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老武也当官了
“不看了!”武好古转过身,笑着对身后的几个人说,“现在时候还早,不如去码头瞧瞧吧?那里可有要紧的大买卖啊!”
要紧的大买卖自然是往洛阳白波运粮食了!这事儿并不是武好古亲自操办的,而是发包给了苏大郎的一个兄弟,名叫苏安利的粮商。苏家在开封府主营酿醋,兼营粮行。每年经手的米粮也有好几十万石。不过百万石辽粮的买卖,却是第一次做。
那位苏老板去年冬天的时候就随着光明君和郭药师一起北上辽阳,在“买卖郎君”光明君的撮合下,和渤海右姓的首领大公鼎、高清明见了面,敲定了粮食买卖的细节。
同时,马植也受了武好古的委托,出面疏通了辰州建安军的关节。
而吴家海商则接下了海运的业务——在吴家商船将兵器从海州运往高丽之后,就直赴辽东辰州港,装上了今年秋天收获的辽东麦子,趁着东北风开往界河商市。
现在从辽东和海州运来的粮食就堆积在界河商市,正分批装上内河纲船。
界河商市码头。
大量的装着粮食的蒲包从红砖砌成的库房中被苦力扛了出来,装上了独轮小车,仿佛流水一样运往内河纲船使用的码头——现在界河的内(河)外(海)码头已经被一座浮桥分隔开来了。
在去年界河封冻的时候,黄四郎主持完成了界河浮桥工程。他利用河面冰封,把用于建造浮桥的小木船拖上冰面,排列整齐,系上了铁索,铺好了木板。等到今年河面解冻,一座浮桥就建好了。
有了这座浮桥,界河南北两市就融为了一体,来去变得非常方便了。
同时,内河纲船和外海的海船,也被分隔开来,互相之间不能再在河面上瞧瞧碰头了。不仅走私的情况被基本杜绝,而且也确立了界河商市的海运、河运枢纽地位。
现在连运往析津府的辽东粮食,也必须在商市中转了。而武好古也以此为契机,请马植出面去游说萧保先、马人望,想要让辽国把辽粮东运的业务也发包给吴家海商——与其让那些根本不会航海的渤海人以徭役的形势运粮,还不如花点粮食雇佣吴家的海船呢!
虽然辽国方面还没有允可,不过渤海人运粮的终点还是变成了界河商市。
这样一来,到了初冬时节,在界河河面还没有封冻之前,商市码头就迎来了最繁忙的季节。
苏家粮行、吴家海商的管事,界河市舶司、界河商市码头所的公吏,还有大辽国南京道转运司的官员,都满头大汗地在一样样对照着这些来自辽东和海州的粮食。哪些粮食该装上南运或北运的粮船,可千万不能出错啊!
另外,这些粮食的转运都是免税的。但是“搭便船”的物品却是要照章抽税的——这些可都是界河市舶司和界河商市的收入啊!界河商市从明年,也就是建中靖国三年开始就要给商会股东分红了,另外如果不改元的话,建中靖国五年起就要向宋辽两国缴纳承包税,现在暂定是每年上交十万匹绢,宋辽各半分。
武好古站带着西门青、慕容忘忧还有苏家粮行的苏安利一起到了码头的一角,他们只是随意走走看看,不时地让人打开一个蒲包,取出里面的粮食仔细查看。大部分的麦子都不错,颗粒饱满,也没有混进什么石子沙子。
武好古点头满意地对苏安利笑道:“辽国东京道的麦子就是不错啊,看上去都比咱们的好……这辽东真是好地方,土地一定非常肥沃。明年还得多买一些,最好能到二百万石。”
苏安利和苏大郎是完全不一样的相貌,苏大郎是个胖子,生了一张恭喜发财的面团脸。苏安利却是白面书生的模样儿,今年四十不到的年纪,颌下留着几缕须髯,看着仿佛是个文官。他说话的腔调也是文绉绉的,一看就是读过不少书的。他笑道:“宣赞可真是朝廷的肱骨,居然能想出购买辽粮补充西北之法。朝廷要是知道了,必然更加重用宣赞了。”
武好古微微点头:“我这个提举市舶司不就是做这个的?怎么能不尽心尽力?只是可惜啊,漕运直到白波,再往西就是陆运……2000里啊,代价太大了。”
想到往西北运粮的事情,武好古就忍不住叹口气。2000转运的送达率顶天就10%—15%,要往西北前线补充1000万石粮食,就得往洛阳白波至少运去7000万石……当然了,这7000万石并不都是粮食,大部分都是供牲畜食用的草料和豆饼。
武好古拍拍手,朝苏安利道:“现在运出去多少了?再有10日可以全部装运完毕吗?能保证多少送达率?”
“再有10日足够了,”苏安利笑道,“送达率没有问题的……这事儿既然包给了我家的粮行,自然能让100万石粮食安安稳稳的送到。”
“好!这事儿既然包给你了,就好好去做吧。”武好古说,“回头官家一定会论功,也保你一个官做。”他左右看看,他的文案武诚兰快步走了上来:“宣赞,刚刚收到潘宣赞(潘孝庵也有了个宣赞的阁职)寄来的信,信上说曾布、蹇序辰一块儿给官家上了奏章,提出要效仿咱们界河商市和界河市舶司,开始京东市舶司和京东商市……”
“京东?”武好古皱了下眉,这名字听着就很厉害啊!
“就是京东东路市舶司,”武诚兰道,“另外还想把海州划入京东东路,把京东市舶司设在海州,并且在海州开始商市。”
“真是越来越精彩了!”武好古笑了起来,“不仅有了威尼斯,还有了热那亚……”
“威……斯?”武诚兰愣了又愣。“宣赞,应该怎么答复潘大官人?”
“不必答复,”武好古笑着,“等过些日子,我就要回开封府去了,到时候当面说吧。”
武好古当然知道这是曾布、蹇序辰、吕嘉问可能还有纪忆想要和自己竞争了。
不过他并不担心,界河商市的地理位置太优越了,而且已经形成了规模,有了不可动摇的优势。
而且……海州那边自己也早就落了子,有云台学宫、天涯镇、云雾山茶、界河大相国寺解库,还拉拢了吴家海商,还把半个武家宗族摆了过去。
现在曾布、蹇序辰、吕嘉问、纪忆能怎么着?能绕过自己在海州布下的局?
呵呵,大家一起玩吧!
资本主义可不怕竞争,哪怕争个鸡飞狗跳呢!
“对了,”武好古的心思已经收了回来,“花满山和那两个日本人到开封府了吗?”
“信上没有说,”武诚兰道,“大约还没有到吧。
对了,潘大官人还提及了一件事儿。官家想在苏州、杭州开设一个造作局,用于制造宫廷所用的珍巧器物,并且搜集流落江南民间的古书画。”
“哦。”武好古点点头,若有所思,“信上说谁要去主持这个造作局?”
“说了,”武诚兰道,“官家想让米芾和令尊去主持……”
“令……我爹?”武好古愣了又愣,“怎么会是他?”
……
“怎么会是我?”
武诚之也和武好古一样,压根没想到自己会做官。虽然宋朝荫补做官也可以惠及老爹的,可是武好古却从没有想把荫补的名额给武老头。他现在是海州武家的族长,身边又聚集了一大批追随着,需要保举的人太多了。
而且武诚之还做什么官?好好在开封府养着最要紧……大宋官场上多辛苦啊,一个个吃喝玩乐到天明的,武老头吃得消吗?可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他要是被吃喝玩乐累死了,武好古可不仅是伤心的问题了,他还得丁忧当孝子啊!
可不知怎么回事,官家赵佶忽然想到了还是白丁布衣的武诚之,居然想给他个官做,而且还要委以重任——让他做米芾的副手,一起去江南搜集古董字画,督造珍巧器物!
这可是个大大的肥缺啊,多少人打破头都抢不来,现在居然给了武诚之了。
这些武氏一门三父子,可是个个都得了重用啦!
“官家说,您是书画鉴赏的大家,您过目的东西,基本上就假不了啦。”
武好文对父亲说。
“我?”武诚之哭笑不得,“我可没少看走眼,还给开封府逮去过……”
“这回不会有问题的,”武好文笑道,“还有米襄阳呢,他可是真正的大行家。”
武诚之摸着胡子,看了看儿子,然后又瞧了瞧嘴巴笑得都要合不拢的冯二娘。
“官人,”冯二娘道,“旁人想做官都没机会,你现在可是推都推不掉了……二哥儿,这次官家想给你爹做甚官啊?文官还是武官?”
“是个文官,”武好文说,“从九品的将仕,职官是勾当苏杭造作局公事。”
“这可太好了,”冯二娘笑着,“官人,你可真是老来有福了……我看你就别往外推了。”
武诚之皱着眉,“不如等大郎回来和他商量则个……”
“不用了,”冯二娘道,“大郎一定赞成的,这么好的事情,他怎么会不赞成?”
第605章 安得房奴兮 上
做官啊!
还是文官!
还是肥缺!
还是武诚之热爱的老本行……
所以“不就”是不可能的,哪怕武好古提出反对,武诚之也不会听的。
因此第二天一大早,武好文就带着老爹的答复入宫去了。不过他这个崇政殿说书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能见着官家的,得等到“常起居”和“崇政殿问对”都结束了,才有可能轮到他和苏迨上工。
之所以是“有可能”,那是因为赵佶不是很喜欢“听书”。武好文和苏迨说的都又不是好玩的评书,他们俩说说大道理的,赵佶这样文采宇宙第一的圣君还用得着听吗?
儒家的五经还有《礼记》、《论语》、《孟子》、《荀子》、《天理说》、《实证论》,大圣君赵佶本本熟读,根本用不着听书的。而且他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记忆力超强,那些儒家的名篇他都能背出来。
另外,赵佶现在也有点烦苏迨和武好文。他们两人凑一块儿的时候说的话就不能听了,尽是夹枪带棒的——很显然两人在《天理说》和《实证论》上有重大分歧。
苏迨是这两部著作的编纂者,自然要全力维护的。他用“可信假说”的立场来阐述包括《天理论》在内的儒家经典,还说儒家的圣人毕竟还是人,是人就会错,错了就要改……所以《实证论》是可以用来检验所以儒家道理的!
而且用实证去检验,同“信”并不矛盾。因为真正的“信”并不是迷信,也不是尽信。
武好文的观点则和苏迨存在冲突,他认为“信而证”的理论并不适用于“伦理纲常”。因为“伦理纲常”,譬如“左衽”好还是“右衽”好,“蓄发”好还是“秃发”好,“一妻”好还是“四妻”好,敬天法祖好还是拜鬼神不拜祖宗好,这些根本就不能实证。而这些恰恰又是“华夷之分”的关键,所以“信而证”的理论是有适用范围的……
至少儒家的伦理纲常和道德标准,都是只能信而不能证也不须证的道理。
总之,武好文和苏迨凑一块儿就辩论,而且谁也说服不了谁,听得赵佶有点烦了,干脆让他们俩一天隔一天入宫说书,也能图个耳边清净。
今天正好是武好文说书的日子,在崇政殿外面候了一会儿,等到问对的重臣们都散了场,武好文才获准步入大殿,就听见了乐呵呵的声音。
“二郎,你爹爹可答应去江南替朕采购书画古玩了?”
“禀陛下,家父已经答应了。”
“好,好。”赵佶笑着吩咐正在准备伺候他用膳的内官,“再加一副碗筷,朕和武卿一块儿吃吧。”
“谢陛下。”武好文连忙行礼称谢。
他到底不是武好古,和赵佶没有那么熟悉,所以今天赵佶叫他一起吃午饭那是属于“赐宴”,大大的荣耀啊!
“坐坐,”赵佶显得心情愉快,“既然你爹爹愿意走这一遭,那么朕明天就让翰林拟旨吧。
等过了上元节,就让他和米芾一同启程吧。”
这个时候在殿内忙活的小黄门已经给武好文搬来了一张杌子。武好文坐了下来,可不敢学他哥那么随便,只敢坐半个屁股,有点像个挨训的学生。
赵佶看着武好文的坐姿,眉头皱了一下,“你爹爹现在还能画画吗?”
“能啊,家父才四十多岁,正是壮年啊。”武好文回道。
“那你爹会武大郎的园林建筑画技吗?”
“会一点,”武好文说,“我大哥的画法都传给我爹爹了。只是他上了些年纪,学东西慢了,所以画得不如米友仁、杜文玉和张择端好。”
“能画就行了,”赵佶笑着说,“朕听说苏杭颇多名园,虽不富丽,但极有韵味……回头叫你爹爹画了,拿来给朕瞧瞧。”
他轻轻叹了口气:“朕虽为帝王,却无缘悠游天下,更不能亲眼领略江南的秀丽山水,只能看看图画了。”
赵佶想要江南园林的图画并不是只为了看看,而是想将江南的园林山水“搬”到开封府……不过这事儿不方便和武好文说,武好文年纪不大,脑子却有点古板,越来越像他的老师和师公了。要和他说盖园子的事儿,多半会招来一番谏言的。
想想还是武好古好,既能办事儿,又能体会圣心,而且还能玩在一起。
“对了,”赵佶又想起个事儿,“你哥哥最近又立了个大功,招来了日本国的使臣,大约这几日就要跟着米友仁一块儿到开封府了。
朕给你派个差遣,当一回馆伴使吧。”
武好文一愣,“臣做馆伴使吗?可是臣只是正九品的选人啊……”
“来的也不是正经的国使,”赵佶笑道,“不过是奉了日本国太宰府的命令来咱们这儿学《天理说》的儒生。你是程门弟子,懂得《天理说》,正好做馆伴使。开封府这边没有专门接待日本国使的使馆,因此朕决定将日使安置在琼林宫内。
另外,你哥还在奏章上说日本儒生都比较尚武。要让他们心服口服,就得展示我朝武功鼎盛。因而你要安排日使去观摩牟驮岗演武……”
赵佶提起牟驮岗演武,脸上就洋溢出了兴奋的表情。在当了几年的官家之后,他觉得自己的文治已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只是武功还差了一点。上台眼看就要三年了,不仅没能开疆辟土,还丢失了先帝打下来的河湟之地,总归有点遗憾。
不过现在武功方面总算有点起色了……高俅的奏章日前已经送到开封府了。在奏章中,高俅对御前骑士们大家赞赏,说他们是堪比唐之玄甲的精锐!
如果高俅所言不虚,那么大宋总算是有了一支真正能战的骑兵。接下去就看明年元月的牟驮岗演武中能不能选出四五千可用的“宋猛士”了。
为了尽快选出“猛士”,赵佶早在去年年中时就诏令各州军贴出皇榜,广募壮士了。
在他想来,大宋有四百军州,亿万庶民,只要一个军州能挑出十个猛士,四千堪比魏武卒的宋猛士不就有了?
四千猛士加上一千骑士,那就是五千精锐之兵。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对付河湟的吐蕃部落应该足够了……朝中的大臣们不是都说河湟地处偏远,转运不变,以大军征伐很难维持吗?那就出兵五千人,后勤上总没有问题了吧?
……
将要在武好文的陪同下,在开封府游览参观的武藤亲一和阿比留悠两兄妹。在米友仁和花满山的护送下,已经到了开封府界之内。
两个日本人还是一身奇装异服,特别是阿比留悠一路上都穿着一身“壶装束”。也就是脑袋上扣了顶边缘缝制了垂绢的“市女笠”,身上穿着看上去非常肥大的“袿”,肩膀处还束着一条“悬带”,看着还真挺像只酒壶的,也难怪被称为“壶装束”了。
武藤亲一则是一身公家武官的束带装束,切平绪上插了把太刀(此时日本还不流行肋差,一般就带一把刀),还背着装箭用的“平胡箓”,一只手上还拎着一把表面上有精美莳绘、长度惊人,而且呈现下弓臂短,上弓臂长的伏竹弓——这张弓的长度超过八尺,都快赶上马枪的长度了,因此装不进弓袋,就只能由武藤拿在手中。
一个“装成”酒壶的女人,一个拿着把超长弓的小个子男人,还骑着高度只有四尺的兔儿马,走在车马川流不息的开封府内的官道上,又怎能不吸引眼球?
而在人们纷纷投来好奇目光的同时,武藤亲一也在观察赶路的宋国武士!
的确是武士!
在进入开封府界后,亲一就发现官道上面匆忙赶路的武士多了起来。而且个个高大威猛,都是十几人一群,有的骑马,有的步行,人人都带着弓箭、长枪和直刀,一副赶着去打仗的模样儿。
“米伴使,”武藤亲一忍不住问起来担任接伴使的米友仁,“大宋皇帝准备打仗吗?”
