赵佶并没有马上批准蔡京的请求,只是惯例而已,总要让蔡京请辞几回,再把他打发走的。
而从家中避居寺庙,也是一种认罪伏法的好态度,表示自己不敢在相府中居住了——其实蔡京在开封府西城的宅邸是私宅,便是贬去了海州,也不会没收的。
“爹爹,官家……官家今天还是不肯相见。”
正在和蔡京说话的是蔡攸。他也是赵佶的心腹,地位和武好古、高俅、潘孝庵仿佛,可是现在却见不着赵佶了。
蔡京叹了一声:“见不着就暂时别去打扰官家了。实在不行,你也请外调吧。先去地方上做几年知州,总有机会再回来的。”
“爹爹……”蔡攸显然不愿意离开赵佶。“您是被奸人陷害的,官家只是一时糊涂,等到将来想清楚了,一定会把您召回的。”
“陷害是有的,”蔡京捏起一个蟹粉馒头,拿到嘴边咬了一口,“但光是武好古的陷害,也不至于让为父失去官家的信任。
为父还是自己糊涂,走错了一步啊!”
“爹爹错在哪里?”
“兵权!”蔡京苦笑,“身为宰执,染指兵权就已经是大错了……章惇独相七年,最后也没敢真的在开封府练兵。王荆公搞了那么多富国强兵的办法,就是不敢去练一支精兵。为父是被高俅、武好古和童贯他们几个的军功给搞迷糊了,以为官家真的是一代雄主。”
“官家不是吗?”
蔡京摇头道:“自然不是!官家只是聪明之主,却配不上雄主。雄主一定要手握雄兵,绝没有害怕雄兵作乱而不敢练兵的道理。现在为父因为练兵而倒台,苏子由、张天觉还敢再重提练兵之事吗?”
有利必然有弊!武好古用诡计整倒了蔡京也不是没有弊端的。因为蔡京之前一时糊涂,是真把赵佶当成了雄主天可汗,想要替他练一支精兵的。可是现在他因为练兵而倒台,苏辙和张商英怎么还敢大刀阔斧的练兵?兵权这种有害的东西,还是离得远一点吧!
他叹了口气:“只可惜好不容易寻到的富国强兵之路,又要半途而废了。不过只要官家的雄心不死,张天觉和武好古就都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爹爹,这话是怎说的?”
蔡京冷冷一笑:“官家要当雄主,这兵就必须得有人去练!谁练,谁就会倒霉!”
第872章 轮到武好古倒霉了 一
崇政殿,蔡京倒台,今天就是苏辙独对了。
看着一副有德老臣模样的苏子由,赵佶忍不住就皱眉。蔡京固然是奸的,可是这个苏辙一看就是来混日子的。居然很快就要混上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了!
这事儿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赵佶叹了口气,问:“知贡举的人选有了吗?”
现在已经是一月底快到两月份了,眼看就是礼部大比的时候。负责礼部大比的考官就是知贡举。这个位子本来是给蔡卞的,他是判国子监兼翰林学士,正好当知贡举——知贡举一般都是翰林学士、国子监祭酒和礼部尚书去当。
可是现在蔡卞和哥哥蔡京一起倒霉,都停职听参,当然不能去主持礼部大比了。所以就得马上安排一个新的知贡举。而且今年的知贡举还是个超级烫手的差遣,因为今年是开右榜进士科的第一科。
虽然公车上书黄了,但是右榜进士科还是天下读书人的眼中钉!谁要当了今科的知贡举,一准遭读书人的嫉恨。
“陛下,臣建议让礼部尚书施国忠知贡举。”苏辙说出了自己推荐的人选。
“也好。”赵佶点点头,“就让施国忠去做吧。”
这个人选,赵佶还是比较满意的——他知道施国忠为人圆滑,说不上好官,但是却会体察上意。只要招来提点一二,应该就知道要保持辟雍学宫和云台学宫之间的平衡了。
现在武好古的实力已经有点大了!如果不加以遏制,只怕将来会尾大不掉。
而赵佶遏制武好古的方法主要是平衡术。首先要平衡的,就是云台系在右榜进士科里面比例,不能让右榜进士科的人都是武好古的门徒!
其次,当然是要在武好古、童贯、高俅,还有正在兴起的章援四个军事集团之间搞好平衡。
如果大宋的武力一定要靠军阀,那么四个军阀总比一个军阀要安全,至少能让互相牵制。
第三,当然还是朝廷得有一支强大能战的“中央军”了。之前赵佶重用蔡京去搞军改,目的就在于此。
现在虽然蔡京倒了台,但是赵佶仍然没有放弃建立新军的计划。
只是不知道该让谁来推行这个计划了?
苏辙一看就不是能办事的主儿,右相肯定得给张商英了,他比苏辙强一点,但是也比不过蔡京。练兵的事情,蔡京都没干成,张商英估计也不会有办法的。
这事儿该让谁来办呢?
叹了口气,赵佶就让苏辙告退了。不过崇政殿的召对,还在继续。
下一个被宣赞舍人带进来的是苏辙的儿子苏适。他是从日本国回来的,而且还带来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好消息,因此得到了越次入对的待遇。
原来日本国忽然邀请大宋派出使团去参加白河院法皇53岁寿诞,同时还要商讨两国今后以何种国礼相交,还有两国之间通商、传教等事务。
“苏卿,你去过日本国的京师了?”赵佶对这个问题,还是比较有兴趣的。
“去过了。”苏适回答道,“去年冬天入了趟平安京,还见到了他们的堀河天皇和白河法皇。”
“这可是好多年没有的事情了。”赵佶笑道,“苏卿,你是怎么做到的?”
