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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罗罗     天下豪商txt下载     天下豪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31章 武好古变了

    纪忆来了,还是为了公务?

    武好古一怔,马上就明白出了什么事儿了。

    他对端王赵佶还有潘孝庵一拱手:“失陪片刻了。”

    说完就大步流星出了大书房,墨娘子站在门外,看到他出来便说:“东翁,请跟奴来。”

    纪忆不在佳士得行总店的大厅里,而是在二楼的掌柜房里和苏大郎面对面坐着。

    武好古一进去,纪忆马上就站了起来:“刚刚收到泾原路的急脚递,西夏小梁太后率梁氏一族万余人来归,已经到达天都山了。”

    什么?

    武好古一愣。

    梁氏来归?她不是应该被毒死的吗?怎么变成来归了?难道是自己不小心改变了历史?如果真是这样,这个女人应该好好感谢自己啊,自己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纪忆笑道:“崇道,蔡学士叫我来和你说,使团最快后天就要出发,你得准备上路了。”

    准备早就在做了。佳士得行开了专门的股东会,决定在武好古离开期间,由潘巧莲、苏大郎、米友仁共同执掌佳士得行,而潘巧莲则代行武好古的股东会投票权——武好古的父亲武诚之几日前已经出发去洛阳了,武好文又在太学苦读,现在也只有潘巧莲能掌这个权了。

    同时,武好古还部署了自己不在开封期间,佳士得行的工作重点。

    第一是完成几次“花魁唱卖”,模式就和第一次丰乐楼唱卖一样。还拿武好古和赵佶所绘的花魁图压轴,同时还要试探着在“花魁唱卖”活动中加入地产项目。

    第二是一个月发行一期《花魁》画册,就是纪忆出钱举办的花魁大比比出来的那些花魁,个个都是红行首。武好古亲自出手,给她们每个人都画了三十几张铅笔素描,再由米友仁和杜文玉照着铅笔素描画出白描,最后由魏四海找了雕版师傅刻了版子还联络了坊刻行。

    第三是建成陈留的佳士得印刷工场。这个项目是由原来的伎术房管事谢尚宾(在米友仁找到了屈华杰接自己人事房管事的班后,伎术房就暂时由米友仁亲自负责了)负责的,总投资五千缗!

    相当大的手笔,计划建成达产后可以每天完成七万五千页纸的印刷和装订。也就是日产两千本《花魁》画册或是别的什么画册。

    这可是产业化的手工工场啊!往大了说,就是资本主义了……佳士得行的艺术品拍卖并不是资本主义的,但是大量雇佣工人和大规模生产的印刷厂,绝对是资本主义的生产模式,大有前途啊!

    第四个项目则是画仙观和佳士得行宿舍工程,这是佳士得行向房地产和建筑业进军的开端——武好古搞这两个行业也不全为了钱,他其实是不在乎钱的,他主要是为了锻炼队伍,锻炼一只工程和开发队伍。

    这支队伍,将来肯定是能派大用场的!

    这个项目,主要由花满山和黄四郎两人共同负责,为此还成立了一个由黄四郎主管的建筑房。

    第五个项目,当然就是继续编修“大学教材”了。这是由米友仁负责的,赵佶、赵明诚、李清照,还有《营造法式》的作者李诫(他是米友仁拉进来的),也都参与其中。

    有了大宋徽宗陛下无偿提供的冠名权,这些“大学教材”编写出来后,至少……不会让人当成禁书给毁了。

    另外,陪武好古北上的人选也早定好了。就是西门青、张择端还有林冲……其中林冲是公职,武好古给童贯打了招呼,把他要到使团当护卫,兴许可以立点功劳,转上几个官。

    “崇道,”纪忆接着又言道,“和北朝的交涉素来由枢密院负责,所以你明日午后就到枢密院来……你的官告还没拿到吧?出示黄牒即可。”

    黄牒和官告是差不多的意思,就是发给没有官身的吏人的“工作证”,武好古之前已经是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了,自然是有黄牒的。

    “好的,”武好古点点头,“我一定准时到枢密院。”

    纪忆笑问道:“端王是不是在这里?”

    “在啊,”武好古说,“你可要去相见?”

    “不方便。”纪忆笑着说,“实不相瞒,愚兄日前和章家的十五姐定了婚姻。”

    章家当然是章惇他们家了!纪忆和章家定了亲,就不方便再和端王赵佶亲近了。否则会被人说成宰相勾结亲王,这可是宋朝的大忌。

    而章家的十五姐也不知是不是章惇的孙女?若是的话,这纪忆……能逃过被章惇连累的命运吗?

    武好古心里怎么琢磨,面子上还是拱拱手道:“恭喜了,忆之兄今年得了佳缘,明年就该金榜题名了。”

    纪忆笑道:“便借吉言了。”

    ……

    辞别了纪忆之后,武好古又将自己很快就要离京北上的消息告诉了赵佶、潘孝庵等人。

    今天在佳士得总店的聚会也只能提前结束了,送别了赵佶、米友仁、高俅等人之后,武好古又亲自送潘孝庵和潘巧莲兄妹回家。

    三个人骑着马,潘影儿和金瓶儿则骑着毛驴跟着,不过潘孝庵也是个识趣儿的人,才走出没多远就寻了借口离开了。于是就成了武好古和潘巧莲并辔而行了。

    “大武哥哥,这一次……”潘巧莲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出口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对于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武好古,她突然感觉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陌生感。

    武好古在变!

    变得她都有点不认识了。

    首先是武好古的才华变得只能用横溢来形容了。

    之前的武好古只不过是个寻常的画师,肯定不能画出什么传世之作。而现在的武好古……画中第一人!不仅是当代第一,而且还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

    这份才华,几乎只能用画仙附体来形容了——这也是大家在背后对武好古画技的看法。

    他的画,根本不是人能画出来的,只有仙才有这样的本领。

    而且,武好古的才华还不仅仅体现在绘画之上。他的商业才华也突然来了个大爆发!

    之前的武好古虽然是画斋少东家,可却不是很会做生意的。而现在的武好古,脑袋里面一定装满了赚钱的点子。而且还都是赚大钱的点子,仿佛又是财神爷下凡了。

    而随着武好古才华的突然爆发,他的野心也变得勃然起来。

    之前的武好古是个小富即安的人,如果能让他一下赚到了几十万,又能和潘巧莲双宿双飞,哪里还会想别的?

    可是现在的武好古,野心勃勃的,什么都想要!

    不仅在商场上大显身手,而且还在折腾修书,还想拉出半个武家宗族,还想要办什么六艺书院,在官场上仿佛也想大显身手!巴结上了新党大佬蔡京,还想参加科举考试搏个进士……他到底想干什么?

    另外,武好古对女人的兴趣也和以往大不相同了!

    以往的武好古眼睛里只有一个潘巧莲,可是现在……墨娘子、杜文玉、潘影儿仿佛都是他想要的。

    而更让潘巧莲感到意外的是,金瓶儿还像她报告说武好古很可能对男人也有兴趣!

    他和西门青之间的关系很不对头……其实不仅是小瓶儿,就是潘巧莲自己也发现武好古和西门青之间总有点什么了?

    虽然养**,养男宠这种事情,在北宋并不罕见。但是之前的武好古的确没有这方面的爱好啊。

    现在怎么就突然好上这一口了呢?

    这样下去,他那个小身板受得了吗?

    武好古看着潘巧莲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也有点奇怪,“怎么了?十八姐,你想说甚?”

    “哦,”潘巧莲笑了笑,“这一次你要和西门小乙一起北上?”

    “是啊。”武好古心虚地笑了笑,“他要去燕云进货,跟着使团方便一些。”

    潘巧莲点了点头,还是有些不放心。说实在的,她宁愿让墨娘子或潘影儿陪着武好古,也不想让西门青……两个大男人怎么可以那样?

    不过她也没证据,就是小瓶儿也只是发现两人眉来眼去,并没有进一步的发展。

    “十八,”武好古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有些事情不方便和你说,西门此人不简单,马植更不简单……我此番北去,也是有重任的。”

    听着更叫人担心了!

    武好古接着说:“不过此番北去,我一定可以立下大功,回来后就可以风风光光把你娶过门了。”

    “嗯。”潘巧莲点点头,虽然武好古变了,变得有点让人担心,但是潘巧莲还是喜欢武好古的。

    她现在想到的,只是早点和武好古成家,然后管着点这个心越来越野的男人。

    至于他想纳妾蓄家伎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只要武好古别老干些让人看不透,摸不清的大事儿就好。

    看到潘巧莲乖巧的点头,武好古也开心的笑了起来。潘巧莲是第一个,然后是西门青,再是墨娘子,再下面潘影儿和杜文玉,真是好大一家子人呢!

第232章 一路有你相伴

    枢密院的衙门,就位于宫城内,和政事堂相对而立,所以才有东府和西府之称。武好古是翰林图画院的待诏直长,对于宫城外朝部分,自然是熟门熟路的。从右掖门查验了身份后进入宫城。再从右长庆门进去,左边就是存放御书御画的殿阁。就是宝文阁、天章阁、龙图阁什么的。宋朝的每一任皇帝都有这么一处殿阁,用来存放自己的御书御画、皇家重要文献及宝瑞等物,还会配置学士、直学士、待制、直阁等人员。不过这些大多都是一个名分,以表明地位尊贵和恩宠,称为“馆职”或“贴职”。

    因为武好古是翰林图画院待诏直,是负责宫廷绘画的伎术官,所以他也是可以进入这些殿阁去观看或临摹御画的。

    顺便提一下,武好古还专门去了一次收藏赵光义御画的龙图阁,查阅了藏画名录,确定没有发现那幅著名的****图《熙陵幸小周后图》……不管这事儿有没有,那幅画肯定是不存在于北宋宫廷中的。

    不过今天武好古不是去那些殿阁看画的,所以进了右长庆门后,他就向右拐弯,从举行大朝会的文德殿前通过,然后再往西走就是大宋的政治军事中枢——就是别称为政事堂的中书门下和枢密院。它们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因此又被称为东西二府。

    枢密院之下设了十二个房,分别是北面房、河西房、支差房、在京房、教阅房、广西房、兵籍房、民兵房、吏房、知杂房、支马房和小吏房,另外还有一个负责编写兵书、战册、阵图和地图的编修司。

    这样一个衙门,如果要和后世的机构相比,大约就是总参谋部或是国防部之类的机关了。而且还不是一般国家的总参或国防部,因为枢密院是和中书门下分掌军政之事的。所以北宋的枢密院大约相当于德意志第二帝国的大总参谋部这样的强势总参谋部,就制度而言,其实还是蛮先进的。

    只是在枢密院这个“大总参谋部”里面任职的官员,清一色的都是文官!不仅枢密使、枢密副使、枢密都承旨、枢密副都承旨这些大员是文官,下面办事的枢密检详官、枢密计议官、枢密编修官和各房主事,统统都是文官。而且大部分都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汉……

    而宋朝的文进士都是什么人呢?考诗赋出身的当然都是诗人了,考经义的姑且算是哲人,虽然也有个把文武双全的,但是也够不上总参精英啊!

