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沧州的海口画个圈
历史的真相显然比武好古所知的和想象的更复杂!
在大辽灭亡的这出历史舞台剧上扮演角色的不仅是契丹人、汉人、女真人、阻卜人和渤海人,似乎还有高丽人的身影。
因为武好古在大宋元符二年五月初离开析津府时,乘坐的就是一艘属于高丽国王室的商船。
在前来辽国的途中,武好古就和世代都是海商的纪忆纪大官人打听过海贸上的一些情况。
据纪忆说,如今的海上有这么几号玩家,第一当然是信奉天方教的大食海商,他们实力最强,控制着利润最丰的南番航路。
排第二位的是汉人海商,汉人海商主要活跃于泉州以北的海上,走南番航路的也有,不过只到三佛齐,再往西就没什么汉人海商了。同样的,泉州以北,大食海商也不多见,海州往北,就几乎绝迹了。
不过汉人海商在泉州往北的几条主要的商路——大宋和日本、大宋和高丽、大宋和辽国、高丽和辽国、高丽和日本等五条商路上面,并没有垄断性的优势。
高丽海商和日本海商也是玩家,而且也占了相当的份额。
另外,也存在少量的渤海海商和女直海商,不过他们的实力不大,可以忽略不计。
而大宋、大辽、高丽和日本四国政府的海上力量排名则是大宋第一,高丽次之,大辽再次之,日本几乎不存在……日本国是没有水师这回事儿的。而大辽国也是苏州安复军有一些战船,海上的武力也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东北亚的海权,现在就是大宋和高丽国两家在共享。
如果武好古想要在未来拿到海上的霸权,那么同高丽水师间的斗争就不可避免了。
当然了,高丽水师并不是唯一的敌人,海上的敌人会非常非常多!
“郭大哥,你们和高丽王室也有联络?”
武好古这时坐在这艘高丽商船的舱内和郭药师一块儿喝着小酒,几杯浊酒下肚,双方的话语就多了起来。聊了一会儿,武好古就将话题转到了渤海人和高丽国的关系上去了。
“东京高家和高丽王是亲戚嘛,”郭药师憨厚一笑,“这事儿大辽的贵人们都知道的……东京高家的世祖高模翰本是渤海国大将,在渤海国破后逃奔高丽,娶了高丽国太祖王建的女儿为妻,后来因为在高丽犯罪又逃回大辽,后随阿保机攻打后唐和后晋,建立功勋。此后高家就和高丽王室恢复了往来,一直延续到如今了。”
东京高家……武好古心想:后来历史上那个昙花一现的渤海国好像就姓高吧?也不知道和高丽王国有没有联络?对了,好像听谁说过大氏王族的一个什么太子在亡国的时候带了好些人逃去高丽的。那个什么光明君还有宝剑王不都姓大?和高丽大氏有没有关系?
“郭大哥,”武好古亲热的唤着郭药师,“我听说宝剑王一直躲在高丽,有这回事儿吗?”
“躲在高丽?”郭药师摇摇头,“没听说啊。”
真的没听说?武好古不大确定地想着:还是在忽悠自己?
“那这艘船是东京高家的人给安排的?”武好古继续问话,目光却盯着郭药师的面孔,仿佛他真的能看出别人撒谎似的。
“不知道,”郭药师憨厚的摇摇头,“这是光明君安排的,我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就是知道的也都是公开信息!
武好古正有点儿失望的时候,舱门突然被人敲响了:“郭大哥,是某,吴三郎。”
“进来吧。”郭药师笑道。
推门进来的是个宋朝员外打扮的青年,二十四五岁,皮肤黝黑,操一口海州方言——并不是高丽海州或辽国的海州,而是大宋的海州方言。
此人是这艘高丽商船上的管事儿——一艘属于高丽国王室的船上,有一个操大宋海州方言的管事儿……这事儿背后一定是有故事的。
“吴三郎。”郭药师似乎和这个姓吴的高丽商人很熟,起身向他一拱手,然后就给武好古介绍了。
“潘员外,这位是王三郎,他本是你们大宋海州的商人。因为一个叔叔中了高丽国的进士所以就做了高丽东来人了。”
真是中国人?还中了高丽国的进士……武好古对海州的情况其实不大了解,如果花满山在,他说不定会认得此人。
此人的叔父也是历史上的高丽名臣和大将,名叫吴延宠,现在是高丽国的兵部郎中。
而吴延宠作为一个外国人,可以高中必须拼爹的高丽进士,自然是很有些背景的。他所在的海州吴家是海州海商中的巨头,在高丽-海州航路上占了极大的份额。在长期的经商活动中,也同高丽王室建立了非同寻常的关系,所以才得应高丽科举。
这艘载着武好古和郭药师离开析津府的船,虽说是挂靠在高丽的某位王公门下,实际上却是海州吴家的船。
“原来是海州吴家的郎君,久仰,久仰。”武好古一拱手道,“在下是大名府潘家的潘十三郎。”
“大名府潘家……”王三郎一愣,“莫不是潘郑王之后?”
“旁支,旁支而已。”武好古笑道。
冒充潘家人他倒是得心应手的,他是潘家的女婿嘛,认识的潘家人极多,是不大容易穿帮的。
王三郎笑道:“我们已经入了界河了。”
入了界河,太好了。界河在辽宋两国之间,入了界河,就算脱险了。
这一次跟着光明君走了一遭,倒是有惊无险,而且还在渤海人造反的事件中投机了一把。
回去论功,应该也是挺大的吧?自己现在还是武官,大宋的武官虽然不能和文官比权势,但是在升官发财的问题还是很有保障的。也不知道能给个什么官?能不能一步登天跨入大使臣的行列?
应该是能的,不行的话再给蔡京送点好东西,自己毕竟是蔡氏忠党的人啊!
“好,”武好古心情大好,“郭大哥,我们出去看看吧。”
“好啊。”
船舱外面,此刻正是风和日丽,界河两岸,一片葱绿。这处水面很宽,似乎已经靠近界河入海口了,因为是顺流而下,所以航速也不慢。
武好古立在了船舱顶部,向南望去,看见的是一片望不到边的农田,远远的可以见到炊烟袅袅的村落,偶尔还能见到几艘渔船停在河滩之上。
“那边是沧州吗?”武好古问。
“是的。”王三郎道,“就是大宋的沧州,和大辽只有一河之隔。”
“此处容易行船吗?”
“容易啊,”王三郎笑道,“你看这河道,这水深,再大的海船都能进来。只是这边没有港口,只好一路西上去运粮河了。”
运粮河是一条运河,就在析津府城附近,是析津府城的重要码头。说了也奇怪,这个时代的“北京”居然是一个港口城市。
而界河这条通海的大河上,居然没有一个像样的海港。
“这段界河冬天封冻吗?”武好古又继续打听起来。
“冻啊,”王三郎道,“不过封冻时间不长,毕竟河道宽阔,来水也丰,一年最多冻一个月。”
“不错,不错。”武好古点了点头,“好啊,就是这里了。”
就是什么?
王三郎和郭药师都微微有些奇怪,这里有什么好的?这个宋人为什么会如此兴奋?难道这里还有宝藏不成?
“下锚放小船吧!”武好古吩咐道,“我们就在这里下船,然后去沧州一游!”
在这里?
郭药师皱了皱眉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什么好的?
武好古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这里将来会很好的,一定会很好的!会有很多人从很多地方搬过来居住,工商百业也会非常繁荣的。”
他现在看中的地方,以后会被称为“灯塔市”,寓意自然是大宋封建主义的灯塔了。
在未来的二十多年间,会有无数的人才和资金,从北方崩溃的大帝国源源不断集中到此,然后再流向大宋的其它地方。
与此同时,一种相当于11世纪的中国而言是闻所未闻的地方治理模式,也将在“灯塔市”出现,并且展现出强大的生命力和颠覆性。
……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武好古的老对头陈佑文乘坐的马车,已经到了大宋东京开封府城北了。
这些日子,他可是紧赶慢赶,片刻也不敢耽误,总算是赶回了开封府。
而且蹇序辰和李忠交给他的奏章以及蜡丸书,全都完好无损的带在身边,这份功劳……想想都大啊,说不定又可以转上两个官了!
真是没有想到,自家如今居然有这等的官运,早知道就不叫人去杀武好古了,安安稳稳的做官多好啊!
也不知道现在赵铁牛那厮怎么样了?可一定要好好做贼,千万别叫人给逮住。
万一真的被逮住了,自己该怎么办?
勾结梁山贼寇的罪名,至少也要落个追夺出身以来文字再编管发遣吧?
如果要逃走……也不知该去何方?
第263章 依靠谁
东京,开封府。
已近初夏,开封府刚刚下过一场豪雨。将整个城市冲刷了一番,似乎昭示着一个刷新的时代将要来临,也让这座城市能用最清新的面貌迎接西方来的贵客——西平王太妃梁氏夫人!
就是那位入宋避难的西夏小梁太后了,虽然大宋现在也无力征服西夏,但还是可以占梁氏夫人一点口头上的便宜的。就在梁氏磨磨蹭蹭走到京兆府的时候,大宋官家赵煦的诰封就到了,封梁氏做了西平王太妃……实际上就等于间接把西夏国主乾顺降格为大宋的西平王了。
而梁氏夫人自然只能上表谢恩,其实也是恩了。虽然赵煦占了她的口头便宜,但是却实实在在付出了大笔的利益。因为赵煦把“西平王乾顺”的各种俸禄统统发给了梁氏太妃。
这可是一笔大钱啊!
西平王本身是个郡王,亚亲王一等,另外,赵煦还给乾顺封了太尉和定难军节度使。太尉是武阶官的最高一级,正二品的大员,而定难军节度使则作为职官授出——这事儿细究起来也算开了个分封节度使的先例,是坏祖宗家法的。
不过这个节度使嵬名乾顺多半不会承认,就是用来给他妈发钱的名目罢了,因此也没谁计较。
而有了郡王的爵位,有了太尉的阶官,有了节度使的职官(使相标准),那么梁氏夫人就能领到儿子的正俸、禄粟、职钱、公使钱、茶汤钱、给券、厨料、薪炭、谦人、衣料等等各种名目的俸禄和补贴,一年总有好几万缗!比梁氏夫人在西夏当太后的花用都要多得多——等她领到这些钱物的时候,肯定会大大惊喜上一番的。
此外,有了西平王的封爵,朝廷自然可以赐第了。西平王府是由原来的都亭西驿的基础上改建的,非常气派宽敞,价值至少好几百万缗,大概比整个西夏首都兴庆府都要昂贵,现在也归梁氏夫人所有了!
一次性的赏赐财物自然也不能少,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又给了一大堆,价值起码十万缗,够梁氏夫人在开封府挥霍上好一阵子了。
哦,还要给追随梁氏夫人的梁氏家族成员封官赐田赐宅。恁般多的人,自然不可能都安置在寸土寸金的开封府了。好在大宋还有应天府、大名府这些比较空旷的陪都,就把梁氏家族中不大重要的成员安排在了那里。
从现在开始,大家就都是宋人了,就莫要再想打打杀杀的事情,都好好读书,准备去考科举吧……
当然了,这些所有的好东西,西夏国主乾顺虽然连个屁都拿不着,但他还是要正儿八经上表称谢的——东西都是给他妈的,他这个当儿子的敢不上表感谢,赵煦说不定真就把小梁太后召入宫去了……到时候乾顺的脸面往哪儿搁?
而除了脸面之外,小梁太后在西夏执政13年,西夏还有她不知道的军政大事儿吗?现在她入了宋,那西夏对大宋就是单向透明了。还敢和大宋打仗吗?
既然西夏不敢动了,那大宋就要放开手脚进攻唃厮啰家族统治的河湟地区了。没有西夏的支援,河湟再次被大宋征服就是时间问题了。
在今日的常起居朝见之时,赵煦就志得意满地宣布了将再次用兵河湟!任命王愍、王赡为正副统军,由河州北渡黄河进入湟水流域,向青唐城进军。
结束了只有重臣参加的常起居朝见礼后,赵煦直接回到了崇政殿处理政务。两府宰执与会,将需要天子批准的朝事一一上报。而其中,最让赵煦惊喜的便是关于大辽南京析津府和可汗州的龙烟铁山发生暴动的消息。
其实前两天河北东路和河北西路已经分别上奏,报告了辽国析津府和龙烟铁山发生变乱的事情。不过河北东路和河北西路上报的消息非常模糊,看着也不过瘾。
而今天,宰相章惇又给赵煦送来了出访辽国的蹇序辰、李忠的奏章和蜡丸书,还奉上了陈佑文画的《燕京夜乱图》。
两封奏章详细介绍了南京析津府和可汗州的龙烟铁山发生暴动的过程。而蜡丸书中,更是报告了一个足可以让赵煦和两府宰执们都感到惊喜的消息。
蹇序辰和李忠派出的密使武好古,已经联络上了发动龙烟铁山暴动和燕京暴动的渤海国遗出光明君……
这可真是太让人惊喜了!
饶是赵煦这样向来稳重的君王,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欢呼了一声:“好!太好了!真是天佑皇宋!”
运气好到这种程度,也真是天佑了。
只是官家的脸色看上去蜡黄蜡黄的,看上去又不大像正在被上天庇佑的模样。
“对了,可有武好古的消息?”赵煦收敛笑容,又显出了一丝焦急。
武好古可是和那个渤海反贼光明君在一块儿的,不会遇到什么不测吧?
万一叫辽人捉了去,可就麻烦了!这个家伙知道的事情可不少啊,也不知道关键时刻他会不会死节……
章惇皱了皱眉,出班答道:“尚没有消息,不过在陈佑文离开燕京前,并没有听说武好古或光明军被捕、被杀的消息,想来已经脱险,陛下不必太过忧心。”
赵煦点点头,现在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
“渤海人敢于在辽南京道举事,说明他们反辽之心甚坚。”赵煦的语气有点放沉了,“而燕四家却不为所动,甘愿为契丹走狗,屠戮义士,真是殊为可恨!”
根据李忠和蹇序辰的奏报,当日以燕四家为首的燕云豪门仅仅在燕京城内就动员出了超过16000名战兵,其中甲士近6000,其余都是弓箭手。
另外在燕京城西面,还有18000名由燕云豪门子弟控制的侍卫亲军。
也就是说,燕云豪门掌控的武装力量多达34000余人!
而此时,契丹人在燕京城内的兵力不过3000多人,而且大多是吃斋念佛的膏粱子弟……
十比一的优势啊!燕云豪门拿下析津府简直易如反掌,可他们却毫不犹豫站在了契丹人一边去屠杀渤海义士。
“陛下,此次燕京-龙烟变乱乃是考验燕云人心的机会。燕云百姓,早就不堪契丹人的欺压,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揭竿而起。而燕云豪强,却自甘为胡虏走狗,绝不可再视之为华夏族裔,来日北伐,也不能用之为内应。”枢密使曾布出班奏道。
他已经猜透了赵煦的心意,知道他不大相信燕云门阀世官之族——他们的根底基本就是唐季五代的节镇将帅家族,想想都靠不住。
曾布顿了顿,又说:“相比之下,渤海遗族倒是矢志复国,一百多年以来,不断举事,前赴后继,其志之坚,令人钦佩。”
“陛下,渤海遗民固然其志可嘉,然则实力太弱,燕京之乱仅仅半天就被平息,甚至没有引动契丹兵马,仅靠燕京城内的豪族甲士就轻松压制。燕云豪族之强,渤海遗民之弱,可见一斑。”曾布既然吹捧渤海人,那么当了枢密副使的蔡京自然要提出不同看法了,要不然怎么显出他比曾布能干呢?
不过就事论事,蔡京说得也对。渤海遗民反辽志坚不假,但是战五渣也是真的,根本打不过燕云汉人豪强。
蔡京说的有理,曾布也没说错,赵煦又转头看向貌似成竹在胸的章惇。
章惇从杌子上站起身,“渤海志坚,幽州兵强,两者皆非契丹之福,也都是天佑我皇宋。渤海固然是契丹之死敌,大有楚虽三户之势,幽州方镇又岂会死心塌地甘为契丹走狗?依老臣来看,两者皆可为我所用,只要所用得法,平辽复燕就可事半功倍了。”
曾布摇头:“可是燕云豪强系出故唐幽州镇,素怀异志,如今又坐拥强兵,若再任其壮大,将来恐有渔阳鼙鼓之祸!”