“回禀陛下,其实臣什么也没做。”
苏适真不愧是苏辙的儿子,谦逊而不居功。明明做了那么多事儿,把原本和平相处的日本高丽两国推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战争中,现在却一推二六五,啥都没做……
“你什么都没做,倭人就肯开国了?”
“这个,”苏适笑道,“因为倭人现在有求于咱们。”
“求咱们?”赵佶问,“求什么?”
“他们要租咱们的船。”苏适解释道,“因为去年秋天,高丽国派兵入侵了日本国的两个岛屿……日本国想要收复,可是又没有能运送大军远航的船,所以就只能求咱们帮忙了。”
“高丽国入侵日本?”赵佶一愣,“他们不打生女真了?”
“不打了,打不过啊!”
“打不过生女真,就去打日本国?”赵佶眉头大皱,心想:高丽国也太不讲道理了!他们一定是跟随契丹太久,学坏了!
他想了想,又问:“咱们借船给倭人,不会招致高丽人的怨恨吧?”
他们哪敢啊……这是真话,当然不能对皇上说了。苏适摇摇头,笑道:“陛下,其实日本国不仅是没有大海船,他们连正经的军队都没有。所以借船出海只是个幻想,不会成真的。”
“没有军队?”赵佶道,“怎么可能没有军队?”
“回禀陛下,”苏适道,“这日本国的军制和隋唐时候差不多,都是府兵制。府兵得有土地才能负担兵役,可是日本国内的贵族豪门一直在侵占土地民户,建立庄园。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承担兵役的百姓了,所以日本朝廷是没有军队可用的。”
“还有这种事情?”赵佶心说:看来为了军队的事情发愁的还不止自己一个官家啊。
“那日本国的法皇靠什么镇压四方?”
“靠所谓的北面武士。”苏适回答道,“也就是一批贵族武官,各自有点私兵,可以保卫朝廷。不过靠这点兵力,想要收复沦陷的对马岛、隐歧岛是不可能的。”
还别说,苏适还真有点搞外交的天赋。居然把日本国的内情打听了一番,还得了一点要领。
日本国的朝廷的确没有能力反攻对马、隐歧。并不是说日本国全国没有武力,而是没有一个机构可以统领日本国的武力——在武家政治下,武士和主君之间存在紧密的联系。幕府通常可以号令大部分的武士家族,可以组成军队。
可是现在,武家政治还没有开始,公卿又无力号令旗下的武士。只有白河院法皇掌握了一批北面武士,因而可以排挤以藤原氏为代表的公卿贵族,独揽朝纲几十年。
但是他那点武力在高丽国的别武班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所以苏适很明白,所谓的借船出兵,只是白河院法皇安抚人心的一个说辞罢了。
“原来如此。”赵佶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马上做出什么决定。
出使日本国的决定得由政事堂议论后决定,不能由皇帝下中旨的。
……
苏适走后,再进入崇政殿的是官家赵佶的心腹潘孝庵。
“陛下!”潘孝庵行了一礼,恭敬地站在赵佶面前。
赵佶看着胖得有点走形的潘大官人,就是一声叹息。
高俅走了,武好古走了,武好文走了,现在蔡攸也走了……昔日可以玩在一起的心腹,如今只剩下潘孝庵一人了。
“见过蔡攸了?”赵佶问。
“见过了。”潘孝庵回答,“看着有点憔悴,不大愿意离开……”
武好古和蔡京父子有矛盾,但是潘孝庵和他们的关系,特别是和蔡攸的关系却是极好的。
“朕也不愿意让他走啊,”赵佶摇摇头,“只是大势如此。
对了,他还说了什么?”
潘孝庵说:“他还说好不容易寻到的富国强兵之路,要半途而废了。”
“半途而废……”赵佶咂了下嘴,“真的不能没有蔡京吗?”
潘孝庵道:“其实蔡京也做不了什么……”
赵佶看着潘孝庵,沉默了半晌,“那么,朕想让武好古出任同知枢密院事,你看如何?”
“这……”潘孝庵一时无语,只能为难地摇头。
武好古是不可能当同知枢密院事,这是个火坑!
可是赵佶显然还雄心不死……
“你走一趟界河商市,”赵佶顿了顿,“把武好古请来开封府吧。”
……
两月初的时候,武好古还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赵佶推到火坑边上了。
他的商市今天来了两个贵客,其中并没有潘孝庵!今天到达商市的,是两个注定要名垂青史的人物。其中一个是投笔从戎,开拓西域的章援;另一个是万里出海,出使西方,架起东西方交流之桥的纪忆之。
而武好古,就是他们二位幕后的英雄了。
纪忆站在船头,一张晒得有点黝黑的胖脸上泛着红润。这段时间的舟船劳顿,让他掉了七八斤的肥肉,整个人反而变得精力充沛起来了。
他其实是和苏适一起从日本国的博多港返回海州的。在海州遇上了正在为大教化团西征忙活的章援,然后两人一块儿乘着春天的东南风刮起来的时候,乘坐海船北上界河。
不过章援的脸色稍微有点难看,这一路晕船的滋味可不好受!不过现在海船驶入了界河,平稳了许多,也让章援的精神好了许多。现在他和纪忆一块儿并肩站在船头,看着远处被红墙包围起来的巨大城市。
界河两岸的风物真是日新月异,别说一年,就是几个月不见也会发生显著的变化。不是红墙又垒高了一些,就是多出不少高大富丽的建筑物,或者在界河岸边又多了几处码头,几座工场。
虽然这座城市的富丽繁华之处,是远远比不上开封府的,但是它的发展之快,活力之盛,却是远远超过大宋帝国的首善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