“打仗?”米友仁不明白,“何以见得?”
“路上那么多的武士,都和我们同路,应该是往开封府去吧?”
米友仁笑着,“他们是去参加明年元月的牟驮岗演武的壮士,都是各个州军选拔出来的好汉。”
“演武?”武藤亲一问,“为何要举行这样的演武?在下能够参加吗?”
米友仁看了武藤亲一一眼,摇摇头道:“演武自然是为官家的御龙亲卫直挑选猛士了!不过使臣您最好别参加了,因为这一次演武虽然奖励丰厚,但是考核极严,须要衣三属之甲,操强弩硬弓,负矢五十,置矛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
这可不是寻常人能中试的!”
那么严格?武藤亲一这时脑海中浮现出了在云台学宫时见到的“铁衣武士”——那些人大概就是按照这个标准挑选出来的吧?
大宋果然是天朝上国啊,他们的武士个个都那么厉害,日本国可招惹不起啊!
第606章 安得房奴兮 中
几匹健马也跟着川流不息的车马,走在距离惹眼的武藤亲一和阿比留悠不大远的地方。当先的骑士是个身长六尺,仪表堂堂,一双锐目中发散着寒光的大汉。如果武好古见到此人,一定会马上认出他就是武二郎——不是武好文,而是武松武二郎。
武松这几年混得不好不坏。说不坏呢,他现在大小是个官。因为几年前活捉梁山贼头李进忠的功劳得了个从九品的三班借职,是有品的武官中最小的。说不好呐,则是他的官运大概也止于小使臣了。
宋朝的武官是很难靠磨勘往上升的,如果没有军功的话,五年一磨勘,就算合格也是转一官,从小使臣起板的三班借职到最大一级的东头供奉官一共八级,按部就班晋升需要40年……
武松今年是奔三的年纪了,40年后不死翘翘也快70岁了,还当什么武官?
所以武松现在就是吃不饱,也饿不死的混日子。有点像后世那些清水衙门里面的公务员,一张报纸一杯茶水,混个三十年,了不起就是个科级干部退休……其实也不错啦,武松毕竟不是在开封府这种什么都贵的地方做官,他是京东西路的武官。就在西门青的老家郓州做巡检、寨主之类的小官。俸禄虽然不高,但是多少有点油水,而且郓州一带的土豪西门家和他关系也不错,互相照应则个,日子还是挺风光的。
顺便提一下,武松现在还是西门家的女婿了。他原本有点喜欢西门青,不过西门青看上了武好古。但是西门家还是给了他一房娘子,名叫西门玉兰的。两人在元符三年完婚,现在玉兰还给武松生了个儿子,大名还没有起,乳名唤作阿虎。
其实武好古也没忘记过他,在发迹之后曾经写信请他去界河市舶司做官。不过武松一想到阳谷女侠西门青居然做了武好古的妾室,就有点讨厌这个武大郎了——西门青可是京东江湖上响当当的女侠啊!居然做了武大郎的妾……不就是趁几个臭钱吗?武二爷不稀罕!
嫌钱臭的武松,本来以为自己就这样平平淡淡混日子了,可是去年的时候,郓州的兵马钤辖找上了他。要他领上几个好汉在建中靖国二年底的时候去开封府参加什么御前演武,说是如果表现好的话可以到殿前司做官,还能分到开封府的房子……
这可是个机会啊!房子什么的,武松也不是很在意(他不是开封府人士啊),但是殿前司的官……看上去不错啊!
而且那些钤辖也不白让武松辛苦,拨下了一笔“练兵费”,还叫他去郓州的厢兵中挑选壮汉一起练。
还别说,宋朝的士大夫虽然大都萎了,但是下层还是有点壮士的。要不然岳武穆后来也没那么容易就拉出岳家军啊!
一个民族的尚武精神,也不是靠短短一百多年就能消磨殆尽的。
所以在武松武二郎的努力调教之下,郓州这一次派出了七个好汉,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一块儿去开封府争取给宋徽宗当房奴了……
“寨主,您看那边有个拿着大弓的好汉!”
武松的一个手下,名叫张铁头的眼尖,发现了在前方慢悠悠赶路的武藤亲一。
“好奇怪的装束……”武松顺着手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先入眼的是怪模怪样的武藤,接着就看着骑马跟在武藤身后的花满山了。
“这不是子虚兄吗?”武松嚷了起来。花满山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字号,连忙回头去看,一眼就见着高大威猛的武松了。
“原来是武二哥啊!你也是上京去参加演武吧?”
“是啊,”武松驱马向前,到了花满山身旁,又笑着冲武藤亲一拱拱手,“在下武松,官拜郓州临水寨知寨,不知足下高姓大名?”
“这位是日本国使者,太宰少监武藤亲一,”花满山笑着介绍,“这位是武藤亲一的妹子阿比留悠……”
“妹子怎么和哥哥用两个姓?”武松挠挠脑袋,不是很明白。
“武藤是氏姓,”武藤亲一用一口明州话说,“阿比留是苗字……在一般场合,用苗字称呼即可,氏姓是用在正式场合的,因为本官是太宰府的使臣,因此用武藤。”
“原来如此,受教了。”武松压根没听懂武藤的明州话,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他也不官别家的闲事。拱拱手,就要和花满山分别。
就在此时官道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嚣,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好俊的马军啊!”
马军?
还好俊?
怎么可能?
武松自己就是个能在马上打架的“骑将”,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在马上的那几下子也就只能在京东一带的英雄中称雄。真的去了西北战场,还是不够瞧的。
“好俊的马军啊!”
“这是拿家将主的兵?”
“莫不是西军的骑兵吧?”
人们停住了脚步,纷纷议论起来了。武松听到些话,也伸着脖子向前张望,然后就被看到的一幕给惊呆了。
只见前方一处十字路口,向北延伸的官道上出现了以两列纵队开进的骑兵。骑兵的队伍非常严整,一看就知道进行过严格的训练。走在最前面的似乎是“枪骑兵”,人人都背着长长的马矟,矟尖向上,指着天空,在阳光下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光芒。
“好俊的马军啊!”武松喃喃道,“没想到大宋竟有如此精锐的马军……”
和武松一样,武藤亲一也被震慑住了。
传说中瘦死的骆驼果然比马大啊,至少比日本国最大的对州马还要大得多。
看看这些骑兵胯下的马和他们背上的长枪,就知道整个日本没有能和他们相比的武士了。他们要是和那些在云台学宫见到的铁衣武士一起去了日本……那么日本神国没准就要灭亡了!
大宋天朝,大大的可怕啊!
……
高俅那个得意啊,他原本还在埋怨武好古不让他去管琼林宫修缮所,可是在界河商市接管了1000名骑士后,他才知道武好古真是好兄弟啊!
有了这1000名骑士,接下去就是建功立业了!北伐燕云和辽国干暂时不敢,但是西贼应该是能欺负一下了。西贼是那个劳什子铁鹞子大约也就这样的水准吧?
再退一步,也不打西贼,打吐蕃部落总可以吧?这1000骑士要去了河湟,还不是横着走?
而且官家还打算在牟驮岗演武功选猛士,若是能得到几千个魏武卒一样的步军,那么自家建功立业的机会就来啦!
建功立业,开创一家将门,才不负男儿生平啊!
想到这里,高俅扬起马鞭遥指前方在阳光底下显出黄金色的开封府城,大声道:“诸君,再加把劲儿,今天咱们就入开封府,明天说不定就能上殿面君了!”
“万岁!”
骑士们齐声呐喊。
他们虽然是武好古养起来的,又让慕容忘忧调教了好些时日,可是他们的主子,依旧是赵佶!
……
“吃义父的饭!穿义父的衣!住义父的房!为义父效死……”
界河北岸,一座隐没在树林中的校场之内,武好古正在给人当爹——他现在不是五个孩子的爹,而是一千零五个孩子的爹了。其中五个是亲生的,还有一千个是买来的阻卜或是别的什么族的少年。
就如他们现在喊的那样,这一千名少年奴隶兵(武好古购买的可不止一千,只是不断有人被淘汰)这些年吃武好古饭,穿武好古的衣,住武好古的房子……将来还要为武好古效死!
他们是武好古的假子,也是武好古养得死士——士是必须要养的!
不是几句漂亮话笼络一下,人家就把命给你的。死士得花时间,花金钱,花精力去养。
当然了,还得有自家的地盘!
死士在开封府里可藏不住,哪怕赵佶包庇,别的大臣也不干啊。到时候大家一起弹劾,武好古也就完了。
不过武好古养这些死士也不是为了造赵佶的反,而是为了不让赵佶去白山黑水之间养老……至少他现在是这么想的。
有了御前骑士,有了房奴猛士,有了这些死士假子,还有云台学宫的博士,再加上将来重金收买来的北地战士。怎么都能组成一支能战的精锐吧?
站在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木头高台上,全身披挂整齐的武好古按着剑柄,轻轻点头,然后扯开嗓子:“孩儿们!今日就让为父看看你们的本事!
凡是射箭、马术、剑盾、枪术前三者,皆有重赏!”
原来武好古是在检验自己的这些假子过去一年的训练和学习成果——武好古是以马木鲁克的标准去训练他的这些假子的。虽然后世法兰西的官家拿破仑说过什么“2个马木鲁克能打赢3个法国骑兵,100个法国骑兵能打平100个马木鲁克,300个法国骑兵能打败300马木鲁克”之类的话,可是武好古是不知道怎么训练出300个法国骑兵,更不知道怎么交出拿破伦时代的法国军官……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训练“小马木鲁克”比较靠谱。
第607章 安得房奴兮 下
一方面武好古的假子军在慢慢成长,博士生和通才生们也在接受这个时代最好的教育;另外一方面,各种各样新出现的“试点军事力量”,也正从各个方向汇集到开封府城。
在开封府城以西,一支队伍,正稀稀拉拉的行进在通往开封府的道路上面。这是一支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宋军,他们穿着宽松的红色军袄,头戴着范阳笠,扛着粗劣破旧的兵器,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有气无力的行军,有不少人走上几步就要留着眼泪回头看一眼西方的天际。
这支军队,就是被大宋朝廷寄予厚望的新府兵了。
虽然新任的提举京兆府保甲府兵事张叔夜和他带去京兆府的几个手下一路上想尽办法鼓舞士气,还不惜花费重金准备了上好的吃食供应。但是这一千余人还是走得有气无力,还有意无意的和张叔夜的每一个号令作对。
离开关中老家去当五年的兵,对于这些蓝田县的佃户子弟们来说,实在不那么令人愉快。虽然蓝田吕家仁义,又有乡约做保证,大概可以让家里面的人在未来五年中不至于饿死。
而且据说在五年兵役期满后,还可以终身免徭役。可是大家伙还是提不起劲头……五年的兵役和五年的苦役大概没有区别吧?还要离家千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去见爷娘了。
而张叔夜对于大家的低落情绪,也没什么办法。除了以身作则,每天最先一个起来盯着他们收拾出发,每天等他们睡觉后再安寝之外,就是在一直默默观察着他们。
他其实就是一个“观察使”。虽然他是知兵的,但他毕竟是个文官,没有直接带兵练兵的道理。实际上他也不是这些关中府兵的带兵官——朝廷派他去京兆府接替纪忆的目的,就是要他这个知兵的文官好好看看新府兵,然后给出一个评价。
这些兵,到底能不能用?能不能大用?
虽然蓝田县试点府兵成功的消息,让朝廷的重臣还有官家赵佶非常兴奋。但是接替安焘和蒋之奇主管枢密院的蔡卞,也是军政经验丰富的官场老狐狸了,当然知道军制改革这种事情必须慎之又慎,而且也不能都听那些没上过战场的书呆子文官的话。
所以就找来了兵学司解散后一直守选的张叔夜,让他去接替纪忆的职位。
张叔夜立马在官道边上,看着这些府兵有气无力,队伍散落,兵器也扛得歪歪扭扭的样子。眉头是紧紧皱着,不过心里面却是比较满意的。
原因无他,这些府兵没有认真操练过,怎么可能自己就变成精锐?
不过在离开京兆府东行之前,张叔夜就吩咐手下,不要给这些府兵雇佣驮运行李的骡马,而且还要以日行75-80里的速度开进——这可比禁军精锐标准的行军时代快了五成啊!
以这样的“高速”行军,别说开封府的那些大爷兵,就是西北禁军也会叫苦连天,如果没有一定的赏赐,那些大兵没准会拒绝前进。
可是这些不久之前还是农夫的府兵,虽然士气不高,还老哭鼻子,还有人企图逃走。但是一天七八十里还是坚持下来了,而且也没人提出要赏钱……这等吃苦耐劳的作风,倒是比正牌的禁军要强一点了。
现在的问题,只是怎么训练他们,怎么鼓舞他们的士气,怎么让他们别学坏了……
一个跟随张叔夜在西北军前历练过多年的张家的家将这时凑了上来,向张叔夜报告道:“提举,今天走的差不多了,是不是让兄弟们埋锅造饭了?”
“75里已经走完了?”张叔夜一愣,抬头看了下天,夕阳斜下,日近黄昏。
“已经走了80里都过了。”老家将笑道,“这些新兵可是越走越快了。”
张叔夜点点头:“的确是能历练出来的!”
老家将道:“得有好官带着他们练才行啊!”
只是好官?张叔夜轻轻摇头,还得有激励兵士苦战的机制啊!现在禁军是为钱卖命,见钱眼开的兵。府兵有什么?也和禁军一样,带着赏钱上阵,看到赏钱才能拉弓吗?
……
“陛下,臣给陛下贺喜啦!”
开封府,琼林宫。高俅把自己带来的1000名骑士安置在琼林宫附近的兵营中后,马上就进入琼林宫拜见赵佶了。才一见面,高俅马上就大声向赵佶贺喜了。
“喜从何来?”
赵佶笑着,身边跟着潘孝庵和梁师成。梁师成现在也得了赵佶的宠幸,和潘孝庵一块儿负责琼林宫的督造工程,同时还是琼林宫已经建成部分的都知。
“陛下,臣从沧州带来的1000名骑士都是精锐啊!”
“个个精锐?”赵佶笑着问,“朕可没少收到弹劾沧州骑士的奏章啊……都说武好古私相授受,骑士滥竽充数。”
“不是滥竽充数,绝对不是!”高俅道,“这一路行了,谁见了陛下的御前骑士不说好的?”
“哈哈哈,”赵佶大声笑着,“朕就知道武好古做事可靠,是可以信用的。”
“陛下圣明。”
赵佶点点头,“高俅,你带来的人,先叫他们休息一日,后天下午,朕要亲自校阅。
潘卿,牟驮岗的行宫可以启用了吗?”
“回禀陛下,已经可以用了。”潘孝庵奏道。
牟驮岗的行宫就是几栋被高大的红墙包围着的三层楼房,也没多豪华。唯一的用处就是给赵佶和朝中的重臣还有外国使团去牟驮官观看演武时用的。
牟驮岗演武的日期已经定好了,就是建中靖国三年正月初十到正月十三。一共四天,赵佶将会亲自点验骑士,并且观摩房奴猛士们的一百里负重跑步。
“都有些等不及了!”赵佶兴奋地说,“高俅,潘卿,你们说说,等那些猛士挑选出来,给谁去统领?”
潘孝庵和高俅互相对视了一眼,官家怕是等不及想要开战了吧?
“陛下,臣推荐王禀。”高俅道,“王禀是功臣之后,累世从军,又跟随慕容忘忧在兵学司任职,善于练兵统军。”
“王禀的确堪用。”赵佶点点头。王禀是开封禁军系统中为数不多还能一用的军官。而殿前猛士是有护驾之责的,交给西军将领统带,赵佶还是有点不放心的。
“等王禀把这支新兵磨练好了,”赵佶吐了口气,“就该在西北一试锋芒了。”
潘孝庵低声问:“陛下是不是想在熙河路用兵?”
赵佶点头道:“湟州、鄯州之失太过可惜,现在武大郎开出来北粮南运路线,可以缓解西北供应。朝廷又有了几千精锐之兵,不必再依赖大军西征……是时候收复湟、鄯二州了。”
“陛下圣明。”
高俅和潘孝庵二人齐声颂道。
赵佶笑了笑:“此事尚在谋划之中,你们不要外传。等过些日子武好古来了,朕还想听听他的意见。”
“臣等遵旨。”
……
“朝廷要用兵?太守怎知道的?”