说完这话,曾布用眼角扫了章惇一下,隐约有些得意。章惇这厮虽然年纪一大把,可是做事儿谋政总还是一味激进,仿佛根本不知道老成持国的道理。
如今的大宋,最怕的不就是藩镇之祸吗?燕云豪强这伙人的根底恰恰是幽州藩镇啊!
他们在辽国那边已经坐拥强兵称霸一方了,若是归了大宋,还不把燕云十四州(两个州被周世祖收复了)给瓜分了?说不定还会得寸进尺,想问一下鼎之轻重呢!
曾布的一番话,顿时让崇政殿内欢快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燕云十四州还没收复,幽州藩镇怎么就要冒头了呢?这是不允许的!
赵煦又看了章惇一眼,章惇斟酌着用词,奏道:“陛下,结幽州援渤海,都是用谋。而欲复燕云,光靠用谋是不行的,用兵才是根本。若朝廷没有一支强兵,燕云豪强可能会变成幽州藩镇,渤海遗族焉知不是又一个契丹禽兽之国呢?渤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朝廷手握强兵,幽州藩镇可以用富贵赦之,渤海之国可以用兵威震慑,我大宋才可安如泰山。所以老臣以为,幽州不妨结之,渤海不妨援之,但是整顿河北,布勒精兵,才是根本之策。”
第264章 练兵最难
章惇的建议一出口,崇政殿内的气氛瞬时就变得有些诡吊了。
其实谁都知道练一支朝廷能够掌控的精兵才是恢复燕云的根本。打铁终究还须自身硬,没有硬实力作为基础,想要靠阴谋诡计拿下燕云根本就是做梦。
即便由于种种原因,使得美梦成真,勉强进入大宋版图的“幽州镇”也会成为另一场安史之乱的策源地。
可问题是练精兵这摊子事儿在大宋朝廷里面一向是个谁都不愿意沾手的麻烦。也就是王安石搞出的《将兵法》涉及到了“军改”,但也不是真正练兵。而《将兵法》和宋夏长期拉锯战争凑在一块儿,总算是替大宋磨练出了一支还算能战的西北禁军,也就是西军。
换句话说,看上去比较强大的西北禁军,也不是谁刻意训练出来的,而是由于恰到好处的制度、环境,再加上一个不大能打的对手陪练下,才慢慢发展起来的。
不过真正知兵的章惇、曾布二位宰执都知道,仅仅依靠西北禁军的力量是不足以在对西夏保持军事压力的情况下,完成平辽复燕的大业的。
因为西北禁军在兵籍上的人数总共也就不到二十万,考虑到阙额、空额、老弱等等,实际上能战斗的精锐最多也就十万人,也不能都拉去河北参战啊。毕竟西夏还没亡国呢!能够从西北禁军中抽出五万真正的精锐就不错了。
而要靠五万西北禁军收复燕云肯定也是不大够的……西北禁军要真有恁般厉害,西夏早该亡国了。
另外,如今大宋朝账面上有59万禁军呐,总不能只有10万是能打的,还有49万都是混军饷的吧?
所以要北伐燕云,练兵就势在必行了。河北的10万禁军至少要达到西北禁军的水准。开封府的20万禁军至少要有5万人达到西北禁军的水平。
这样就能拉出20万能够上战场的军队,用堡垒战法步步为营逼向燕京了……
也就是说,想要复燕平辽,起码得练15万精兵!
且不说练兵所需的粮饷军资哪里来,就是都有了,这兵谁去练?谁敢练?谁又有这个本事去练?会不会练着练着就练成了“黄袍加身”的绝技?
除了练兵,河北东、西两路也不是能打的体制啊,那里从澶渊之盟后就一直太平无事,快100年了,地方上的厢兵、胥吏、民众,早就不知战争为何物了,也没有为战争去服徭役的觉悟和准备。
另外,“三易回河”之灾也把河北东路淹了又淹,不说十室九空,也至少空了有一半!
不好好整顿一番,从别的地方移点老百姓过去种地修路修河堤,搞上个十年八年的,河北东路根本不可能支持战争。
而整顿河北东路和河北西路也不容易,河北这两路向来是旧党的地盘!许多旧党的大将还有和旧党关系密切的开封勋贵的老家都在河北东、西两路。那些世家大族在河北东、西两路不知有多少利益,新党想去整还不得整个鸡飞狗跳?
而且现在官家赵煦看上去也不似能很长久的样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负责整河北东、西两路的新党大将还不得叫人整到亚龙湾去看海?
人家向太后可是河北东路大名府人士……
看到众人都不说话,过了片刻,宰相章惇章惇只好开口:“已经午时,臣等不敢耽搁陛下进膳,臣等告退!”
宰相发话,殿中重臣便齐齐告退。赵煦也不留他们,只是犹豫了一下,对章惇道:“章卿,你且暂留一步。”
章惇依言停步,其他宰执重臣照样出殿离开。接下去就是赵煦和章惇的单独奏对了。
章惇站在殿中,等着赵煦说话。赵煦看着章惇,沉吟着问:“章卿认为如今朝中何人可当练兵之责?”
“鄜延路安抚使吕吉甫素来知兵,在鄜延路安抚使任上曾经推行《将兵法》十分得力,此次横山之战也立下大功。”
章惇推荐的是新党大将吕惠卿,此人官声和人缘都很差,不仅在旧党眼中是十足的奸臣,便是在新党人物看来也是奸人,连王安石后来都很讨厌他。
不过这个奸人偏偏能办事,而且还会练兵打仗,曾经两次出任鄜延路安抚使,前前后后在陕西军前呆了将近10年,是和章楶齐名的阃帅。
虽然人品不咋地,但也是眼下唯一能用的人。因为章楶是章惇的堂兄,堂弟独相,堂兄再执掌练兵之权,这事儿在宋朝是肯定不行的。除非章惇请辞致仕,不过赵煦是离不开章惇的,所以章楶不可能去练兵,最多委以整顿河北东、西两路中的一路之责。
另外,章惇推荐吕惠卿练兵也是有私心的——他也是奸的嘛!因为吕惠卿早在神宗朝就当过参知政事,也就是副相,是资格很老的重臣。如今又在西北立功,完全有资格拜相。而且吕惠卿是个极善于整人的奸臣,一旦拜相肯定会和章惇为难。
因此章惇干脆给他弄个练兵的差遣,这样多半就加个知枢密院事的头衔,顶天就是当枢密院的一把手(这也不大可能),不可能当宰相的。因为北宋的军、政、财、刑四大权力基本是分离的,除了开国时期,就基本没有一个臣子可以独揽两项大权。
“章卿,河北东、西两路又该让何人去整顿?”赵煦又提及了第二个叫人头疼的问题。
所谓“整顿”,其实就是整人害民!要让身处和平安逸环境中的民众进入战时状态,是不可能开开心心的。
况且,河北东、西两路的土地大多是谁家的?农民都在替谁种地?若是要这些农民去服各种徭役,河北两路的名门豪强能乐意吗?
这事儿要是不得其人,非整出乱事来不可!
“臣推荐臣兄章质夫和现任枢密使曾子宣。”
章惇的这个推荐同样是充满算计的,河北东、西两路根本不是小人物能压得住的。也只有章楶、曾布、蔡京、蔡卞这样的人物可以去。
而且这是得罪人的差遣,干完以后很可能会被迫致仕。所以章惇必须要拿出自己的堂兄章楶,然后才能用章楶“兑”掉曾布。而曾布一旦出镇,枢密使就会空缺,因为吕惠卿要负责练兵的大任,是不可能真正掌握枢密院的——要不然兵权太重了!所以必须要有人接替曾布,而接班人肯定是蔡京,他现在就是副使嘛。
而蔡京一旦入主枢密院,蔡卞就别想更进一步去拜相了。哥哥当枢密,弟弟做次相,这个也显得权势太重了。说不定蔡卞的尚书左丞也有可能不保,被官家赵煦打发出朝去担任安抚。
这样在朝中就没有人能够威胁章惇的独相地位了……除非官家驾崩,太后临朝!
赵煦听完章惇所言,轻轻叹了口气:“练兵之事本属武将,今以文官督之,颇是不妥,吕惠卿若以此为由拒之,也属合情合理……至于整顿河北东、西二路也实属不易,容朕再三思之。”
现在赵煦是在吃祖宗家法的亏了,兵肯定得练,不练的话根本收不回燕云,即便勉强收回了也不可能守得住。
可是文官是调兵不掌兵,不掌兵也就不能练兵了。而宋朝的武官虽然在《将兵法》实行后权力稍大,但是一“将”通常也就是几千人。想要练出10万精兵,起码就是二三十“将”,没有重臣压阵督帅如何得行?靠三衙管军那几个武夫吗?且不说那些个管军到底会不会管,便是能管……皇帝老子能放心?
谁知道会不会有赵匡胤第二?
至于用内官去练开封府的禁军也是不行的……谁知道会不会练出一个“神策军中尉”来?所以宋朝的内官,一般是不能管开封禁军的,他们只能去管边军的事情。
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让重臣和管军共掌一军,并且以文官重臣为主还比较放心。可是让文官重臣去和管家一块儿管练兵……也是个让人头疼的事儿。
人选艰难不说,这个练兵的重臣练兵成功以后,肯定和宰执无缘——练过兵的文官一样是很危险的!说不定还会被迫致仕回家养老。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人家肯干吗?
看到赵煦犹豫起来,章惇又奏道:“陛下,如今只怕辽国大乱在即了……若是朝廷手中没有一支堪战的大军,将来旦有乱事,何以自保?”
章惇看得清楚,这渔阳鼙鼓不一定非要幽州节度使来敲的,换渤海国大王或是阻卜大汗也一样!
所以大宋不能在辽国崩溃的时候置身事外,即便要置身事外,也得是手里面有精兵。要不然人家铁骑南下的时候,用什么去抵挡?
“就怕吕惠卿不肯。”赵煦摇摇头。
“不如先令其入京奏事吧。”章惇言道,“横山战事刚刚结束之时,他便自请入京了,现在正好召他前来。陛下可在奏对时询问他的意思,若是他肯承担重任,就再好不过了。”
赵煦轻轻点头:“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第265章 为国捐
章惇松了口气,以为事情有了进展,刚刚想要告退,官家赵煦却又开了口,说得非常低声,语气中满是悲凉。
“章卿,朕知道你是一心为了国家,可是朕的身体……练兵和整顿河北东、西两路的事情,可以先参详起来,不过暂时不能真做,你知道是为甚底吗?”
“陛下……”
章惇当然明白赵煦的意思,他是担心自己会英年早逝……章身为奸相在宫中是有耳目的,知道皇帝的老腰不好!身体越来越虚,翰林医官们都束手无策——哲宗皇帝估计是慢性肾病到了晚期,得换肾或是做透析了!
一想到官家的身***相难过的眼泪都下来了,不仅是为官家难过,还在为大宋天下难过。
现在可是关键时刻啊!
辽朝内部有瓦解之势,各种力量都在蠢蠢欲动。若是大宋有明君主持,好好准备个十年八年的,多半就能趁机平辽复燕,这可是千秋万代的功勋啊!
可要是官家赵煦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了,换成混日子的向太后来掌权,新法尽废,新党尽斥,十年八年的转眼就荒废了。来日一旦辽国崩溃,大宋十之七八也要被卷入……
这花花世界可怎么办呢?
“现在就看端王的本事了!”赵煦苦苦一笑,“朕的身子总还可以撑上几年……而端王下个月就大婚了,他的身子骨可结实,他的王妃看着也是能生养的,若是来年能有个儿子,朕就收了做养子,将来……将来万一朕不予了,就是幼主母后,你来做顾命大臣吧。到时候就是兵也练得,河北东、西两路也整得了!”
赵煦说的话并不是在试探章惇,他虽然是昏君,但是有一点却看得非常清楚——谋朝篡位这种事情,在如今的大宋是不可能发生的,章惇、章楶俩老头更不可能那么干。真正对大宋江山构成威胁的,不可能是权臣,也不可能是比狗还忠心的武官,只可能是犹如禽兽一样的胡虏。
现在党项人暂时被制住了,可是和大宋相安百年的大辽却走到了国运的尽头。
而大宋如果不能趁着辽国崩溃,北朝大乱的机会收复燕云十四州,那么将来北朝一旦有了新主,大宋就危险了……
不过赵煦也不愿意在国本为定的情况下做大大有违祖制的事情。因为在“国本”,也就是皇位继承人未定的情况下,让权臣染指军权是非常不妥的。
很有可能会出现权臣利用军队夺“定策之功”的情况,如果真出现这种事情,大宋现在君恩臣忠的和谐局面就会出现不好的变化了。
若是赵佶能不负众望,早日布种成功,赵煦就能有一个继承皇位的养儿,国本一定,就能大刀阔斧违反祖宗家法了。而且章惇、吕惠卿这些奸臣也能放开手脚大干,不用担心皇帝一死,他们都被太后撵去亚龙湾。
所以大宋朝的未来,现在看起来……就落在了为国捐精的端王殿下的下身上了。
赵佶,一定要努力啊!
……
赵佶这个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肩负的重大责任……不过他还是非常努力的在为将要到来的履行责任的那一天做准备。
他现在一边练绘画速写,一边玩修书,一边还要进行各种体育锻炼,同时还在和李师师一起研究双修之法。日子过得倒也算是充实。
有时候他也会微服去位于潘楼街上的佳士得行总店里面坐坐——对于一个不能参与政治,又不能去考科举,甚至连开封府都出不去的亲王而言,佳士得行的经营活动算得上是非常有趣的事情了。
而且……佳士得行对赵佶来说,还是一个可以证明自己本领的地方。他已经在佳士得行的拍卖活动中卖出了好几幅字画,收入了几万缗,还得到了蔡京的字帖。
这些钱对赵佶来说并不算太多,可也不少了,而且还是凭本事赚的,这让他有了一种成就感。
而佳士得行的画册和房地产业务,也让赵佶感到有趣儿。
前者居然成了个摇钱树——凡是印出来的画册全都一抢而空,也不管是第几期的,只要有就能卖出去,而且还能“溢价”,简直就是在印钱!
不过更让赵佶吃惊的是。画册最大的收入来源居然不是卖画册,而是卖“花招儿位”。开封府各个青楼打破头都想把自家想要捧红的女伎的写真登上画册。“花招儿位”甚至都拿到佳士得行进行“暗唱”了——“暗唱”就是不公开的秘密拍卖,是苏大郎在武好古走后想出来的招儿,专门发卖一些不大好公开的东西,比如“明器”、女伎什么的。画册的“花招儿位”也被拿去“暗唱”了一回,十二个“花招儿位”居然卖出了三万三千多缗!
真是闻所未闻的昂贵啊,但是买到的都说值!
另外,佳士得行还搞到了几所宅子进行唱卖,还在画册上打了“花招儿”,最后卖得也比市面上贵了一些……
这家唱卖行还真是越做越大,什么都能卖了!
在唱卖和画册业务越来越红火的时候,佳士得行还在盖房子准备发卖,现在正在盖一栋“样子房”,就在开封府西面的画仙观旁,已经开始建造了,七月或是八月就能完工,也不知道武好古那时候不能不回来?
在端王府的书房内,赵佶正在案前运笔疾飞,一位美貌女子的头像很快出现在了雪白的纸面上,转眼就已经完成了。坐在赵佶对面充当模特儿的是赵佶的宠爱的侍女春兰。李师师不方便来王府,所以在王府里面,赵佶宠爱的还是她——只是她不知被宠幸了多少回,肚皮就是不见隆起!
也不知道是她的问题,还是赵佶的问题,真是让人有点担心啊!
为此赵佶还去画仙观找郭道士和刘道士算了命,两个道士都说他命中多子,但是上天还不能让这些儿子前来,他们现在就来,是会妨到端王殿下的前程的……
至于原因,则是天机不可泄露了。
为什么会“妨”到自己前程呢?难道是因为自己太小,不会带孩子?
赵佶放下铅笔,然后抬头看了眼“不会下崽”的春兰,重新拿起笔,想再画一张的时候,房门被轻轻的敲响。赵佶又放下笔,道:“进来!”