    如章惇他侄子章援这样善射箭的状元,最多也就是诗人和运动员,够不上军事家啊。

    后世的总参参谋人员一般都经过军校、基层部队、参谋学院这一套实践加上理论培养的程序训练出来的职业军官。要不然即便熟读兵书还会骑马射箭,没有部队的实际经验,制定出来的作战计划一样会错误百出的。

    而大宋的总参谋部——枢密院,就是一堆从来没有当过兵下过部队的诗人、哲人在瞎参谋。难得有一个前线将领出身的枢密副使狄青进来,也给排挤的惶惶不可终日。

    有这样的“总参谋部”,宋朝的军队不大能打也是很正常的。别说是宋军了,就后世称霸世界的美国,如果把五角大楼里面穿军装的都换成诗人和艺术家,肯定也要出洋相的。

    至于大宋的兵部,大约相当于国防部吧,情况也是一样的。里面做官的也都是诗人和哲人,基本上是没有军人的。

    武好古现在已经注了官身,官告虽然没有拿到,但是官服已经做好了。所以今天就穿了九品官人的绿袍,头上戴了幞头,腰间束了革带,脚上登了官靴,大摇大摆的就来到了枢密院门外。

    守门的小吏早就得到了通知,在验看了武好古的黄牒后,就将他领进了衙门。不过武好古没有被带进主厅,而是转了几转,到了一间偏厅中。

    厅内已经有三个人在那里了,其中两个是大貂珰,分别是童贯和李忠,另外一个是文官,正是枢密院编修官纪忆。

    “李大官,童大官,纪编修。”

    武好古向三人行了礼,三人也起身还礼。

    “好啊,已经是官了。”翰林图画院的勾当官李忠笑道,“崇道,在我们翰林图院,比你得官更快的待诏过去没有,将来大概也不会有了吧。”

    “还不是各位上官提携照应。”武好古满脸堆笑着道。

    童贯笑着冲武好古招了招手:“崇道坐下说话吧。”

    武好古看见童贯身旁的一把玫瑰椅子空着,于是就走过去坐下。童贯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了一份官告递给了武好古。

    “崇道,这是给你的。”

    武好古接过官告,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右班殿直,閤门袛候潘孝义。

    “崇道,这是使辽用的身份。”

    武好古是特务嘛!特务当然经常会用到化名假身份了。而这个右班殿直、閤门袛候潘孝义就是武好古前往辽国时的公开身份——当然不能告诉辽人自己是翰林图画院待诏直长了,要不人家马上就知道你是来画谍画的,可就寸步难行了。

    “你和潘家是世交,”童贯说,“想来辽人问起,你也能应答自如吧?”

    “能的,”武好古回答道。“这潘义安下官是认得的。”

    潘孝义是确有其人的,义安是他的表字,武好古还认得他,是潘孝庵的族弟,年纪比武好古大几岁,娶了赵家的闺女,荫补的武官,目前在閤门司当差。

    “认得就好。”童贯笑道。“那后日就以这位潘右殿的名义出发,在使团的身份就是随员。”

    “好的。”

    童贯接着又言道:“使团出京的日期已经定下了,就在二月十八,也就是后天。后天巳时之前,必须到东北水门内集合。”

    东北水门位于开封府城东厢,是五丈河进出开封府的通道。

    李忠补充道:“根据出使的惯例,是可以带上仆童姬妾的,一个随员最多带上两人。”

    两人的名额够用了,武好古心想:张择端就充仆童,西门青嘛,当然是姬妾了……

    ……

    武好古在枢密院的偏厅内呆了不到两个时辰才离开,最后也没见着什么大官,只有一个枢密副承旨过来,向李忠、童贯、纪忆和武好古四人发放了枢密院的信札。

    信札就是一种下行公文,一般用于向下级传递命令。武好古领到的信札也是一份任官通知,就是告知他已经获得了一个临时的差遣——使辽随员。理论上还会有正式的敕令下达,不过有了枢密的信札,没有敕令也可以先行公职。

    得到了信札,又拿到了假身份,武好古就算正式领受了出使辽国的命令。

    出了枢密院后,李忠和童贯还要去往来国信所办事儿——因为童贯要负有秘密使命,因此他也化名使辽,身份同样是随员,使团副使则落到了勾当画院的李忠身上了。

    而武好古则和纪忆一起出了宫城各自回府。因为武诚之和冯二娘都去洛阳省亲了,武好文又在太学苦读,所武家这两天比较“冷清”。进了宅子后,他也没马上去和管家的王婆说话,而是直奔自己居住的宅院而去。

    “郎君,您回来了?”

    “老师。”

    迎接他的是金瓶儿和张择端。

    “西门小乙在吗?”武好古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在的。”金瓶儿回答。

    “对了,小瓶儿,去和十八姐说,我后天就要离开开封府了。”武好古然后又对徒弟张择端说,“你也去和佳士得行的苏大郎说,明日还要召集一次股东会……快去吧。”

    把两人都打发了以后,武好古就直接去拍了西门青的房门。

    “小乙,是我。”

    “进来吧,门没锁。”

    一进门,武好古看见西门青已经在整理行装了。

    “大姐,”关上门,武好古笑吟吟问,“你可是知道了我要使辽,所以整理行装好陪我上路?”

    西门青被他一问,下意识的应了一声,突然又觉得不对,脸孔一下涨得通红。

    武好古看着西门害羞的样子,自是欢喜,又调笑道:“上面说可以带上两名仆童姬妾,仆童就是张正道了,至于姬妾……”

    “大郎!”西门青红着脸儿打断了武好古,“怎没个正经?”

    正经?

    武好古连忙一本正经道:“大姐,后天便要出门远行,还需准备甚底?”

    “自是要准备的。”西门青说着,就将一份手写的清单递给了武好古,“上面的东西都要带上。”

    武好古接过一看,上面还写了不少东西,大多是出门在外需要用到的,此外还有一千两黄金和一百纸佛像图。

    “黄金和佛像图?”武好古一愣,“需要恁般多么?”

    西门青看了他一眼,笑道:“当然需要,快去准备吧……你既然要和我一起,今后花钱的时候还多呢,可不要不舍得。”

    “舍得舍得,”武好古不知道西门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笑了笑,“不就是钱吗,明日就去准备。”

第234章 秘密入辽

    黄河两岸,已经是一片葱绿,大片大片的农田当中,刚刚播种完毕的春小麦已经抽出嫩芽,形成了一条条绿色的直线。穿着粗布短衣的农人们,星星点点,散步在辽阔的田野中,或施肥,或是在弯腰除草。

    这当真是一幅大宋劳动人民建设封建主义美好家园的风物画儿。

    这片富饶安宁的土地,属于大宋河北东路的清州境内。此地本是中华腹心之土,往北不远就是“古九州”之一的幽州之地。那里自古就是华夏疆土,可是却在五代十国时期,被石敬塘出卖给了契丹人,至今已经和华夏汉土割裂了一百六十多年了。由于幽州的丧失,大宋河北东路的清州就从腹心之地变成了华夏的边疆重镇了。

    不过随着澶渊之盟的订立,昔日剑拔弩张的边境,就变成了一片和谐的田园。时间走到现在,这片临近辽邦的土地,依旧安静祥和,闻不到半点战火狼烟的气味。最让这里的农夫们感到担心的,并不是北方武装到牙齿的契丹铁骑,而是这条安静流淌的大河。

    在过去的几十年间,黄河三易其道,不知泛滥了多少回。原本东流入海的大河,更是北流到了清州,在清州境内注入了宋辽边境的界河。

    虽然黄河改道北流的时候曾经淹没了清州境内的大片农田和许多村庄,造成了巨大的水患。但是河道固定之后,清州的百姓却开始体会到这条大河的好处了。

    大河向北入辽,向南则通往北京大名府,还经过运河联系着大宋的首善之都开封府,更是融入了北宋时期在中原东部地区四通八达的运河网络。让早就被割裂与华夏之外的幽州之地,获得了一条通航量极大的内河水道。

    而河北东路的清州,则成了这条“黄金水道”入辽的要冲。如果从地图上看,黄河和界河,就在此地形成了一个丁字形的三叉河口。

    两艘挂着“奉旨出使”旗帜的巨大的楼船,此时就在接近界河的河口地区下了锚,静静的等候着什么。

    武好古就站在其中一艘楼船的船楼顶部,面前摆着一个画板,画板上已经粘好了生宣。只见武大郎手中捏着铅笔,飞快的在宣纸上留下一根根线条,一片片阴影。不到半个时辰,一幅《清州黄河入界素描图》就已经接近完成了。

    他是元符二年的二月十五日,跟随蹇序辰为正使,李忠为副使的使团,离开开封府北上的。

    不过以往使辽的使团不同,这一次的使团不是骑马乘车北上的,而是坐上了两艘不知从哪儿调来的由水轮驱动的楼船,沿着黄河一路北上的。

    船行的速度不快,到了元符二年二月底,才堪堪抵达了河北东路的清州境内,就在黄河和界河的交汇处停泊了下来。

    停船的目的是为了等待辽国方面派出的接伴使抵达。辽宋之间的外交模式和后世国与国之间互设使馆的外交方式是不同的,并没有常设的使团在对方的土地上,而是定期或不定期派出使团互访。

    因为双方曾经是敌对国,所以对对方的使团也一直小心提防,限制他们的行动自由。不仅规定了使团往来的线路,并且在沿途修建迎宾馆以避免使团人员和外界过多接触,而且还会派出“接伴使”和“馆伴使”进行“贴身陪伴”。

    所谓“接伴使”,就是在边境上迎接使团,然后一路陪伴他们进入己方首都的官员,而馆伴使则是在首都陪伴对方使团的官员。

    根据双方使团往来的惯例,必须有接伴使陪同,使团才能进入对方的领地。

    照理说吧,有接伴使看着,还要入住指定的迎宾馆,如武好古这样的特务是没有什么机会可以画谍画的。

    不过现在大辽国和大宋国都不是“其兴也勃焉”的时候了,接伴、馆伴都流于形式,迎宾馆的看守更是松懈得一塌糊涂,很多时候只要花点钱打点一下,迎宾馆是可以随便出入的。

    “正道,”武好古将手中的铅笔放在了一张桌子上,一边舒展筋骨,一边唤着身后的张择端的字号,“这张图的编号是8号,名字是《清州黄河入界素描图》。”

    “8”是阿拉伯数字,武好古在图画上方的留白处写了一个阿拉伯数字“8”,没有写图画的名称。而在张择端拿着的一本目录本上,则有阿拉伯数字8和对应的“清州黄河入界素描图”的字样。

    这阿拉伯数字当然是武好古交给张择端的,姑且给他当成密码使用吧。

    图画和目录是分开收藏的,目录由张择端收藏,图画则会交给西门青收好。

    武好古转过头,对着依旧是男装打扮的西门青微笑道:“小乙,图画你收好了。”

    “嗯。”西门青点了点头,她虽是男装,却也和在开封府时不一样了。

    在开封府时的西门束了胸,穿着褪色的旧衣,边幅不修,看着略有一些邋遢。

    可是出了开封府后,西门青立马就换了一身靓丽的新衣,也不束缚自己饱满的酥胸,每天都把自己拾到得清清爽爽,还特意化上淡妆,在身上洒了香粉——这大概就是女为悦己者容吧?

    这样一来,便是张择端这样的半大小子也知道西门青是个大姑娘了。

    不过他还是有些奇怪,西门青多半是老师的姬妾,那她和老师为什么不是同舱而居的呢?

    武好古看着显出了娇媚艳丽的西门青,心里也在打同样的主意:西门大姐现在这样跟着自己,该是和自己“淫奔”了吧?淫奔为妾啊……

    好一个痴情女子啊!

    作为男人是不是应该主动一些?难道还等着人家姑娘家自荐枕席?

    要不……今晚上就叫西门青来侍寝?

    好像也不妥……虽然西门青的名分只能妾,但也不能真的把她当侍妾来对待,还是自己主动送上门去吧!

    “大郎,大郎,你在想甚底?”

    西门青的声音在武大郎耳边响起,这时武大郎才发现自己光顾着想怎么上了西门青的床,忘记把画从画板上揭下来交给西门青了。

    “哦,我在想你呢。”武好古低声回了一句,然后顺手把画好了的生宣从画板上揭下来递给了西门。

    “想奴?”

    西门青听了他的话儿,俏脸儿顿时羞得通红,接过画纸低着头转身就往船舱里去了,因为没有看路,竟和一人迎面撞在了一起。

    “小乙,你走道怎么不看路啊?”

    被西门青撞了一下的是马植,他也和武好古等人一同北上,名义上是童贯的随从。不过在楼船停靠清州黄河口的时候,他就下船去了附近的宋辽榷场了。一去就是三四天,也不知见了什么人?今天倒是兴冲冲地回来了。

    马植去的这个榷场名叫清州榷场,建在黄河东岸,是在黄河北流入辽后才出现的,榷场一边靠着界河,一边则临着黄河。两边都建了码头,可以供南来北往的船只停靠。因为地理位置实在优越,因而繁荣非常,如今已是宋辽互市中最繁华的榷场了。

    不过这榷场本身却有点破烂,围墙是木栅栏,房子也都比较低矮,看着就是马马虎虎建起来的,和武好古在海州见到的榷场根本不能相比。

    “马二哥。”

    武好古上前向马植行了一礼。马植却有点奇怪的看着西门青的背影,过了一会儿才问:“崇道,你和西门大姐……”

    “这个……”武好古哈哈一笑,“这个可是私事。”

    马植摇了摇头,低声道:“怎还没得手?”