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在上京的途中了,并且已经到了沧州州治所在的清池县,还在馆驿见到了知沧州事施国忠。
施国忠将朝廷可以会在西北用兵的消息告诉了武好古,面对武好古的追问,施国忠又道:“王厚被召还了。”
王厚是神宗朝开边熙河的王韶的儿子,自幼随父征战,走的是武官的路线。在元符年纪随王赡出兵熙河,迫降了青唐吐蕃,因功升任湟州知州。不过在元符三年朝廷决定放弃湟、鄯二州后,王厚也跟着倒霉,被贬为贺州别驾了。
而赵佶将之召还,毫无疑问就是准备对熙河再次用兵的信号!
“看来又要来一次熙河开边了……”武好古摇摇头,“王子纯开的这局很不好收拾啊!”
“怎么?你反对开边熙河?”施国忠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
武好古叹了口气:“开边熙河以包抄西贼就是个笑话……西贼压根不怕咱们包抄。要想灭国,就得强攻灵州和兴庆府,没有几十万大兵,怎么打得下来?
要用几十万大军西征,光是军粮就得预备上千万石啊!陕西六路早就疲敝不堪,怎么筹集得出?要靠从白波转运,呵呵,路上的消耗可就太惊人了。
这西夏,难灭啊!”
在武好古看来,北宋压根没有灭亡西夏的实力——要灭掉西夏,北宋军队的战斗力必须大大超过西夏军队。这样才能以较少的兵力迫使西夏军队收缩,放弃野战。如此宋军才能通过掠夺西夏的产粮区就地获得补给。
可是目前来看,宋军根本没有这样的战斗力。只能采取重兵缓进的战士,步步迫近兴庆府,并且在兴庆府城外打一场以劳击逸的决战,即便取胜,也无力再去攻打兴庆府坚城了。至于西夏军队城防作战的能力,那是不用怀疑的,历史上成吉思汗六征西夏,到死都没能看见兴庆城落!
“宣赞,”施国忠眉头一皱,“这话……能当着官家说吗?”
“尽力而为吧!”武好古道,“可以用兵的地方那么多,何必去和西贼死磕?得不偿失啊!”
第608章 谁是好汉 一
武好古再入开封府的时候,已经快到除夕了,京城中越来越有节日的气氛了。
而且今年的这个年节比过去的两年更加热闹,因为三年一度的春闱大比就将在明年二月开始。现在已经有不少满怀着做官希望的举子云集到了天子脚下的开封府城。
不过让这些饱学才子们大感意外的是,除了他们之外,居然还有另外一批赳赳武夫,也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也到了开封府这座天下首善之城中。
这些粗鄙武夫据说是来参加所谓“御前演武”的猛士壮汉,演武中试者,不仅可以进入殿前司充御龙武士,拿到高于从九品文官的军饷,而且还可以分到开封府的房子或是得到低价分期付款购买开封府住房的机会……
开封府的房子啊!
只要考过几次礼部试的举子,都知道开封府是一房难求的!许多为官多年的老臣子,都不一定能攒出在开封府购房的积蓄。这些粗鄙武夫,怎么就能得到分房子或分期付款买低价房的奖励?
不是说好了“书中自有黄金屋”的吗?现在读书考进士的都没有房子,一帮粗鄙武夫怎么先分房子了?
当今官家到底是看重文章还是看重刀剑啊?难道大宋朝立国以来重文轻武的国策要变了吗?
这可不行啊!
祖宗之法就是要变也不能这样变啊!
“……那些粗鄙武夫算甚本事,怎么就能拿到开封府的房产呢?”
“是啊,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都没有房子,那些粗鄙武夫算甚好汉?怎么就爬到进士头上了?”
“何止拿到房子,听说还邀请了各国的使臣和官家一起去看演武!”
“这不是重武轻文吗?朝中一定出了奸佞啦!这样搞下去,怕是要天下大乱啊!”
“是啊,岂止重武轻文……连先贤传下的经典,都有人要用劳什子《实证论》去验了。”
“还有那个《天理说》,也是通篇胡扯,说甚天理人欲的……他程伊川不过是肉骨凡胎,怎么可能窥视天道天理?难道他是佛陀道祖一样的神仙?”
“我看他就是在妖言惑众……”
大相国寺的烧猪院中,一群正在用饭的举子们正滔滔不绝议论着时政,几乎每个人都显得非常不满。
在以往科举大比将要举行的时候,他们这些人就是万众瞩目的明星。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终究是要落榜的,也就是发解试后到礼部试放榜之间的这段时间,能够站在舞台的中央风光一下。
可是现在居然来了一群武夫,要参加什么御前演武……这不是在抢他们的风头吗?而且这帮抢人风头的武夫还能得到房子作为奖品!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而且还有更加让他们感到沮丧的消息。
“听说从下一次科举开始,就要分左榜右榜了,左榜考文,右榜要允文允武!
而且左榜右榜的进士,在待遇上都是一样的!”
“这肯定是要重武轻文了!”
“岂止重武轻文?简直就是要挡我们这些寒门士子晋升之途啊!”
“这话怎么说?”
“文穷武富啊!要是没有万贯家资,怎么可能负担子弟允文允武的开销?”
“不是说有国子监和云台学宫吗?”
“哼!那种地方是我等寒门士子能进去的?”
“唉……我等寒门士子就是苦啊!”
聊着聊着,正在用饭的士子们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低落了,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书生还偷偷流起了眼泪……住在大相国寺里面,在烧猪院这种档次的饭馆里面吃块东坡肉就米饭的,当然不是什么富家子了。考完了礼部试如果不中,回去后就是穷措大了。
现在眼看着晋升的路子越来越窄,前途也愈发渺茫,怎么不伤心呢?
“这些读书人就是话多,又没封了他们晋升的路子,只是分个左右榜而已。”
烧猪院的一间雅室之内,身着儒服,头扎方巾的官家赵佶低声嘀咕着。
他此时正和武好古、高俅、潘孝庵三人一块儿喝酒吃肉呢。
武好古是一天前才回到开封府的,本打算今天下午去崇政殿面君的,没想到高俅一大早就来了梨花别院,把他叫去大相国寺陪微服出宫的赵佶游玩了。
赵佶这几日兴致很高,而让他高兴的源泉,就是已经被安置到琼林宫附近新建的军营中的骑士和猛士。赵大官家已经去看过他们了……好几千个猛男啊,让一心要建立盖世武功的赵佶看着都高兴。
现在他都有点等不及要举行御前演武了,一想到契丹、党项、高丽、大理、安南,还有日本国的使臣瞧见大宋猛男时的表情,赵大官家就高兴的不行了。
不过不和谐的杂音还是有一点的!
总有一些不能理解赵佶雄才大略书呆子官员上疏反对御前演武和进士分榜(分左右榜),以及在国子监教授武艺。认为这么做违反了大宋重文轻武的祖制……
不过圣君赵佶却毫不在乎,把一堆上疏丢在一旁,自己微服出宫,找武好古玩耍去了。
哪知道,在大相国寺的烧猪院里面,又听到了一群措大在妄议朝政了。
武好古笑着解释道:“小乙哥,朝廷的官职总是有限的,开了右榜进士后,书生们的路子终究要窄一点了,他们有怨言也不奇怪。”
“这不是因为我朝的文官其实御不了武吗?”赵佶哼哼道,“出将入相古以有之,我朝恁多名相,有几个能临阵作战的?便是号称知兵的范仲淹、韩琦,也没有统帅大军临阵厮杀的本事啊!”
呆在后方的城堡里面知兵是一回事儿,临阵指挥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宋朝一方面宣称以文御武,另一方面担任抚帅阃臣的文官又没有临阵指挥的能力,因此以文御武在战时是无法实行的。而且因为安抚使、转运使、兵马总管、一军正将还有监军的内官之间互相掣肘,权责不明,因此宋军作战时常常会出现不知道谁是主帅的情况。
不像高丽人那里,倒是非常清楚的,就是文官宰执出任判兵马行营事。
“小乙哥说得对,”潘孝庵在一旁乐呵呵附和道,“将来的右榜进士都是文武双全的,定能出将入相,为大宋开疆辟土的。”
高俅也笑着:“其实也不必等到将来,眼下就有个好机会可以开疆辟土了。”
“没错,眼下就有机会了。”武好古也满脸堆笑着说,“臣管了几年市舶司,已经发现海外有不少大岛,地域广阔,气候滋润,土著也少,也没有甚武力,是非常容易拿下的。”
“海外……大岛?”
赵佶、高俅、潘孝庵都是一愣。他们本以为武好古会提及河、湟二州,没想到他把目光投向了海外。
潘孝庵摇摇头道:“我听人说海外大岛都是蛮荒之地,瘴痢丛生,中华之民根本没办法在岛上过日子啊!”
“海外岛屿蛮荒,西北那边就不荒了?”武好古一笑,“一样是个荒地,去海外岛屿可比去西北容易多了……乘船出海,走个十天八天就能拿下一块地盘,花费也不甚多,而且最要紧的是往来方便,维持起来也便宜。”
武好古当然是反对向西开拓的——现在的关中平原地力耗尽,亩产很低,根本不足以支持西军向西夏展开大规模的军事进攻。就算能拿下河、湟二州,维持起来也很困难,不但不能获得税收,而且还要每年倒贴上大笔财富。
所以在武好古看来,与其在西北方向上投入太多的精力和财富,还不如在东南的海洋上用力呢!
如台湾、吕宋、冲绳这样的岛屿,有个千把人加上几艘大海船就能拿下了,然后在岛屿上找个风平浪静的海湾建个据点,就是大宋帝国自古以来神圣不可分割的领土了!哪怕现在不会产生什么收入,将来没准会有大用呢?
“至于瘴痢丛生……”武好古笑了笑,“其实也好办,把沙门岛上的囚犯送去不就行了?只要建好了码头和据点,一个方圆几百里的大岛就是咱们的了。
而且海外岛屿也不都是瘴痢丛生,好地方也是有的。现在依附于高丽人的耽罗岛就很不错,另外臣还听说在日本国附近有些小岛上盛产黄金。”
“真的吗?”赵佶只是笑笑,并没有流露出多大的兴趣,只是说,“大郎,你现在是提举市舶司事了,有权派遣船只出海招商……若是招商途中发现了无主的岛屿,自可以派人占了。若是需要人力,上了奏章,沙门岛上的那些凶徒给你用就是了。”
他的语气稍稍放沉,显得非常坚定:“不过河、湟二州还是要恢复的!等到演武结束,御前骑士和御龙猛士就要成军西征了。”
“臣知道了!”武好古知道这话是赵佶要自己传达给苏东坡的——现在朝中韩忠彦越来越像个三旨相公,蔡京又事事迎合赵佶,也只有苏东坡敢于提出一些不同意见了……
第609章 谁是好汉 二
苏东坡的右丞府邸距离大相国寺并不太远,在陪赵佶吃完了东坡肉后,武好古就在大相国寺门外和微服私访的官家告别,直接去了苏东坡府中。
他是苏东坡的弟子,进出老师的府邸自然是非常随便的,入府之后便去了书房中。一番请安问好后,就对苏东坡说:“老师,学生刚才和官家一起吃饭,听官家说起了河、湟开边的事情。”
“传了很久了,王厚被召还的时候大家就都知道了。”苏东坡看了一眼自家的学生,“崇道,你一定是赞成河、湟开边的吧?”
赵佶手头的这点武力,其实都和武好古有关系,说是武好古替他张罗起来的也不为过。因此苏东坡就想当然的以为武好古一定赞成向河、湟进兵。
“河、湟开边是吃力不讨好啊!原本王韶倡议此策乃是为了包抄西贼,使之腹背受敌。可是实际效果又如何呢?朝廷历年在河湟投入多少?西贼还不是安如泰山?”武好古微微摇头。
河湟开边这事儿在后世被捧得很高,仿佛是宋军战斗力如何强大的证明。不过在真正了解情况后,武好古已经知道河湟开边这事儿其实是个坑了。由关中平原西去河湟的交通线长达2000里,沿途大部分是崎岖的山路,而且还有不少吐蕃、羌人部落在那里生存,经常会打劫宋军的运输线。如果要维持在河湟的军事存在,就得忍受10%以内的送达率。哪怕在河湟驻扎两万大军,消耗也是非常惊人的。
而且连接河、湟的交通线又在西夏兵锋的威胁之下!如果西夏从河西走廊出兵威胁兰州,就可以轻易调动西军主力西进——西军主力西进并不等于双方展开决战,而是一种战略上的调动和消耗。即便不发生交战,数万西军主力开进几百上千里,也会大大消耗西军的储备物资。
如果放弃河、湟,那兰州就会成为宋军最西面的大据点。由于兰州城本身地势险要,城防坚固,不大可能被西夏军队攻占。所以即便西夏大军包围兰州,西军也不必大举西进。完全可以在东线采取攻势,进攻无定河畔的西夏大据点夏州。
因此从战略上分析,占据河、湟二州对宋朝并不有利。而放弃河、湟二州,在军事上反而更有利于宋朝。不过河、湟之役反反复复,现在已经打成了一个政治指标了。仿佛只有收复河、湟二州,才能证明赵佶的“武功”不亚于两位先帝。
武好古叹了口气:“如果单是夺取河、湟二州也就罢了。就怕既得陇,又望夏。”
“崇道,依你看西贼可以平定吗?灵夏之地可以恢复吗?”苏东坡看着武好古问。
“我看很难啊……”武好古意味深长的说着,“在学生看来,党项是小而紧密,契丹是大而松散。百万党项拥挤在那么点地盘上,不出动几十万大军怎么灭?而且西北也没有谁可以和朝廷联手去对付党项啊!吐蕃早就衰弱了,西州回鹘也不堪一击,还被天方教的黑汗回鹘威胁,西夏境内的汉人也被党项牢牢压制着。这和大辽国内隐患丛生可不是一回事儿啊!
而且最关键的是西北的转运太不便了。如果在燕云和辽东用兵,有界河商市组织海商,怎么都不会在转运上出问题的。一艘海船装个三四千石也不算巨舟,一百条这样的海舟一次就能运三四十万石。如海州吴家、平江纪家这样的海商,谁家不能调集数百条海舟?”
当了几年提举市舶司的武好古现在算是真正知道宋朝海商的实力了,拥有几百上千条海船的商人比比皆是啊!历史上南宋朝廷甚至可以把二十万军民都搬到船上组成行朝。拥有这样的海运能力,宋朝完全可以通过海洋进行扩张。
而在西北和西夏死磕,显然不是什么划算的做法——扩张这种事情,也得讲成本讲收益啊!虽然不是一定要很快赚钱,但是总不能不计成本蛮干啊!
而且就宋军的战斗力,蛮干也打不过啊……
苏东坡脸色一变,事情说着说着,怎么又扯到北伐燕云上去了?他眉头大皱道:“崇道,你真的以为我朝有力量吞燕平辽?”
“现在高丽和女真就要开打了,只要他们之间分出胜负,辽国的大难就要到了。”武好古说,“到时候就由不得咱们了……不管是援辽还是伐辽,总之不能置身事外的。”
苏东坡默默颔首,他当然知道女真—高丽之战后,整个北方的形势都将大变。而大宋的安稳日子也将一去不返……如果北方有事,那么西北最好能保持安稳,现在西夏国主乾顺尊儒崇佛,行事温和。如果大宋不主动开衅,西北应该可以安稳多年,陕西的民力多少也能恢复一点。
可是官家在西北用兵的决心看上去很大,只怕不会听人规劝啊!
师徒两个正相对而谈,一阵脚步声急匆匆到了书房门前。苏东坡皱起眉,他正和武好古在谈私密之事,哪怕是家人听了去也不好啊。
敲门声响了两下,武好古上去拉开了门。出现门外的是苏东坡儿子苏过。苏过急急地对书房中的两人道:“大人,大郎,李文叔已经到了,现在就在门外面。”
“终于来了,本来以为能更早一点,没想到还是快拖到除夕了。”苏东坡一连声的催促着苏过,“过儿,还不快去将文叔请进来!”
李文叔就是李清照他爹李格非,他的知京兆府事也做到了功德圆满,不久之前赵佶下诏让他回京来做翰林学士兼都承旨——这可是了不得的大用啊,再下一步兴许就能宣麻了。
而且转年就是科举大比,翰林学士兼都承旨是主考官的首选,苏东坡的儿子苏过和孙子苏符都通过了国子监别头试,过了年就要去考礼部试了。如果主考是苏东坡的弟子,那两人高中的概率就很大了。
不过苏东坡是不会和弟子谈论科举考试的,他对儿孙的学问极有信心,根本用不着为他们去走后门……就是真要走后门也不用说啊!