高俅应声推门进来,先冲赵佶行了一礼,然后才道:“殿下,武大郎的确下落不明了……”
原来高俅刚从陈佑文租住的宅院里面过来,这位前任的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仿佛度过了人生的低潮期,又得到了转官的机会,从文林郎升到了登仕郎,还刚刚授了权枢密院编修的差遣。
真是峰回路转,人生得意了。
于是家里面又一次门庭若市,原本绕着他走的书画行的朋友都又和他好上了。
不过他再得意也不敢给高俅脸色看,很客气的把他迎了进宅子,还原原本本的把燕京之乱的情况都告诉了高俅。
“怎就下落不明了呢?”赵佶这下也没心情再画图了,挥挥手就让春兰退下。
“殿下也别着急,”高俅道,“武大郎是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安然返回开封府的。”
赵佶站起来了,在书房里面跺了几步,摇摇头:“高俅,话虽如此,但我总有些不放心啊。”
高俅想了想道:“殿下若不放心,不如去佳士得行总店坐坐,看看他们会不会有甚消息?”
佳士得行总店里面的人们,这几日也有点心神不安了。现在的佳士得行按照后世的标准,还是一家创业期的公司。别看钱赚得盆满钵溢的,但是商行的底蕴并不深,经营管理也非常粗旷,之所以可以发展的那么快,完全是因为有武好古这么一个灵魂人物。
如果武好古就这么消失了,佳士得行的路大约也就到了尽头,不会再有辉煌的未来了。
另外,佳士得行现在还拥有两棵大摇钱树,绝对是让人觊觎的产业。武好古在的时候,旁人忌惮他的关系网——武好古既是赵佶的哥们,又是蔡京忠党的一员——不敢动佳士得行,现在武好古似乎不在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磨刀子呢!
高俅是完全明白其中关键的,所以一有机会就会鼓动赵佶去佳士得行总店坐一坐。
只要他这尊大神还在力挺佳士得行,那就没人敢公开对这家会“印钱”的商行下嘴。
不过不敢公开下嘴不等于不敢在私下割佳士得行的肉……就在武好古“失踪”的消息传来之后,盗版的画册立马就大量出现在市面上了!
不仅在开封府有发卖,连大名府、应天府、洛阳府、徐州、海州甚至扬州的市面上,也出现了盗版发售。
而且这盗版的印得非常精美,几乎和正版的一模一样!
另外,一家新的唱卖行,最近也在筹建之中,名字都起好了,叫什么“保利得行”,也开在潘楼街上,摆明了要和佳士得行来一场龙争虎斗了……
第266章 最强军师
正在筹备中的保利得行当然是有背景的,开封府这个地方从来不缺有背景的人士,所以各种赚钱的大买卖背后,都会有相应的保护伞。
官商勾结,在开封府从来不是一个问题。
而站在保利得行背后的人姓向,就是当今太后向氏的两个兄弟,向宗良和向宗回!
他们是最早注意到佳士得行唱卖业务的开封府权贵,凡是佳士得行的书画唱卖,他们几乎每次必到。见多了一日成交十万二十万的大场面,如何能不动心?现在佳士得行可是两天收五点佣金的,加起来就是百分之十!另外还要收一些鉴定费用。
也就是说,一天二十万的成交里面,佳士得行至少抽两万!
这买卖,说日进斗金都不为过啊!
向家两兄弟因为有个太后姐姐,所以在官场上就是混日子,掌不了实权,因此就只能把精力用在“家产经营”上了——真的是经营,不是贪污受贿。向家现在又没实权,皇帝也不喜欢他们,上哪儿贪污去?
而向家的经营主要有两个方向,一是土地!向家在河北东路拥有大片土地,其中一多半还是官府账册上没有的,也就是不必纳税的土地——河北东路被黄河水“冲没”了十几万顷土地,大多都“冲”到了号世家豪门的名下。
向家的第二个产业,则是金银交引绢帛铺以及配套的当铺了。在界身巷上也有一家修建得非常富丽的向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就是大名向家的产业。
不过向家兄弟并不直接出面“开银行”,而是通过两个家奴向保、向利经营金银绢帛交引铺。
而现在,向家兄弟又盯上了唱卖行的厚利,由向保、向利出面成立了保利得行,准备和佳士得行抢生意了。
为此向宗良、向宗回还找上了武好古的对头陈佑文。他的画技虽然不能和武好古相比,但是鉴赏的功力可比武好古父子都强。
而且他还一直是开封府书画行里面的头面人物!
“陈登仕,我兄弟也不须你在保利得行做甚差事,你现在是文官了,还有了差遣,不适合做买卖了。”
在向府大宅的客堂里面,向宗良对前来拜访的陈佑文说:“不过保利得行的书画文玩方面的事情,你得帮一帮……我兄弟也不白叫你帮忙,你和武好古的过节,我们替你担当。”
“对,”向宗回也笑道,“你的两个儿子现在在哪里?这么都不见了?叫他们都到保利得行来吧,一人一个管事……对了,等武好古不做待诏直长了,就让陈宝去翰林图画院做学生,可好吗?”
陈佑文大喜道:“好,好,佑文多谢两位观察了。”
向宗良和向宗回现在的武阶官都是观察使,一个是相州观察使,一个是利州观察使,因而陈佑文称呼他们为“观察”。
自打从辽国回来,陈佑文已经有点喜欢上武好古这个死对头了。他先是托了武好古的福转了一官——一个没出身的选人要转官可是非常困难的,陈佑文去年才转了一官,今年又转了官……这个官运就是进士出身的文官,大多也比不上啊!
而现在又因为佳士得行的红火巴结上了太后的两个兄弟……这下可好了,再也不怕被赵铁牛牵连了。
当然了,想要向家哥俩一直保护自己,陈佑文还得好好努力,怎么都要让保利得行能够和佳士得行一样,财源滚滚才好。
而最理想的结果,自是武好古真的死在燕京的乱军之中。陈佑文心说:武好古啊,武好古,你就死了算了,那样我才能真的高枕无忧。
……
“阿嚏!”
武好古这个时候突然猛打了几个喷嚏,手中的毛笔一个没捏稳,也被震落在了纸面上了。
他摸了摸鼻子,皱眉道:“怎无端打起喷嚏了?莫不会遭了风寒吧?”
一想到风寒,他脑海中就浮现出了西门青当日给他诊病喂药的场面……谁能想到,这位西门小乙竟然是个女流,现在还成为了自己的妾室,真是人生如梦啊。
可就不知道潘巧莲会怎么看待这场梦了,是春梦乎?是噩梦乎?
武好古轻轻摇头,将身上披着的衣裳紧了紧,然后又埋首到正在书写的宣纸上了。
他现在正坐在一艘慢悠悠前行的木船上,船是林冲在沧州雇来的。这位林教头俨然是个精细人儿,到哪儿都把自己的黄牒随身带着,还带了不少金叶子(都是武好古给他保管的),所以众人入宋后就都变成了他的“随从”。由他出面在界河边上的一个小镇子里买了骡马,一路骑着南下到了沧州城,在沧州城又雇了船,沿着浮阳水—无棣河一路往柴家庄而去。
在往柴家庄而去的途中,武好古则开始准备自己的奏章和关于建设“灯塔市”的建议书。其中后者是为慕容忘忧老儿预备的……也不知这老儿现在有没有到达柴家庄?
如果他已经安然抵达宋朝境内,那么灯塔市就得落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上了。
理由武好古已经想了不少,首先是吸引辽国的人才和资金进入宋国——在往沧州的路上,武好古通过和钟哥儿的交流,对燕云大族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这些家族虽然普遍重武轻文,但是族中真正掌权的也不是军事领袖,而是血统高贵的政客。现在毕竟还不是天下大乱的时代,军头在辽国的汉人大族中也是属于不得志的人物,完全可以拉拢一批!
而要达成这一目的,灯塔市就必须在民事管理上采取有别于大宋其他地方的,比较灵活的政策。要不然那些辽国人物根本就没法入境,更不用说通过灯塔市这个渠道被大宋朝廷延揽任用了。
其次是用灯塔市和析津北市坊抢生意,以便打击辽国的经济。因为析津北市坊现在是陆上丝路的起点,也是东北亚国际贸易的中心,每年为辽国贡献大量的税收,如果这个起点和中心转移到了大宋境内的灯塔市,那辽国可就要损失很多税收了。
而要使得灯塔市具有强大的商业竞争力,就必须在商业和税收管理上采取特殊的政策。榷场和买制度肯定不能在灯塔市实行,各种专卖专营也不能实行,要不然辽国的商人不来怎么办?
再次则是把灯塔市作为一个搜集辽国情报和对辽国进行渗透的大据点来经营。因为这个据点将会对辽人完全开放,但又在辽国朝廷权贵的势力范围之外,所以能够给辽国国内政争的参与者提供一个安全的避风港。
这当然需要大宋朝廷设立专门的情报机构,执行对辽国渗透和情报搜集的使命……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将灯塔市做为一个来日伐辽的大据点和物资储存地。打仗打后勤,对大宋朝的那帮见钱眼开的兵老爷更是如此。要是不让他们吃好用好,再恶狠狠的犒赏,他们能打仗?
因此伐辽最让人头疼的就是后勤问题!
在武好古的设想中,伐辽的后勤问题完全可以靠灯塔市来解决。
为此灯塔市应该是占地比较广阔的,肯定要比析津府的北市、南安、东安三坊加一块儿还要大,最好能和析津府城一般大,这样才摆得开,日后也好屯兵。
同时,灯塔市应该具有一定的防御能力和改造成堡垒的可能。只有这样,灯塔市才能作为北伐的据点……或者抵御北军南下的重要支撑点存在!
由于现在的界河是辽国东京道粮食输往析津府的必经航道,所以灯塔市一旦被经营成一个“自由市”,那么它就完全会变成大海和内河航运的一个中转站。
也就是说,所有从东京道运来的粮食,都会在灯塔市的港口卸载,然后改用内河船只运往析津府!而依托粮食中转港的优势,灯塔市就可以被经营成一个粮食交易和集散中心……这意味着大宋朝廷可以秘密的在灯塔市,通过粮食交易囤积军粮。
可以用钱购买辽国东京道的粮食用来供北伐大军使用!光是这一项,就免了河北东路数十万民伕的转运之苦——如果运作得法,河北东路甚至不会知道发生了战争!
另外,如果能够允许奴隶制(奴隶的来源当然是辽国)存在于灯塔市,那么连北伐辽国的炮灰都有了——直接解放奴隶从军,说不定十万之众转瞬可得,即便不能把他们当成正兵使用,当辅兵转运军粮修造城堡是不会有问题的。
而且这些辽国来的奴隶对大辽肯定是苦大仇深,真上了战场一定比宋朝的效用士更卖力气……
也就是说,只要把这个灯塔市经营好了,那就能用辽国自己的力量去攻打辽国的燕云十四州。
大宋……出点钱再加上五六万西军精锐就万事大吉了。
“真是太高明了!”武好古看着宣纸上一条条的计策,真是佩服万分,自言自语道,“世界上怎么会有恁般高明的计策?诸葛亮也想不到吧?恁般高明的计策居然是我想出来的,真是太聪明了……”
第267章 搞出人命了
东南风刮起来了,无棣河上激荡起了浪潮。
武好古站在船头,风卷起他的衣襟,飘飘荡荡,很有一点吴带当风的意思。
四处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一片绿色,不知道有多深多远。一道蜿蜒的碧水,就在他的脚下。穿着粗布短衣的宋朝农人,在河岸边上的农田中劳作,戴着斗笠,星星点点散布在绿色的海洋之中。
终于要到柴家庄了,这些日子没有西门青相伴,过得还真是没滋味啊。也不知道西门青有没有安全抵达柴家庄?这一路她一定也吃了不少苦,若是能在柴家庄团圆,一定要好好宠宠她,然后就再也不分开了。
想到和西门青再不分离时,武好古的脑海中有浮现出了潘巧莲的倩影。
这位潘大小姐虽然是宋朝的女人,可是三从四德什么的似乎都不大讲究,多半是容不得自己纳妾的。如果她知道自己有了西门青会不会大发雷霆?
这事儿,还真不好说啊!
可是要怎么才能让潘巧莲接受西门青这个第三者呢?
自认为智比诸葛的武大郎,这下也没了主意,诸葛亮能拿黄月英怎么办?
可武大郎也不能让西门青再受委屈了,人家和黄头女真丫头罗汉婢是不一样的,罗汉婢是奴隶,妾的名分也不必给,留在身边当个陪床的丫头也没什么不乐意的。可西门青也是大家闺秀,淫奔为妾已经很委屈了……
唉,自己只不过是想和心爱的女人长相厮守罢了,怎么就那么难呢?
不是说好了可以三妻四妾的吗?
说真心话,武好古和潘巧莲的青梅竹马是假的,而他和西门青的一见钟情才是真的……可是他现在又不能和潘巧莲吹了只和西门青好,这样做也不符合大宋封建主义的社会制度啊!
东南风又大了一些,武好古皱着眉头,背着手,迎风而立,很有一点名士名臣的风范。钟哥儿和林冲站在他背后,看着武好古的背影,心头都不由升起了一股敬意。
这个是名将风采啊!别看他刚刚开始学拉弓学拔刀,但是禁不住人家能建立功勋啊。
这次在析津府立了大功,不仅联络上了医巫闾山马家,还勾搭上了渤海反贼光明君,还请到了一个北朝大儒慕容先生……恁般多的功劳,他回到开封府后还不得平步青云?
现在他才21岁就是堂堂正九品的右班殿直了,那么大的功劳,怎么都要升到小使臣里面最大的东头供奉官吧?至于对寻常人而言很难跨越的大使臣门槛,估计也是拦不住武好古的。
而且将来等到辽国出了大乱子,朝中谁能带兵渡海伐辽?靠西军名将能行?难道真去打啊?肯定不行啊……靠开封和河北禁军吗?吓都吓死了!
这事儿最后还得落在武好古身上,上兵伐谋嘛!武好古现在就是在“伐谋”啊!看他现在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一定又在谋划什么了?
跟着这样的上司,肯定有前途啊!
钟哥儿和林冲全都是喜气洋洋的,他们一个是“一字”有了着落,一个更开心,带院子的房子一套外加一个有品的武阶官入手——以后就不再是林教头而是林官人了!
张小娘子他爹还会嫌弃有房有官有后台的林冲没出息吗?
“柴家庄到了!”
一个沧州口音忽然在武好古、林冲和钟哥儿耳边响起,这是船家的声音。
武好古抬起头向无棣河北岸望去,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大庄子的轮廓和飘扬的炊烟。那里正是武好古撞破西门青女儿身的柴家庄,也不知道西门青现在在不在那里?
想到这里,武好古大声询问:“船家,码头在哪里?何时可以下船?”
“码头就在前面,官人且稍后片刻。”船家用力摇着船橹,大声应答。
“船家,且快一些。”林冲吩咐道,“某在给你加两百文钱。”
林冲的出手果然和武好古很不一样,为了省钱买房,两三百文在他眼里也不是小数了。
“好勒。”船家应了一声,摇橹的速度明显加快,很快就靠上了一个简易破旧的码头。船下了锚,一个船夫把跳板搭上了码头,武好古等不及第一个就走过跳板下了船。
他去年就到过柴家庄,现在还记得道路,所以也不等林冲、钟哥儿等人下船,就独自往柴家庄所在的方向快步走去,心却悬到了嗓子眼儿。
也不知青儿在不在?
也不知青儿胖了还是瘦了?
也不知今晚能不能和青儿牵手行家法?
武好古的脑子里面都是美人倩影,以及那日在马植府上对西门青行家法的荒淫场面。脚下的步子也不知不觉迈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宛如堡坞一般的柴家庄门外。
柴家庄子的门口和之前武好古到访时一样,守着几个柴家的保丁,看见武好古这个生人就大声询问:“来着何人?”
“在下……”武好古这时想起自己已经回到了大宋境内,连忙改口道:“本官是右班殿直武好古。”
是个官?
守门的柴家保丁有些怀疑地看着武好古,武好古并没有穿官服,不过也是儒生打扮。身穿白色的丝绸儒袍,头戴东坡巾,可腰带上却悬着一柄长剑,还不是那种装饰用的剑,而是外观素朴,剑柄和剑鞘上微有磨损的剑,一看就知道是常用的剑……大宋的儒生可是以仗剑为耻的,这人莫非真是个武官?