    “快,快了。”

    马植一笑:“那现在可有机会了。”

    武好古忙问:“有甚机会?”

    “今晚下船去榷场,我们要私入辽境。”

    “私入?”

    “对!”马植道,“就是你,我,童刚夫,纪忆之,西门大姐,张正道,林教头,陆教头,还有月儿和莲儿一起私入辽境。”

    “不会被辽人发现?”

    马植一笑:“我不就是辽人?”他顿了顿,“和你说了吧,这是早就计划好的,要不然西门大姐也不来陪你了。今晚会有人上船,假扮你和纪忆之、童刚夫,等到了燕京再找机会换回来。”

    “辽国官府不会发现?”

    “不会,”马植一笑,“这次是接伴使是南京警巡使马俨叔,是我族叔。”

    马俨叔就是马人望,而警巡使是管理警巡院的官儿,警巡院这个衙门是参访唐朝京城的“左右巡”设立的,管理的事情很杂,包括巡逻缉盗、边疆御敌平乱、市场商贸监督,以及南京析津府城市的军、民户籍等等。基本就是个大杂烩官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南京道境内的迎宾馆也归警巡院管了,所以马人望自然就是接伴使了。

    有马人望打掩护,马植带人私入辽境当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马植笑呵呵的对武好古说:“崇道,到时候安排你和西门大姐扮做夫妻,还怕没有机会得手吗?”

第233章 买一个节度使

    一百张佛像图没什么,又不需要武好古来画,只需写张纸条给杜文玉,她就能让她爷爷杜用德在几个时辰内搞定——开封府有的是不出名的小画家靠这个混饭吃,画得好一点的也就十缗八缗的事儿。

    不过这些开封府出品的佛像画拿到辽国以后,倒是送人的好东西。见官就送一份,总不会错的。

    而一千两黄金可就不是小数目了,宋朝的黄金不是流通货币,其价值一直在每两十缗到三十缗间浮动。在元符年间,金价则在十五缗上下。也就是说,西门青要武好古带上价值一万五千缗的黄金和她一起出发。

    武好古知道,这笔巨款当然不是给西门青个人挥霍的——如果西门青想要挥霍,武大郎也没二话。要搞小三还能怕花钱吗?

    不过这个时代也没什么人带着钱去辽国挥霍,开封府才是挥霍的好地方,辽国那边按照马植的说法,也没啥好吃好玩,有钱也很难花出去。

    所以武好古还是问了一句:“大姐,这一千两黄金是……”

    西门青已经收拾好了行装,然后笑吟吟在武好古对面坐了下来,反问道:“大郎,奴见你这些日子机灵了不少,那就猜一个吧。奴要你准备这些金子,到底是做甚用处的?”

    金子……就是钱,钱可以花,也可以投资。

    去辽国花钱是找罪受,去投资?辽国有什么好项目?

    武好古思索了一番,看着西门青问:“去辽国做买卖?”

    西门青笑了笑:“有点儿对了,也可以说是一桩买卖吧。”

    那就不完全是买卖了?

    武好古心想:既是买卖,又不是买卖,那就是什么?

    看着武大郎冥思苦想的样子,西门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大郎,瞧你做生意的本事大涨,怎就不知道战国豪商吕不韦的大买卖呢?”

    吕不韦?

    武好古当然知道吕不韦了,书上看过,电视里面也见过。这货可是捣腾了一件奇货!

    “大姐,”武好古看着西门青,“你是说有奇货?”

    “奇货没有,”西门青一笑,“但是未来的节度使却有一个!”

    投资一个节度使?

    “马二哥?”武好古其实也有这方面的想法,倒是和西门青不谋而合了。

    “大姐,”武好古问,“这钱是给马二哥的?”

    西门青点点头,“可舍得?”

    “有甚舍不得的!”武好古笑道,“只是有了钱,马二哥就能当上辽国的节度使?”

    辽国是有节度使的,作为职官的节度使有两类,一是派给部族首领的节度使。小部族的头头通常封节度使,而大部族的头头则封大王,比如南院大王和北院大王什么的——南院大王就是金大侠萧峰的官儿,不过也不大一样,萧峰的南院大王好像是管南京道的。而历史上的南院大王其实是个北面官,是掌管契丹六院部的大王。另外还有个北面大王是管五院部的。

    这些部族的节度使,马植是不可能搞到手的,他又不是少数民族。

    不过辽国也有不少节度使州,辽国的州是分等级的,从高依次为:节度州、观察州、防御州、刺史州。而辽国的节度使州,基本上参考唐朝的节度使司,并不是虚置的(辽国也有虚衔节度使),而是实实在在有兵权的。

    凡是大州节度使,通常另有军名,兼管军事和民政,称某州某军节度使。

    比如辽东半岛顶部的苏州就另有安复军的军号,节度使称苏州安复军节度使,之下还有节度副使、同知节度使事及行军司马、军事判官、掌书记等官职。

    这个苏州安复军是属于南女直,也就是熟女直的汤河司辖区范围内。但是因为居民大多是汉人和渤海人,因而也属于南面官系列。

    武好古早就和花满山打听过这个地方,知道那里是辽国东京道的大港,对大宋和高丽贸易的重镇,同时也是个海防重镇!

    辽国当然也是有海防的!在苏州安复军的地盘上就有一座镇东海口长城,又名苏州关,只有10里长,建在旅大半岛的蜂腰部、最狭处。

    修建这座“长城”的目的,据说是为了防止辽东的女直人和宋朝往来,也有说法是为了封锁渤海国和中原的贸易往来,也许是两者皆有吧?

    而在原本的历史上,宋金海上之盟,也是通过苏州关进行的。

    也就是说,只要苏州关和苏州关以南的“旅大之地”能够牢牢控制在亲宋的辽国汉族军阀手中,那么大宋或者武好古自己,就能在未来的辽国大乱中,获得一个改变历史的支撑点。

    哦,也不是说要给大辽续命……而是只要这个据点存在,就等于在金人背后抵了把刀子。

    同时,苏州关也可以成为一个重要的贸易据点,辽东的毛皮、马匹、鹰鹞,通过苏州关就可以交换到中原的丝绸、瓷器、茶叶。有了贸易,这个苏州安复军节度使司就比较容易在辽东、辽西大部都沦陷后,依靠大宋(或是佳士得行)的支援生存下去。

    看来这个钱可以投!武好古马上就下定了决心……这资,必须得往下投!一万五千缗若是不够,那给三万给五万,哪怕烧个三五十万的也得给马植烧出一个苏州安复军节度使,哪怕是一个有实权的副使也行。

    这可是一笔有战略价值的风险投资!

    武好古这边盘算着,西门青看他不说话,还以为他在盘算着这笔投资划不划算呢。

    于是就对武好古合盘托出了西门家的打算,她娓娓说道:“大郎,实不相瞒,我家这百年来可一直看着辽国,自是知道其国族已经腐朽,大乱不可避免。以我朝如今之强盛,趁乱北复燕云想必十拿九稳,而燕地豪族更可趁机崛起,前途总不在西军将门和府州折家之下吧?

    我阳谷西门家,你洛阳白波武家,也是可以分润一二的。这将门的官位,可是能够世袭的。这将门世袭的武官虽然不如文官,但是进士毕竟难考啊。”

    西门青,不,应该是西门家族原来在打这个主意!他们想投机一把将来的燕云战事,让自家从走私商人再变成世代将门。

    大宋朝重文轻武不假,但是多年的宋夏战争也的确打出了一批将门,比如种家将、姚家将、折将将等等。这尊贵虽然不比文官,但也有世袭的富贵和官位啊!总比西门家现在这等靠走私才能过上好日子的商人要强吧?

    而且如果能拿到燕军或辽军将门的地位,这行商还是可以做下去的。西军队那些将门,谁家不在做买卖?有了将门做后台,走私的生意才能做下去啊。

    可是要投机燕云战事,西门家的本钱又不够。她家不是吕不韦,别看打梁山好汉的时候挺利索,可是要西门家拿出几万缗甚至更多的钱去投资,那根本是不可能的。那些燕云汉人豪族又不缺几十个打手,人家缺的还是钱,而且是大钱!

    而武好古却露出了吕不韦式的手面!他有钱,而且还勾上了端王赵佶,好像还加入了蔡京的忠党……

    武好古明白了西门青的意思,虽然他不相信那些汉人大族真的可以在未来挡住女真的铁蹄,但他还是愿意投资。

    “好!这钱我出!”他笑道,“我明日就去准备黄金,到时候带着上路。”

    ……

    “良嗣兄要借钱?”

    几乎在同一时间,马植也向纪忆提出了类似的要求——要借钱。

    “你要钱是……”

    “买官!”马植说。

    “你的官还用得着买?”纪忆一时没想明白。

    马植不是燕云四大家族的公子吗?他的官不应该凭本事投胎投出来的?怎么还要买呢?难道马植的身份有问题?

    “挂名的官位我现在就有!”马植说,“实不相瞒,某家现在就是大辽的供军使、银青光禄大夫、检校散骑常侍呢。可是这些都是虚的,没有什么用。若要实职,特别是好缺,就必须花钱了。”

    辽国当然腐败的!

    耶律俨可以靠掷骰子掷出一个枢密使的国家,还能指望没有卖官鬻爵吗?

    “你可以买到何等官职?”纪忆感兴趣地问。

    “最大可以买到州军节度使!”马植笑了笑说,“我们辽国的州军节度使是个世选官,一般的人出再多的钱也买不到。不过某家是燕云四大家族出身,是有资格买州军节度使的……当然了,还得一级级的买。”

    在辽国,凡是掌握军政实权的职位,比如北、南宰相、枢密使、节度使这些官,靠考进士是做不了的,必须得凭本事投胎,而马植投胎的本事还不错。

    马植他家是燕四大家族之一,虽然不及韩赵两家那么显赫,但也是有资格参加世选的少数汉人大族之一。历史上马植的叔叔马人望还在天祚帝时期做到了南枢密使这样的高位,是非常得宠的高官。

    所以马植只要能得到大金主的支持,是有资格也有门路去买一个州军节度使的!

第235章 忠臣马人望

    是夜,东南风起。

    才过亥时,下了大雨,就在一片风雨之中,武好古和西门青、张择端三人,在马植和童贯的安排下下了楼船,进入了清州榷场。

    夜雨中的清州榷场,街头一片朦胧黑暗,只有哗啦啦的水声。打更防火的人都不知眯在什么地方躲雨避风了。整个榷场,显得空空荡荡而又安安静静的。不远处的黄河水也起了波涛,在黑暗中反复拍打着并不牢靠的岸堤,发出哗哗的声音。

    离码头并不是很远的地方,有一处挂着西门堂牌子的生药铺。自然是西门家的一处产业。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居然还有灯火从堂内传出,生药铺的门板只上了一半,半扇门敞开着,一个伙计模样的人提着灯笼,守在屋檐下不停张望。看见一群模模糊糊的人影在雨中行进,连忙挥动手中的灯笼,左三下,右三下。

    “是我家的人。”

    西门青在这次密使行动中所起的作用,显然比她交待给武好古的更紧要。从码头上下来,就是她打着纸伞在带路。对于这个又大又破的榷场,西门似乎非常熟悉,带着重人左转右转,就到了榷场内的西门堂前。

    “可是大姐吗?”

    西门家的人问。

    “是我。”西门青高声回答。

    “快进来,快进来吧。”

    西门家的这人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武好古借着灯光,打亮了一下此人,发现他竟是个光头。

    “大姐,门口那人是假装的和尚?”进到堂内,武好古低声问西门青。

    “他不是假装的和尚,他就是个和尚。”西门青低声回答,“他叫吹灯和尚,是燕京华严寺的和尚。”

    西门吹灯?武好古心想:也不知有没有西门吹雪?可是西门家的人怎么会在辽国的寺庙出家?难不成是以和尚身份为掩护搞地下工作?