……
一番寒暄之后,苏东坡、李格非和武好古又在书房里面坐好了。李格非说了几句在京兆府的近况后,苏东坡就问他:“文叔,京兆府今年的收成如何?府库储备可曾恢复一些?”
“京兆府能有甚好收成?府库储备只是恢复了一点。”李格非摇摇头道,“不过西军上下还是求战心切啊!”
“求战心切?这是为何?”苏东坡不解的反问着。
“还不是因为这次御前演武和新府兵?”李格非向苏东坡解释,“西军那帮将门觉着不立点功劳官家就不要他们了。
对了,我今天去中书报到的时候还见到王处道了。他还是力主要收复河、湟二州。”
苏东坡摇摇头,“他自然要力主的……他家两代人的心血都用在河湟了,怎么肯轻易放弃?大郎,你怎么看?”
“王处道是真知兵吗?”武好古反问。
苏东坡和李格非对视了一眼,同时点头。
苏东坡道:“此君本是书香门第,却投笔从戎,在西北军中沉浮半生,的确是知兵的。”
李格非也道:“可惜当年没有右榜进士,否则他和种世横多半可以位列宰执。
如果这等允文允武,又在前线历练过的官员当了宰执,我朝在兵事上也就不会总是不得要领了。”
武好古想了想:“官家急着见他,估计会越次入对,明日我自入宫去,看看能不能会会此公。”
“你想做甚?”苏东坡看着弟子。
武好古笑着:“若王处道真的知兵,何不请他去主持御前演武?”
“只是主持演武?”苏东坡又追问。
武好古笑着点点头:“也不止是主持演武,还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
……
王厚今年已经是五十出头的老将了,因为少时读书不用功,考不中进士而改习武艺,后又随着父亲王韶在西北建功。可惜王韶并不长寿,52岁时就病死了,而且他的脾气不好,晚年总喜欢发牢骚,得罪了很多人,所以也不得志——幸好他是进士及第,正经的文官,要不然能不能善终都不好说。
因为父亲的郁郁而终,王厚也就不大得志了。在西北戎马半生的他,现在的武阶官仅仅是东上阁门副使,比武好古的供备库使还小了一点。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步老爹的后尘,郁郁而终的时候,大宋居然破天荒的出了一位知兵的圣君!
的确是破天荒……以王厚历经神宗、哲宗和当今官家三朝的阅历,和从军三十年的经验来看。当今官家赵佶所推行的“御前骑士”、“房奴猛士”和“义务府兵”三策,都是真正知兵之君才会做的。
他在入京的途中,还特意去牟驮岗看了一眼。那帮骑士看上去非常精锐,绝对可以去西北吊打吐蕃和羌人部落。而从各地汇集来的壮士,看上去也挺像回事儿的。
第610章 谁是好汉 三
越次入对待遇,王厚还是第一次享受到呢。不过当他跟着一位和他一样穿着绿色官袍,还带着把模样古怪的长剑的年轻宣赞走在禁宫大内时,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兴奋,反而感到了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压力。
他和父亲王厚不一样,父亲是进士出身的文官,而自己是行伍半生的武官。文官越次入对,得到天子信用,自然有机会宣麻拜相,登上官生巅峰。
而武官享受这样的待遇……恐怕是要去沙场上建功立业的。而他今年已经50岁出头了,身体也不是太好。不过这还不是最让王厚担心的,最让他担心的是,他现在已经知道先父王韶的“平戎策”很大程度上是在纸上谈兵。
又打又拉招抚羌人、吐蕃人的策略是可行的,而且在神宗、哲宗两朝中都曾经实现过。但是羌人、吐蕃部落归附并不会带来党项人的西夏王国的崩溃。
和西夏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王厚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党项人统治的国家其实是相当顽强的。而且西夏背后还有契丹支持,完全可以在宋辽之间渔利。想要灭亡西夏没有捷径可走,就得下苦功夫训练军队,储备物资,然后稳扎稳打一路推过去……不过能不能得手,王厚还是没有把握。
这时在前面引路的那个宣赞已经止住脚步了,然后用一种吟诗的调子向殿内通报。
不需多久,一个小黄门从殿中出来,和那个引路的宣赞打了个招呼:“武宣赞,您怎么到閤门司来了?”
引路的宣赞正是武好古,武好古笑着:“就是来串个门子,官家宣召王东门了?”
“宣了,宣了,快进去吧。”
武好古转过身,笑吟吟地对王厚道:“王东门,莫让官家久候了,快快随我进殿。”
王厚看着武好古,心里想着这人是谁?但是并没有发问,而是整整衣衫,随着武好古进了殿门。
大殿里面,身穿常服的当今官家赵佶正在案后安坐,看着年事已高,鬓角霜白的老将军王厚。
王厚大礼参拜,武好古则走到赵佶身边站好,目光炯炯地看着王厚。
赵佶沉声道过“平身”,然后对殿中的小黄门道:“老将军远来辛苦,赐座!”
王厚忙道:“微臣官职卑微,陛下面前哪里有坐的地方?”
案几后的赵佶看着王厚,笑吟吟道:“你不比别人,出身书香门第,少年时便投笔从戎,在西北转战半生,我朝所缺的就是你这样文武全才的官员。”
说到这里,赵佶把身子向前倾了倾,看着王厚道:“再者,如今朝中正在改革科举,下一科就要榜分左右,文武并重了。你就是允文允武之才,朕自然应该重视。”
圣君啊!
王厚听了宋徽宗的话,一双老眼里面都闪出泪花儿了。自己的父亲是允文允武,自己也是文武双全。可是父子二人过去却都没有遇上真正的圣君啊!
无论神宗还是哲宗,虽然都锐意进取,但是却都没有想到让大宋武力孱弱的最大原因,就是一帮宰执文官打仗太外行了……从英宗朝开始,大宋已经有三朝没有出过武官出身的枢密使了。而在那么多副使同知中真正能带兵打仗的,也只有郭逵和自己的父亲王韶。
虽然朝中也有不少知兵的文臣居于高位,但是“知兵”和“精通战阵”是不一样的。
大宋的军事要想真的强大起来,就必须要有能带兵打仗的宰相和枢密使。
所以当今圣上,真的是圣君啊!
赵佶看着几乎老泪纵横的王厚,心里却是有点奇怪:他为什么要哭啊?难道这些年被人欺负惨了?不过想想也是,戎马半生的老将军才是个从七品,武好古今年才25岁都已经是正七品了……
赵佶道:“王卿戎马三十年,应该是真正知兵的吧?”
“臣只是略知一二。”
赵佶笑着:“也莫谦虚了,朕有个临时的差遣给你……牟驮岗演武的事情你知道吗?”
“臣知道。”
“朕想委任几个演武官,主持演武事宜。”赵佶道,“你愿意做这个演武官吗?”
“臣愿意。”王厚本来以为赵佶会问及河、湟二州之事,没想到却派自己做了个演武官。
赵佶一指自己身旁的武好古,“这是武好古,朕能有御前骑士,他的功劳最大。这次也和你一起做演武官,演武的事情,你们两个商量着办吧。”
王厚偷眼看了武好古一眼,他当然听说过武好古的名字——奸商、大儒、幸近、能吏……这评价有点参半啊!
赵佶看见,笑着对王厚道:“王卿,武好古是朕的能臣,你若要在西北建功,是少不了他的协力。你们两个,就在朕这里好好议一议西北军事吧。”
王厚一愣,他是老于战阵的将军,和武好古一个商人有什么好说的?
武好古笑着一拱手:“王东门,下官想知道我大宋西军到底有没有平灭西贼的实力?如果有,为何西北之战久拖不决。如果没有,那请问西军差在哪里?西贼又强在哪里?应该如何弥补?”
问题并不复杂,可是王厚一时却被问住了。
西军和西贼其实是旗鼓相当,要平灭……真心是不容易啊!可是西军差在哪里?西贼又强在哪里?应该怎么加强西军?却是许多年没有人认真考虑过了。
不对,大宋根本没有人考虑这事儿!这事儿应该是枢密院的……可是枢密院那帮文官哪里懂行啊?
“王卿,”赵佶笑道,“有话直说就是,朕也想知道啊!”
“陛下,”王厚斟酌着说,“目前的西军没有灭亡西贼的实力……要不然西贼早就灭掉了!
至于西军差在哪里?臣觉得西军的不足之处颇多,训练、器械、后勤……还有三军指挥,皆有不足。但是所差最多的,其实,其实是在朝廷这边。”
“在朝廷?”赵佶问,“为何?”
“因为朝廷战和不定,所制定的方略又难以执行,而且常常为契丹所迫,往往让前线诸军不知所措……”
赵佶扭头看着武好古,“大郎,你觉得怎样?”
“陛下,臣觉得指挥打仗这事儿,应该是分成庙算筹划和临阵决机的。临阵决机臣也不懂,而朝廷的庙算……臣看来还是需要尽可能的周全啊。譬如开战之前就应该想好万一契丹干涉,当如何应对?如果西贼败而西迁,并且坚壁清野,我们又该如何维持?如果西贼死守兴州、灵州,我军又该如何速战速取?”
赵佶轻轻点头,武好古想的的确比较周全。不仅想到了契丹干涉的问题,还想到了西贼有可能西迁……
“王卿,你能回答吗?”
“臣……”王厚轻轻摇头,“武宣赞的问题,臣现在回答不了。”
武好古则道:“陛下,这些问题应该由枢密院回答,而非王东门来回答。
现在西贼还算温顺,陕西六路也得以休息。因此臣觉得,如果没有周全之策,最好别在西北挑起战事。其实我朝的大敌,始终是北方。如果北方的强敌破败了,西北之贼又如何独立坚持?”
“你的意思是先北后西?”赵佶皱着眉头。
“臣非军将,但是却知道转运之事,”武好古道,“若陛下欲在北方用兵,纵有百万之众兵临燕京,臣也可以保证大军所用所食不会匮乏。
但是西北用兵,臣不知道该如何保障后勤。
另外,若我朝举兵西征,契丹必不会坐视党项灭亡。因此西北开战就必须做好和契丹决战的准备!而我朝若是北伐,西贼又能如何?举兵攻打横山堡垒吗?这是不可能取胜的。”
赵佶被武好古的一番话说得又有点动摇了,他看看王厚。王厚也道:“西北用兵,最困难的的确是军资转运筹集。往往十年的积蓄,也不足以支撑一年的鏖战。元符年间的横山之役之所以大捷,主要是西贼的后勤出了问题。
其实他们和咱们一样,也没有多少储备。如果我们可以积累起维持三年攻战的储备,应该可以迫使西贼西迁。”
“西迁?”赵佶又从王厚这边听说了西贼西迁的话,于是皱眉问,“迁去哪里?”
“去西域,”王厚道,“唐朝的安西四镇现在是回鹘领地,而回鹘又因为信教的问题分为西州回鹘和黑汗回鹘。两回鹘虽是同种,却如同仇寇。若是西贼弃兴灵而走,两回鹘必为所破。”
武好古也道:“西贼光是党项之民恐怕就超过了百万,加上依附的汉民及各族百姓,总有三四百万之众,其中能战之兵数十万。这样的实力如果西迁,西域诸国是没有人能挡住的。”
“那么河、湟二州呢?”赵佶问,“可以拿下吗?”
听到赵佶的这个问题,武好古只是在心里叹口气,赵佶怎么就执着于河、湟呢?就在他想着该怎么打消赵佶这个执念的时候,一旁的王厚却抢先开口:“可以拿下!臣愿意立军令状,为陛下收取河湟二州!”
第611章 谁是好汉 四
武好古和王厚一同出了东华门,年纪和武好古仿佛的武诚久(他是武好古的十九叔,现在是武好古身边的前后行)立即牵了两匹高高瘦瘦的战马过来。
“东门,您看这马如何?”武好古指着其中的一匹棕色的大马,笑着问王厚。
“怎恁般高大?”王厚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这马起码有四尺八高了……都够得上御马了!”
这两匹马都产自界河马场,全都是波斯种马和高大的河北母马杂交的雄性后代,算是第一代界河马吧。因为不够高大神俊,所以没有成为种马,而是阉割以后给武好古带来了开封府。同来的还有另外两匹更加高大的阉马,都送入了天驷监给赵佶当御马了。
另外,还有十四匹同一代的种马和二十二匹同一代的母马被留在界河马场,用于交配繁殖——马一般在三到四岁以后才完全成熟,可以繁殖后代。也就是说马匹的育种周期是四年到五年一代,从现在开始到靖康之变,大约也就是五代到六代。并不足以得到稳定的马种,但还是可以提供足够数量的优秀战马。
所谓的“稳定马种”是指可以量产的马种,也就是不必再百里挑一或是十里挑一选择良马,而是每一匹同种的马匹都有差不多的体型、耐力、速度和智商。这样一来战马就可以量产,而不是从一大群马匹中选择可以充当战马的良马了。
而可以量产的优秀战马,在成本和生产效率上的优势是草原群牧所无法比拟的。
不过即便没有办法获得稳定的马种,界河马场的工作还是很有价值的——哪怕将良马的“产出率”从二十分之一提高到五分之一,也能让界河马在成本和生产效率上对草原马、女真马取得一定的优势了,至少是可以对抗了。
“一共带来四匹,其中两匹给官家挑走了,还剩下两匹官家看不上。”武好古笑着对王厚道,“不如咱们一人一匹……到时候去牟驮岗做演武官的时候就骑它们,这才不失天朝体面啊。”
武好古其实是想送王厚一匹好马,又怕他清高拒绝,所以才找了这么个理由。
王厚哪里不明白武好古的意思,不过他也没有拒绝,而是上前去接过了那匹棕色大马的缰绳,伸出一只大手,在大马的肩头拍了拍。然后笑着问:“好马啊!宣赞,你这马是从辽国走私来的吧?花费了多少?”
“东门,这马不是从辽国来的,而是用波斯马和河北马杂交出来的。”武好古也不隐瞒,“不瞒您说,下官在界河商市搞了个马场,还从辽国弄得了两匹波斯种马,又从天竺国弄来了四匹折耳种马。”
听到武好古竟然办了个马场还从波斯、天竺恁般老远的地方弄来了种马,王厚也是吃了一惊:“宣赞,没想到你还懂养马啊!”
武好古翻身上了另一匹界河马,道:“我哪懂养马?不过就是有几个闲钱,能够买来上好的种马母马,还能请到好的马伕。”
王厚摇摇头,也爬上了马背,“有钱的多了,能花在刀刃上就是懂了……朝廷的马政花费的钱也不少吧?搞了那么多年最后咱们这些西军的厮杀汉还是得买羌人的马。”
武好古笑了起来:“花朝廷的钱能和花自己的钱一样么?”
“宣赞说的也是。”王厚点了点头。
“羌人的马比这两匹界河马如何?”
武好古骑着马,往马行街走去的时候,向王厚打听起了河曲马的情况。
“的确不如这两匹界河马高大,”王厚摇摇头说,“不过也算不错,成年的公马大约能有四尺五寸到四尺六寸,如果在一岁多就骟了,四尺七也是能长到的。
不过咱们现在能得到的,还不是最好的青塘马,最好的青塘马出自西宁州以西的青海周围之地。宣赞知道青海吗?”
“知道啊,就是咸水大湖。”武好古知道王厚指得是青海湖。
“对,对,”王厚道,“青海周围的羌塘吐蕃部落有一个养马的风俗,他们会在冬天将挑选出来的良马送上青海之中的一个小岛上,任其交配产崽,生下的马驹称为龙种。”
武好古知道,这就是一种非常原始但是有效育种手段,只要持之以恒,就能逐渐改善马种了。对于很少用人工干预的方法进行育种的游牧民族而言,这种“风俗”就使得青塘马的品种逐渐得以改善,变成了相当不错的马种。
“若是能尽得青塘牧马之地,我朝就再也不会受困于良马之缺了。”
王厚接着又说:“有了足够的良马,西军就能建起数万铁骑之军,有了足够的铁骑才能确保野战取胜。这样我军就能沿无定河西进,先拔掉西贼在戈壁以东的大据点夏州和宥州,之后就能进一步谋取兴灵二州了。”
拔掉夏州和宥州是王厚真正敢想的,越过四百里戈壁去打西夏的老巢兴庆府也就是说说罢了……那可是四百里戈壁,后勤转运时还得考虑水源。而有限的水源肯定会被西夏方面提前污染!