可是看他的年纪和长相,又不大像了。不过二十零丁,怎么可能官至殿直?而且长得也忒清秀了一些,面目上也无甚风霜,一看就不是常在军营里面走动之人。
而且他自报家门姓武,大宋似乎也没有一个武家将门啊?
“你真是殿直?你到柴家庄做甚?”
保丁显然不大相信武好古,武好古身上也没有能证明身份的官诰,于是就只能回答对方的第二个问题了。
“本官是来寻西门大姐的,西门大姐可在庄子上?”
“西门大姐吗?”那保丁回答道,“来过的,又走了。”
“走了?”
怎么回事儿?不是说好的不见不散吗?怎么自己走了?
武好古隐约觉得不对,“可知她去哪里了?”
“不知道。”那保丁回答。
“那……柴老庄主可在?”武好古接着问。
“在。”
“那就请通报一声,说开封武好古求见。”
“那好吧,你且等着。”
保丁看武好古没凭没据没官服还自称是官,显然有所怀疑,没有放他入门,而是让他在门外候着,自己去报告族长柴老员外了。
过来没多久,就在林冲、钟哥儿、郭药师、罗汉婢和另外六七个郭家壮汉(都是郭药师的人),带着行礼走来的时候,堡寨里面也涌出一大堆人,那位慕容老先生和张择端居然也在其中,同柴老庄主一块儿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
武好古心想:慕容老头和张择端在这儿,青儿却走了……这事儿怎么看都不对啊!
“见过武大官人,恭喜武大官人。”
柴老头倒是好记性,一眼就认出了武好古,笑呵呵上来相见,还给武好古道喜。
为什么要道喜?武好古心想:难道是因为自己做官了?
“同喜,同喜。”
武好古拱手还礼,“柴员外,西门大姐她……”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柴老头打断了武好古,“且和老朽入庄吧。”
不是说话的地方?有古怪!
武好古又看了看慕容老头,慕容苦苦一笑,只是摇头。
怎么回事?青儿病了?还是……
一想到自己心爱的西门青可能得了病,武好古再也淡定不了了,连忙跟着柴老头进了庄子,一路到了柴老头的宅院里面,分宾主落座之后,武好古就忙追问道:“怎么了?青儿到底怎么样了?”
柴庄主和慕容老头互相对望了一眼,都是苦苦一笑,柴老头说:“出了人命啦!”
啊!武好古大吃了一惊。
“西门大姐杀……杀人了?”
“比杀人还麻烦!”慕容忘忧笑了笑,“不是没了一条人命,而是多出一条人命了!”
多出一条人命?
什么意思?
武好古一时没明白,还是钟哥儿这大老粗明白事儿,哈哈大笑道:“西门青怀上崽子了!大郎,你要当爹了。”
当爹了!
西门青怀孕了……
武好古一时间也有些幸福来得太快的感觉,随即又犯了糊涂,“那她为甚不在柴家庄等我?”
“呵呵,怎么等?”柴老庄主瞪了武好古一眼,“她可是未嫁之身!而且西门家也是阳谷名门……在河北、京东江湖上也赫赫有名,怎么能出了这样一个淫……”
老头子大概想说**,结果想起武好古现在可是正九品的大官了,连忙把“妇”字给吞了回去。
“不过你来了就好,”慕容忘忧是辽人,这种不合礼法的事儿见多了,也不当回事儿,“休息一日,明天就一块儿去阳谷县吧。
有老夫和钟哥儿在,西门家总回把青儿嫁给你的。”
嫁?武好古的眉头拧起来了,自己不能娶啊!得用纳字儿才对……
第268章 西门女侠的烦恼
“甚底?西门大姐给你做妾……这,这,怎么可能?”
柴家庄内,柴老头听到武好古的话儿,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
阳谷西门家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虽然不是世家大族,但也是一方土豪的存在啊!在京东、河北等地的江湖上,更是名声赫赫,连梁山都不敢招惹的家族。
西门家的女儿给武大郎睡大了肚子也就罢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嘛!只要是你情我愿,西门家是不会追究的……只要武好古能八抬大轿把西门青娶过门就行了。
可是现在武好古却想纳西门青为妾!莫说他只是个正九品的右班殿直,就算是个刺史、团练使之类的正任贵官……呃,那倒是可以商量的!
可问题是武好古他不是恁么大的官啊!就算现在立了大功,官家又心情大好,最多也就赏个大使臣,一个从七品的西上閤门副使罢了。
这么个官,能纳西门家的女儿为妾?这不够资格啊!
而且……武好古还事先把人家的闺女的肚子睡大了,这可真是有点过分了。
“柴老员外,”武好古皱起眉头,“这事儿能成吗?”
柴老员外苦笑:“大官人,你可知道西门家在京东、河北的江湖上是甚底地位吗?”
西门家的子弟走的是武举进升的路线,不过因为种种原因,已经多年没有出过一个官了。所以西门家在大宋的官场上一点地位都没有,就是一个亦武亦商的家族。在武好古这样的大官人看来,纳他们的女儿做妾似乎也不是甚底难事儿。
可是西门家也不是一般的商人之家,人家是干走私生药的江湖家族——就是金大侠小说里面的江湖侠客家族!
人家西门大姐姐那个是女侠啊!
论起江湖地位,大概和桃花岛主黄老邪的闺女差不多!后世谁能想象傻不拉叽的郭靖纳黄蓉为妾啊?
当然了,在现实中郭大侠还真有这个资格,人家怎么都是大蒙古国的千夫长,是木华黎、博尔术、博尔忽、赤老温等蒙古四杰肩碰肩的开国功臣。黄蓉她爹充其量就是个大地主,闺女还想做人家的正室。这种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故事,真的是很少会发生的——原来《射雕英雄传》说的是郭靖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爱情故事……
可武好古现在没有这样的地位啊,现在连大使臣都不是呐。而且他也不会为了西门青就放弃潘巧莲……武好古和潘巧莲的婚姻可不仅是爱情,还是白波武家的潘家将门的联姻。
武好古如果想在大宋的官场和商场上走得更远,是离不开潘家将门这样的开封将门的支持的。
另外,他正在谋划的“封建主义灯塔”,靠他的一己之力,是没有办法掌握在手的……哪怕有赵佶这个总后台也不行。必须要有开封将门的参与!
这些将门都是与国同休的门第,和赵家早就是亲密无间了——虽然最早老赵家“杯酒释兵权”的绝技就是用来对付他们的。但是现在,开封将门早就是和内官阉人一个等级的心腹了。
而武好古也不会像郭大侠那样不负责任,为了个女侠就把魂儿都丢了。
“可是青儿她愿意啊。”武好古亮出了自己底牌。他可比郭靖有魅力!征服了西门青这种级别的女侠。
“便是西门大姐答应,西门家这关也得过啊!”柴员外还是摇头。
“这事儿……”武好古想了想,“总是有办法的吧?”
办法应该是有的!最主要是西门青自己愿意啊,而且还让武好古睡了又睡,肚子都睡大了,西门家还能怎么办?若是郭大侠有这种本事,黄老邪也只能认了。
“这事儿……”柴员外直摇头,老头儿说,“这事儿不行啊,这怎么能行?西门家可是江湖大豪,闺女给人当小妾了,还不让江湖上的朋友耻笑?
这事儿办不到!”
武好古看来眼脑袋摇得跟波浪鼓似也的老头儿,亮出了第二张底牌,“老员外,这事儿您一定得帮我,我当然也不叫你白忙活,事成之后,我给500缗谢礼。”
“甚底?”老头子一听到武好古要给钱,马上就怒了,哼哼了一声,“你当老儿是甚人?去去去……”
“1000缗!”武好古马上加价。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有点拜金主义。500缗搞不定的事情,1000缗应该能搞定。
老头愣了一下,“你……”
好像还不行!
“2000缗……”
老头儿震惊了,“你,你……”
“3000缗!”武好古直接伸出个巴掌来。
“你说真的?”柴老员外的嘴张得老大,一对老眼都在闪闪发亮了。
3000缗啊!
在开封府兴许不是巨款,在沧州那可是大钱啊!特别是沧州柴家说是义门,实际上就是一群种地的老农民罢了——他家的义门也没皇封过,成色比皇封过的白波武家差多了,白波武家都那样落魄,何况他家?
柴老头这下居然有点佩服西门青的眼光了,原来她勾上的是这么个有钱又有官的金龟婿啊!怪不得做妾也肯了!
可惜自己没有这样既漂亮又会武功的孙女,要不然也送武大郎做妾了。
“当然了。”
“行!”柴员外咬咬牙,“老儿和你走一趟阳谷……不过阳谷西门家可有钱啊!”
西门青家能叫有钱?武好古心说:老头子根本没见过钱吧?
“不妨,”武好古笑道,“老员外尽管去说,只要西门家同意,一切都好说。”
“行!”
……
武好古找到了西门家的世交柴老员外做媒的时候,西门大姐已经在几个北西门(就是西门家在辽国的分支)的子弟护送下,进入了阳谷县境内。
看着官道两边,分别属于阳谷西门家和阳谷范家的土地。西门女侠就忍不住蹙起了秀眉。
西门家和范家在阳谷县这么个小地方,素称“双雄”,阳谷双雄说的就是他们两家。
不过阳谷双雄走得发展路线却是不一样的,因为西门家是幽州牙将集团出身,又是镇州赵家的家臣,所以一直走亦武亦商的路线。
西门家的子弟在外行商,在家习武。武艺出众者,则会去考武举。不过因为武举越来越“文”,使得西门家很不适应,已经有三代人没有出过武进士了。所以西门家族属于士农工商中最低级的商。
而阳谷范家则是传统的耕读传家,又是“义门”的格局(也没皇封),其实就是一群抱团种地考科举的农民。
如果要论两家的财力,范家是根本不能和西门家相比的——就如柴员外所言,西门家有钱啊!光是让族中恁般多的子弟可以允文允武去考武举,就能说明这一家在宋辽走私上赚了多少了。
一个允文允武的武士的培养成本,怎么都要上千缗!穷文富武的老话儿可不是没有道理的。
现实中的武士可不是金大侠的大侠,跳个崖都能练成绝世武功,那是要大量投资的!学马术先得买马、养马。学弓箭得拉废掉好多张弓(弓不是可以一直拉下去的,拉得久了,弓会越来越软),拉断好多根弦。学刀剑得有好刀、好剑、木刀、木剑,还要有护具。学长枪马槊也不便宜,一根槊就得好多钱呐!另外,要习武还得从小吃好的,这又是一笔开销。
而且,习武也不能漏了文,要不然考不上武进士啊!
所以西门家虽然有钱,但是大量的财力都被用于培养没用的武士了,虽然教出一帮让梁山好汉也犯怵的子弟,可是却没中武进士……这家道就难免走下坡了。
另外,阳谷西门家为了方便经营药房,所以是部分分家的,家族子弟也渐渐散居四方,在阳谷老巢的力量就显得薄弱了。
反观阳谷范家,一心一意读书耕地憋进士,居然也憋出了一堆“特奏名进士”。
所谓“特奏名进士”就是过了许多次解试,但是总也过不了礼部试的老举子,可以请求参加“特奏名殿试”,又称“恩科”的考试。这个当然就是走过场,在卷子上写上“学生老矣,不能文,皇上万岁,万万岁”也能中的进士。
当然了,这种“特奏名进士”一般是不授职官的,封个最小的将仕郎回家吃俸禄而已。
可的再小的官也是官啊,有了官,范家就是士大夫家族了。所以阳谷范家就越来越兴旺了。俨然压倒了西门家,成了阳谷第一家。
而且阳谷范家这一辈还出了一对神童兄弟,范之杰和范之进,两兄弟在16岁和17岁的年纪上就第一次过了发解试,虽然没有考中进士,但这样的成就也已经够得上神童了。
而范家两位神童中的哥哥范之进在一年多前死了原配,而范之进的老娘不知怎就看上西门青,想要娶她过门给儿子做填房,这门亲事儿倒也算是般配,西门家的老爷子一度非常动心,西门青本人却不大乐意,还想招赘个女婿……可就在西门家要答应没答应的时候,西门青遇上了武好古那个冤家!
“真是的,”骑在马背上的西门青低声自嘲道,“不但淫奔,还自荐枕席,现在还怀了那冤家的骨肉,最后要是再做了妾,真要成了阳谷县的笑柄了……”
第269章 读书人
范之进并不知道自己母亲看上的女侠已经让人睡大了肚子,而且他也没想过西门青那个女人会和别人好上——这怎么可能呢?西门青虽然一直在外面走动,但是绝对不可能遇上比他范之进还要出色的男人!
即便有这样的男人,肯定也瞧不上西门青这个江湖女子,就是瞧上了,西门青也只能做人家的妾。
当然了,今年已经27岁的范之进并不是帅哥,不仅不帅,还有点儿丑陋,皮肤很黑,眼睛又小,额头突出,山羊胡子也不怎么整理,总是乱糟糟的。而且因为一直闭门读书,缺乏运动,吃得又比较多,因此还是个胖子。
此外,这个胖子还没有什么钱。范家的确是阳谷县最大的地主,但那是族田和学田,不是范之进的私人财产。但因为他已经连续三次过解,属于家族的重点培养对象,所以可以不参加劳动(种地),还能分到一笔比较多的家用,他和他的儿子和老娘也可以敞开吃大锅饭(义门都是吃大锅饭的)……对了,他还是上有老娘,下有幼儿的主儿。
这样一个又丑,又胖,又没钱,上有老娘,下有幼儿,好像连工作都没有的男人,在后世基本属于人渣的范畴。去电视台的相亲节目里肯定都让人嘘出来的。
可是在宋朝的阳谷县,他却是顶级的钻石王老五,连西门青这样年轻漂亮的小富婆都应该倒贴上几千上万缗的嫁妆嫁给他!
这可不是范之进自我感觉太好,而是他真有这个价值,他是读书人!真正的读书人,不是那种读了几本破书连发解试都过不了的读书人。过不了发解试算什么读书人?
就是武大郎这种低贱的商人也读过许多书啊,毛笔字还写得不错呢,还留下半片好词传世呢!可除了总是鼓励他考科举的大奸臣蔡京之外,谁当他是读书人?
而宋朝不是号称读书人的天堂吗?能上天堂的,就得是范之进这样的读书人!他可是连过三次发解试啊,只要再过个两次,就会得到“免解”的资格,也就是以后可以每三年去考一次礼部试了!这个“举子”的资格,就不再是一个临时的资格了,而是一种身份。
举行大朝会的时候,“免解”举子是有资格去开封府参加的,这是何等荣耀啊!
而且一旦“免解”,得官就是时间问题了,只要能活到四五十岁,考上十来次礼部试不中,就能去求个特奏名进士,再得个从九品的小文官——立马就是光荣的大宋文官士大夫的一员。
这样优秀的男人难道还配不上商人身份的西门女侠吗?
而且范之进并不认为自己会这么倒霉,一辈子考不中个正奏名进士。他觉得自己的文章已经做得很棒了,元符三年就该东华门外唱名了!不过到时候,西门青就高攀不上他了……
这可不是他在发昏,而是大宋的国情。金榜题名,榜下捉婿……没有十万缗的嫁资,还想把女儿嫁给高中的进士?西门家又不是宰相门第!
而且,阳谷西门家多少年没憋出一个官儿了?没有官,西门家诺大的家业还不早晚被人吞了?
西门子弟能打管屁用,也就对付一下梁山的毛贼,真要遇上了大事情还敢造反不成?
所以知道自己身价的范之进现在根本不关心西门青的答复,只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郓州的发解试快开始了,范之进虽然有十足的把握,但还是在认真准备。
另外,转年的礼部试也需要全力以赴的准备……科举可不容易考!科举考试其实就在钻牛角尖,只是粗通经义,知道个大概是不行的,必须要极其精通。按照后世的标准,就得是国学大师,不,得是国学巨师啊。
像武好古这样整天忙着赚钱救大宋的商人,根本不可能投入足够的精力去读圣贤书,想要高中只有作弊!