    咣当一声,西门堂的大门已经被合上了。药铺大堂里面没有旁人,原来等在这里接应的就只有吹灯和尚一人。

    “诸位,在下西门吹灯。”西门和尚一开口就是浓浓的燕腔。“奉了析津府华严寺主持和尚燃灯太师之命,在此迎候。”

    燃灯太师?

    武好古听着有些懵懂,这是什么人呐?难道不应该是马人望、马人杰派来的人吗?

    马植这时开口解释道:“燃灯太师是在下的一位叔父,俗家名马人材,若冠后就剃度出家,现如今是燕京华严寺的主持和尚。我们此番就是以南朝画师的身份进入辽国,名义上是去为华严寺做壁画的。

    我们今晚就在此间休息,入辽所需的文状,都已经备好,明日就可渡河北上了。”

    其实马人望、马人杰派马植南来就是找武好古去画画,好拍耶律洪基和耶律延禧这对祖孙的马屁……至于其他的事情,都是马植在自作主张!

    没错,医巫闾山马家的确有自家的小算盘。凡是世家大族都有小算盘的。马家人看到契丹人的统治摇摇欲坠,就想脚踏两只或是三只船也是正常的。

    但是那只是一个长远的规划,并没有要马上付诸实施的意思。而马植这厮用后世的话说,稍微有点大汉族主义,年纪也青,容易头脑发热,所以做事就有些激进了。

    不过马家的两个掌门人,马人望和马人杰,还有这个马和尚马人材,都是多年成精的狐狸。他们可不会冒冒失失就以医巫闾山马家的名义去和南来的密使接触。

    所以在得到了马植遣人送去的密信后,三个马家的大佬足足在燕京商量了十天。

    最后决定由华严寺出面招待南使。因为寺庙在辽国的地位是超然的,而燕京华严寺又是辽国一等一的大寺庙。里面好些个大和尚都是从横帐三父房出来的皇族,就是出点什么纰漏也兜得住。

    而且,马大和尚马人材的地位也不低,有个检校太子太师的空头官衔。虽然没有什么用,但是说出来还是很唬人的——辽国皇帝喜欢给大和尚封这种俗家官,什么太师、太保、司空的一大堆,听着蛮大的,实际上也没啥用,还是一吃斋念佛的和尚。

    不过用来应付大宋密使倒是挺合适的,反正大宋这边也没派出什么够分量的人物,就是一个宦官和两个九品芝麻官而已。马家出个太师大和尚也够意思了。

    至于谈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把华严寺的壁画给搞定了,最好还是那个什么油画的。壁画画好了就能去拍耶律洪基和耶律延禧的马屁,马屁拍到位了,马家就能更上层楼了。

    另外,就是在马家和大宋之间建立一个非正式的接触渠道,关系先保持着,如果能从大宋那边得些好处,那就更理想了。若是真的到了辽国大乱的时候,马家没准可以靠着大宋的支持,坐上个大镇节度使的位子,割据一方,也得风光一阵。

    如是时运不济,也可有个退路。

    ……

    清晨来到的时候,燕京城,也就是大辽国南京道析津府城,也被一场春雨所笼罩。

    雨水哗啦啦的在大辽南京警巡使马人望面前的滴水檐落下,织成了一道雨墙。庭院中的景色,都变得模模糊糊的。

    大辽的未来,就像这雨中世界一样,近了还可以看看,远处就看不清楚了呀……

    现在的大辽国要是能千秋万代维持下去该多好?虽然契丹和奚人是所谓国族,可是姓耶律的和姓萧的真没几个能理财治民的。

    这些人要么就是整天游猎玩乐,要么就是吃斋念佛迷进去了,难得有几个脑筋清楚的还得去应付一大堆的部族和耶律家内部的争斗。

    而真正捞油水的衙门,比如上京盐铁司、东京户部使司、中京度支使司、南京三司使司、南京转运使司和西京计司(这六个衙门合称五京计司,是掌管辽国经济的关键部门),统统是在汉人大族控制之中。什么铸钱啊,贸易啊,盐铁啊,官营手工啊,还有南面各州军的税赋(各路州军的钱帛司),还有管司法的各京道的警巡院,全都捏在汉人大族手中。

    譬如马人望自己就当过中京度支司盐铁判官,南京三司使度支判官这两个大大的肥缺。现在又当了南京警巡使,一样也是肥缺。

    他自是捞了个盆满钵溢,然后再从中拿出一部分孝敬上面姓耶律的和姓萧的大佬,于是老糊涂皇帝耶律洪基和整天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南、北枢密使耶律延禧,就都认为他是个大大的好官了。

    其实辽国的南面官好当的很,只要能摆平管区内的世家大族就万事大吉了。辽国又不似大宋,各种刁民一大堆,当官的还要管刁民的死活……辽国南面诸道路州就是世家大族的天下,除了耶律和萧两个国姓,第一等的就是“燕四族”,就是韩、赵、马、刘这四家,接下去则是李家、高家、史家、张家、梁家等等十几家二等汉人大族,再下面就是高、张、杨、窦、乌、李这六家“渤海右姓”。

    这三十余家的事情摆得平了,上供给辽国皇帝的税赋数量也别太少,其他的就是拍马屁了。

    而且辽国重要一点的官都是世选的,也就是凭本事投胎才能当上的大官。所以如“燕四家”出身的马人望这官当得不要太爽!

    另外,辽国也和大宋一样,是不抑制土地兼并的。而马家这样的世家大族那可真是敞开了兼并土地人口,哪家不是田亩数百万,佃户曲部好几万的?

    还有,辽国的商人是真没地位的。和宋朝不一样,宋朝因为没有什么门阀势力了,所以“士”这个阶级泡沫化了,农工商三民也就没有什么上下了。

    而辽国是世家天下!农工商三民倒也比较平等,都是世家的奴仆。所以辽国的商业基本被汉人世家控制,手工业则主要是官营的,自然也在汉人世家的掌握之中。

    对于“燕四家”之一的医巫闾山马家而言,还有比大辽更好的祖国吗?

    可是,现在的大辽国真是风雨飘摇了,一个磨古斯之乱就打了恁多年也摆不平。东面的女直人也蠢蠢欲动,和契丹人有血海深仇的渤海人也不大安稳了。就连南面一向孱弱的大宋国,居然在昏君奸臣的领导下国力蒸蒸日上,把西夏打了个落花流水……

    身为大辽国忠臣的马人望只是沉默不语,一时竟然想得痴了。背后脚步声轻轻响起,传来了儿子马英的声音:“阿爹,二哥儿使人来报,他们已经上了辽东开来的纲船,正往析津府而来。”

    马人望的心思飘得很远,随口就吩咐:“这些天,医巫闾山老家那里怎么样了?那里的渤海奴还老实吗?大宝剑那逆贼可捉到了?还有赵家那小子叫什么钟哥的,到底怎么回事儿?好好的世家子不做,怎么去做贼了?你再派人去联络则个,看看能不能招安。现在真是越来越乱了,天下要乱啊……”

第236章 破坏民族和谐的反贼

    大辽国现在真是风雨飘摇,外有强敌,内有反贼,若不是马人望这样的忠臣在努力维持,国家恐怕早就分崩离析了!

    马大忠臣提到的“渤海奴”就是大辽南面诸道路州的反贼主力了。

    辽国是一等契丹,二等汉人,三等渤海,四等女直,五等阻卜。女直和阻卜虽然名义上还不如渤海,但是大部分女直和阻卜人都是契丹人以及汉人大族压迫不到的贱人。因而三等渤海就成了大辽国中事实上的最低等的贱民了。

    而且,契丹人当年灭亡渤海人的海东盛国渤海国时,为了煽动战争,还宣称渤海人是契丹人的世仇——大约是唐朝和武周的时候渤海国参加了唐朝的反契丹同盟,可这事儿挑头的应该是汉人,不知怎就恨上了渤海人?总之就是和后来的七大恨八大恨差不多的借口。

    而借口说得久了,仿佛真的有了仇。于是在契丹灭渤海之后,渤海人的地位就特别低下了。哪怕是六个渤海右姓也根本不能和汉人的燕四族比,虽然也可以当官,但是油水缺基本没他们的份儿。

    另外,在灭亡渤海国后,契丹人对渤海人采取了强制迁移的政策,把上百万人迁移到了辽西和辽东,还有一些被分给了契丹和奚人部落充当奴隶。历史上的渤海国本是一个汉化程度很高,有着比较发达的手工业和农业的国家。在渤海灭亡之后,渤海的工匠几乎都沦为了契丹的奴工,契丹的宫帐、部落,还有汉人控制的五京计司下面手工作坊中,都有大量的渤海工匠。

    和宋朝的工匠不一样,辽国的工匠是真正的“末业”,大多是官营和部落作坊的奴工,生活极其悲惨。

    而渤海农民的日子也一样不好过,他们不仅是契丹人的奴隶,而且还是渤海右姓们的奴隶,基本不可能有自己的土地。除了收获大部分要用来缴纳租税之外,他们还要负担沉重徭役。

    比如为契丹人构筑城墙,以及用海船输送粮食到析津府——这一百多年来也不知翻了多少船?

    此外,契丹人还有一个“头下军州制”对渤海人的打击也非常沉重。所谓头下军州制就是一种农奴制,就是仿照中原州县的形势,把打仗俘虏来的人口(主要是渤海人)转化为契丹、奚人贵族和部落的农奴。

    至于渤海右姓,在渤海国刚刚灭亡的百余年间,还略有优待。但是辽圣宗、辽兴宗时代,渤海人聚居的东京道地区开始实行汉制。盐铁专卖,各种税收也向汉地看齐。结果自然是大大侵害了渤海右姓的经济利益。

    据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个公式用在渤海人身上肯定是对的。

    自从渤海国灭亡以来,各种各样的反抗就没停止过。其中最大规模的反抗发生在辽圣宗时期,渤海人聚居的东京辽阳府发生了以渤海王族后裔大延琳为首的大起义,义军一度声势浩大,攻占了辽国东京辽阳城,但是却在沈州被汉人将领张杰击败,同时东京副留守王道平和黄龙府兵马都部署黄翩又拒绝相应大延琳,使得渤海人的起义陷入了三面受敌的困境,在坚持了一年之后彻底失败。

    经过这一次大起义,渤海人在大辽国内彻底沦为了贱民。而汉世大族则通过镇压和出卖渤海人的起义得到了契丹人的信任……汉人和渤海人之间也陷入了互相敌视之中。

    如马大忠臣这样的汉人大官说起渤海人直接就是“渤海奴”了,渤海人在背后则管马大忠臣这样的人叫“汉奸”……

    在马植的老家大凌河一带(医巫闾山),也有不少“渤海奴”,大多是工匠。因为大凌河地区是辽国的手工业重镇,有不少的官营瓷窑和织户,基本都是饱受压迫“渤海奴”,经常会做一些破坏民族团结的事情。

    医巫闾山马家作为大凌河一带的大族豪强,自是经常和这些“渤海奴”发生冲突了,可以说是双手沾满了渤海奴的鲜血!

    而大宝剑此人——兴许是个化名——则是一个邪恶的反贼,据说是大氏王族的王子,善使宝剑,还有一批忠心耿耿的手下,专门砍杀“契丹豺狼”和“汉奸”。最近好像跑到了大凌河一带,所以马人望早就下令族中的壮士和门客去捉拿此贼了。

    除了神出鬼没的大宝剑之外,如今在燕山一带落草为寇的赵钟哥也是让马大忠臣有点头疼的反贼。这是个汉人,而且还是燕京赵家的子弟。

    这样的世家子弟照理应该舒舒服服等着做官,可是这位偏偏和家里闹翻了,还拉了些人上了燕山做贼。

    世家大族之中的斗争远比南朝考科举的义门和半义门残酷。因为义门和半义门的基础是科举,考得上才有官儿做,皇帝只看“分数”不大看出身的。

    世家大族是凭本事投胎的,那自然就要分“长幼嫡庶孽”了。比如马人望、马人杰和马人材就是嫡子,而马植是庶子,这位上山打游击的赵钟哥则是孽子,就私生子或是丫鬟生的儿子……他也配姓赵吗?