所以跨过戈壁出兵并不现实,唯一可行的就是从西线的会州、西安州(天都山)方向进攻灵州。不过走这一路,西军的后勤线又会拉长几百里,物资转运就会变得更加困难。
“一定要铁骑才能确保取胜?”武好古虽然知道王厚的话语不实,但还是虚心向王厚求教道,“步军在西北战场上用处不大吗?”
“步兵骑兵,各有各的用处。”王厚道,“步兵利于山川,骑兵利于戈壁草原。特别是在戈壁草原中作战,没有骑兵是万万不能的。
我们在东线(指宋夏战场东线)已经拿下了横山—天都山一带的山川之地,如果要进一步拔除无定河畔的夏军要点,就必须以骑兵伸入戈壁,阻挡自兴州西进的夏军。
我军在西北一直采取声东击西的战略,放着靠近陕西的夏州和宥州不打,而是在西线的河湟反复用兵。就是因为没有办法在戈壁沙地中击败西贼的骑兵,无法击败西贼的骑兵,就无法阻止西贼大军在我方久攻疲敝之时出援宥夏二州。”
“原来如此。”武好古轻轻点头,“其实燕云方面也是一样啊,我军一方面要攻打燕京坚城,一方面又得随时和越燕山而下的契丹宫帐军决战……”
“必须有数万铁骑啊!”王厚说,“骑兵不仅能用来打堂堂阵战,还能用来牵制、骚扰和屏蔽战场。若是有数万骑兵散布燕云左近,契丹人就很难掌握我军的虚实动向。虚实不明,又如何敢盲目投入倚为国之靠山的宫帐精锐?”
“那王东门有把握拿下河湟二州?”武好古又问。
其实这个问题武好古早就知道答案了,现在只是例行公事的问一下。
“如何没有把握?”王厚笑道,“所谓河湟二州,乃是昔日大吐蕃分裂而来的几个小国中实力稍强的一个。他们吐蕃人称为宗喀国,乃是吐蕃王子唃厮罗所创,唃厮罗者,乃是佛子之意也。该国以佛教为根本,之所以一度强势,也因为利用佛教号令吐蕃诸部。但是在我朝熙宁年间,吐蕃高地上一个名叫古格的大国开始举办托林寺大法会,一举夺取了宗喀国的佛教领袖地位。从那时起,宗喀国就开始走下坡。
而且在唃厮罗死后其继任之君,也都无法再取得佛子地位,自然就权位不稳,整个国家便有逐渐瓦解的趋势。如果我们不趁机夺取,早晚也会被西夏或者那个劳什子古格所得,到时候必为国家之大害。”
还有这种事情?武好古心道:原来唃厮罗政权是个宗教国家,在国主失去宗教领袖地位后,没落也就不可避免了……看来王韶、王厚父子想要拿下河、湟二州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是河、湟二州的吐蕃部落也不是那么容易顺服的吧?而且西夏还会增援这些吐蕃部落。”
武好古不知道历史宋徽宗的河湟开边遇到了多大的困难,但是却知道神宗朝和哲宗朝的两度开边失败,都和吐蕃、羌人部落的反抗不无关系。
王厚闻言只是苦苦一笑:“宗喀国本是我朝的友邦,在唃厮罗时代还和我们一起对抗西夏。可是双方的盟好早就不在了,而且还变成了仇寇……即便我们退出河湟,归附朝廷的赵怀德(木征子陇拶)还不是被与我朝敌对的‘小王子’溪赊罗撒所迫?既然他们横竖是要与我为敌了,那还不如以力服之!”
武好古明白了,原来宗喀吐蕃原本和大宋联盟对付西夏,可是后来大宋趁着宗喀吐蕃衰弱就搞河湟开边,双方也就从盟友变成了仇敌。而宗喀吐蕃和西夏则从唃厮罗时代的仇敌变成了现在的盟友……而大宋又不能坐视西夏将宗喀吐蕃这支力量收入囊中,所以再次开边就不可避免了。
只是这次的河湟开边,能结出一个正果吗?
第612章 谁是好汉 五
“大人,武好古不仅送了王厚一匹好马,还一路相送他回了馆驿。这王厚到了开封府也不来拜见,现在还和武好古打得火热,会不会……”
武好古和王厚相交的事情,果然没有逃过蔡京父子的眼线。当天完上,蔡攸就在书房里面向自家的老爹通报了此事。
其实王厚是在蔡京的提议下才得以起复的——因为蔡京察觉到赵佶有了开疆辟土的雄心,所以就想捏一把河湟吐蕃这个软柿子。
而要动河湟吐蕃,自然要启用王韶的儿子王厚了。他可是参与了两次河湟开边,而且还在西军中呆了多年的宿将。
另外,王厚他爹王韶晚年虽然很不讨人喜欢,见谁都要怼,牢骚话特多,但是他总归是新党阵营里面的干将。
爹是新党,那么儿子自然也应该是新的!
所以蔡京现在就琢磨着要大用王厚,将之扶植成为新一代的西军统帅。
可是没想到王厚这厮没他爹的本事(指考进士),却遗传了他爹的坏脾气,压根不知道阿谀奉承这回事儿。入了开封府也不去蔡京府上拜见送礼——送多少礼不重要,重要的是送礼的态度!
态度决定阵营啊!
更让蔡京父子没有想到的是,王厚不来蔡府送礼,却收了武好古的馈赠。武好古是什么人啊?武好古是旧党领袖苏东坡的弟子,而且他弟弟武好文还是旧党的另一个巨头韩忠彦的女婿啊。
王厚收了武好古赠送的战马,岂不是要投靠旧党了?
这个是叛徒啊!
新党出叛徒啦!
“可武好古不是反对开拓河、湟二州的吗?”蔡京皱着眉头追问。武好古和赵佶、高俅、潘孝庵三人在烧猪院的那番议论,也被蔡攸打听到报告给他了。
“是啊,他是反对啊!他主张从海路开拓,派个几条船千把人的去占岛圈地建港口,地图上好看不说,还省钱省力。”
“那他怎么和王厚走到一块儿了?”蔡京瞪大眼睛,“王厚可是主张开拓二州的。”
“大人啊,那武好古不是幸近小人嘛!小人自然要迎合上意的……”
蔡京愣了一阵,总觉得自己儿子这话说得不大好,过了一会儿才道:“苏东坡呢?苏东坡也变成小人了?”
现在韩忠彦变成三旨相公了,也就是剩个苏轼会有不同意见了。
“苏东坡当然不会变成小人了,但是他会被武好古这个小人蒙蔽啊!”
蔡京咂了咂嘴,摇摇头:“……小人总是比君子难对付啊!”
蔡攸点点头:“是啊,大人,现在苏东坡身边的小人可不止武好古一个,还有潘孝庵、高俅、梁师成……”
“怎么还有梁师成啊?”蔡京问,“他不是内官吗?”
“这个梁师成的父亲和苏东坡有故交,昔日苏东坡远谪之时,曾经把一个侍婢相赠给梁父,后来该婢不足月而生师成。故梁师成一直自称苏轼出子,而苏东坡也没否认,所以……”
“居然有这样的事情……”蔡京连连摇头,也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大人,要不找个御史去参一本?”
“参一本?”
“参苏东坡勾结内侍……”蔡攸道,“这可是文官的大忌。”
蔡京嗤嗤一笑:“若是神宗朝,也许可以因此扳倒苏东坡。可是当今官家却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主……苏东坡因远谪而赠妾,以至梁师成幼而无依,才净身入宫的,这事儿能怪苏东坡还是怪梁师成?”
“大人,那咱们就这么算了?”
“算了?”蔡京冷笑,“为父手中又不是只有一个王厚!”他顿了顿,“而且这王厚终究是个武夫,还能当上四路经略使不成?”
蔡攸问:“那爹爹想用谁啊?”
蔡京道:“用陶子礼!他不是上京公干吗?你去见他,叫他献上取西贼之策!”
“喏!”
蔡京说的“陶子礼”名叫陶节夫,是现任的陕西转运副使,此人再早前做个章楶的幕僚,多有谋划,算是文官中比较精通西北军事的一人。
看到儿子转过身准备离开,蔡京又开口将他叫住了,“今日开封士林的舆情如何?”
蔡攸转过身,对父亲道:“还是纷扰的很,《文曲星》、《士林》、《新儒家》等几大旬报上都是议论‘文武轻重’和‘工商贵贱’。”
“文武轻重”的议论是由马上就要举行的御前演武引起的,汇集开封府的举子们都感到“官家变心”了,除了私下里面抱怨,还向开封府的三大旬报《文曲星》、《士林》和《新儒家》投稿,呼吁圣君赵佶回心转意。
而“工商贵贱”的议论则是因为曾布、蹇序辰提出设立京东市舶司和京东商市而引起的。这事儿本来和“工商贱人”什么的没有关系,可不知怎么搞得,据称是由商人把持的界河商市就被人拎出来同士人领导的京东商市做比较了……
蔡京笑了起来:“‘工商贵贱’的事儿先缓缓,‘文武轻重’的事儿得多议论则个。”
“孩儿明白了。”
夜已深。
没有月光的夜晚,显得格外阴沉压抑。不过地面上的开封府城,却仍旧沉浸在年节将至的欢愉和热闹之中。
已经改名叫范进的范之进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开始检查自己亲笔所写的雄文——这是一篇批评商人目光短浅、唯利是图的大作,是要投到《士林》和《新儒家》两份旬报上去的。
现在开封府三家最大的旬报背后,都是有一股政治势力的!其中《文曲星》当然是圣君赵佶和小人武好古的喉舌了。
而《士林》则是范纯仁两个在洛阳范园守孝的儿子开办的——当然了,办报纸的钱不是他们出的,而是向家的保利行“领投”的,范之进的东家庞宽也往里面投了五千缗意思一下。
至于《新儒学》则是在海州办起来的,创始人是“吕秀才”,主要观点都是新党新学一系的。
不过旧党的《士林》和新党的《新儒学》在观点上倒不是完全对立的,比如在最近非常热门的“文武轻重”和“工商贵贱”这两个大议题上,它们是完全一致的……
文当然比武重!而工商……当然是贱的!
范之进文笔其实是很好的,这篇滔滔雄文如果让武好古看了,多半也会觉得自己这个工商真的是下贱到了极点,都没脸见人了……
“范夫子,老爷有请。”
范之进刚刚检查好错别字,门外就有个仆童来传庞宽的话了。
“这就来。”
范之进知应了一声,收好了纸笔,就出了自己的屋子,跟着前来通传的小厮去了庞宽庞大官的卧室。
庞宽可是赵佶能够当上官家的功臣,而赵佶这个官家待人还是不错的,没有卸磨杀驴的意思,而是继续让庞宽做入内Nei侍省都都知,也就是俗称大内总管的大宦官。
这种级别的大阉臣的卧室自然是富丽堂皇的,范之进到来的时候,上好的熏香已经在四角炉子里面燃足了,一股奇异的香味萦绕室内。屋子里面还有地龙取暖,诺大的卧房里面只觉得暖洋洋的仿佛到了春天。
绕过一面珊瑚屏风,就看见一个肥胖臃肿的老头,正靠在榻上,两个美貌的使女跪在老头两旁,用纤纤玉手按摩着老头的粗腿。
看见范之进走进来肃容行礼,庞宽只是淡淡一笑:“范夫子,宜男桥边上那块白地下个月就要在保利行挂牌发卖了……多少钱可以拿下,你算好了吗?”
宜男桥在开封府城的西南角上,在开封府城内算是个比较荒僻的所在了。宅店务在那里有一块白地,并不太大,原本租给商人做堆货场。最近租约到期,太府寺和店宅务就想把地皮卖了套现,用来给官家盖琼林宫。
而范之进因为一直写文章抨击共和行的地产生意,也利用业余时间研究了开封府的地产业。因此觉得宜男桥边上的地产项目是很有赚头的……所以就建议自己的东家庞宽投资了。
庞宽也对共和行在地产业中取得的巨额利润垂涎三尺,早就想分一杯羹了。所以马上就同意了范之进的建议,还让这个范夫子全权操办。
其实也没什么难的,范之进是庞宽的人!他拿着庞宽的名片直接找了负责半个“都亭驿”建房项目的朱勔,请他做了设计和预算。
“已经算好了。”范之进道,“只要地价不超过50万缗,就一定能赚到不少钱。”
“50万……”庞宽嘟囔着,“咱家倒是有一笔闲钱可以投,范夫子,这地产行的勾当可难做吗?”
“不难,不难。”范之进笑道,“这勾当再好做不过了,就是花钱买地……土地一到手,建房的项目自可发包出去,咱们只稍微盯着些就行了。而且发卖房产也容易,不必等到房子建好,就能开卖了,开封府就没有卖不出去的房子。”
庞宽点点头:“范夫子,咱家身边也没会做买卖的……你现在反正也不考科举了,不如就交给你吧。行吗?”
范之进不是不考了,而是他没考过开封府的发解试……
“行,行啊!”范之进道,“就交给属下吧。”
第613章 谁是好汉 六
回到开封府后,武好古一直非常忙碌,共和行那边一大堆的账目要看,还有一些个重大决策要他拍板,必须的应酬也不少,官家赵佶还派了他演武官的差,还时常要他去陪着玩乐……不过间中还是少不了和苏家、韩家的子弟门人们往来交流。
虽然武好古主观上并不愿意卷入朝廷的党争,而朝中大部分的“无党君子”也不会视武好古这样的吏商幸近为同党。但是现在的形势实在有点复杂,一方面是科举大改惹出了不小的争议;一方面则是第三次河湟开边箭在弦上。
在这种情况下,韩、苏二门中的君子,自然要和武好古交换意见,商量对策了。何况武好古对于韩忠彦、苏东坡而言,实在也不算是外人。
“崇道,今天的崇政殿问对上,官家问了大宋东方和南方海上有多少岛屿可以占据的问题。”这一天,武好古和武好文一块儿去拜见韩忠彦,寒暄了几句,后者就说起了赵佶想要开拓海外的事情。韩忠彦有点奇怪地看着武好古,“这事儿是不是你给官家提的?”
可能是因为自古以来中国的都城都远离大海,使得整个国家都不大重视海洋的利益,所以韩忠彦也对赵佶提出的问题感到很难理解。
不过他还是猜到了这事儿一定和武好古有关——现在凡是很难看懂的事情,十有八九就是武好古干得!
武好古也不抵赖,点头笑道:“是下官和官家说的,东南海外岛屿颇多,除了日本国之外,基本上就没有像样的国家占据,说是无主之地亦不为过。现在官家有开疆辟土的雄心,且不如把它们都占领了……这样版图看上去不就大了?而且花费也少,不会让朝廷的财政入不敷出。”
海外的利益,武好古是不指望韩忠彦这样的人能够理解。不过在海外圈地肯定比收复灵夏之地要省钱,美洲、澳洲现在去不了,台湾、菲律宾、婆罗洲、琉球群岛还去不了吗?哪怕没有什么经济利益,那些地盘加起来也有一百余万平方公里呢!北宋本土现在才二百七八十万平方公里……这个开疆百万,扬威海外,怎么不是赫赫武功?
宋徽宗要是办成了这件大事儿,后世史书上还不得把他吹成“大宋海皇”和“西太平洋霸主”?
万一要是能“发现”了澳洲大陆,那宋徽宗岂不是成了华夏开疆第一君了?徽宗的庙号恐怕都要改一改了……
韩忠彦呵呵笑了两声:“崇道你还是这般会算账,真不愧官家赐你的‘天下豪商’名号。”
“当然得算账了……”武好古笑着,“东南海外拓土几千里也不过是几条船,千把人的事情,投个几万几十万缗的就都有了。哪怕得到的都是蛮荒之地也值了不是?若是想要从西贼、契丹那里抢下几千里,还不得花上几万万缗,死伤几十万人?”
“那么说来大哥你是反对河湟开边的?”武好文皱着眉头插话问。
武好古扭头看了眼弟弟,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古怪,“怎么?二郎,你是赞成攻打河湟的?”