所以在真实历史上,绝大部分的进士都是靠刻苦努力得来的,只有极少数天才,才能一边忙别的事儿,一边就把进士给中了。
范之进虽然有“神童”之称,但是他自己知道,他的成功主要靠努力!神童什么的,是说苏东坡、蔡京、章惇这种人的,他可一点也不神。
在自家破旧,泛着难闻的霉烂味儿的书房里面,范之进正伏在案前运笔疾飞,在做一篇“策问”,是关于后周世祖柴荣北伐燕云得失的。
他其实是在“猜题”,因为大宋今年在对西夏的作战中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西夏小梁太后入朝,基本上可以看成西北大局已定。那么接下去官家很可能将注意力转向北方的燕云十四州。
所以元符三年大比的策问题目,极有可能和北伐有关。而考题不可能直接寻求北伐之策,这样太过露骨。也不会让人分析宋太宗的那两次丢人现眼的北伐——大宋孝治天下,不可能让人去议论太宗皇帝。因而能拿来瞎议论的也就是柴荣了。
对于经义早就烂熟的吴之闻自知弱点是在策问上,所以这些日子每天都要做一篇策问文章,而策问文章的重点就放在军略上。
文章当然是好的,引经据典,头头是道,不仅用《孙子兵法》上的道理评论了柴荣北伐的得失,还从后周的政治、经济、民生问题上进行探讨。最后得出了后周的国力不足以支撑北伐胜利的结论。
放下毛笔,看着自己刚刚做好的文章,范之进是相当的满意。如果这次大比真的有这个策问题,他范之进就应该东华门外唱名了。
闭上眼睛,仿佛看见了自己在东华门外扬名的那一幕,范之进露出了非常得意的笑容。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推开,一个长相和范之进有几分相似的黑脸老太太端着一盘子炊饼走了进来,看着儿子正在做文章,马上慈祥地笑了起来:“好啊,儿啊,你的文章可做好了?”
范之进马上起身向老太太行礼,然后双手接过盘子:“娘亲,又劳烦您了,孩儿实在过意不去。”
“有甚过意不去的?不就是取一叠包子嘛。”老太太笑道,“只要你能娶了西门家的青儿姑娘,再中了进士,为娘就心满意足了。”
范之进的老娘刘氏可不似他儿子恁般好高骛远,想什么榜下捉婿的好事儿,还先踏踏实实把西门女侠给娶了吧。西门青人漂亮,又能持家,而且还能带来至少上万缗的嫁资,能大大改善范之进一家的生活——范家义门内部虽然是大锅饭,但是娶进来的媳妇的嫁妆还是独立一份儿的。在宋朝女子的嫁妆是女子本人的私产,如果离婚或守寡是可以带走的。
若是有了西门青这样的主妇,范家的日子可就好过了。
“西门青?”范之进却道,“娘亲怎么提起她了?西门家答应了?”
“还没答复,不过西门青回阳谷了。”刘氏笑道,“族里面不少人都见着了,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七八个马上的好手入了阳谷县城的东门。”
西门家族是亦商亦武的家族,虽然拥有大片土地,不过西门家的子弟是不种的。所以早在几辈之前,西门家的人就从乡下的庄子搬进了阳谷县城。不用说,西门家族在阳谷是当之无愧的首富(钱多不等于地位高),号称西门半城。在阳谷县内的产业都是以多少条街来算的!
对于武好古这样的开封富豪而言,西门家在阳谷有多少条街都不算什么,可是对范家的农民知识分子们来说,西门青就是天字第一号白富美,多少人的梦中情人啊!
“一个女儿家的整天抛头露面,”范之进摇摇头,“商人家的女子就是不知礼教。”
士农工商啊!范之进已经能勉强够得上士了,而且还是高贵的文士,比商人女侠西门青高了足足三个等级。哪怕中不了正奏名的进士,最后得了个特奏名进士,西门青嫁给他也是高攀了。
不过范之进也不嫌弃西门青,只要西门青过门后可以恪守妇道就行了。
另外,西门青的那些弓箭刀枪也不许带到范家来。范家是耕读传家的义门,用不着那些东西的。而且他范之进的子孙也不许习武,免得耽误了读书科举……
刘氏看着儿子似乎有点不愿意,马上板起面孔教训道:“儿啊,这西门青为娘看着就是喜欢,商人家的女儿怎么了?为娘不是商人女儿?你爹爹不也娶了?不知礼教可以慢慢教她,这事儿为娘决定了,明日就托县城的周媒婆去说合,怎么都要在发解试后把婚事办了,然后就带着青儿一起去开封府,有她路上照顾,为娘也就放心了。”
范之进当然是孝子,听老娘一说,也就满口答应了下来:“娘亲教训的是,孩儿全凭娘亲做主。”
“好,这才是好孩子。”刘氏老妇人笑着点点头,“快些吃吧,吃完了再用功读书,明年再高中个进士回来,我家可就要大兴了。”
第270章 金钱不是万能的
“不行,不行,武大官人,西门家真的不缺钱,哪怕你给十万缗,他们也不会把西门青给你的。”
“孩子?你知道西门家是甚营生的?人家是医者,能活人,也能杀人……这等事情,他们拿手的很。”
武好古这时候已经启程西行了,因为没有了西门青,他也没心情在柴家庄逗留了,第二天就和柴老头一块儿上路了。在路上,武好古就和平辔而行的柴老员外商量起怎么把西门青弄到手了。
哦,其实也不是要把西门青搞到手,西门青早就是武好古的人了。武好古真正要得到的是西门家族的支持——西门家族亦武亦商,虽然处于“士农工商”的最底层,但是他们家有许多能打架能办事儿的子弟啊。
看看西门女侠一个女流的能力就可见一斑了!
武好古要实现建设“封建主义灯塔”的理想,光有钱有后台可不行,还得有人帮着办事儿啊。武好古自己的宗族眼下是指望不上的,一群读过书的老农民,绝大部分人一辈子连洛阳城都没去过几回,你做什么事儿?
而潘家将门也靠不上,潘家子弟要么纨绔,要么就是大老爷,会做事的自家也有大买卖,怎么可能替武好古办事儿?
所以武好古眼下能指望的,也就只有阳谷西门家的人了。
如果武好古八抬大轿把西门青娶了,再生个儿子姓西门继承西门家主之位,完全可以把西门家族拉到自己旗下。可是他偏偏又离不开潘巧莲,因而把西门青变成了侧室,所以这事儿就有点困难了。
不过也不是无解,要不然西门青也不会自己跑回阳谷县去。
“大郎,你听老夫一言,”收了武好古三千缗好处费(还没拿到现钱)的柴老员外捋着白胡子,皱着眉头说,“钱可不是万能的!西门家的事儿,是不能用钱解决的。”
不能用钱?那可就麻烦了……
“那用甚底?”武好古看见柴老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知道他有办法,就连忙请教。
“官!”柴老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武好古,“西门家现在就缺官,还不能是买的官……大郎,你有办法吗?”
何止西门家缺官,沧州无棣柴家一样缺官啊!
而宋朝的官也是分成几档的,以出身论,最不值钱的就是捐纳为官,便是商人也瞧不大起。比捐纳高等的则是特奏名进士官儿,虽然不得晋升不能任职,但毕竟是文官士大夫的一分子。再高级一些的则是荫补、保举得官了,荫补、保举得官是可以晋升,可以出任实职,若是武官则属于正途出身。而最高级的官,当然就是科举出身的进士官儿了。
“保举!”武好古一听顿时豁然开朗起来。
这一次他的辽国之行是立了大功的,而这些功劳也不是他一个人的……西门青没有一份?没有西门青武好古连马植都不会认识,何来辽国之行?若西门青不是女流,就凭她跟着武好古鞍前马后这番忙碌,怎么都得以功劳保一个官了。
现在西门青不能做官,这个名额完全可以给西门家的人。
而西门家的人一旦接受了武好古的保举,那么根据宋朝的传统,这人就是武好古的门下了——如果西门家的少主是武好古的门下,那么武好古纳西门家的女人为妾也就顺理成章了。
“行啊!还是柴老员外有办法。”武好古抚掌笑道,“那我得先回一趟开封府,交待了差事,再走个门子,总能得个大使臣,说不定还能有份差遣,到时候保举起来就不会被打回票了。”
武好古现在只是个正九品的小官儿,而且也没个长久的差遣,不方便保举。不过等他将在辽国立的功劳都报上去,再走一下蔡京的门路,一个大使臣总是有的。
另外,无论是援助渤海人,还是建设封建主义灯塔,都需要武好古参与甚至主持。
这样差遣不就来了吗?无论是提举灯塔市还是管勾海贸司,都会有不少属员,西门家亦武亦商的,也正好来办事儿。到时候既有官职,又有差遣,阳谷西门家就从江湖豪侠摇身一变成了朝廷鹰犬啦……西门女侠牺牲一下色相又有何不可?
“那老夫就先往阳谷县走一遭了,”柴老员外笑着说,“先去和西门老儿说说这事儿。”
“行,那就有劳了。”武好古拱拱手,“本官还有一请,等本官有了新的差遣,能请几个柴家的好汉来帮忙吗?”
这其实是在帮柴家的忙,柴家和西门家一样需要官,而且柴家因为财力所限,没有能力培养太多的子弟去应武举,也没有诗书传家的底蕴,要憋文进士就更难了。跟着武好古去做事儿,倒是个得官的捷径。
“好,”柴老员外一阵惊喜,笑道,“我无棣柴家的人,只要大官人看得上,都能跟着大官人马前奔走。”
……
“跪下!”
阳谷县城,西门家大宅门内,随着一声怒喝,西门青噗通一声跪倒西门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
发出这声怒喝的是西门家的族长,也是西门青的爷爷西门鹤,老头子已经听自己的乖孙女说了和武好古“淫奔”的事儿,也知道西门青肚子里面已经有了武好古的骨肉……不过这都不是事儿,真正让老头子恼火的是武好古已经和潘家将门的女子订了婚姻,西门青只能做妾。
“你,你,你也不看看我西门家的列祖列宗都是何等人物,那可是世代忠烈啊,你这样对得住祖宗吗?我西门家可是祖祖辈辈无犯罪之男,无再嫁之女的清白人家……”西门老儿说着话猛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还一边抬起胳膊指着西门家祠堂**奉的最大一个祖宗牌位。
上面写着“大燕国门下侍郎光禄大夫西门忠之位”——原来西门家祖上也出过大官的!堂堂门下侍郎和光禄大夫,相当于如今的宰相。
不过这个西门忠效忠的大燕国有点问题,这个大燕国的皇帝一共有四个,分别是安禄山、安庆绪、史思明和史朝义……这位西门忠是史思明时代的门下侍郎。史思明被儿子史朝义谋杀的时候,他正在范阳辅佐史思明的另一个儿子史朝清。在史朝清被史朝义的大将张通儒杀掉后,率部在幽州城内和张通儒火并,结果壮烈牺牲,算是为国进忠了。
西门忠虽然为大燕国尽了忠,不过西门家并没有因此灭亡,西门家的一个子弟后来跟着幽州节度使李怀仙混,西门一族也就此成为幽州镇牙兵集团的一员,先后参加了24次幽州军乱,有69人壮烈牺牲……参与杀害了19个节度使。
后来到了五代,西门家还出过几个刘氏燕国(五代时期的桀燕)的将军,再后来还跟着赵延寿投降了契丹国,参与了耶律德光的南征后晋之战!
最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就给留在了中原,没有再返燕云,也没有做官从军,而是在阳谷县当了大财主兼职走私。
还别说,西门家的列祖列宗的确没有罪犯……至少没有被官府抓过,可没谁蹲过大牢或是在法场上让人明正典刑了。
当然了,这样显赫的家世是不能到处张扬的,所以武好古和现在看上了西门青的范之进并不完全清楚西门家的过去。
“大爹爹……”西门青看着自家“忠烈祖宗”,又看了看怒气冲冲的西门老头,委屈地说,“孙儿也是为了西门家的门楣可以光大,才不惜牺牲色相的……”
“胡说!”西门老头猛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大怒道,“我家的门楣光大用得着姓武的帮忙?他有甚本事?不过就是有几个臭钱嘛!”
西门青委屈地说:“他还是端王的密友,还是蔡学士的门下……”
“端王?官家的弟弟?”
“蔡学士?枢密副使蔡京吗?”
西门家祠堂里面马上有别的老头发声儿了,自然也是西门家的老前辈。一听说武好古有这样的背景,全都来了兴趣——一帮反贼叛军的后代,还端什么士大夫的架子啊!
“是啊,”西门青点点头,“而且武大郎家还是开封富豪,家产上百万。这一次还给了马世伯一万五千缗让他买节度使。”
“上百万啊!”
“青儿,”其中一个西门鹤的堂弟这时问,“那武大郎许了你甚好处?”
“四弟,你说甚?”西门鹤怒喝道,“你当青儿是甚底人?”
“大哥,”另一个老头插话道,“你莫生气,都一大把年纪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
“是啊,现在生米都成熟饭了,还能怎么办?”
“怎么办?”西门鹤还是一声冷哼,“逐出家门!”
逐出家门?
然后去给武好古当小妾?
西门鹤到底打什么主意?
西门鹤的两个兄弟互相对视了一眼,连忙摇头。
“这可不行啊,青儿可不是一般人。”
“是啊,她可是我西门家的长房长女,怎么能逐出呢?”
西门鹤拍拍桌子,“不逐出也不能给姓武的做妾!”
“那怎么办呢?”
“是啊,都已经这样了……”
两个西门鹤的堂弟正劝着,门外忽然有人通报:“族长,四叔祖,六叔祖,县衙的王押司和周媒婆求见。”
第271章 西门嫁给谁?
王押司是阳谷县的押司,本来也是个读书人,考过一次礼部试,自然没有高中,之后就娶了阳谷范家的姑娘,在范家的支持下当上了县衙的押司。
而周媒婆则是阳谷县里面赫赫有名的媒婆,之前曾经替范家的范之进做媒,求娶西门家的西门青。
听到王押司和周媒婆一块儿来了,西门家的三个老头马上就明白他们的来意了。
“大哥,还是去见见吧。”西门鹤的七弟(族中排序),名叫西门鹰的老头说,“王押司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押司就是经办案牍等事务的书吏文员,王押司是县一级的押司,通常一个县都有八个押司,管理各种文档案卷,是比芝麻官还小的吏。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吏,也是阳谷西门这样的人家不愿意得罪的。
毕竟阳谷西门家做的勾当并不清白,被官府调查那是难免的,有阳谷县里面的押司们照应,总归是有好处的。
西门鹤叹了口气,又瞧了眼可怜兮兮跪在地上向祖宗们请罪的西门青,“青儿,你且跪着反省。”
“大爹爹,孙儿知错了。”西门青态度良好,连声认错。
西门鹤站起身,对两个兄弟道:“走,我们一起去见见吧。”
“也好,一起吧。”
三个老头一边说话一边走出了祠堂,他们前脚才走,西门青就大模大样站了起来,脸上也没一丝一毫的悔过了。
“十九郎!”西门青喊了一声。
一个北西门出身的矮壮汉子闻言快步从祠堂外面进来,见到刚刚站起身的西门青就是恭敬一礼:“大姐,您叫我?”
北西门和慕容忘忧的慕容家一样,都是镇州赵氏的家臣,本身也属于豪族。因此内部的权力架构和世家是一样的,重视血统。同时因为生长在辽国,对礼法不是很看重。
西门青是嫡流长女,地位明显高于这位西门十九郎,和人睡觉弄大肚子仿佛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所以西门十九郎对西门青依旧恭敬。
“唔。”西门青点点头,“二十郎来了吗?”
二十郎是西门十九的弟弟,西门青吩咐他留在柴家等武好古到达就马上和柴家子弟一起赶来阳谷县报信。
“还没有。”
“哦。”西门青的秀眉蹙了起来,“怎还没到?莫不是遇上甚底麻烦了吧?”
“不会的,”西门十九郎安慰道,“马家在这次析津府之乱中立了大功,绝对可以保住武大郎他们的。”
虽然马人望这个南京警巡使在析津府之乱时也有失察之则,但是这次的乱子是西京道的龙烟铁山闹起来的,析津府只是被波及,还被迅速镇压,马家当然有功了。所以在析津府平乱之后,马人望马上就兼任了南京道统军使,负责镇压南京道的渤海反贼。而马植也得到了提升,暂时接管了南京警巡副使的职位,负责析津府城内的镇压。
有了这样的权力,马植、马人望自然不会让武大郎被捕……那怕光明君也不会去真抓。所以武好古只要没死在析津府那场小小的内乱中,就一定能安然脱险。
西门青点了点头,“十九哥,去听听那周媒婆和王押司都说些甚底。”
“喏。”
……
“老员外啊,这门婚事你们家大姐要是错过了,那可真是打着灯笼都没地方去寻了。你想想,阳谷范家的范之进啊,人家已经三过解试了,哪怕不中进士,也能很快拿到免解的资格,再考上几次科举,就能求个特奏名进士,到时候就是官人了……”
周媒婆说得眉飞色舞,把一个范胖子范之进吹上了天。西门家的三个老头,则是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范之进的本事,他们也是知道的,郓州有名的才子啊!说不定明年就高中进士了!