    总之,各种儿子的待遇都是不一样的!而一碗水端不平,狗咬狗,人打人的事情就少不了啦。

    不过在马人望看来,赵钟哥终究是姓赵的!老祖宗总是大汉奸赵延寿和投降功臣赵赞(开封府的将门)吧?所以他也不忍赶尽杀绝,还是想要招安他的。

    马人望的儿子马英对父亲的想法有些不解:“阿爹,钟哥是个祸害,留他做甚?”

    马人望回头瞪了儿子一眼:“天下要乱了!像钟哥这样的壮士,在燕四家中还能有第二个吗?将来我们燕四家若想有所作为,还用得着他去冲锋陷阵啊……赵家的老太师也糊涂,不就是一个庶子的名分吗?给他不就是了!”

    原来这个赵家孽子还是个能冲锋陷阵的勇士!

    “真的要乱?”马英有些担心地问。

    马人望点点头,“乱是肯定要乱了,就不知道甚时候开始乱。现在阻卜已经乱了,女直正准备作乱,渤海奴又贼心不死!连南朝的汉人也来添乱……”

    ……

    “渤海苦奴,参差百万众,日夜劳作无衣食,望天塌;海东盛国,锦绣三千里,男耕女织家安乐,如梦中……”

    凄苦悠扬的歌声传入了武好古的耳中,他这时候正乘坐在一艘用长桨和硬帆驱动的海船上,逶迤向北而行,在界河通往析津府城的桑干河水道上激起一道道白浪。

    唱歌的正是挥汗如雨在划着船桨的苦力,是用一种武好古听不懂的语言在吟唱。

    桑干河两岸,此时则是绿野如画。

    武好古在清州榷场没有多做停留,第二天一早就上了一艘从辽东开来的辽国海船,就是现在乘坐的这艘大约十余丈长的桨帆海舟。

    海舟上装满了粮食,都是从辽东的苏州运往析津府的。马植告诉武好古,析津府城是辽国人口最多的城市,有二十多万近三十万人,所以粮食供应一直是个问题,从辽圣宗时代开始,就必须依靠辽东粮食补给了。

    而辽东的粮食,则全靠海运输往析津府。不过承担海运任务的船只并不是商船,而是一种繁重的劳役——辽国可没什么《雇役法》,也没什么海商,就是有海商也是燕四家的船,谁敢征用?所以要把辽东的粮食运往析津府的方法就是征用渤海民伕伐木造船,然后驾船运粮。

    淹死、累死的就算命苦,活下来的就是走运啦!

    武好古现在乘坐的这条船,就是东京户部使司的转运判官控制的运粮纲船。这位转运判官自然也姓马,属于人字辈。船上还有几个马家的门客在做押船和船头,都垮着腰刀拎着皮鞭,凶神恶煞一样的督促渤海奴用力划船。

    听到渤海奴凄惨吟唱,立马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了毛。

    “不许唱!”

    “该死的渤海奴,谁敢再唱老子就宰了谁!”

    “啪啪啪……”

    武好古这时就站在船舱顶部的平台上,和换上了契丹女装的西门青一块儿看看风景,谈谈人生理想。

    突然听到下面炸了锅,有些奇怪地问:“怎么回事?那些渤海人在唱甚底?”

    西门青懂一点渤海话,其实她就是不懂,也知道渤海人在唱什么?

    “他们在唱《渤海奴》,这是渤海大宝剑所作的反歌。”

    反歌?是反动歌曲的意思吗?

    武好古皱着眉头问:“辽国这里,汉人和渤海人的关系好不好?”

    他在后世就听说过渤海人的汉化程度比较高,在辽国是“同汉制”的,也就想当然认为渤海汉儿亲如一家了。

    可是现在他却发现,虽然渤海人和汉人的服装接近,区别只是渤海男子都留着一根辫子——和清朝男子的发型有点类似,但也不是完全一样,他们是只留辫子不剃发——但是关系却不像很好的样子。

    顺便提一下,在辽国区别男子民族属性的方法不是看衣着,也不是辩语言,而是看头发。汉人一定是留发髻的。契丹人和奚人则是剃个“地中海”,然后左右各梳一根辫子。渤海人则不剃头,梳一根大辫子。阻卜人的发型和契丹人、奚人比较接近,也会扎两根辫子,头顶剃光,不过他们会在额前留一撮毛,就像中原的小儿一样。而女直人则是剃头辫发,而且就留颅后的一撮,用色丝系之,大概就是所谓的金钱鼠尾巴吧?

第237章 燕京欢迎您

    “渤海人大致上来说,亲宋而仇汉。”

    西门青的回答让武好古有意外。

    宋和汉似乎是一体的,亲宋自应该亲汉,反宋才会仇汉。可是辽国的渤海人却有些矛盾,即亲宋又仇汉。

    西门青斟酌着用词,说道:“渤海人并不仇恨宋人,反而视宋人为救他们出苦海的希望。但是对于辽国汉人,他们是恨之入骨的。”

    “为何如此?”武好古还是一头雾水。

    西门笑道:“因为辽国汉人大族压迫渤海奴更甚于契丹,渤海奴自然深恨汉人。

    但是在他们看来,能够打倒辽国的只有南方的宋朝。而他们要出苦海,再复海东盛国,就必须要灭亡辽国。”

    辽国的北、南二面官素有“北面管军,南面管民”的说法。意思是北面管主要管军事和军民合一的宫帐、部落和头下军州。而南面官则以管理行汉制的民众为主,渤海人正是从汉制的民众,所以主要由南面官管理(头下军州和宫帐系统中也有渤海人)。而南面管主要是汉人,因此直接压迫渤海人的也主要是汉人。

    “渤海人反辽?”

    西门点点头:“渤海奴反辽的决心远远超过辽国的汉人大族。辽国的汉人大族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反,而渤海奴是一有机会就要反的。”

    西门说的是事实!

    在辽国历史上,除开那些叛服不定的边远部族,造反最积极的就是渤海人了。大规模的反辽武装起义就有辽景宗保定七年的黄龙府燕颇起义和辽圣宗太平九年的大延琳起义,在后来女真崛起之时,渤海人更是接连发动起义响应女真人。其中规模较大的就是饶州渤海人起义、东京辽阳高永昌起义,沉重打击了契丹人的统治。

    相比之下,辽国境内的汉人在大辽崩溃的过程中并没有起到多少推动的作用,反而有不少人追随契丹人抵抗女真和宋军,甚至在追随耶律大石西征的人员中,也有不少汉人……

    这辽国的民族问题,还真是挺复杂的。

    武好古摇了摇头,“我看渤海人反汉反辽是无疑的,亲宋则未必啊!”

    历史上给女真人充当先锋的郭药师不就是个渤海人吗?大宋待他不薄吧?让他镇守燕山府,还给了他无数的粮饷兵器,助他大肆扩军,可是他最后又如何报答大宋的?

    武好古斩钉截铁地道:“终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大郎,你这是……”

    西门青对武好古的立场大感惊讶,“渤海人可是和契丹誓不两立的,若是要在大辽国内寻找盟友,大约也只有渤海-女直之族了。”

    “渤海-女直之族?”武好古眉头拧得更紧,“为何将他们并在一起说?”

    “渤海-女直素为一体啊。”

    “为何是一体的?”

    西门青解释说:“渤海人和女直人的祖先都靺鞨,靺鞨有数十部,以粟末靺鞨和黑水靺鞨最为强大。渤海国的立国之祖大祚荣出自粟末靺鞨。而女直人如今的首领完颜部则是黑水靺鞨的后裔。而在渤海国灭亡之后,渤海遗民大部被辽人内迁,余众和渤海故地现在几乎都归了女直。所以渤海女直非常接近,同为一体。”

    原来渤海人和女直人根本就是一家人!

    历史上渤海国的地盘在大部分渤海人搬家后,也逐渐成为了女直人的地盘。而留在渤海故地的渤海遗民,也纷纷加入了女直。而在渤海人的历次抗辽斗争中,女直人全都毫无保留的参加其中。因此也就有了女直-渤海本一家的说法。

    “这不就是乃我族类,其心必同吗?”武好古一摊手,对西门青说,“渤海、女直本是同族,因而同心!而辽国的汉人和我大宋汉人亦是同族,也肯定比渤海可靠。”

    武好古原本幻想利用渤海人的国家去牵制女真人的金国,现在听说了渤海-女直本一体的说法,差不多已经打消了一半。

    也不是说一定不行,只是得从长计议,小心选择代理人,决不能让自己扶植起来的渤海人最后成了女真人的帮凶。

    如果实在找不到可靠的扶植对象,情愿把资源都投在马植身上。这位仁兄对汉民族的忠诚,那是经过了历史考验的。

    西门青看着表情凝重的武好古,也有点儿发愣。而就在这时,马植突然带着纪忆走上了船舱的顶部。

    “大郎,大姐,燕京城就要到了!”

    燕京,不,应该是北京到了!

    武好古的心情顿时有些澎湃,他知道历史上的辽南京城就在北京市的房山区。而北京市,则是武好古的前世上大学的地方。他最美好的时光,就是在这座城市中度过的。

    另外,在北京市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住房并且拥有户口,也是他曾经的梦想,不可企及啊。哦,他曾经还想要交上一个北京女朋友……

    这些属于前世的梦想,现在看起来是可以轻松实现了。

    他已经向西门青打听过了,现在“北京市房山区”的房价可便宜了,比徐州彭城县还便宜。有个几百缗一千缗就能买个几进几出的大院子……这对武好古来说就是毛毛雨啦。

    至于户口……马植他叔马人望就是管这个的,分分秒秒可以办一个。可能比办武好古现在拥有的“河南省开封市祥符区”的户口还要容易。

    交女朋友有点困难,不过马植和武好古说过,现在的燕京城里是有人口买卖的。武大郎完全可以买一个“北京房山区”的女朋友,还是挺漂亮的那一种,而且还花不了多少钱!

    真是多年梦想一夜成真啊,只是实现梦想的方式,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

    当武好古看见魂牵梦绕的“北京市房山区”时,已经将近末时。他看到的是一座洒满了金色阳光的,巨大的城堡。

    城墙是灰色的,高大巍峨,绝不比武好古记忆中的那些被精心保存的北京市内的老城墙低矮。当然了,并没有正阳门箭楼这样的防御工事。辽南京析津府的城门楼看上去都是木制的,但同样非常高大,看着也很结实,显然是不大容易攻占的。

    “世伯,可来得及入城吗?”

    西门青这时问马植道。

    她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析津府的城门会在每天的酉时一刻准时关闭,架在护城河上的吊桥也会收起。到时候,哪怕马植的叔叔是南京警巡使,武好古一行人也入不了城了。

    而在燕京城外过夜,除非能进入世家大族的庄园,否则也是很不安全的。

    附近的燕山上就有不少贼寇,别说北来的宋人,就是南下避寒的契丹部落也经常被他们抢劫。

    在后来的历史上,辽国的汉人强盗甚至还抢劫了辽国皇帝的行宫,劫走了不少宫女和财物!真是很无法无天的。

    “抓紧一点!”马植道,“可不能在城外过夜,要不然保不齐被燕山上下来的强盗劫了。”

    强盗?武好古一愣。

    北京,不,应该是辽南京大门口会有强盗?这个治安也太差了一些吧?马植他叔叔的警巡使是怎么当的?

    “我们带着不少财物,”纪忆这时也道,“得快些进城……要不然就只能在船上过夜。”

    “必须进城!”马植摇摇头,“船上的渤海奴靠不住。”

    纪忆和武好古都带了不少黄金,虽然大部分都已经交给马植了——纪忆给了马植五百两,武好古给了一千两——但是他们身边还是有不少金子,要是叫贼人知道了,麻烦就大了。

    船身抖动了一下,靠上了码头。

    这是一个由南京三司转运判官管理的码头,码头上坐着一群衣衫褴褛,看上去非常邋遢的民伕,旁边还有穿着圆领长袍,戴着交脚幞头,挎着腰刀的吏人,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看守。

    民伕应该是在码头服徭役的汉人,看他们的样子,一个个愁眉苦脸的,都很瘦,真是不能和开封府的百姓相比。看来热爱大辽祖国的汉人仅仅是极少数世家大族,普通劳动人民是不会喜欢辽国的。

    看到有船只靠码头,一个辽国的吏人,应该是汉吏就顺着跳板上了船。马植迎了上去,出示了自己的官告,那吏人连忙行了揖拜之礼,非常恭敬。

    武好古心想:看来辽国境内的等级远比宋朝要森严,在开封府里面,一个吏人见了挂着虚衔的将门子可没恁般恭敬。

    马植大喊了起来:“跟着某家的人等可以下了,带好行礼物品,随某进城,码头这边不会检查。”

    然后又见他低声吩咐那吏人几句,吏人立即一溜烟的跑去,很快就和另外几个吏人牵来了四匹健壮的走马,还招呼了六七个等候在码头上的民伕。

    沉重的行礼——主要是马植携带的黄金,都装在箱子里面,让那些民伕挑着,马植、童贯、纪忆、武好古和西门青则都上了马,其他人则步行跟随。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距离桑干河并不太远的,高大的燕京城墙走去了。

第238章 乞丐之都

    萧条、清冷、高墙和乞丐!