武好文居然点了点头,承认道:“自然是赞成的……西贼作乱数十年,使得整个天下都为之疲敝,难道不应该设法剿灭吗?王韶的《平戎策》我是拜读过的,觉得很有道理。之所以没有成功,就是因为朝廷在河、湟二州问题上进退不定。”
他这话是连他的岳父老泰山韩忠彦一块儿批了。武好古又扭头看看韩忠彦,韩忠彦只是苦笑。
旧党被压抑得太久了,以至于失去了一代青年儒生。而且旧党保守挨打的观点,也的确有点不合乎年轻人的口味。
武好古笑着:“三战河湟我的确不赞成,但是官家心意已决,我等做臣子的也只能想方设法玉成了。
当然了,这次开边取胜的概率很大。西夏在上一次横山之役中元气大伤,现在还没有恢复,不一定会干涉河湟战事。而河湟吐蕃内部分崩离析,根本无力阻挡大军西征。二郎,你若想立功,不如去向官家请战,跟着王厚做个机宜,再回开封府时就是京官了。”
“小弟正有此意!”
武好古点点头,兄弟想要建功立业,他总不好拦着不让吧?又和韩忠彦聊了一会儿,武好古也没什么心思再说下去了,便告辞离开。才和武好文一起回到武家大宅,王厚的一个亲兵就拿着一封名帖到访,指明邀请武好古去唐家老店一聚。
唐家老店也是开封府七十二家正楼之一,位于开封府的城西厢,距离苏东坡的右丞府很近,是个非常清净的所在。
武好古已经知道弟弟有意跟随王厚去河湟走上一遭,于是就带着兄弟一块又出了门。
王厚约在了申时,晚市还没有开始,大约是品茗吃点心聊天的时间——虽然大部分宋人还是一日两餐,但是开封府这样的大都市内早就是一日三餐甚至四餐五餐的饮食习惯了。在正餐之外,还有茶点宵夜,差不多是从鸡叫可以吃到鬼叫。
武好古和武好文比起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会儿,王厚这个请客的主人还没到,不过已经遣人在唐家老店中订下了包间。武好古进门后,报了王厚的名讳,就立即被迎进了二楼的一间厢房之中。
“二郎,我们且在这里等一会儿吧。”武好古解下自己佩剑交给了跟随的武诚久——武好古的这位叔父辈其实不会什么武功,只是看上去比较威猛,所以在奥丽加忙着带孩子,周云清又在界河云台学宫担任总教头后,武好古就让他当了跟班。
“也好……”武好文的话音刚落,隔壁的包间就传来了一阵轰然叫好,叫嚷之声恣意狂放,还带着些许锐气。陪着武好古兄弟上楼的唐家老店的管事笑着解释:“二位官人,隔壁是今次上京来赶考的贡生,其中有一位是成都来的唐家子弟,若是扰了二位,小底做主给二位换个最好的包间……”
唐家老店的东家自然姓唐,来自蜀中——蜀中唐门就是他们家!祖宗也是很厉害的,是唐季五代时前蜀国开国之君王建的义儿干殿下,前蜀的开国功臣。后来前蜀传到后主王衍时衰败,被李存勖派兵攻打,唐家的祖宗就弃暗投明,投降了后唐。后来后唐的西川节度使孟知祥反叛,唐家老祖再一次弃暗投明,投降了孟知祥,又当了后蜀的开国功臣。再后来后蜀也不行了,赵宋派大兵来攻,唐家的老祖又一次弃暗投明,投降了宋朝,所以就被召到了开封府,做了个有名无实的空头官,唐家老店就是那个时候开张的,是整个开封府最好的川菜馆子……
不过唐家人多,也没都来开封府卖四川菜,还有不少人在四川开饭店,号称百年老店蜀中唐门。
“不必换了,就在这里吧。”武好古也不是什么挑剔的性子,挥挥手就让唐家管事儿离开了。
这时,隔壁的包间传来了四川官话的议论声。
“……下一科就要考捞什子的天理人欲了,仲达兄是不担心的,成都解元,今科必中啊!我唐逍遥就苦喽!”
一个听着就显稳重的声音说着:“有啥子?不就是多考两门?而且下科还有左右榜,你蜀中唐门家传的武功,一个右榜进士还怕没有?”
“仲达兄莫拿我开涮了,我是读书人,学点武艺是为了强身健体,怎么能用来考进士?”
另外一个嗓门很尖的人开口说道:“如今是世风日下了,你们都知道牟驮岗演武吗?堂堂天子,竟然要去看一帮粗鄙武夫卖拳头,这个是啥子事情嘛!”
“还不是那个吏商武好古出的馊主意?”自称唐逍遥的人说,“商人就是不入流……官家怎么就相信商人呢?”
“是啊,是啊!商人是末业,比农夫还不如……”
武好古听得都苦笑起来了,自己这个共和行大东家,界河商市元首是低贱的商人,开饭馆的百年唐门就不是商人了?还有那个吕嘉问“吕秀才”(武好古不知道吕秀才是章惇的笔名),现在都是煤老板了,难道不是商人?还有那个纪家海商出身的纪忆,现在还想学自己搞商市……这个界河商市元首是商人,京东商市的元首怎么就不是商人了?
武好古正在想着宋朝人到底是怎么界定商人的时候,房门先被几声敲响,然后被推开,唐家老店的管事引着两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正是王厚,另外一人则是武好古的好友高俅。
高俅进了门后,看见武好文也在,便笑呵呵地道:“武二郎也在啊!今日约了你哥哥出来是谈正月初六演武的事情,你是饱读史书的,不如也给咱们仨武人参谋则个?”
原来高俅也给赵佶封了个演武官,而且牟驮岗演武的日子也定了下来,就在建中靖国三年正月初六。
第614章 谁是好汉 完
“披甲已毕!”
一个胡子花白的禁军用力勒紧了束带,然后麻利地打了个活结,最后大喊了一声。
已经穿上了自己的黑漆濒水山字甲的武好古笑吟吟看刚刚着穿上了一身棕漆濒水山字甲的兄弟。
武好文生就一副颇讨女孩子欢心的白面书生的模样儿。他也不像武好古已经坚持“健身”好几年,多少有点块儿了,而且还开始蓄须,瞧着颇有点威严了。他还是那副比豆芽菜强不了太多的纤细身材,加上一张秀气的和女孩子且有一比的脸庞,白白嫩嫩的,也没胡子。现在穿上了一身原属于武好古的皮甲,怎么瞧着都有点后世电视剧里穿越过来的娘炮将军。
“不好,不成体统……”武诚之看着自己披挂整齐的小儿子,眉头微微拧起,“二郎是文官,怎可披甲带剑?会不会被御史弹劾失仪?”
“老爷,奴看二哥儿这样挺好,威风凛凛,就像个将军。而且二哥儿今天是奉旨担当演武官,怎么能不披甲?”
冯二娘眼中的武好文总是完美无缺的,明明一娘炮将军,在她眼里也是威风凛凛的。
“二郎,且走几步看看。”
武好古则笑着要求武好文走上几步。他的这两身甲胄虽然是皮的,但是份量还是挺足的。
牛皮不如铁那么坚固,想要取得较好的防御能力就得加厚,一层皮不够就上两层,两层不够就上三层,而且皮甲里面通常还要衬上一件或两件麻布甲,就是用十几层麻布缝在一起,硬度跟个鞋底板差不多——所谓的衣三层甲,就是一层皮甲或铠甲,里面加上两层布甲,经济条件和力气都许可的范围内,还有人会采取一层皮甲、一层布甲和一层锁子甲的配置。
而今天的武好文只是穿了一层厚重的皮甲,不过这身甲胄还是有二三十斤重,份量不轻,仿佛还是可以承受的。
试着走了几步后,武好文笑了起来,“还行啊!大哥儿,没你说得那么累。”
武好古只是笑笑:“这才多久啊?穿上一整天你就知道厉害了……披甲行军有时候是会把人累垮的!”
“披甲行军?”武好文有点奇怪,“为何不卸甲行军?”
“卸甲?”武好古笑了笑,“那得有骑兵遮护才能卸甲……若是周遭都是敌人的远拦子、夜不收,还不时有轻骑骚扰,我军的步卒就得披甲而行,这样才能随时应战啊。”
“还有这样的事情?”
武好古笑着把一个头盔递给了兄弟,“当然了,要不今天的演武为何要应试之卒衣三属之甲,携强弓箭镞,持长枪,冠胄带刀,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
将头盔合在了自己的头上,武好古又笑着对弟弟说:“二郎,你要不行的话就换上官服,可别走一半就累倒了。”
“不会的,”武好文咬咬牙,“这点苦吃不了还能去河湟建功立业?”
“好样的!”武好古赞赏的点点头,然后对武诚之和冯二娘道,“大人,小娘,我和二郎先走了。”
武诚之答道:“路上小心,且看着二哥儿。”
“省得了。”
武好古说着就冲着两人一抱拳,然后就转身和弟弟武好文一起大摇大摆出了门。
在武家大宅门外,一高一矮两匹健马早就准备就绪,由武诚久和另外一个武家的马伕牵着。
高的那匹是骟马,就是武好古从界河商市带回来的四匹第一代界河马之一,是武好古自己骑的。矮的那匹则是给武好文的,是一匹温顺乖巧的小母马,一直都是给武好文骑着进宫说书的。
兄弟二人上了马,就在几个随从的护卫下,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宣德门而去了。
宣德门外的广场之上已经站满了五大三粗的猛男,每个猛男跟前都摆着一堆甲胄——清一色都是沉甸甸的铠甲,都是为了这一次的御前演武而特制的。铠甲的用料多考究不好说,但是份量却是一点不能差的。一副铁铠包括头盔,总重超过53斤!
这些铠甲两侧,则摆放着需要猛男们携带的弓箭、直刀、长枪、还有所谓的“三日之粮”和一大袋凉水。
一千来个开封府的老禁军则扛着大称,在一些小武官的监督下,在给盔甲和“三日之粮”称重——盔甲的重量不能低于53斤,三日之粮则是12斤,两种相加至少65斤。另外长枪、直刀、弓矢也都要一一检查。完毕之后,才可以两人一组,互相帮助着披甲。
武二郎,不是娘炮武二郎,而是猛男版的武松武二郎一大早就带着几个郓州来的猛男,从琼林宫外的营地出发,雄赳赳、气昂昂的入了城。
因为今天是正月初六,还在年节之中,所以开封府的街面上格外热闹,挤满了围观“房奴猛士”的民众。猛士大家是不感兴趣的,按照开封府流行的审美观,苏东坡这样的大胡子文士才是美男子。猛男不吃香,不过当了房奴的猛士就不一样了!
开封府可有着全世界最高的房价啊!对于普通的无房百姓而言,一房,绝对难求!而且是高不可攀的!
哪怕现在开封府已经有了万家行、保利行、绿桂园行等几家专盖“廉价房”的地产行,“石库门”和“筒子楼”的项目也渐渐多了起来。
但是在房产供应增加的同时,价格并没有降低!这是因为“石库门”和“筒子楼”不仅是单纯增加供应,而且还是在开发市场。把本来有心无钱的在京中下级官吏和中小商人,都吸引到开封府楼市中来了……
所以开封府的房价,现在依旧居高不下,而且还有节节走高的趋势。
现在官家居然拿出高不可攀的房子来奖励御前演武得胜的猛男,这在文采风流的文士看来固然是大煞风景,可是开封府的小市民哪管这个?
这些猛男可是凭本事当上房奴的……而且这御前演武,也不是今次一届,以后还要办的!想参加的话也没甚门槛,只要有把子力气就行了,就算现在的力气还不够,回头加把劲练一练,没准就成官家的猛男了!
看着一众猛男都披挂整齐,扛着长枪,挎着弓箭,腰带上还挂着长刀,果真是威风凛凛的模样,站在宣德楼上的官家赵佶都有点热血沸腾了。
“好!好!果然是精锐!”
下面的人还没开跑,赵大官家已经连声夸赞起来了——实际上这样的演武校阅,开封禁军一直在举行。只是以往都是装样子,可没有日中而趋百里,而且也参加演武的士卒也不分高下,更没有房奴可当……
不分高下,也没有房子做奖品,又是长久没有仗打,谁还有打熬气力的动力?
没有了动力,那就上下相蒙吧!例行的校阅演武,都是敷衍了事,上面催逼得紧了,则干脆弄虚作假。在这次御前演武开始前,军器监的匠人们已经很多年没有打造过份量十足的步人甲了!那些穿在所谓的禁军精锐身上,供官家参观的铠甲,全都是偷工减料的样子货,只是看上去比较像那么回事儿。
而这一次,为了给参加演武的各地猛男凑足铠甲,军器监的匠人们可是叫苦连天了好一阵子。不过在赵佶的严令之下,总算还是拿出了几千副够份量的铠甲——这些铠甲的防御能力怎么样另说,但是份量肯定是不缺的!
总有八十多斤(还是宋斤)的重量,已经加在了武二郎强壮的身体上了,这差不多就是驮了个人了,还要日中行百里,且不容易呢!
而且行百里只是个开始,能够在六个时辰内跑完的人,只是获得了成为御前猛男的资格,房奴还是没有做的。
想要做房奴,还得再考射箭!而且是跑完100里后马上考!用猛男们自备的竹木长弓射百步之外的靶。这个项目成为“长垛”,是唐朝武举的项目,宋朝不考了……北宋大部分时间的武举考试射箭不须中靶的——也不知道射来何用?但是猛男想要当房奴,长垛必须中靶!连珠二十箭,根据中靶的多少定名次。
前10名直接奖励房子,第11名到第200名,可以打折加分期付买房子……如果二十箭皆中之人超过十人之数,那么就要进行第三项考核,御前格斗!用剑(木剑)盾格斗,决出前十名!
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和王厚一起,顶盔贯甲还骑着高头大马,还带着几个壮声色的骑士出现在宣德门外的广场上了。他们俩今天的任务是带路兼裁判——100里的徒步急行军路线并不是笔直的,而是先要绕城半圈,然后再沿着早就戒严的一条官道直赴城外的牟驮岗。
而武好文则会全程陪伴官家赵佶充当解说,跟在猛男们身后——赵佶也会带着几个重臣还有一众使臣,在他的御前骑士的护卫之下,浩浩荡荡的前往牟驮岗。
到了牟驮岗后,先看猛男射箭,再看骑士表演,最后还要给猛男和骑士们赐宴……的确是有点重武轻文了!
第615章 天可汗要来了
(之前读者提出六个时辰走100里要求太低,所以修改成3个时辰了)
脚步声隆隆响动,似乎没有停歇的时候儿。数以千计的大宋猛男,仿佛只有一个念头,房子,房子,房子!
身强力壮的汉子挤满了道路,每个人都全副武装,负重八十多斤!队伍仿佛铁流一般向前滚动,在开封府市民们和外来考科举的才子们的注视之下,浩浩荡荡的出了城,绕了半圈之后也不休息一下就直奔开封府城东北几十里开外的牟驮岗而去!
这行军速度,简直就是跟在飞一样!
武二郎当然也在其中,他现在已经有点知道开封府的房子值钱了。虽然他也是小有身家的,但是要在开封府置办房产还是得耗尽多年的积蓄。
而为了让玉兰和自己能在开封府有个小家,能让阿虎去读开封府教学质量一流的学堂,他怎么都得努力一把啊!
虽然随着体力的消耗,武二郎渐渐已经感到了身上的铁衣越来越重,脚步也越来越沉,但是要他放弃是不现实的!而且也没有人肯轻易放弃……
没有人肯轻易放弃,但还是有人坚持不住了!到底扛着八十多斤——折合成后世的市斤都过百了——的份量在急行军。三个时辰一百里可不慢啊,差不多每个小时走8.3公里,还有五十公斤负重,而且走完以后还要考核射箭,可能还比击剑。
武松这样的壮汉当然是能走完的,由周同的御拳馆调教出来的一百多个猛男自然也有这等体力——武好古的几万缗可不是白花的!周老教头是有真本事的,甚至可以说比演义中的那个周同周大侠还要厉害。
教会岳飞、林冲盖世武功其实没有什么,但是能“量产”猛男那就真厉害了。资质一般的壮汉,大宋还是能找出许多的,如果一年半到两年调教下来,能将其中的一多半练成魏武卒,这等本事已经够得上名将了。
但是今天来参加“御前演武”的猛男差不多有五六千,可不是个个都有武松那样的资质,或者有周同这样的教头在督促训练的。
所以当“负重竞走”的路程完成了将近三分之二的时候,已经有累得不行的汉子在官道上一边哭一边爬了……
爬?
没错!就是爬!
为了当房奴,就是爬也爬到牟驮岗啊!
所以在猛男大队的后方,出现了不少咬着牙向前爬的勇士……当然了,也不是每一个累趴下的猛男都在爬,只有开封府户籍的猛男在爬。不过就是这样也有好些人了!如果不是能够理解开封府的房子有多大吸引力的汴梁子,看到眼前这一幕,大概都能感到大宋天兵的冲天战意了!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骑马跟着赵佶一起走在猛男队伍后面的各国使臣都被这一幕震惊了!