而且这位范大才子不是甚心胸敞亮的人物,若是西门家拒绝他的求婚,再把西门青送给武好古做妾……这在范大才子看来,怕是奇耻大辱啊!
西门家岂不是平添了一个大敌?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毕竟范家也是阳谷县的世家土豪,天下大事他们不知道,但是西门家的那点事儿他们可知根知底……
若是范之进成了官人,再用官场上的人脉来追究西门家的走私勾当,西门家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当然了,西门家也不是说没有后台,他们的祖上是卫国公赵赞这个大投降派的家臣。
可是赵卫公家和西门家的关系现在已经很淡薄了,赵家将门现在就是吃喝玩乐搞艺术的将门,不需要西门家的壮士了。
“周娘子啊,这个事儿……”西门家的家主西门鹤终于开了口,“这个事儿还得听青儿的意思,你也知道她一向是在外面走动的江湖儿女,向来是很有主见的。”
“老员外,”和周媒婆一起来的王押司说,“大姐都多大了?二十三还是二十四?都是老姑娘了,再不嫁人,这辈子就耽搁了。”
西门老头苦笑着摇头,他孙女已经不是姑娘了……肚子都让人搞大了!现在怎么能再发给范秀才?让范秀才当接盘侠?可人家又不是没睡过女人的呆子。
而且西门青也不乐意啊!
对了,那个淫贼武大郎肯定也不乐意。这个淫贼好像也很厉害,和端王混在一起,还是蔡京的门下,而且还有百万家资,替马植买了节度使……
这可真叫人为难啊!
……
“大郎,这个……这个真的是你写的?”
“自然是我写的,先生,用您的名义献上去怎么样?”
“用老夫的名义?”
“是啊,您是燕云张子房嘛!”
“张子房?哈哈,老夫看你才像张子房啊!”
武好古现在和柴老头分了手,正在往开封府赶路。在路上,武好古让林冲去买了辆宽敞的马车,然后和慕容老头共乘。两人在车上一起讨论给大宋官家献策的问题。
慕容老头看上去有点道亨的样子,可以吹成个“北地张子房”,若是能再拿出什么“平燕N策”的献上去,官家看了一高兴,没准就赐个大官给做做了。虽然不会有实权,但是拿钱肯定不少,多半还有赐第……慕容老儿可就发了!
另外,慕容老儿看上去也比较像,而且也能吹,有他在开封府装个张子房对推动武好古的计划是很有好处的。相比武好古自己献策效果更好。
所以在前往开封府的途中,武好古家把自己的写的《平燕八策》,都交给了慕容老头。
这八策大致上是:一、支援渤海遗民;二、暗结北地汉人豪强;三、延揽北地人才;四、吸引北地财富及权贵子弟入宋;五、修建灯塔商市;六、发展宋、辽、丽、倭之间的海运及贸易;七、囤积粮草于灯塔市;八、囤积北地奴隶于灯塔市。
“都是我写的!”武好古得意地道,“这八策乃是以辽攻辽之法,不需要大肆整顿河北东、西两路,也不需要由运河和陆路运输大量军粮,更不需动用数十万民伕随军……”
根据沈括在他的《梦溪笔谈》上的记载,宋军的战兵和后勤的辅兵、民伕的比例,理想情况下是1比3.3,出兵10万就需要33万辅兵、民伕转运粮草和辎重了。
若是要和历史上的宣和北伐一样,出兵15万伐辽,需要动用的辅兵、民伕将多达49.5万!
也就是说,宣和北伐需要动用的人力应该多达64.5万之众!
而64.5万人需要消耗的粮食和其他各种补给,还有参与军事行动的牲口的消耗,又是一个天文数字,都需要河北东、河北西两路转运司筹集——这可不是一声令下就能马上齐备的,必须得在战争开始前很久就开始筹集。而提前筹集粮草,动员民伕的行动,又容易被辽人发觉,从而进行准备。
武好古的“灯塔市”和宋、辽、丽、倭之间的海贸如果经营成果,那么后勤补给的压力将会大大减轻。15万大军所需要的辎重、粮草,完全可以囤积在灯塔粮市之中,甚至可以向辽国、高丽国购买。
而民伕和辅兵的动员数量也可以大大减少,因为武好古建议在灯塔市实行奴隶制!
这样灯塔市就能购买上几万到十万名身强力壮的奴隶,他们可比民伕有用的多……
甚至北伐的战兵选锋也可以通过灯塔市募集,人数不会太多,不过几千精锐还是有希望得到的,都是不得志的北地勇士。
“再加一条吧!”慕容老头看完了武好古写的《平燕八策》,思索了一番,笑道:“再加一条偷袭!”
“偷袭?”
“是的!粮草、辎重、奴隶,都可以不动声色的集中于灯塔市……还打甚堂堂之阵?何不暗中调集两三万西军精锐突袭燕京城?”
“突袭?能成功吗?燕京可是坚城啊!”
“坚城又如何?”慕容老头笑了起来,“燕云豪强都是墙头草,只要宋军显出雷霆之势,再诱之以利,肯定会倒向大宋的。”
第272章 资本主义的幽灵
慕容老头虽然只提了一策,可却是临门一脚的那一策!
武好古之前的八策就可以创造出一次突然袭击的机会,完全可以趁着辽人无备闪击燕京。
而燕京虽然是坚城,但是对武好古而言,也不是没有一点办法的。
首先,他现在已经画下了小半个燕京城,只要再花上几年,完全可以把燕京城完完整整画下来。然后再按照1:1的比例复制一个燕京城,让攻城的突击部队反复在复制的燕京城进行训练……
其次,武好古还可以利用灯塔市渗透燕云豪门,收买燕京城内的侍卫亲军的将领,让他们在阵前倒戈。通过和钟哥儿(他原先就是辽国汉军侍卫亲军的军官)的接触,武好古已经知道收买辽国汉军将领这事儿完全靠谱,因为那些汉军将领基本都是燕云大族的庶孽之子,还都是“穷官”,有钟哥儿的路子,还不惜重金,一定能砸出几个心向大宋的忠义之士。
“好!太好了!”武好古高兴地拍着巴掌,“这下就是《平燕九策》了!有了这九策,燕云必复,大辽必亡,先生和我都能立不世之功了!”
不仅可以立功,看上去也能避免靖康之耻了。
如果宋军采取闪电突袭战术,在辽军反应过来前就一举夺取燕京城,燕云豪门一定会被震慑住,全都倒向大宋。有了这些燕云地头蛇,大宋就能在燕山山脉上打堡垒战了。
而且还会有马植统治的苏州安复军插在辽东……前有坚壁,背后锋芒,这样的情况下女真人很可能不敢发动战争,而安于50万岁币,要不了多久,他们也就和契丹人一样不中用了。
可是和兴高采烈的武好古不同,慕容老头的眉头却拧了起来,而且越拧越紧了。
“怎么?”武好古也发现了慕容忘忧的表情,“慕容先生,您这是……”
“大郎,”慕容老头突然用一种异常凝重的眼神看着武好古,“你真的认为一座灯塔市能有恁般大的用处?”
“当然了,”武好古道,“这可不是寻常的城池市镇,而是一座……”
一座什么?
武好古突然也发现不大对了,这座灯塔市的原型仿佛是历史上那座在地中海掀起无数风云的最尊贵的威尼斯共和国啊!
灯塔市虽然不能以“共和国”相称,但是性质也差不多。它不是一座受封建官僚体系支配的传统的宋朝城市,而是一座自治的,哦,应该是被武好古这样万恶的大资产阶级支配的自由市!
如果灯塔市真的能在北伐大辽的战争中发挥出决定性的作用,那么就说明武好古对灯塔市的经营是非常成功的。灯塔市可以吸引到无数的资金、人才、劳动力,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筹集到海量的粮草和辎重,可以拥有数万到十万之多的奴隶,可能还会拥有更多的公民,还会有强大的海上力量听候调遣。多半还会有自己的支柱产业……其实武好古早就已经琢磨了几个可以稳赚大钱的产业了,现在正好拿去灯塔市发展。
而且,灯塔市还会因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灵活的政策,发展成为东北亚海上贸易圈的核心和领导者。和历史上威尼斯共和国曾经的地位相差无几。
这样一座城市,这样一个自由的,强大的城市,它是大宋封建主义的灯塔,还是大宋资本主义的幽灵?
当然了,武好古现在的设想很有可能只是黄粱一梦,可是如果他成功了,灯塔市成功了,这座城市会不会变成大宋帝国的另一个心腹大患呢?
资本主义自由城市的效率,肯定要远远超过封建官僚统治下的大宋的。
其实大宋朝廷的办事效率是很低的,宋朝被外患困扰了三百年,从开国到亡国就没太平过,可是朝廷什么时候练过兵?
明明可以通过练兵去对付大辽,大宋却选择了来来回回折腾黄河!
如果说练兵的事儿因为害怕有人练成黄袍加身的绝技而自废了,那宋朝的马政呢?兵器呢?不是一样做不好吗?
这样的办事效率要遇上以效率著称的资本主义,这个会出现什么后果?
另外,大宋会不会在灯塔市的影响下,开始向资本支配的资本主义初级阶段进化呢?
资本主义啊!洪水猛兽啊!这下大宋人民可要水深火热了……
可是不如此,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挽回靖康天倾吗?
武好古斟酌了一番,问道:“慕容先生,如果没有灯塔市,你认为大宋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恢复燕云吗?”
“这个……”慕容老头捋着胡须道,“马二郎没和你说过?”
马植的办法就是等待辽国内乱,同时练一支精兵……这些其实都是慕容忘忧的想法。
可是,这事儿恐怕比建灯塔自由市更难吧?
……
“练兵?整顿河北东、西两路?子厚,你说真的?”
开封府,章惇的相府之内,入朝奏事的章楶已经听完了章惇想要练兵和整顿河北东、西两路的计划,顿时就被吓得汗出如浆了。
开封府的禁军那是文官能碰得吗?
河北东、西两路的豪门那是新党能碰得吗?
而且官家的身体现在还那么差,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章家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质夫,”章惇摇摇头道,“你带兵多年,该知道如今开封禁军、河北禁军和河北东、西两路能不能打仗吧?”
章楶摇头不语。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别看大宋禁军如今兵籍有59万,可是能战的,最多就是10万西北禁军——这还是兵籍上的数字,实际上有个七八万就不错了。
至于西北以外的49万禁军,各种阙额起码有十几二十万,余下的还有老弱和练也练不出来的弱兵,真正能打的,或者说能练成精锐的壮丁,最多就是几万人。
而想要整顿训练开封禁军和河北禁军就得触及一大批开国将门的利益。这些开国将门可不是寻常的武官恁般好欺负,人家是和赵家代代通婚的勋贵,早就和赵家一体了。
此外,这些个开国将门本就比较亲近旧党,都是北人嘛!不少旧党大佬的子孙后代也有通过荫补武官而成为勋贵将门的。所以新党一但出手整顿开封、河北禁军,就有可能造成勋贵将门完全倒向旧党!
此外还有一些叫人头疼的事儿。开封、河北禁军不仅阙额太多,战斗力太弱,而且装备情况也很差。
以开封禁军为例,那种又重又厚的步人甲、骑人甲根本就不存在,谁也不肯穿啊!既然没有人穿,军器坚自然懒得打造,久而久之还能不能打造重甲都不得而知了?
而军马的情况更糟,大宋的马政早就坏到家了……这事儿是王安石闯得祸,群牧司的牧场被大量废止出租给农民种地了。而《保马法》又保不了马……后来又恢复群牧司养马,情况又比之前更糟,一年根本提供不了几匹战马,想要整顿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整顿开封、河北禁军是不可能的。”章楶思索了一番,摇摇头道,“得罪的人太多,而且那些军兵朽坏的太厉害,也难整顿啊。”
“那如何是好?”章顿问。
“与其整顿旧兵,不如再募新军……”章楶眉头深皱,“如今开封、河北的禁军兵将的武艺莫说和西军精锐相比,就是和陕西前沿各路的农家少年相比,也大大不如啊。陕西前沿各路的民众早就习惯战事,许多少年的父祖亲人都殁于王事,说是忠烈之后亦不为过,于征伐死伤,也早就见惯了。而且秦地苦寒贫瘠,又有数十年大战争斗,能活下来的都是极能吃苦耐劳之民。
若能募集四五万陕西少年,刻苦操练上十年八年的,再配以铁甲上万领,强弓三万张,战马一万匹,驽马数万,编成十将,应该可以一战了。”
章楶的办法显然比章惇的法子更靠谱,不过在某些方面却走得更远。
章惇的练兵是练旧兵,就是把开封、河北禁军好好精练整顿一番。而章楶的办法则是丢开禁军,直接去陕西招募一支新军。
陕西前沿各州县的农家少年比开封、河北禁军的精锐能打是肯定的!因为西北的大战不仅出动禁军,还会出动大量的民兵和民伕,民间的兵役极重。有些地方的男丁甚至少有活过30岁的!
所以募陕西前沿地区的少年从军,肯定是最容易训练出来的,而且战斗力肯定也是最强大的。
可问题又来了……谁去募兵练兵?
募集陕西少年练兵……这仿佛更容易练成黄袍加身的绝技啊!交给西军将门吗?种家、姚家、折家、刘家这些将门已经有点尾大不掉了,再让他们一家练个一二将少年新军,未来还不反了天?
或者让新党文官督军,选择西军中非将门出身的青年军官练兵?那么谁去干这个“督军”的活?谁敢去干这个看上去距离黄袍加身只有一步之遥的“督军”?
第273章 宋武卒?
章家两兄弟的议论了几个时辰,最后也没得出任何结论。整顿河北东、西两路地方的事儿先不论。募兵和练兵这事儿似乎陷入了一个无解的死循环,募兵和练兵要想有效果,由真正知兵的重臣督师是必须的。
如果没有人去督师,那么在陕西募练新军的事儿就会有两种结果,一是西军将门的力量借助这次募练新军进一步扩大——如果朝廷将募练新军的差事交给西军将门的话!
二是募练新军毫无效果——如果朝廷不用西军将门,又不派出重臣督师,而是完全依靠现有的官僚管理体系,通过枢密院、兵部、三衙管军和陕西六路各军州去执行募兵和练兵的话,效果肯定是不行的,否则大宋朝的59万禁军就不会只有几万西军真正能打了……
大宋朝的官僚体系,至少在和军事搭边的事情上表现是极糟糕的。
也就是说,要练出几万新军,就必须做一些破坏朝廷法度和大宋祖宗家法的事儿。
说得简单一些,就是必须要有人负责!而且要用能够负责的人!
西北禁军的将门是能负责的,军队就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钱嘛!不能负责怎么行?
如吕惠卿、章楶这样的文官重臣也是能负责的,他们既是重臣,又督军多年,自然有足够威望和能力支持西军中的年轻军官去募兵、练兵了。
可是这两个路子都有可能培养出军阀!所以是大宋的祖宗家法所不容的。
如果章惇要硬着头皮上马,后果真是难以想象……
而按照祖宗家法来搞,那就是用枢密院、兵部去指挥各州军募兵,然后再由枢密、兵部、各安抚路司和宫廷派出的内官一起指挥“将”一级的武官练兵。
看着似乎也没什么,好像和后世近现代国家的军事体系也差不多。可是后世近现代国家的总参谋部、国防部里面大多是职业军人,最多就是国防部有一些文职政务官,可真正办事的还是军官。所以是内行指挥内行在练兵,不是一堆外行在瞎指挥。
宋朝的军事问题中最大的结症,其实就是过度膨胀的文官体系侵夺了军官体系太多的权力。
章惇作为奸相,自然知道问题所在……可是他自己也是文官,新党也是一个文官集团。当然不可能把已经落到文官手中的枢密院和兵部的权力还给军官。
而且现在的开封将门早就腐朽不堪了,根本也没人可以承担起指挥天下兵马的重担。
所以由知兵的文官重臣督练新军,仿佛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
而唯一的困难就是,谁来当这只倒霉的出头鸟?