    这便是大辽帝国最繁华的南京析津府城给武好古的第一印象。

    一座大概有三十万人口的城市,虽然不能和后世的背北京市房山区相比,但是清冷萧条到如此地步,也实在出乎武好古的预料。

    他在这个时代已经进入过不少宋朝的城池了,哪怕是个小小的县城,小则小矣,但是城内总能看到一丝繁华,只要一入城,就能见到鳞次栉比的店铺酒肆,拉客的伙计小厮恨不得堵到城门口来。只要一有大队的客商行者,都能在第一时间听到连声的唱叫。

    可是当武好古从析津府城西面的清晋门入城后,却没有看见任何一家店铺!只有一条笔直的大路,大路两侧的壕沟以及高墙。城墙里面,居然还有高墙!这是什么城啊?

    因为没有沿街的店铺和叫卖的伙计,所以走进析津府的武好古顿时感到了清冷和萧条。不过还没有等他问清缘由,几十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就从大路两旁的壕沟里面钻了出来,好像打埋伏一样,冲到了武好古等人的马前便拜,口中还念念有词。

    “大官人赏小的几个铜子发善心,小的愿大官人升官发财长命百岁……”

    “大官人是菩萨转世罗汉下凡间,赏小的几个度春荒的铜子吧。”

    “大官人行行好吧……”

    武好古被这潮水一样冲出来的乞丐吓了一跳。

    这北京市房山区,不,应该是大辽南京析津府怎么成丐帮总舵了?武好古虽然在开封府就听不知道谁说过燕京城中乞丐多,可是却也没想到一进城就成群结队涌上来了!

    看来金大侠并不了解北宋年间的历史,要不然丐帮不应该是宋朝的帮会,而应该是辽国的帮会。

    马植早就有准备,他也不让人驱赶那些乞丐,而是从怀里摸出一大把铜钱往路边的壕沟里抛去。和武好古并辔而行的西门青也摸出了铜钱往另一边的壕沟里抛。本来拦路要饭的乞丐们纷纷散开去抢钱,趁着这个机会,马植大声喊道:“都快些走,过了这一段就好了。”

    快也快不到哪儿去,析津府城内的道路虽然宽阔笔直,可是却不许跑马。

    不过堵在清晋门内的乞丐并没有追着要钱——后来武好古才知道,析津府是有丐帮的,而且不止一个,各个丐帮都有地盘。大约是析津八门中的六门各有一帮(还有两个门直通宫城和官衙,那地方不给要饭),城内的二十六坊也是各有一个丐帮,一共有三十二个丐帮,日常的弟子有好几千,若是到了年关农闲的时候,进城要饭的乞丐会多达数万!

    那时析津府就真的可以开丐帮大会了!

    “怎么会有恁多乞丐?他们是从哪儿来的?”武好古回头看着为了抢几个铜板乱成一团的乞丐们,心里有些难过——这里可是他魂牵梦绕的北京市房山区啊!于是就向西门青打听。

    “都是燕京周遭的农人,大多是燕四家和燕京李家(就是掷骰子枢密耶律俨他们家)的客户(佃户)。”西门青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若不是这五家的人,还不让进城要饭呢!”

    武好古讶异道:“甚底?要个饭还要大族同意?”

    “那当然啊,”西门青冷笑说,“大郎还以为在大宋呢,一张流民图就能让当朝的相公倒台!这边可是大辽,若无世家大族的允许,下面的客户曲部只得做个安安饿殍,现在能入析津府要饭,已经是主家的恩典了。”

    大宋纵有千般不是,毕竟是平民社会了,且不论居于顶层的朝廷如何,至少中层的那些诗礼传家的地主是不能和燕四家这样的世家门阀相比的!

    宋朝的读书人地主都是战五渣,若是把下面的农民压迫太苦逼反了,他们自己是打不过的,只得求朝廷出动官兵去镇压了——这事儿多麻烦啊?而且大宋官家也不相信带兵的武官,万一镇压来镇压去镇压成了藩镇怎么收场?

    所以大宋朝廷和地主阶级对下层的压迫还是比较收敛的,时常还会把没饭吃快要造反的穷人招进厢军,好歹不让人家在造反和饿死之间选择。

    而辽国这里就不一样了,世家大族都是有武力的,族兵、门客、死士、谋士什么的一大堆。下面的小民造反根本过不了他们这一关!

    压根不用契丹人出手,几个大族自己就镇压了。

    “到地方了!”

    马植这时有喊了一声。

    到了?到哪儿了?

    武好古抬头一瞧,又到了个城门口,就在笔直的大街左侧。这座城门比刚才进入燕京的清晋门小了许多,不过高度却是和清晋门差不多,两边的城墙也非常高大。在城门洞上方还刻着三个汉字——甘泉坊。

    “大郎,这是坊。”西门青解释说,“析津府城是座唐城,和本朝的城池不同,乃是城内有城的。析津府城内有二十六坊,每座坊都有一圈城墙和四座城门。析津府的商户,只能在坊内经营,不得在坊外的大街上摆摊设店。”

    原来如此!

    怪不得析津府城乍一看恁般萧条,原来还有城中城啊。武好古心道:难怪历史上宋军打进了燕京城后还被辽兵撵出来,原来燕京城内还有二十六个小城(其实是二十七个,武好古漏了宫城)……自己这回一定得把燕京城内的情况都画出来,最好再叫黄四郎做个模型献给官家。

    “大郎,下马吧。”西门青这时又说,“坊内通常是不得骑马的。”

    “哦。”武好古应了一声,就翻身下了走马,又把缰绳交给了一个送他们进城的小吏。

    广源坊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熙熙攘攘的,非常热闹,门口则守着几个坊丁。

    这些坊丁都和送武好古他们进城的吏人一样的打扮,持着长枪,挎着弓箭,并没有着甲,但是看上去就非常彪悍。

    “见过二郎君。”

    他们看到马植,纷纷上前行礼。

    “这甘泉坊是马家在析津府城内的据点。”西门青继续充当“导游”,“燕四家和最近崛起的燕京李家在析津府内都有一坊之地,契丹内四部也各占了一坊。余下的十几个坊中,除了北市坊、南安坊和东安坊之外,也都被大族占据,不过是两三家大族合占一个坊。”

    那么牛逼啊!

    武好古这下真是开了眼界了,原本还以为医巫闾山马家和潘巧莲家差不多,没想到人家那么厉害,在辽国五京中最大的燕京城里有一个城坊!

    这块地皮要是能传到21世纪,那还不得值个一千个小目标啊!

    “诸位,先到某家宅中暂歇。”马植这时候又开口说话了,说完就一挥手,然后头一个大步往甘泉坊内走去。

    甘泉坊内有两条相交成十字形的大街,其中一条,就是武好古进坊的这条街上,鳞次栉比都是店铺,有饭馆酒肆旅店,也有青楼茶馆,不过主要的还是丝绸铺和瓷器铺——这两种铺子贩卖的都是马家的老巢辽西大凌河一带的盛产的辽丝和辽瓷。

    武好古和西门青也连忙跟上,进了坊门,结果又看见不少乞丐跪在地上,口中喊着“给马二郎君请安”之类的话儿。

    马植则哈哈笑着,不知在向谁吩咐:“赏饭,都赏饭!”

    武好古看着燕京这里小老百姓低贱成这样,皱着眉头就想去问马植哪儿有买小奴隶?结果才走两步就给西门青一把拽住了。

    “大姐,你这是……”

    “大郎,”西门青低声说,“你现在是南朝的画师,没有马世伯的召唤,是不能靠近他五步之内的。”

    什么?这是在大街上啊!

    西门青摇摇头,一指走在大路中央的马植,果然没什么人敢靠近他,只有那个西门吹灯和尚同他走在一起。另外,纪忆送给他的美妾月儿跟在他后面。

    “在坊内我们得走两边,”西门青又说,“中间都是世家大族或是契丹国族的贵人们和贵人们的妻妾还有护卫走的。”

    什么?走个路还得分中间两边的……这些世家大族也忒霸道了吧?

    灵魂来自21世纪,身体又属于已经平民化的大宋的武好古当然不大清楚士族社会中的大士族有多霸道了!他在后世看的那些描述汉晋隋唐的小说、电影,也很少会揭露这样一个事实:这些时代都是一小撮世家大族骑在劳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时代!

    腹诽了一番后,武好古也没得办法,只好和西门青一起溜着街边走路。走了大约一千步,就拐进了一条小巷子。巷子比较窄,也分不了中间和两边了,于是武好古可以跟在高贵的马植背后。

    巷子里面也没店铺,两边都是高墙,也不知是谁家的宅院?又走了数百步,才看见一扇敞开的大门,应该是后门,不过门前站着一大群人,都是青衣短打,看见马植都大礼揖拜,还有个人用浓重的燕地口音大喊:“恭迎二老爷回府。”

    这里原来是马植在燕京城的府邸!

第240章 马植也要飞黄腾达

    “舒服,用力,再用力些……”

    武好古趴在柔软的床铺上,闭着眼睛,脸上都是得意的笑容,正在享受西门青提供的按摩服务。

    练过武功的西门青手上很有劲儿,而且却对穴位的拿捏也很到位,让她按一按,的确大大的解乏啊。

    而昨天晚上,武好古也的确有点累着了,一开始的时候是他做大灰狼欺负人家西门小白兔。可是小白兔后来被欺负得来了劲儿,又反过来和大灰狼大战三百回合。结果把大灰狼累着了,被小白兔扶到床上去后就倒头便睡,直到太阳晒到屁股才苏醒过来。

    醒来以后,还感觉有些疲劳,和西门青说了,于是就得到了享受按摩的机会。

    “官人,不如让奴来教你武艺吧。”

    西门青一边伺候武好古,一边开始蛊惑武大郎习武了。

    “武艺?”武大郎应了一声,“学甚底?拳脚?击剑?还是耍大枪?”

    “学射箭,”西门青说,“学陈康肃射箭啊!”

    陈康肃就是真宗咸平三年的状元,名尧咨,字嘉谟。虽然是文状元,不过却不是一心道德文章的主儿。他善于射箭,号称“小由基”,有“百步穿钱”的本事。在后世有个脍炙人口的寓言故事叫《卖油翁》的,就是用来讽刺这位善射箭的陈状元的……

    大意就是说射箭也没啥了不起,就是熟能生巧,和卖油翁的滴油过钱孔的技法没有甚两样……这个寓言出自大文豪欧阳修的《归田录》,是文言文中的名篇,在北宋末年已经非常出名了。

    说起来这卖油翁也就是遇上了陈状元,要是遇上了成吉思汗,他马上就会知道射箭和滴油的区别在哪里了?