特别是辽国贺正旦使萧报恩和西夏贺正旦使嵬名察哥,两个人看到几千个猛男披着重甲蒙头赶路的时候已经有点蒙了——那可是铁甲!那么重!穿着铁甲还带着不少兵器和食物走一百里,还要三个时辰走完!
这是宋军?西夏铁鹞子和大辽铁林军也没那么厉害啊!
另外,跟着一路护送赵佶和各国使臣的所谓御前骑士也让他们两个感到吃惊——大宋什么时候有了那么厉害的骑兵?
不过这些情况他们俩还能接受,不就是“魏武卒”吗?又不是没有被人打败过。不就是精锐骑兵吗?大辽和西夏才不惧呢!
但是当他们看到前方的官道上有几个累趴下的宋军在爬的时候,两个人惊得几乎要跌下马来了。
都累趴下,居然还在爬!这是要爬到战场上去?难道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这是多么顽强的战斗意志啊!
这还是宋军吗?这分明是虎狼之师啊!
坏了,坏了!宋军在他们的新官家调教下变成虎狼之师了!宋国的新官家果然是天可汗一样的圣君啊!那个天可汗可是专治各种不服的......
两个番邦使臣骑在马上都在发抖了,“魏武卒”并不是最可怕的,不要命的“魏武卒”才是最可怕的,而调教出不要命的“魏武卒”的皇帝……
怎么办啊!
西夏国王乾顺的弟弟,历史上曾经长期统军作战,在雍宁年间的宋夏战争中击灭刘法所部,立下赫赫战功的嵬名察哥也是个真懂打仗的主儿。
他这次是以探望病中母亲(小梁太后因为水土不服,一直生病)的名义来开封府的,真实的目的当然是想一窥大宋的虚实。
因为这两年从大宋这边传去西夏的消息很不好,大宋好像出了一个很牛逼的明君,文治很有一套,做到了民不加赋而国用丰,据说和爱民如子的宋仁宗可有一比了。
可今天察哥知道那完全是谣言了,什么宋仁宗啊,分明是唐太宗啊!
他才上台几年啊,就已经调教出了那么多精锐的甲士、骑士,要是再给他十年八年,还不得练出十万武卒外加上万的具装甲骑,大白高国大概要灭亡了……不行啊,回去以后一定要劝哥哥励精图治,要改革,要奋发啊!
嵬名察哥心惊肉跳的时候,赵佶也被眼前的场景给惊住了。
怎么有人倒下了?还没上战场呢,这就不行了?不行就不行吧,退到路边去休息就是了,为什么还在爬啊?
赵佶抬头向前一瞧,好嘛,一路上都是在爬的,或是摇摇晃晃的拄着长枪前行的,看上去好像刚刚被人打败似的。
“武好文!”赵佶唤了身边的武二郎。
“臣,臣在。”武好文忙应了一声。
“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遵旨。”
武好文忙驱马向前,先到了一个正在往前爬的开封府猛男身边,说了一句:“这位兄弟,受不了就算了吧。”
“不!不行!某受得了!某宁死不退!”
说着话,这个猛男居然奇迹般的拄着长枪站了起来,继续向前挪动了。
宁死不退!
年纪比赵佶还小一点的察哥几乎要哭了。训练的时候已经这样不要命了,上了战场还不要了大白高国勇士们的命?
都是叫房子闹的!武好文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厮听口音就是个汴梁子……一定没房子啊!汴梁子那可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买房时。
叹了口气,武好文又去找另一个开封府的无房男儿……
都不肯走?都那么坚持……大宋的军马在战场上是这样表现的吗?
赵佶有点傻眼了,他前进的路线被一帮开封府的无房男儿给堵住了。怎么办呢?驱马闯过去肯定是不行的,万一踩了人怎么办?
想了想,赵佶居然从马背上下来了。
“陛下,您……”
今天跟着赵佶一块儿来观看演武的韩忠彦不明白官家想干什么,不过还是跟着下了马——赵佶都下马了,谁还敢不下来?于是一大群人,包括护卫的骑士全从马背上下来了。
赵佶回头看了眼韩忠彦,“朕走过去,免得马蹄踏伤了勇士。
韩卿,你年纪大了,要不先回去吧。”
大宋官家不仅是圣君,还是个仁君啊!
在旁的察哥和萧报恩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两人的脸色却陡然铁青起来——赵佶不是仁君,他只是爱护自己的勇士!这一点大辽国和大白高国的先帝太后们都不如他啊!
其实赵佶压根没想收买人心的事儿,他是真不愿意伤到那些累趴下是猛男。
而且他也的确能走路,蹴鞠都能踢,走点路算什么?
至于天气冷他就更不怕了,赵佶现在才二十出头,正是火气旺盛的时候儿。走点野路没什么,他可不是那种走路要人扶着,动不动就晕菜的“弱君”,他可是北国的冰天雪地都想去看看的“雄主”啊!
……
赵佶弃马步行的一幕,在跟随他的群臣和官道两边远远站着围观的过路群众看来,那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事儿啊!
虽然大宋的官家都喜欢装仁爱,但是对谁“装”,绝对是个风向标啊!
再过一个月,就是赵佶登基后第一次亲自主持的科举大比了!根据宋朝的惯例,皇帝们最重视的都是自己亲政后的第一次科举,以显得自己重文轻武。
可是现在,官家赵佶好像已经忘记马上要开锣的科举考试了,居然亲自主持劳什子演武,不仅如此,而且还因为几个累垮的粗鄙武夫下马前行……
不对,官家好像还扶了一把某个武夫!
更让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也不知道赵佶是存心邀买人心还是天性如此,他居然顺手扶了一把一个快要倒下的开封府无房猛男!
“官,官,官……”
猛男那个感动啊!顿时就哭倒在地上了。
周围一帮大臣和使臣那个吃惊啊!
这不是和李世民亲自为契苾何力敷药有的一比了?这些围观的大宋重臣和围观的外国使臣都吓坏了。他们都同时想到了天可汗李世民——大宋的这些人想到的是平庸昏聩之主李世民,而外国人想到的确是专治不服的天可汗李世民……
总之,从现在开始,直到后来的很多年中,李世民的“阴魂”就要一直漂浮在东方的大地上,久久不散了。
第616章 房奴,加油啊!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当《秦风.无衣》的词句,被牟驮岗马场一角的原野上正在一边烤火,一边享用官家御赐食物的御前骑士们最先吟唱起来后,很快就感染到了成功当上房奴和没有如愿以偿成为房奴的猛男们。这首激昂慷慨中存着几分悲凉的战歌,就在牟驮岗上空回荡起来了。
在一顶临时搭建起来的巨大圆帐之中,这个时候赵佶正在赐宴。今次演武前十的猛男,都在赵佶对面几丈开外的地方席地(有松软的假冒波斯毛毯)而坐,一人跟前摆着一个案几,案几上摆上了几样汁水淋漓的肉菜,一壶酒中仙,还有碗筷杯碟,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东西——房契一张,钥匙一串!
官家重信守诺,演武中位列前十的猛男,一人一套至少价值3000缗的房子!
位列前十一到前二百的猛男,则拿到了三十年免息分期付的房子——3000缗的房子,一年只要还100缗,对于这些御前猛男而言,绝对不是承担不起的。
除了这二百个光荣的御前房奴,剩下的参加演武的勇士,也都得到了相应的奖励。其中有约4000人在规定的时间内跑、走、爬到了终点,其中的大部分成为了御龙猛士直的猛士,拿上了200缗(包括各种补贴)的高俸禄。
余下的1000多人,累死的都得到了抚恤(真的累死了几个啊!),中途退出的得到了一些赏赐,坚持“爬”到终点的……现在可能还在路上!不过赵佶已经金口玉言下旨了,凡是能到终点的,都让御拳官收了去训练,明年再比。一切训练费用和其间的生活费,都找界河市舶司拿!
另外,凡是今年没有当上房奴的,无论有没有进入御龙猛士直,以后都可以再比,直到当上房奴。而且从下一届开始,朝廷还会拿出更多的房子作为奖励。
总之,以后为了房子,开封府这边不知道有多少禁军要天天打熬把自己练成猛男了——都不需要军官督促了!为了开封府城内的房子,谁不拼命啊!
终于找到了练兵妙策的赵佶,现在当然是非常高兴的。听着外面四五千猛男在高歌《无衣》,再看看对面坐着的十个壮士,再偷眼悄悄面如死灰的大辽和西夏使臣,那个扬眉吐气啊。
原来强军一点儿都不难!赵佶心道:自己的哥哥、爸爸、爷爷还有再之前的祖宗们怎么就没想到那么简单而且绝秒的办法呢?难道自己真的特别圣明?
唔,以后这样的演武一定要坚持举行!或许这次打青塘的时候也应该拿出几百套开封府的房子给高俅掌握,让他去奖励战士……上战场的时候就让高俅拿着开封府的房契督战——这个好啊,万一丢了也不怕,青塘蛮子总不能拿着房契到开封府来住吧?
想到了这个绝妙的主意,赵佶都有点佩服自己的圣明了,大宋有了那么圣明的官家,开疆辟土还不是手到擒来?
……
在这顶大帐篷一角坐着的武好古,这个时候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原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是对的!但是要怎么用好这个重赏就是学问了。
他现在到底是个武官了,当然知道宋军是怎么赏的——宋军就是临时抱佛脚啊!训练的时候不怎么管,基本没人管,也没什么赏,到上战场开战了,再来谈赏赐的问题。那些大头兵平时忙着赚钱打工或苦捱日子,临上阵了不大刀磨了又磨好狠宰一顿啊。
所以没有赏赐这帮家伙真的会在战场上拒绝作战的!
可是有了赏赐他们就能打赢了?也不可能,平时不锻炼,上了战场看到赏钱就变超人了?怎么可能?
因此练兵一定要有奖励,而且还要有足够引动人心的重奖厚赏……回头可以去界河北士的那些小奴兵中试试,云台学宫的博士和通才们也要有相应的奖励手段。
对了,还有伎术人员的奖励措施也有尽快完善,毕竟科技才是第一生产力啊!
……
韩忠彦和苏东坡两个旧党的大佬,这个时候已经获准提前离开牟驮岗返回自己在开封府城西的临时住处了。他们俩都是年高老臣,可禁不住大冬天的在牟驮岗这个荒郊野外的地方过夜——哪怕潘孝庵已经让人在这里建了几栋砖瓦房,也是不大方便的。所以赵佶就让他们先回琼林宫附近为宰执准备的住所休息,明天再来牟驮岗看骑兵表演。
两位宰执这时同坐一辆马车,在一群打着火把灯笼的伴当陪同下,晃晃悠悠的离开了正响起《秦风.无衣》歌声的牟驮岗。
“看来要打仗了!”
韩忠彦轻轻叹了口气。
“打就打吧!”苏东坡淡淡地道,“官家现在文治鼎盛了,就想着要立点武功了……我们怎么拦得住?”
韩忠彦又叹息一声:“打仗其实也甚了不得,就只怕有人会接着这次三征青塘挑起政争啊!”
“政争?”
韩忠彦看了苏东坡一眼,“子瞻,你是不怕的……上一次朝议放弃青塘的时候,你还在海州呢。这事儿和你是没有关系的,但是我却怎么也逃不掉的。”
“上一次放弃青塘?”苏东坡一愣,“那是元符三年和建中靖国元年的事情,现在都建中靖国三年了。”
韩忠彦只是摇头,“若是我被弹劾,就请郡大名府,首相的位子肯定是蔡京的,不过次相我推你来。右丞的位子也不能让出去!”
“可以让李格非来接,”苏东坡皱眉说,“官家好像特别看重他。”
“好的,”韩忠彦道,“他现在是翰林学士兼都承旨,这一科的知贡举也肯定是他了,儒臣做到这个地步也到头了,再进一步就应该是宣麻了。
另外,王厚好像和你的学生武好古很亲近啊。”
“呵呵,”苏东坡道,“他敢不亲近?御前骑士和御龙猛士你也见到了……那可是真正的精兵啊,虽然只有四五千人,却可以以一当十!这支兵现在可是高俅在带。”
“说的也对。”韩忠彦点点头,“子瞻,你觉得那个高俅真的能带兵吗?官家把四五千精锐交给他,该不会坏事吧?”
高俅曾经在苏东坡门下做过书吏,不过因为苏东坡没有保举过他,因此也算不得恩主。不过两人的关系还是不错的,苏东坡也很熟悉高俅的为人。
“高俅不是带兵的人,”苏东坡说,“不过坏事应该不至于……毕竟有王厚和高永年在,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知道怎么用好这四五千精锐的。而且熙河路本身还有数万战兵,怎么都不至于败北。就怕……”
“就怕官家好大喜功?”
苏东坡轻轻点头。“今天西贼的使臣也在场,应该知道我大宋的军威日盛,应该不至于出动大军和咱们过不去。现在的问题就是鄜延、环庆、秦凤、泾原四路了……章质夫不在了,吕吉甫又太会惹事,范德孺(范纯粹)又太老实,我弟弟子由又不通军事……”
韩忠彦只是摇头,“子瞻,你别想了……你向来就不通军事,还是让蔡元长提名吧,咱们只管拉住王厚就行了。”
……
同一个夜晚,蔡京却在自己的府邸中和来访的陕西转运副使陶节夫密谈。
陶节夫是饶州潘阳人,年纪约莫四十多,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他虽然是正经的进士出身,但是因为跟随章楶多年,长期谋划军事,接触武人,难免也沾染了一些武夫的武气。现在坐蔡京的书房里,也显出几分肃杀之气。
“子礼,怎么样?见识过官家的精锐了?”
蔡京今天没有跟随赵佶出城,而是奉命在城内留守。而陶节夫并不在朝为官,而是入京等待赵佶召对,所以也没有资格跟在赵佶左右。不过他还是微服跟随,看了半路,然后赶在城门关闭前返回了开封府。
“见过了!”陶节夫道,“很不错啊……如果下官没有记错,奖励房子的主意是蔡相公出的吧?”
蔡京笑着:“名义上是我,但是实际上却是武好古!”
“武好古?”
“对,”蔡京苦笑道,“是武好古向老夫提议的……老夫觉得不错,就报与官家里,没想到最后却害了吕望之的儿子。”
“那武好古……”
“呵呵,”蔡京笑着,“不简单啊!官家的人,而且官家还预备大用的。”
“大用?”
蔡京道:“平辽复燕!”
“他?怎么可能?”
蔡京摇摇头:“今天之前,老夫也是将信将疑,但是现在……那四五千御龙猛士若是再多个十倍的人数,可有摧破燕京的战力?”
“摧破燕京?”陶节夫连连摇头,“契丹人没有那么弱吧?况且燕京是坚城啊。”
“坚城,也会被他的钱砸开的!”蔡京道,“这一点,老夫是百分百相信的。
北面对付辽国的只能是他了,可是陕西六路,一向是咱们的地盘,不能让出去的!”
“下官明白!”陶节夫点点头,“下官已经有办法了。”
第617章 安得妙计定四方
陶节夫当然是有办法的!在《宋史》之中,这位爷就是个足智多谋的妖人,智多星的绰号不应该给吴用,给他按上就对了。
他在广州当录事参军的时候,就不知道用了什么诡计逮住了屡次越狱的大盗杨元,还让这个贼头甘愿伏法。后来知新会县的时候被知广州事的章楶相中,辟入幕府,一路跟着去西北建功立业了。
在章楶幕府中做事的那些年中,陶节夫也不是舒舒服服在后方的城堡里面眯着,而是多次深入前沿,虽然没有临阵的记录,但是对横山和无定河一线的地形非常熟悉,可以说到了了如指掌的地步。
另外,章楶在西北督军时非常注重情报工作。横山之役能够大捷,就是因为他掌握了小梁太后大军的动向。而章楶幕府的情报搜集工作,也是陶节夫负责的。
所以说蔡京找上他去抢王厚、高俅的功劳还真是找对人了!
“下官有两条计策!”陶节夫道:“一是招降仁多保忠!”
“谁?”蔡京闻言一惊,“子礼说的可是西贼的右厢卓罗监军,仁多一族的大族长仁多保忠?”
“对!就是他!”
右厢卓罗监军司的位置靠近兰州,驻地是卓罗城。是西夏在河西走廊入口处的大据点,一旦落入宋军之手,就有可能将西夏的兴灵地区和河西地区一分为二!