谁会那么蠢,好好的文官不做,去做谋朝篡位的嫌疑犯?到时候一帮御史言官可就高兴坏了,天天上表参你这个乱臣贼子,早晚把你参到亚龙湾去看海……
和章楶一起入朝奏事的鄜延路安抚使吕惠卿并不知道自己就是章惇内定的出头鸟,他现在正是得意的时候。西北横山大捷的主角虽然是章楶,可是他吕惠卿的功劳一样不能埋没。空置多年的次相宝座,这次总能轮到他了吧?
在常起居朝见之后,以地方安抚使的身份入朝奏的吕惠卿、章楶二人,就和两府重臣们一块儿前往崇政殿继续和天子奏对。
首先是章楶和吕惠卿二人将这次横山大捷以及目前环庆路、鄜延路的状况一一上报天子。情况并没有赵煦想象得那么好,仗当然是打赢了,但是环庆、鄜延两路的府库都已经空空如也,再拿不出什么去支持对河湟的攻势了。
所以章楶在奏对时,对河湟作战是持保留意见的,他认为即便拿下河湟,也很难长久维持,不如扶植一个比较靠得住的吐蕃首领出任河湟措置使,让番人自治以节省费用。
而吕惠卿也有建言,提出了早日和西夏通商互市,以恢复陕西六路的经济——在西夏闹起来之前,托了丝绸之路的余荫,关中平原特别是京兆府的经济还算不错的。
可这几十年的战争打下来,也真是到了百业凋敝的地步了。
赵煦对于两位边帅的建言,并没有给出什么答复,只是静静听着。崇政殿中的奏对一直持续到近午,今天难得沉默的和个哑巴似的宰相章惇终于开口:“已经午时,臣等不敢耽搁陛下用膳,臣等告退。”
近午结束崇政殿议事早就是惯例了,殿中群臣都齐齐告退,赵煦却对吕惠卿道:“吕卿,你且暂留一步。”
暂留一步?
这是要和天子独对?
吕惠卿的心脏一紧,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
重臣独对,往往是宣麻拜相的征兆啊!看来天子终于要改变朝中独相的局面,委任自己当次相了,多年的理想终于要实现啦!
吕惠卿站在殿中,等着赵煦说话。赵煦从御桌上的一摞奏章中,抽出做了记号的一本来,让身边的小黄门将之递给吕惠卿。
吕惠卿展开一看,却是一封奏请整顿开封、河北禁军或编练新军的奏章,是中书舍人张商英上的奏章。这个张商英是章惇推荐给王安石,随后才得到重用的人物。自然也是章惇的心腹,长期担任台谏官员,是章惇的喉舌。虽然因为其人品操守不为赵煦所喜,不过还是在章惇的支持下步步高升。
现在这位一直以骂人整人为己任的张商英居然上书言兵事了……这肯定是章惇的意思!
对了,章惇想干什么?怎么想起要整顿开封、河北禁军了?
吕惠卿脑筋一转,马上就想到了辽国最近仿佛不大太平!阻卜草原上还没打完,析津府和龙烟铁山又闹了一回,看着是要大乱了。
官家和章惇会不会在打北伐燕云的主意吧?
打燕云可不能和打横山相比啊……燕京的城防比起灵州和兴庆府恐怕都强!现在西军也就是在瀚海沙漠的南面和东面揍党项人,要过瀚海沙漠去打兴庆府可是谁都发怵的。
大宋连灵州和兴庆府都打不下来,还想去打燕云?
“吕卿,你是知兵的,你觉得这奏章上所言的事情可行吗?”赵煦的声音中透着隐隐的期待。
吕惠卿则仿佛一下就跌进了个冰窟窿。前一刻还在宣麻拜相,后一刻就要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担心了。
他一官场老狐狸,哪里不知道官家的意思?他吕惠卿如果勇于任事,就该接过练兵整军的重任……可是赵家什么时候会放心把兵权交给他人?
如果他挺身而出,天子眼下肯定是很高兴,少不了封官许愿,说不定还会给个空头枢密使。
可是真的等他把兵练起来了,天子就该怎么看自己都不顺眼了!到时候能留条命去天涯海角,都是恩典了!
可是他现在要是一口回绝,让官家失望了,这官也就做到头了。倒是可以安安稳稳致仕,只是这宰相没有做过总有点遗憾……
不过吕惠卿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可是历经仁宗、英宗、神宗和如今的官家赵煦这一朝的四朝老臣了,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
而且他还是如今少数真正知兵的重臣,太了解军队的那些事情了。
“陛下,练兵之事,终究是武官份内的。我等文臣所能为的,无非就是看紧了带兵的武官,使之不可骄横妄为。然则事有一利,必有一弊。以文臣节制武将固然能使之忠顺可靠,却也限制了武将建功立业的本事……为政做事是需要权的,带兵打仗同样要权。只有大权在握,武将才能尽施所长,练出精兵,战胜强敌。但是大权在手,也就能拥兵自重,图谋不轨了。
所以将将之道,臣所见,就是放权收权之道。放权越多,越容易得到强兵悍将,当然也容易出现藩镇之祸了。而西军之所以能战,无非就是将帅权重。若陛下想求可以平辽灭夏的精锐,无他法,放权而已。”
赵煦眉头皱紧,“如何放权?”
吕惠卿轻轻吁了口气,官家果然被他忽悠住了。
其实也不是忽悠,他不过是把事情挑明了而已……西军能打出现在的战绩,无非就是朝廷放了点权,让将领可以发挥一些本事。
如果想要更强大的军队,那就多放点权吧!
“臣没有想过此事,”吕惠卿可不敢乱说,“但可试言一二,若有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但言无妨。”
吕惠卿道:“陛下可以选十个善战之将,准其自建幕府,自募兵士,自造兵器,自购军马,兵以5000人为限,由户部直接拨下足额兵费给予将领。同时要求五年成军,兵卒都要达到魏之武卒的水准。若有5万魏之武卒为先锋,平辽灭夏就都有可能了。”
所谓魏之武卒,就是身穿三套拥身甲、能拉开十二石的弩、背着能装五十只箭矢的器具、把戈扛在肩上头戴盔帽、腰挂利剑、带三天的干粮半天疾行一百里。
如果真的练成5万武卒,趁着辽国大乱的机会收复燕云还真的是有可能的!
但是大宋能允许这样的精兵存在吗?
第274章 高人
“这武卒,只要放权就能练成了?”
赵煦大概也被吕惠卿的坦诚给吓着了,居然问了这么一个愚蠢的问题。
“陛下,魏之武卒在一千多年前的战国可以成,如今怎么会练不成呢?”吕惠卿正色道,“臣所知,西军之中有不少良将,如种师道、郭成、折可适、刘法、王厚、高永年、姚雄、苗履、王愍、刘仲武等人,皆是一时俊杰,若能授之全权,让他们放手练兵,五六年间,必可得到武卒五万。”
赵煦这下算是给吕惠卿怼得没了脾气,人家虽然马上没有挺身而出背黑锅,但是却实实在在拿出了可行之策啊!
您不是要练兵吗?
现在练兵的办法来了,用吴起练魏武卒的办法去练!还推荐了十个将领,只要把钱和权一起给他们,一人练个五千,十人就能练出五万了。
有了这五万“宋武卒”,现在的辽兵还怕打不过?
可问题是,您敢用这个办法去练兵吗?要是官家不敢……那吕惠卿也尽到做臣子的责任了,赵煦也不能再责怪他什么。人家吕大忠良的策略您都不用,还让人家练什么兵?怎么练啊?
赵煦自然不敢拍板用吕惠卿的方法了,虽然他也知道用吕惠卿的方法真的可以练成精兵……他略作沉吟,最叹了口气道:“吕卿之言也是有理,不过练兵之事还要从长计议。”
“陛下圣明。”
吕惠卿脸上闪过一丝轻松的表情。官家果然还是姓赵的,虽然比起大宋之前的官家们心有点大了,但终究还在赵家的路线上。对带兵的军头,是一定要严防死守的。
望着吕惠卿远去的背影,官家赵煦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他其实很想支持吕惠卿的建议,练他五万“宋武卒”的。可是这大宋一百多年来的祖制也不能说全是毫无道理的吧?唐季五代时那些拥兵自重的节度使都干了些什么?那时候皇帝可是“兵强马壮者为之”啊。
这样的兵强马壮,要来何用?
可是不如此,这大宋的兵马,总是强壮不起来,打个西夏就恁般吃力了,将来真的能靠他们去平辽复燕吗?
又是一声长叹,赵煦有气无力地说:“传膳……”
“喏。”
身旁的小黄门答应了一声,一阵小跑的便去了。看见这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宦官恁般健壮,赵煦的心情又低落了几分。
就在这时,守在崇政殿外的一个小黄门突然快步走了进来,向皇帝施了一礼:“陛下,勾当翰林图画院的梁师成和待诏直长武好古正在殿外,请求觐见。”
“甚底?武好古回来了?”
赵煦一下来了精神,快叫他进来。
“喏。”
武好古是今天清晨才到开封府的,将慕容先生、钟哥儿、郭药师等人安置到自己在开封府城西厢的宅院之后,连佳士得行都没去,就直接带着在路上写好的奏章入宫了。
他现在虽然授了官,但是并没有正经授职,还是翰林图画院的待诏直长。这个翰林图画院虽然挂在翰林院名下,但实际上是一个为内廷服务的衙署,也不是真的受翰林院管理,入内Nei侍省才是翰林图画院真正的上级。
因而武好古这个待诏直长的奏章也不是通过中书门下的路径往上递,而是直接走入内Nei侍省,绕开外廷递上去的。而赵煦之前已经给梁师成下了口谕,武好古一到,马上带去见他。
所以现在正吃饭的时候,武好古就被带到崇政殿了。
武好古和梁师成一起走进崇政殿时,官家赵煦正在用膳,武好古偷偷瞄了一言眼,发现赵煦正一个人坐在一张餐桌后面,桌上放着的盘子碗碟似乎不是太多。赵煦则对着不多的几个菜皱眉头——当然不可能是嫌好吃的太少,他要能有大吃大喝的食欲,武好古现在也不劳心费神要救国救民了。
武好古行了揖拜之礼后,赵煦就开口发了:“武卿,这一次可没遇上危险吧?”
武好古答道:“托陛下的福,有惊无险。”
赵煦点点头:“有何收获?”
“收获甚多。”武好古将一叠奏章高高举起。
“哦?”赵煦看见武好古手中的奏章,顿时来了兴趣,“拿来看看。”
马上有内官领命,上前取了武好古手中的奏章,然后捧到了赵煦跟前。
赵煦拿起了第一份奏章,他以为这份奏章是说析津府渤海人起义的,可没想到却看见了“平燕九策”四个字。
“平燕九策?”赵煦的语气有些阴冷,“你还会献策?”
在赵煦看来武好古只是一个画师,画个谍画刺探一下辽国的情报是他的份内事,献什么策啊?你要是能献策,满朝那么多重臣不都成不中用的木雕泥塑了?
“陛下,”武好古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商人兼画家是不会被官家太重视的,所以才让慕容老头来装大军师,“臣不会献策,献策的是随臣从析津府而来的燕云大儒慕容忘忧。他是辽国的进士,还做过昭怀太子的伴读。”
辽国的大儒和进士?这个听上去像个高人。
赵煦点点头,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打听道:“武卿,你是怎么见着这个慕容忘忧的?”
“陛下,他是马植马良嗣的老师。”
“马植现在怎么样了?”
“他现在做了南京道警巡副使,要不了多久大概就能做到辽国的州军节度使了。”
“升得那么快?”赵煦有点奇怪,他稍微知道一些辽国的内情,知道州军节度使是个什么官。
“他立了两个大功,”武好古说,“一个是镇压析津府的渤海奴;另一个是督工华严寺壁画。”
“壁画?”
“《昭怀太子最后的晚餐》,”武好古回答道,“这是臣画的壁画,内容辽国昭怀太子受难成佛前的最后一餐。而这个昭怀太子是辽国皇太孙耶律延禧的父亲。”
“哦。”赵煦点点头,不置可否。
武好古又道:“另外,臣还借了马植一万五千缗,让他去买官。”
“哦。”赵煦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似乎没有在意武好古的所言,原来他的注意力都被《平燕九策》给吸引住了。
“高!实在是高!”赵煦轻声发出了赞叹,他这时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正一边吃饭一边召见武好古了。因为奏章上的“平辽九策”实在太高明了!
不仅是高明,而且来得及时啊,正好解决了赵煦面临的几个大难题。
首先是解了整顿河北东、西两路的难题。
虽然赵煦当了亲政后没少打击旧党人物,但是现在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眼见就要不予了,自然不喜欢自己死后庙堂中的恶斗进一步加剧。所以他对整顿河北东、西两路的问题一直很为难——这可不仅是剥夺旧党的政治权力,还要严重触动他们就经济利益了。
万一这些人狗急跳墙闹起来,燕云还要不要收复了?
而这个“平燕九策”里面,就提出了一个很好的法子——在宋辽边境的界河边上搞一个大大的商市,把它做成丝什么路的起点和北地海上的商贸中心。这样就能利用商市搜集粮食和壮工,将之变成北伐燕云的大据点,对河北东、西两路的整顿力度也就能大大减轻了。
第二个让赵煦头疼的练兵问题,平燕九策中的偷袭之策,也可以部分加以解决。
用商市囤积军粮和壮工,就可以避免大动干戈整顿地方、运输粮草和征集民伕了——而这些都是辽国判断大宋是否会出兵的主要依据。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嘛!
粮草都不运,怎么可能出兵呢?既然宋国不会出兵,燕京城也就不用太过戒备了……
而辽国无备,宋军就能一举偷袭成功了。
另外,这座商市还可以起到招揽辽国燕云汉人大族中不如意的子弟的作用。
有了这些人的加入,伐辽和偷袭燕京可就容易多了!他们可是燕京城的土著啊。
而有了偷袭之策和燕京汉人豪强子弟的帮助,宋军北伐燕云的难度就会大大降低了,所需要的精兵也会大大减少……
至于这座有点特别的商市有什么不妥,现在的赵煦选择了完全的忽略。因为他也没别的办法啊,兵也不能大练,河北东、西两路也不能大动。燕云又想要恢复,除了放松一点对商人的控制,整出一个自由商市,赵煦还有别的辙吗?
根本没有啊!而且他又不是赵佶,会不好好准备就贸然发动一场宣和北伐,所以武好古的路子,目前还真是唯一可行的!
“好!好!好……”赵煦一口气看完了“平燕九策”,忍不住大声叫好了,“这个慕容先生真乃子房再生啊!武大郎,你这回可立了大功!朕一定要重重赏你。”
立了大功?还重重有赏?
武好古听到赵煦的评价,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他本来以为赵煦会看出“资本主义幽灵”的危险性,没想到他这个封建皇帝的警惕性恁么低,怪不得被人当成昏君呢!
武好古心想:看来最尊贵的灯塔自由市可以在未来出现在华夏大地上了。
第275章 奸人怀鬼胎
政事堂中,用了一些午餐的章惇正在和副相蔡卞,自己的堂兄章楶,以及刚刚和皇帝独对过的吕惠卿一块儿说话。
“吉甫,你,亏你想得出来,要用西军将官练五万武卒,还要赋予全权……”
“怎么?”捧着茶碗的吕惠卿看了眼章惇,淡淡道,“要平夏灭辽不就得魏武卒这样的精兵吗?要练出这样的兵不给练兵官全权怎么能行?没有全权,那就是各方掣肘,相互推诿,练不好也无人可以问责。练到最后,人人升官发财,精兵却不会有几个。”
蔡京的弟弟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在新党里面地位超然,说话也就比较自在了,听到吕惠卿的话噗哧笑了起来,“吉甫,你这不是抬扛吗?我朝素来重文轻武,科举出身才是正途,怎么可能练出魏武卒这样的兵?战国能时候可是搞军功爵的,要做官就得杀人放火啊!”
“可是要打败辽国这样的强敌,能靠那些做生意的将门和我们这些做文章的书生吗?”吕惠卿没好气的回了蔡卞一句。
他这次被章惇摆了一道,差一点变成个“练兵大臣”,现在正一肚子火呢。可他又不好正面和章惇怼,毕竟他在官家赵煦亲政后能起复,全是章惇的提携。
“吉甫,”章惇听不过去,“书生掌兵,有何不可?你和质夫在陕西不是做得挺好?”