    除了《卖油翁》之外,欧阳修还写了个《碎鱼录》,也是用来讽刺这位沉迷射箭的陈状元的,说是陈状元他妈总埋怨状元不好好读圣贤书,成天练射箭,是不知报效国家的表现,是不对的,所以把他的金鱼符都打碎了……

    呃,也不知道是陈状元他妈脑抽还是欧阳修的思维比较奇怪?都中状元了还读什么圣贤书啊?读了也没什么好考的了。

    而且练好射箭也是可以报效国家的,如果靖康那年,开封府的读书人个个都有陈状元的箭法,说不定可以多射死几个少数民族骑兵。

    总之,陈状元的故事在北宋末年已经广为流传,许多读书人都以射箭为耻,而绝大部分的官私书院,也都不把射箭列为必修之课了。

    可西门青读书不是太多,并不理解《卖油翁》这个故事的深意,反而觉得陈状元很了不起,既考上了状元,也会射箭。很希望自己的男人可以向这位状元看齐……

    武好古想了想,也觉得西门青说的有道理。自己状元是考不上的,不过进士倒可以走后门弄一个。有了进士,再练了射箭,大概也能和陈状元比比了。以后说不定也会哪位大儒写个什么“买酱油的”来讽刺自己了。

    不过这没有关系,武好古不怕被人讽刺,只要能给自己未来的学生们做个榜样就行。他不能一边让六艺书院的小孩子们学射箭,自己却弓都拉不开吧?这多不好!

    “好的!”武好古说,“明天就开始练习吧,青儿,你来教我。

    另外,我还得练一练骑马。这天下要乱呐,到时候不会射箭不行,不能纵马狂奔也不行。”

    “天下乱?是大辽要乱吧?”

    西门青虽然不止一次从武好古那里听过天下要乱的悲观论调,不过她还是固执的以为大宋乱不了。

    大宋那么好,工商繁荣,百姓安乐,朝廷也比较清明,怎么会乱呢?

    “是天下!”武好古叹了口气,“辽国乱了,大宋岂能太平?草原上的阻卜,林海中的女直,还有那些憋着一股恶气的渤海奴……现在有契丹人圈着才祸害不到我们大宋,契丹一玩完,可就要蜂拥南下了。虽然契丹夺了十六州,但是和我们和睦相处了恁多年,又把北方的各种蛮子管起来了,我大宋得以繁华如此,其实契丹人是功不可没的。”

    后世都说宋朝面临强敌胜于汉唐,其实吧,至少北宋时代,各种强敌都让契丹人管起来了,吐蕃也迷进吃斋念佛了,只有本是宋朝属地的西夏闹起来成了个不大强的敌。

    相比之下,倒是汉唐一直和各种蛮子不停交战,基本没有什么太平的时候。

    这样有“强敌”但不怎么打仗的外部环境,大概也是宋朝商业繁荣和重文轻武的国策可以愈演愈烈的重要原因吧?

    但是这样有利的外部条件,将随着辽国的崩溃而一去不返了!

    而宋朝如果不能做出巨大的改变,以适应新的外部环境。

    那么就必然会导致天下大乱!

    ……

    “像,实在太像了!这是武好古画的?”

    在甘泉的西北角,一座比马植的宅邸还要巨大,还要富丽堂皇的宅院之内,内堂里面,医巫闾山马家的一族之长,大辽国的忠臣马人望这时正捏着一张马植的白描写真在问话。

    “不是他画的,”马植回答,“是他的学生米友仁画的。”

    “米友仁?”马人望也喜欢书法绘画,自然听说过小米的大名,“米颠的儿子?”

    米颠是米芾的绰号。

    “是啊,”马植道,“我在开封府就住米芾家里,元日的时候我还见过米芾呢。”

    说着话,马植还双手递给叔叔一个卷轴,“叔父,这是小侄从米家得来孝敬您的,是米芾的真笔字帖。”

    “米颠的字帖?”马人望马上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连忙放下了米友仁给马植画的像,接过马植递过来的卷轴展开欣赏了起来。

    “是米颠的墨宝!”一边看,马人望还一边点头,仿佛很懂的样子。

    其实这个字帖是米友仁仿父亲的笔迹写的,押印倒是真的——马植在开封府的面子也就这点,要求到米芾的字,他还不够格。不过糊弄马人望是足够的,马人望虽然是辽国进士,但是书法文章都是二流水准,比武好古强不了多少,肯定不如武好文。

    当然了,要比带兵打仗,别说武好古、武好文,就是章惇也不是对手。因为医巫闾山马家其实就是个武士集团,宗族、家臣、死士、门客、部曲一大堆呢!

    小心收好了米友仁的墨宝,马人望笑着对侄子马植说:“二郎,你这次联络上了宋人,到底有甚谋划,都说了与老夫吧。”

    马植笑了笑道:“叔父,天下大乱在即,我马家要在这乱世中安身立命,总归多几条路子。宋人既然有意拉拢我家,不如先虚与委蛇应付着,说不定将来可以借助宋人的力量让我家崛起于燕云之地。”

    马人望看了看侄子,只是轻轻一叹,不置可否。

    “你有甚打算?”马人望又问。

    “小侄自是想做官了。”

    马植现在已经是官了,不过这官是空头的,没有什么实权。

    马人望看着侄儿,顿了顿又说:“给你安排个县令吧。”

    他毕竟受了侄儿的一幅字帖,总要拿出点东西的,他看着马植的脸色,“安排个好一点的县吧,以后再慢慢找机会升官。”

    “侄儿要一个督修华严寺的差遣。”马植直接开口要差事了。

    析津府的华严寺是个大寺,在析津府城外,是马人望为了已故的皇太子耶律浚祈福修建的,是个非常重要的马屁工程,做好了可就能飞黄腾达了。

    而马植现在居然想插一脚这个马屁大工程,真是有点不自量力了。

    马人望正在琢磨用什么理由拒绝自己的侄子,马植突然又开口道:“叔叔,你知道那个小梁太后是怎么回事吗?”

    “哦,她啊,她要背叛我们大辽,所以被皇上派人撵出了西夏。”

    “她是被冤枉的。”马植道。

    “不是冤枉的,”马人望摆摆手,“画像都送去开封府了,还让刘云给偷来了大辽。”

    “那画像是武好古画的!”马植说。

    “你说甚底?”马人望愣了愣,“小梁太后的画像是谁画的?”

    “武好古,他现在就在我家。”

    “怎么可能?”马人望问,“难道武好古是西夏来的?他见过小梁太后?”

    “不是,他是开封长大的,从没去过西夏,也没见过小梁太后。”

    “没见过怎么画得了?”

    马植点点头,看着老叔,笑道:“这就是本事啊!叔父,若是他能把昭怀太子的画像画在华严寺里面……再画成佛祖菩萨的样子,再叫燕王殿下(耶律延禧)看到了,您可就飞黄腾达了。小侄是不是可以分润一二呢?”

    马人望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这画昭怀太子可不比画耶律洪基和耶律延禧,后二者一看就知道是马屁。而画昭怀太子可是有点神迹的意思了,对从小没了爹的耶律延禧和害死儿子后悔不已的耶律洪基而言,这个功劳可就大到了家了。他马人望立了那么大的功,位列宰执恐怕是要不了几年的事情啦!

第241章 大辽赵家人

    “行!”

    马人望眯着眼睛盘算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又说:“华严大寺建在香山,还是给你安排一个玉河县令吧……”

    香山是属于玉河县管辖的,而在建(基本建成)的燕京华严大寺并不是马家的家庙,而是皇家寺院,马人望不过是请旨督造。而根据辽国的制度,修造皇家寺院是可以动用隶宫州县民户的。

    所谓隶宫州县民户,就是隶属各宫帐的汉地州县民户,他们不是宫分户,也归属地方州县管理,但是税赋都交给宫帐,同时还要负担宫帐派下的徭役。修建皇家寺庙自然是宫帐徭役,是隶宫州县民户的份内事儿。

    马植听到有玉河县令可以做,心下大喜,看见叔父欲言又止,马上笑道:“需要多少铜?叔父不妨说个数吧。”

    这个……当然是买官的钱了!

    和大宋那边不同,辽国的县官大部分都是花钱买的!哦,这个还不是腐败,而是光明正大的制度。

    大辽国的五京留守是有权任命县令、录事以下官员的。既然这个权力都放给五京留守了,他们当然要卖官了。

    当然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任命的,必须是本官达到一定级别,才可以做县令。

    而马植的本官是供军使,足够资格当县令了。

    “一百万,”马人望笑道,“这是给南京留守韩资国和同知留守萧保先的,多是多了些,可是玉田是大县,县上的利润庄收益丰厚,还是赚得回来的。”

    一百万当然不是一百万缗,而是一百万文,在辽国这里也就是一千缗。

    和大宋相比,大辽就是个穷逼。区区一千缗对燕四家之一的马家而言,居然是笔大钱!

    当然了,马家的“穷”只是穷在没有钱上……后世的人恐怕很难理解,穷不就是没有钱吗?其实也不是啦,钱的多少和商品经济的发展有关。而大辽现在的经济结构还是庄园经济,就是自给自足,不怎么需要用钱,也赚不到什么钱。

    比如马植在燕京这里,吃的、用的、住的、睡的,基本都是由远在中京道(医巫闾山在中京道)的庄园提供,根本不花什么钱。而他的庄园虽然占地很大,客户(佃户)也不少,可是一年到头也没几个利润可以上缴。

    另外,辽国官员的俸禄也不是以钱为主的,其中只有在廷(中央)任职的官员才是真正拿俸禄。州县官、宫帐官、部族官没有正经的俸禄,而是授予各种性质的庄园。州县官有利润庄,宫帐官和部族官有宫分户、头下户,还有许多契丹豪门(包括玉田韩氏的几个显赫分支)还拥有自家世袭的头下军州。

    所以辽国就是世家大族加庄园经济加部族经济,都是很“穷”的。这个钱在宋朝那边大多是讲多少“缗”,而在辽国这边主要还是讲“文”的。

    武好古给马植的一千两黄金在辽国这边就是一千五百万,好大一笔钱啊!如果马植的本官再大一点,真的能买到一个州军节度使!

    “对了,你和赵钟哥打小就要好是吗?”

    马人望和侄子说完了买官的事情,话锋一转,又提到了赵钟哥。

    “是啊,我和钟哥都是香山先生的学生,”马植的眉头拧了起来。“钟哥又怎么了?”

    “他上燕山做贼了。”马人望苦着脸道,“老夫现在是南京警巡使,你看看……”

    “做贼?”马植一怔,“镇州赵家的郎君做了贼?”

    辽国汉人中的燕四家,就是韩、赵、刘、马四家,虽然并称,但是这四家的地位其实相差很大。四家中又以玉田韩氏和镇州赵氏为尊。

    玉田韩氏就是韩德让的一族,早在韩德让的祖父韩知古一代,他家就显贵异常了,韩知古做了中书令,韩德让的父亲韩匡嗣做了南京留守,还受封燕王。而韩德让就更厉害了,和承天太后萧绰勾搭成奸,官至大丞相,总南北枢密院事,还赐下耶律姓氏和皇族身份,入了横帐季父房!更牛逼的是,他还建立了自己的宫帐,辽国目前的十一宫一府中的一府,就是文忠王府,便是韩德让的宫帐。

    而且和历史上其他睡了太后的权臣不一样,韩德让还遇上一个有“绿母情节”的辽圣宗耶律隆绪。在承天太后过世后,耶律隆绪仍然和韩德让亲如父子。在韩德让死后,还把他葬在了自己母亲的陵墓边。

    而玉田韩家也在辽圣宗的关照下继续膨胀,成为了大辽第三姓,仅次于耶律氏和萧氏,而且可以享受耶律氏皇族的待遇。所以韩氏家主和嫡子都有耶律姓氏,正妻都姓萧。

    这样的门第,是医巫闾山马家根本不能相比的!

    不过镇州赵家倒是可以和玉田韩家一比。因为镇州赵家的老祖赵德钧是辽国最大一号汉奸!

    韩德让他们家也是汉奸,但称不上大汉奸,因为韩家老祖韩知古六岁就被契丹人捉去当奴隶,所以才效忠契丹的。而赵德钧本来是后唐的幽州节度使,和石敬瑭争做儿皇帝失败,才做了契丹的大官。

    后来赵德钧的儿子赵延寿又做了伐晋的急先锋,继续父亲为完的汉奸事业,也想要做儿皇帝,但是又被契丹人放了鸽子。不过在这次攻打晋国的行动中,赵延寿的长子赵匡赞却留在了中原投降了后汉做了河中节度使,后来又投降这个投降那个,一路投降到了赵匡胤麾下,居然靠投降投出了一家显赫将门。

    不过赵匡赞(投降赵匡胤后改名赵赞)的几个儿子还留在辽国继续当汉奸,而且还得到了辽国重用。于是就出现了一赵分仕南北,而且都是高官显贵的局面。现在辽国的参知政事赵孝严,中京留守赵延睦(前任南府宰相)都是大辽这边的赵家之人。

    另外,镇州赵家和玉田韩家一样,还有不少子弟出任了州军节度使,是真正显赫的大族。

    这样的大族子弟,现在居然上山做强盗了!