而且这还不是最致命是,最致命的是仁多家族的倒戈。西夏立国之初是以大族为基础的,有嵬名、卫慕、往利、野利、没藏、仁多等大族,后来又兴起了梁氏家族。不过由于西夏内部政治斗争激烈,各大家族屡次遭到清洗,卫慕、野利、没藏、梁氏相继没落,而仁多一族因为比较远离兴州政治中心,所以没有受到什么打击,现在成了西夏国中仅次于嵬名皇族的第二大家族,拥有大量的族兵。
而仁多家族的根据地,就在兰州西北,西夏和大宋、宗喀吐蕃的交界地。
一旦仁多家族倒戈,大宋不仅可以切断西夏东西两面的交通,而且还可以得到大量的仁多骑兵!
“仁多保忠是小梁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陶节夫很有把握地说,“上一任右厢卓罗监军兼仁多一族之长仁多嵬丁并不是保忠的父亲,而是保忠的叔父。如果没有小梁太后的支持,保忠是做不到监军和族长的。这一朝天子就有一朝臣啊!西夏国主乾顺怎么瞧得上他娘亲夹带里的人?
而且仁多嵬丁之子楚清因为没有做上监军和族长,在元符元年十月携带家人四十余口投奔熙河经略司,还被先帝授予甘州团练使、右厢卓罗一带都巡检使的官职。他的归宋,不仅让仁多家族内部有了亲宋一派,也让咱们有办法联络仁多保忠。”
“仁多保忠若是归顺,咱们就能切断河西走廊了?”蔡京追问道。
“不能,”陶节夫摇头道,“仁多一族虽然实力不弱,但是终究抵挡不了西贼的主力——河西走廊一旦有被切断的危险,西贼一定会倾举国之兵反击。而咱们在熙宁路的兵力有限,不足以在河西击破西贼主力。”
“那咱们招降仁多保忠有何意义?”
“可以调动西贼主力西进啊!”陶节夫道,“西贼的兵力布署,一直是东实西虚,为了防止咱们夺取无定河流域,在银州、石州、夏州、宥州、洪州等地布署了重兵。一旦无定河流域的西贼主力西调,咱们就能一举将之夺取。只要拿下了无定河两岸,咱们就能在那里屯田,这样兴州就在咱们的兵锋之下了。”
其实在宋军拿下横山—天都山一带后,攻击兴灵二州的通道已经打开了。但是漫长的后勤线制约了宋军的行动,使得他们无力对兴灵二州发起决定性的攻击。
而要解决这个难题,屯田无疑是唯一的方法。可是陕北地区土地贫瘠,沟壑纵横,水资源匮乏,很难找到适合屯田的地区。无定河流域其实也挺贫瘠,不过还是可以开垦一番的。
“……屯田可以用新府兵,”陶节夫接着建议道,“新府兵不带家眷,除了供应自己的口粮,其余所获都可以上缴,大不了补些钱帛以鼓励耕种。而且还可以让他们一边修习武艺一边耕种,等到出兵讨伐兴州之时,这些府兵至少可以充当运输兵。”
“好!好!此计甚妙!”
蔡京抚掌笑道:“子礼果然足智多谋……等过了上元节老夫就向官家推荐你出知延州,若招降仁多保忠成功,便让你领经制鄜延、环庆、经源、河东边事!”
……
“大郎,你觉得王厚如何?”
“可以大用!不过……”
“有话就说吧。”
“不过他要在西北建立大功也不易啊。”
“为何?”
“因为臣觉得他一方面在西军之中无甚根基,他毕竟不是西军将门的人;一方面在朝中也没太大的后台。到了西北,恐怕多方掣肘,很难放手施行啊。”
建中靖国元年,正月初七上午,御前演武的第二阶段,御前骑士表演正在进行的时候,赵佶却和策马立在自己身边的武好古谈起了王厚——王厚本人这时则和高俅一起指挥骑兵演练。说是“一起”,其实就是王厚一个人在指挥,高俅就在一边装个样子。
而王厚的本事肯定是有的,虽然和这些御前骑士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凭着自己多年在西北带兵,而且善于运用骑兵的本事,还是能很好的指挥他们进行队列和实战演武了。不过武好古却没有因此在赵佶面前说太多王厚的“好话”。
因为他知道王厚根本不是一个能摆平西军各大山头的人物,西军各家将门自有体系,什么种家将、姚家将、刘家将、折家将等等的。而王厚一江西人,根本就不是西军体系里面的人。哪怕他在西军中干了半辈子,也依旧是颗掺进去的沙子。
如果他是进士出身文官还好一点,如果是章楶、吕惠卿那样的重臣,背后有新党派系支撑,西军将门也不敢不听话。
可王厚偏偏是武官,本人的党派颜色也不突出,而且还遗传了父亲王韶的坏脾气,不大会阿谀奉承,和同僚相处的好像也不大愉快。
“大郎,”赵佶一边津津有味看着演武场上的骑士列成一排横阵后手持马矟冲锋,一边问武好古,“你既然觉得王厚很难建立大功,为何还让武二去熙宁军中?”
武好古一笑:“大功是难建的,但是河、湟二州还是可以恢复的……到时候二郎怎么都能改个京官了。至于王厚,只要青塘未复,西军的那些将主还是会听他指挥的。”
“能恢复河、湟二州也不错了。”赵佶点点头,笑道,“到时候就召回王厚、武二和朕的御前精锐。”
“陛下圣明。”
赵佶现在当然是很圣明的,他也知道西北府库空虚的情况,明白不可能支持一场和西夏的长期战争。所以他只是想拿下青塘牧马之地,以便组建更多的骑兵。
……
“殿下觉得宋人的骑士如何?”
问这个话的是大辽国的贺正旦使萧报恩,而他问话的对象则是西夏的使臣嵬名察哥。
萧报恩曾经出使过西夏,也和西夏国主的弟弟察哥认得,而且也听说乾顺的这个兄弟很有带兵的天赋,所以才有此一问。
“一般。”察哥皱着眉头说,“这些汉儿骑士在马上的技艺也不差了,不过他们胯下的战马还是差了些,大约就四尺五寸的肩高吧?”
宋朝还是缺乏战马啊!哪怕是得到了界河商市的帮助,在北沧州安家的骑士们也只拿得出四尺五寸的马儿充当战马,也就是肩高140厘米出头一点儿。
察哥看了一眼萧报恩,淡淡地道:“贵使应该认得出那些骑士胯下的都是契丹马吧?”
契丹马大约就是后世的蒙古马,头大颈短,体魄强健,胸宽鬃长。同河北马、河曲马这些在宋朝比较常见的马种还是存在长相上的区别的。
当然了,一般的人是看不出来的,不过察哥也是马背上长大的,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而且,他也知道宋辽合办的界河商市现在成了个宋国获取马匹的来源了。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契丹良马通过那里流入大宋境内……
“不过就是些走马罢了,”萧报恩洒然一笑,“而且只是一人一骑……宋人能做到这个地步也不容易了,不过也就是如此了。”
御前骑士现在还是草创,各家的庄子上也没多少马,这一会能拿出1000匹“战马”和2000匹副马,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但是这样的配置真的去了西北,遇上一日对马的铁鹞子,还是不够瞧的。
而萧报恩也明白察哥把话题引向界河商市的意思——察哥是想提醒辽国别在界河商市卖太多的马!免得让宋朝骑兵发展壮大起来。
不过这事儿真的不大好办啊,因为界河商市涉及到的利益太多太广了,不是说禁就能禁的……
第618章 海东霸主 一
“这界河商市就在大辽铁骑的嘴边儿,难道大辽就没有想过抄掠一番?”
察哥和萧报恩的交谈还在继续,不过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使用的语言也从汉语变成了契丹语。
“抄掠?”萧报恩声色不动,心里却想:抄掠个屁!萧保先、萧奉先、萧嗣先三兄弟每年不知道从界河商市捞上多少呢!除非宋辽撕破脸开战,否则根本不可能去抄掠……为了西夏,那就更不可能了。
而且最近阻卜的克烈部又有点不太平了,磨古斯的儿子忽儿扎忽思现在已经坐稳了汗位,准备起兵和大辽接着干了……真是没完没了啊!这帮阻卜蛮子怎么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呢?
察哥不知道资本主义是怎么腐蚀人心的,还在一旁给萧报恩支招:“现在界河商市可是兴旺得很啊!在哪里做买卖的商人,一年怎么都有几十万缗进账吧?只分给大辽区区五万,是不是太少了?
若西北大战兴起时,大辽以兵临之,怎么也能迫使界河商市增加给大辽的贡赋吧?一年增加个十万银绢,应该不是问题吧?”
萧报恩轻轻点头,心里面却想:西夏到底是穷啊!国王的弟弟大概也没见过大钱,还以为十万银绢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钱呢……其实吧,界河商市的富庶是那么这帮穷鬼想象不到的!光是自家存在界河大相国寺解库里面的钱就差不多有十万了。
这个能“大兵临之”吗?还要抄掠……要是把界河大相国寺抄没了怎么办?
“另外,”察哥又道,“我王对于和大辽联姻还是非常有诚意的。如果能渠道大辽天子的女儿,那么辽夏两国今后就可以共抗大宋了……哪怕大宋真的有了天可汗,咱们也不怕了。”
这倒可以考虑!萧报恩心想:虽然天子没有女儿适合出嫁,不过皇族里面有的是可以嫁人的女子,选个漂亮的封个公主嫁给乾顺就是了,没准可以唬住宋人……
总之,唬一唬就行了,千万别真的打起来。
现在大辽国的麻烦可不少呢,不仅是西北阻卜的克烈部又要闹将起来了,在东北方向上高丽人和女直人之间的战争也箭在弦上——到底是两败俱伤,还是会很快决出一个海东霸主,现在谁能说得清?
大辽国怎么都得在东京道摆上重兵,随时准备在背后捅女直的刀子或救援女直吧?
此外,还有一个大国舅帐郎君萧海里也莫名其妙跳出来添乱——这个祸害身边养了几十号亡命之徒,平时扬威耀武、横冲直撞,还勒索富民,甚至杀人放火。辽国朝廷要捕拿他问罪,而他居然聚众起义,拉起了几千人马,还一度攻占了辽国的乾州,夺取了大量兵器逃入了生女直阿典部避难。而且还派人联络生女直的领袖完颜盈歌一起造反!
幸好完颜盈歌没有响应,还表示愿意帮助辽国讨伐此贼,并且请求招募甲士千人。
在反复权衡之后,耶律延禧同意了盈歌的请求,让完颜部在东京道采购甲胄千副……也不知道有了这一千副铁甲之后,完颜部能不能灭了萧海里并且和高丽人拼个鱼死网破?
……
米饭和肉汤的香味,此时在强国高丽那座森林式首都开京的上空飘扬——这可不是给少数两班贵族享用的米饭和肉汤,而是汇聚在开京的十几万高丽府兵都有份的米饭和肉汤啊!
如果站在满月台王宫的城楼上向下望去,就能看见诺大的城市,处处炊烟袅绕,无数口从大宋海州进口的大铁锅,都在炖着高丽人民最喜闻乐见的肉汤——各种各样的肉,有野猪肉,有鹿肉,有狗熊肉,有老虎肉,也有羊肉,还有狗狗肉。不过牛肉、马肉、驴肉还有人肉肯定是没有的。以上四种动物在眼下的高丽国受保护,可不能随便宰了吃肉。
另外,大米饭已经煮好了!不是粟米,而是真正的大米煮的饭,可香着呢!直叫一群围着等开饭的高丽府兵和六军精锐们直流口水。
明天一早就是大军开拔北上去打女真蛮子的时候了,所以大王开恩,给大家伙饱餐。有肉汤,有大米饭,还有泡菜。其中米饭和泡菜还管饱。
真是太幸福了!大王万万岁……
“按照《天理说》所称,是先有天理,然后才有天地间的万物万事的?”
“正是,万事皆出于天理,万物皆只一个天理!”
“那么人也是天理所造的?”
“对!人为万物灵长,自是出于天理。”
“那么人死后有没有灵魂,灵魂又去了哪里?”
“天人一理,天地万物和人,都统一于天理,都由天理而生,最后归于天理。”
“也就是人死后灵魂归于天理?”
“非也,天人一理!人本来就存于天理之中,世间万物都源于天理,人就是天理的一部分,生与死不过是存在的形式不同罢了。因此人必须依照天理行事,谨守仁、义、礼、智、信……”
正在天满台王城内说天理的是高丽国大王王颙和云台学宫派出的遣日使苏适。
今天是王颙赐食犒赏三军的日子,同时也是为大宋使团送行的日子。除了观军容使童贯和跟随他前来的一些武官之外,其余的使团成员,都将在今日下午离开开京城。
离开的使团成员还有两个去向,刘逵将带领大半个使团返回宋国。而苏适则将率领剩下的人,往日本国去传播儒家天理!
去日本国传天理的事儿,可是让王颙、林干、尹瓘等等一票熟读儒家经典的高丽君臣大吃了一惊。
日本国那帮妄自尊大的蛮子闭关锁国快两百年了,外国的使臣去了都吃闭门羹,现在会接受宋国的儒家使团去传道?
而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王颙等人就像使团索取了《天理说》回去研究了。
一番研究之后,高丽君臣们分成了两派。即将带兵出征的高丽国门下侍郎兼平章事林干和知枢密院事尹瓘这批高丽进士,都认为《天理说》是对的!
天理肯定是有的!人欲肯定也是有的!
要是没天理,凭什么自己能够成为高贵的两班朝臣?要是没有人欲,为什么那帮贱民府兵会为了米饭、肉汤山呼万岁?这是人欲啊!黄米(粟米)和泡菜不是一样能填饱肚子吗?和米饭、肉汤也没多大不同吧?
所以自己当两班重臣,自己的子孙世世代代都当两班重臣就是天理!而贱民们就要灭掉想顿顿吃米饭肉汤的人欲,都好好种地交租子去!
另外,现在高丽国的和尚尼姑有点多了!占了那么多的土地,盖了那么多的寺庙……这个不合天理吧?是不是应该把寺庙拆了,把土地分给两班贵族,让和尚尼姑都还俗去劳动?
而高丽国王王颙却是不大相信《天理说》,凭什么存天理就要灭人欲呢?凭什么道德就是天理呢?凭什么“仁、义、礼、智、信”就是天理?凭什么哥哥就不能喜欢妹妹——当然了,这个不是王颙反对《天理说》的主要原因,因为王颙没有娶自己的姐妹,他老婆姓柳。
但是他的王位是篡夺来的!这可是大大的人欲啊!他的侄子王昱好好的一个大王,被他勾结宰相邵台辅、上将军王国髦发动政变推翻,先是被架空,然后被迫让位,再然后就不明不白死了,享年14岁……这事儿干得不仁不义,不礼不信,肯定是有违天理的。
虽然王颙不知道烧了多少香,念了多少经想要弥补自己的罪过。但是要他灭人欲——把篡夺来的王位交出去,那是万万不能的!
所以王颙依旧相信佛教,大不了再多建几座佛塔寺庙,多养一点和尚尼姑帮着念经。
不过不相信《天理说》的王颙也没有太计较这事儿。
而且王颙知道苏适是苏东坡的侄子,也知道苏东坡现在得到了重用,当了副相,所以询问了几句之后,就对苏适说:“日本国是蛮夷之邦,其国主自称天皇,妄自最大到了极点,贵使此去一定要处处谨慎,千万别惹恼了那边海岛上的蛮夷。”
“谢大王提醒,小使明白了。”
王颙点了点头,“这样吧,寡人派閤门袛候出推使尹彦纯(此人是尹瓘的儿子,娶了王颙的小姨子)陪同你们一起去日本国的博多吧。”
“小使多谢大王。”
苏适连忙称谢。
他在开京的这些日子继续在用生命花钱,和一帮高丽国的官N代都交上了朋友。其中就有尹瓘的儿子尹彦纯,而且他还向尹彦纯宣传了《天理说》的优点,还劝说尹彦纯把自己的庶子送去大宋的云台学宫留学……总之,他和尹彦纯早就是好哥们了,根本不担心在南去耽罗国的途中会遇到来自尹彦纯的阻力。
而且,在离开海州的时候,武好古已经关照过了,大宋国百分之百承认耽罗属于高丽,不管是藩属还是郡县,大宋都不过问。
大宋只是想以耽罗为跳板进入日本国而已,而且大宋还欢迎高丽儒生和大宋博士一起完成向日本国传播儒家大道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