“那能算好吗?”吕惠卿连连摇头,“不过是用修造堡垒的办法取了横山一线……笨办法而已!难道我们还能把堡垒修过瀚海沙漠?”
堡垒战术虽然是有效的,但是需要动用的人力物力是个非常可怕的数字。光是在横山-天都山一线作战,十万西北禁军的背后就有三十多万民伕转运和修筑城池。
所耗费的粮食和物资实在是个天文数字!如果这种堡垒战术要推到兴庆府城下,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恐怕多到了让大宋都无法承受的地步。
吕惠卿哼哼几声,又下了结论道:“依我看,只有练出几万宋武卒,才能想平辽复燕的事儿。要不然还是趁早死心!”
这个吕惠卿为人做官都是比较奸的,但是人家还是做事儿的官,而且做得事情大多和练兵打仗搭点边儿,几十年的事儿做下来,就是外行也整成内行了。
所以他知道现在西军的战术是不可能在军事上战胜西夏的,而且他也知道西军的战斗力其实不咋地强,要不然上回的第二次平夏城之战就不用守城耗西夏的兵粮了,直接展开战略决战就行了。现在的西军又不是没有骑兵,打赢了照样可以追击……只要一战打崩小梁太后五十万大军,现在西夏已经亡国了!
而有五万魏武卒这样的强兵,就足够打垮西夏的几十万大军了。
这个道理,新党这些能折腾的主儿,怎么会不明白,可是谁都心知肚明不点破。今天吕惠卿之所以会主动捅马蜂窝,实在是给章惇的算计惹恼了。
“如今是辽国眼见要分崩离析了!”章惇冷冷地道,“只有复了燕云,拿下燕山之险才能让人放心,要不然……若是有虎狼之族代契丹而起,我朝当如何自处?”
章惇这样的人,当然也是真正读史读通了的,自然知道初兴之国在军事上,往往比安逸了一百数十年后的国家更强大。如果不能趁着辽国崩溃的机会拿下燕云十四州,大宋就很有可以要面对一个比如今的大辽国更加强大的敌人了。
可是大宋又练不出真正的精兵,唯一的办法就是取下燕云后再沿着燕山山脉修筑城池打堡垒战……
如果让新的蛮夷,无论是阻卜、女真还是渤海代契丹崛起,占据了燕云十六州,那么开封府可就悬了。
“不行,不行,”吕惠卿连连摇头,“想取下燕云十四州,怎么能没有精兵?”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就跑进一个气喘吁吁的宣赞舍人,冲着章惇行了一礼:“相公,官家宣您去崇政殿。”
“去崇政殿?”章惇一愣,“不是刚从那儿来吗?是出了甚底事儿?”
“回相爷的话,是武好古入宫了。”
“哦?他回来了?”
章惇马上起身,冲着政事堂里的人们拱拱手,然后就跟着那个宣赞舍人往政事堂而去了。
刚刚从陕西回来的吕惠卿有些奇怪,问蔡卞道:“元度,那武好古是何人?”
“是个画师。”蔡卞回答。
“画师?”
“待诏直长,”蔡卞说,“那幅哄骗了辽国老皇帝的《小梁太后写真图》就是他画的。前一阵又跟着去辽国画谍画了,结果撞上了渤海人造反,还被李忠推出去和那个渤海大光明联络……看来是有点结果了。”
“渤海人?”吕惠卿问,“官家想要利用渤海人反辽?”
“多半是吧。”
吕惠卿摇摇头,“靠谁都不如自己练一支兵呐!元度,你说是吧?没有精兵,还是趁早死心算了。”
蔡卞只是苦笑着摇头,并不接吕惠卿的话,而且也无话可说。全权练兵这种事情在大宋是最危险的,谁敢沾手啊!
……
“章卿,你且看看这个,平燕九策!是燕云大儒慕容忘忧献上的!有了这九策,复燕平辽真个是有望了!”
崇政殿中,章惇见到了喜上眉梢的赵煦。虽然平辽复燕是赵煦多少年的梦想,可是直到今日,他才觉得自己真的找到了门路。
殿中的小黄门把实际上是武好古和慕容忘忧一起写的“平燕九策疏”递给了章惇。章惇打开奏章,先是一目十行看了一遍,然后又细细的看了一遍。一对白眉,不知不觉间就拧了起来。
他当然觉察出不对的地方了,“平燕九策”的核心怎么是建立一座不受大宋官员管束的城市啊?一支不受朝廷管束的军队是个祸害,一座不受官员管理的城市,还实行由别于大宋的法度就不是祸害了?
而且“平燕九策”之中还提出了要大力发展大宋、高丽、大辽和日本国之间的海贸。章惇可是福建人,是懂海贸的……海上的商船通常比朝廷的水师战船更大、更快、更坚固!只要配上军弩和战士就是水师战船啊。
也就是说,这座商市实际上是拥有武力的!
如果借助一座商市和海商战船队的力量复燕,不就等于让四民之末的商人成了复燕最大的功臣,而且还有了自己的军队和地盘了?
这个“平燕九策”,不大妥啊!
章惇刚刚想提出异议,忽然又想起自己现在也正束手无策呢。燕云要复,兵又不能大练,河北东、西两路也不能大刀阔斧的整顿。这个活儿要怎么干啊?
那个慕容忘忧提出的“平燕九策”好歹也是办法啊,而且还不用整顿河北,大约也可以不要恁多的精兵了……
大奸相章惇陷入沉思的时候,武好古又一次把心提了起来,他现在就在崇政殿的角落里面站着,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好一副乖巧玲珑的模样儿。
不过心里面却怀着一个大大的鬼胎——他已经下了决心,宁愿放出资本主义的洪水猛兽,也不愿意让北方少数民族南下扫荡天下。
“陛下!”章惇终于开口了,“此九策若推行得法,必可恢复燕云!臣为陛下贺!”
哈哈!武好古心想:连章惇这个大奸臣都被蒙蔽了,看来“平燕九策”必然能够实行了。
“嗯。”赵煦笑着点点头,一指角落里面的武好古,“武大郎这次不仅请来了慕容先生,还联络上了渤海人的宝剑王!武卿,你说说渤海人怎么样吧。”
“陛下,据臣观察,在辽国渤海人才是最苦的。”武好古说,“因而他们的反辽之志最坚,只是……”
看到武好古欲言又止,赵煦开口道:“只是渤海人的实力太弱,不足为用吗?”
“非也,”武好古说,“渤海、女直实为一族,所谓渤海者乃是类同汉民,定居耕作,精通手工,善于冶铁,实为生产之民。所谓女直者,渔猎之民,虎踞林海,鹰啸雪原,乃是战斗之族。渤海是有生产而无战士,因而累次举事,皆难成大器。而女直则是有战士而无生产,且又散沙一片,难以聚集,因而也不足为契丹虑。
但是如今契丹困于草原,被迫从生女直属地撤军,生女直完颜部日益崛起,大有统一生女直之势。若完颜部一统生女直各部,再得到渤海豪族之助,契丹国势必危。”
“这些都是那个慕容先生和你说的?”赵煦可不相信武好古一个画师会有恁般见识,所以想当然的都把武好古的看法归到了慕容忘忧头上。
“不仅是慕容先生,”武好古奏道,“臣还从渤海人的光明君和光明君的女婿郭药师那里听说了不少事情,都写在奏章上了。
另外,臣这次还把郭药师带回了开封府,他是渤海光明君的使者,来向陛下求援的。”
“做得好!”赵煦点点头,然后对章惇说,“章卿,朕不便召见那郭药师,不如你先去见一见……那个慕容先生你也去见一见吧。”
“臣领旨。”
第276章 高人要有架子
寂静的午后,阳光无遮无挡的洒了下来,照得整个开封府一片白炽。酷热的天气下,哪怕是开封府这个繁华之地,也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了。在中午天气最热的时候,连街上的行人都变得稀少起来了。东华门外马行街上,高大雄伟的丰乐楼矗立在那里,望过去,丰乐楼的飞檐斗拱都因为热气而浮动起来。
武好古已经出了东华门,穿着被汗水浸湿的官服,骑在一匹温顺的母马背上,心神不属的缓缓前行。
崇政殿的觐见已经结束了,虽然赵煦和章惇问了武好古很多问题,还不时夸奖上几句,但是“重重之赏”还是没有见着,武好古现在还是一个正九品的右班殿直。虽然升官是早晚的事儿,不过武好古还是有点小失望。
不过赏赐没有马上敲定也有好的一面,便是武好古还能再努力争取一把,说不定能谋得一个更好的结果。
他现在是正九品的武官,在大宋的官僚体系中真个不算甚底,这一次立了恁大的功,怎么都要运动到一个大使臣吧?
另外,一个大使臣在翰林图画院当待诏直长是不像的。毕竟待诏直长只是吏员的差遣,小使臣做做就罢了,大使臣可是能放县令,能当一将之主的中层官员了,所以武好古还想给自己谋个好差遣。
一般的差遣他也看不上,就是给个县令他也不想去做——一个县令能贪多少?而且还不知给发配到什么地方,多耽误事儿啊?
至于军职,他更干不了啦,他现在刚刚开始学拉弓拔刀,怎么去带兵?
而且武好古早就有中意的职位了,就是灯塔市或者是灯塔市舶司的监督官。
虽然武好古在“平燕九策”中提出了设立一个自治商市的建议。不过他也知道大宋官家和各种青天的心眼不大,至少不会允许明面上的自治,所以一定会设立一个提举灯塔市司之类的衙门。
而武好古必须把这个提举司的实权拿到手里,才能保证灯塔市在未来发展成一个“资本主义幽灵”。
不过要拿下提举司也不容易,因为计划中的灯塔市是一座海贸商市,类似于市舶司下的商市或是榷场。负责管理的衙署极有可能会参考市舶司。
根据眼下的朝廷惯例,提举市舶司一职乃是由漕臣,也就是转运使兼领的。灯塔市属于河北东路的沧州,按照惯例应该由河北东路转运使兼任提举。所以提举这个职位,武好古现在是无法染指的。
不过河北东路转运使事儿很多,不可能专心致志管理灯塔市市舶司,因此真正掌权的肯定是市舶司监督和勾干官,这几个职位武好古一定得拿在手里。只要控制住这几个职位,灯塔市舶司的实权就在武好古手中了。
而有了灯塔市市舶司的实权,武好古就能进一步把灯塔市往自由市的路子上带了。具体的方法就是商会自治,把城市的建设和管理权都下放给一个由他自己牵头发起的商会。再由商会推选出市长、警巡长和裁判长,商市的建设费用,也由商会负责筹集,招商引资的事情自然也是商会的。
而提举灯塔司官署的工作,则是守住灯塔市通往大宋的入口,征收官税,以及同灯塔市商会研究讨论市税和博买、和买等事宜。
换句话说,灯塔市将是一个“包税自治市”。朝廷只管收钱,不参与商市的日常管理。
而这种“包税自治”的模式,在宋朝其实是非常普遍的。宋朝人称为“扑买”或“买扑”。根据宋朝的规定,凡年税收在1000缗以下的野市、镇市、虚市,一律实行包税制,由大商人出钱承包,官府不差员监管。年入一千缗以下的酒务、道店同样承包给商人。
这种“包税制”在政治上当然是不正确的,不过的确能收到钱,而且还节省了收税和管理的成本。
但是灯塔市可不是一般的小集市,而是一座大型商业城市。把这样的城市包给商会恐怕是有点儿出格的事情……好在灯塔市的发展也有一个过程,一开始的时候也就是个中等镇市而已。
至于将来灯塔市发展起来以后,那应该是徽宗赵佶的时代了……
想着心事的武好古不知不觉就已经出了开封府内城的梁门,走在梁门大街上忽然听见有人在喊“老师”、“老师”,而且这声音还挺熟悉的,好像是自己好徒弟米友仁。
他连忙转过头,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身月白色儒服,耳后插着支蔷薇花的米友仁正骑着匹毛驴,身旁还跟着个背着个书笈的少年书僮。瞧这样子,应该是刚刚从国子监放课出来。
“是元晖啊。”武好古轻轻一拉缰绳,停住了胯下的马儿,“正有事儿寻你呢,今晚去我家小酌几杯如何?”
武好古一回家就让张择端去通知米友仁、苏大郎、郭京、刘无忌和高俅了,请他们几人晚上到自己的家中吃饭,顺便也和他们商量点事儿。
“学生正为这事儿而来,”米友仁笑道,“学生已经见过张师弟了。
老师,瞧您一身官服,可是刚刚入宫面君了?”
“是啊,”武好古笑了笑,和米友仁并辔而行,“见过官家、章相公和蔡学士了。”
在崇政殿觐见之后,武好古还去了趟枢密院见了枢密副使蔡京,交待了一番使辽的任务,只是例行公事,并没有深入。
米友仁笑问道:“老师此行一定又立下大功了吧?”
“功劳是有,”武好古苦苦一笑,“但是麻烦也不小。”
人命都搞出来了,这麻烦还能小吗?
不过现在还不是说这事儿的时候,武好古一向是先公后私的,眼下要考虑的还是怎么把更高级别的阶官和灯塔市舶司的实权拿到手里面。
米友仁问:“老师,有甚麻烦?”
武好古摇摇头:“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我家去吧。”
……
武好古和米友仁一块儿回到武家宅邸的时候,苏大郎、郭京和刘无忌都已经到了,都在客堂里面和武诚之、慕容忘忧一块儿喝茶聊天。郭药师和钟哥儿却不在武家宅邸里面,由张择端陪着去逛开封府了。
“慕容先生,官家和章相公已经看了您递上的奏章了。”
寒暄介绍了一番之后,武好古就把今天在崇政殿面圣的事儿告诉了慕容老头。
“如何?”慕容老头不动声色地问。
武好古看了他一眼,这老头儿换上了一身道袍,还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还真有点儿高深的模样儿。
“自是龙颜大悦,”武好古笑道,“还叫章相公和您还有郭大哥见面……香山先生,不如我们明日就去相府拜见如何?”
“拜见?”慕容老头一笑,捋着胡须道,“你叫老夫去拜见章子厚?”
“是啊。”武好古点点头。
“不去,不去。”
不去?武好古一愣,不去能跟着来开封府干什么?
慕容老头一指客堂里面端坐的另外两个假道士郭京和刘无忌,“老夫明日就搬去画仙观住了,章子厚要见老夫,就叫他去画仙观吧。”
这话儿一出口,武好古和武诚之父子都笑了起来,这老头儿竟然端起架子来了。
只是眼下又不是群雄并起的乱世,位极人臣多年的章惇会吃他这一套?
看见武好古一脸为难,慕容忘忧摇摇头道:“大郎,你只管把老夫的意思转告给章子厚,他不来,老夫过几日便回燕云去也。”
真的?假的?
武好古有些发懵,这个慕容老头真以为自己是诸葛亮啊?就算他比诸葛亮还厉害那又如何?他也不是大宋朝的进士,谁会当他真好汉?
慕容老头捋着胡子笑道:“商市之策能不能成,就看章子厚肯不肯屈尊降贵来画仙观了。
他若不走这一遭,你也不必多想了,这事儿必不可成。他若真的想用这条计策,莫说一趟,就是三顾之礼又有甚底不可?”
“慕容先生说的对啊,”米友仁官场经验到底比武好古丰富多了,马上就明白慕容老头的用意了,“若是官家和章相公真用得着慕容先生,端一端架子更好,没有一个大夫,老先生怎么能出山?”
此时宋朝的官制中是没有带“大夫”名号的武官,只有文散官(阶官)中有光禄大夫、金紫光禄大夫、银青光禄大夫、正奉大夫、通奉大夫、太中大夫、中大夫、中散大夫、朝奉大夫、朝请大夫和朝散大夫一共11个“大夫”,其中最小的朝散大夫也是堂堂从五品下的文官。
在宋朝,从五品的文官可不小了,入政事堂的资格勉强都够了。
“大夫算甚底?”慕容老夫摸着胡子,“老夫在北朝可是堂堂进士!”
辽国的进士可以一点不“堂堂”,就是契丹人哄着汉人大族玩儿的工具而已。
米友仁闻言又连连点头,“对对对,还得赐个进士出身……这样老先生才可以放手为大宋出谋划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