    “还不是因为不让姓赵,”马人望摇摇头,叹息道,“钟哥毕竟是孽生的,他妈又是个奴婢……”

    马植闻言笑道:“不就是姓赵嘛,这有啥难的,天底下恁般多人姓赵,也不多他一个。侄儿回头劝劝他,叫他别胡闹了。”

    “好好,这样最好。”马人望点点头道,“都是燕四家的子弟,落草为寇算怎么回事儿。”

    他顿了顿,“你劝他如果不听,不妨让你老师慕容香山出面,他的话总该有点用处吧。”

    “知道,侄儿知道了。”

    ……

    “要做县令了?那可恭喜马二哥了。”

    武好古知道马植要当上县令,已经是他抵达燕京的第二天下午了。是马植来向武好古、西门青贺“**之喜”的时候告知的。

    “有甚好恭喜的?”马植笑道,“不过是花钱买了官……说起来还得多谢你和大姐借了某家一千金,要不然还买不起呢。”

    “哦,”武好古点点头,“花了一千金买的县令?”

    他知道辽国是州军通常就管几个县,有一万金应该可以搞定了,算来也不太贵。

    “那里需要一千金,”马植摇摇头,“一百万钱而已。”

    “一百万钱……恁般便宜?”

    “不便宜了,”马植一笑,“又不是大宋的富县,不过是辽国的穷县罢了。钱没有多少,破事一大堆。”

    玉田县在辽国其实是富县,不过还是捞不到太多的钱,因为县内的大部分土地和人口,都已经被燕云豪门和十一宫一府(契丹皇家)还有几座大庙瓜分完毕。南京道派下来的税赋指标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完成过了……

    武好古点点头,顺着马植的路子往下说:“要来钱,还得是能贸易的州军,比如苏州。”

    “苏州?苏州安复军?”

    “就是那里。”武好古掰着手指头说,“大辽东京道的毛皮、药材、鹰鹞、马匹,还有珍惜木料若是能输往大宋,都是值不少钱的。怎么样?二哥能谋到苏州安复军的节度使吗?”

    “大郎,你真觉得苏州安复军好?”马植望着武好古问。

    “如何不好?”武好古反问,“南临大海,北据城关,往登州而去不过船行一日。”

    “可是苏州安复军距离燕京太远。”

    “燕京?”武好古明白马植的眼睛主要看着燕云十六州,“燕京的功劳太大,油水太足,岂是你我能够吃下去的?便是你们医巫闾山马家,现在也做不了南京道的主吧?而且马二哥仿佛也做不了你们马家的族长,可是啊?”

    马植并不言语。

    武好古接着说:“海贸可是有大利可图的,毛皮、药材、鹰鹞、马匹还有珍惜木材在东京道不值钱,可要运到了海州,可就统统价值不菲了。二哥若做了节度使,我们就可以独占了苏州贸易之利,一年百万缗的利润也不在话下。有了恁般多的钱,二哥的苏州之主做得才舒坦啊。而且,苏州孤悬海外,对开封而言是鞭长莫及,自可循府州之利,由马家永镇世继。这样难道不好吗?”

第242章 北慕容

    “大郎,”马植被武好古这么一说,还是有些犹豫,想了想后才说,“不如这样吧,明日你随某去香山,拜见某家的老师香山慕容先生,你和他老人家也说说。”

    香山慕容?

    听着怎么都是武侠风啊?

    “这位慕容先生是……”

    “官人,他可是燕地大儒!”西门青现在就陪着武好古身边,听到马植提起慕容先生,便插嘴道,“而且慕容先生所属的玉河慕容家和我阳谷西门家一样,都是幽州牙将出身,都不忘恢复燕云。”

    马植点点头,说道:“大姐的西门家号称南西门,玉河慕容家则称北慕容,并为幽州牙将的笔头。”

    武好古心说:怎么是南西门,北慕容呢?你们把萧峰萧大侠放在哪里了?

    “那这位慕容先生所在的玉河慕容家,也是燕地豪门吗?”武好古问。

    西门青曾经给过武好古一本关于燕云大族的小册子,里面并没有玉河慕容这一家,所以武好古才有此一问。

    “玉河慕容和留在燕地的西门族人,都是赵氏家臣,”西门青小声说,“因而算不得豪门大族。”

    赵氏?哪个赵氏?

    难道是赵德钧和赵延寿他们家?

    武好古一想,这才记起来赵德钧和赵延寿父子也是幽州镇将出身。在刘氏桀燕破灭后,赵德钧便出任了幽州节度使,在投降契丹后赵德钧又做了契丹的幽州节度使,后来赵延寿又继承了这个职位,再后来幽州改为南京道,赵延寿又是第一任南京留守。西门家自称是幽州牙将出身,不会就是赵延寿的手下吧?

    西门家闹了半天,原来是汉奸赵家的家臣啊!汉奸赵家把他们安插在大宋的地盘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是不忘恢复燕云,还是不忘南下夺了汉人的江山?

    武好古心里这样想,当然不能说出来了,因为西门姐姐肯定是好人。他又问马植道:“那赵家也有人不忘恢复?”

    他知道和医巫闾山马家相比,镇州赵家才是真正的豪门大族——人家到底是幽州节度使的底子。如果赵家真的肯反正投降大宋(反正他们家也善于投降),那燕云之战将来就容易打了。

    马植摇摇头,笑道:“赵家的事情得问家师慕容先生了。”

    马植不肯说,武好古却是心中有数。赵家若是没有一点野心,那么南西门早就该败落了。可若说镇州赵家这样的大辽豪族会跳出来当出头鸟,武好古也是不会相信的。

    看看他们家老祖在五代十国时候的表现,就能想象当灰孙子的都是什么货色了。

    不过在原本的历史上,镇州赵家好像也没玩出什么花样。也不知道是赵氏子孙太没用,还是契丹人早就提防他们家的习惯性投降毛病,早早夺了大权?

    ……

    春风,和煦。

    武好古和马植、西门青、张择端还有林冲林教头等人,选了个春光明媚的好天出了燕京这个乞丐城,骑马往附近的香山而去了。

    燕京城外不似城内恁般压抑,没有高大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城墙,也没有成群结队褴褛的乞丐,连天空都显得比城内明亮深远了不少。

    在绿色的原野上,零星点缀着一处处小小的城池。不时有大队的车马从这些小小的城池中开出来,在绿色的大地上流动。

    武好古一行人也是鲜衣怒马,成群结队。马植一改在南朝时独来独往的风格,带上了几十骑的护卫、家仆和侍女,还有一辆大车上拉着各种吃喝玩乐的用具。当先还有一骑壮士,高高举着一面绣着“马”字的大旗,在前面开路。

    很有一种土皇帝出行的排场。

    不过这样的排场在燕京周遭好像非常普遍,从燕京清晋门出来,向北走了不到二十里,武好古就看见了四个差不多的队伍。

    “大郎,他们都是去游猎的。”马植笑着告诉武好古,“燕云这里没甚底好玩的,除了女人之外,也就是游猎、马球和握槊了。”

    西门青也是一身契丹风格的劲装,弓箭就挂在马背上,策马走在武好古身边,听到马植的话,她就低声给武好古解释说:“在燕云这边若是不能骑射,是连纨绔子弟都不敢称的。”

    燕云的豪族玩得和隋唐的门阀差不多,不流行宅男的。豪门子弟如果连骑马、射箭和打马球都玩不好,那是连纨绔都称不上,只能是废物了。

    “这些小城是做甚低用的?”

    马家的车马大队路过了一座靠近官道的小小的城池,这城池的外墙是夯土的,城外还挖了又深又宽的壕沟,城墙上隐约还有巡逻的兵丁。

    身为“特务”的武好古见了这样的堡垒,自然要打听一下了。

    “这是燕地豪强的堡坞,”西门青代马植回答说,“大辽这边,凡是豪族大姓,都会建堡而居,堡坞周围通常都是他们的田土,堡坞里面都聚着族兵,囤着粮草。”

    这分明就是东汉豪强的作风啊!

    “辽国的朝廷不管?”

    “管?”马植笑道,“姓耶律的和姓萧的不是如此?能够位列宰执的贵人,谁家没有私城和头下军州?”

    “私城?”

    “就是放大的堡坞。”马植道,“在南京道、中京道并不多,不过在上京道、西京道和东京道就多了。豪门大姓家家都私设城池,做大了就去求个头下军州的名号,算是自家世代的领地了。”

    头下军州原来就是辽国豪强的私人领地!

    “辽国不是建宫帐,析部族吗?怎么还会出现那么多头下军州、私城和堡坞呢?”

    马植摇摇头,“自是一边建宫帐、析部族,一边建头下军州和私城、堡坞了……这等事体要说清楚可不易。总之,如今的大辽国就是一片散沙罢了。”

    其实也不难说清楚,建宫帐和析部族是用来对付旧部族的,而设头下军州和私城、堡坞的,则是新崛起的贵族豪强,当然也包括契丹皇族中的许多人。

    所以辽国就是一边搞中央集权,一边在慢慢散架之中……

    这个情况有点像汉朝,所谓“汉以强亡”也可以往辽身上套——如果把完颜女真看成辽国的组成部分的话,辽就是以强亡的。

    而一旦完颜女真替代耶律契丹成为帝国的新主人,以“其兴也勃”之势把辽国的各种豪强整合在一起,产生的战斗力根本不是北宋可以抵抗的。

    这大宋的江山,看起来真的很危险啊!

    ……

    从此时的燕京城(北京市房山区)到香山,大约有四十多里地。武好古等人骑马走了一个多时辰,差不多就到了香山脚下。

    香山武好古是很熟的……当然是九百多年后的香山,他在北京念书时常去那里写生。什么碧云寺、精宜园、双清别墅、玉华山庄,还有著名的香山红叶等等的,他都不知去过多少次了。

    不过现在,这些著名的景物统统都没有。可见的,就是满目的苍翠和绵延的山势了,以及一座位于香山南麓脚下的,正在建造的大寺庙了。

    这座名为大寺庙在后世并不存在,看来是毁于战火了。

    武好古问马植道:“二哥,那便是华严寺吧?”

    “是的。”马植笑道,“是某家那叔父挖空心思建起来的,他昔日在松山做县令时还敢为运炭的松山民伕请命,被萧吐浑那厮捉进牢里也不屈服。如今官做大了,却是一心要讨好皇帝和燕王,为了建筑这寺庙,也不知动用了多少玉河县的民伕。”

    “哦,”武好古问,“马警巡还被契丹人捉进大牢?那是怎么放出来的?”

    “据说是萧吐浑觉得某家的叔父一心为了百姓,大为感动,才把他放了,还向朝廷推荐我叔父。”

    武好古说:“那萧吐浑是好官啊。”

    萧吐浑一个堂堂的中京留守,这可是辽国最大一级的官了!被个芝麻大的县令给顶了——马人望的县令多半还是从萧吐浑手里买的呢——居然不狂怒,还向上级推荐。大辽朝居然有这样的好官,太叫人意外了。

    “哪儿啊,”马植压低声音道,“这事儿其实是今日要见的慕容先生一手安排的,还送了萧吐浑那厮的婆娘六千两白银!”

    马植哼哼道:“要不然就凭一个顶撞上官再加没有按时完成运炭入泽州的差事,我叔父的官就做到头了。中京留守哪里还会说他爱民,还向上举荐……想得美!”

    好官不当易啊!武好古心想:看来做好官必须得有钱,还得能找到送钱的路子,哦,还要有一个有本事的师爷。

    只有这样才能一送一个准,才能飞黄腾达!

    “这慕容先生还是有点本事的。”武好古点点头,“二哥,要不你把慕容先生聘去做谋主吧。”

    武好古并没有想把慕容先生请回宋朝去帮自己,因为宋朝官场是他所不了解的。武好古必须要寻个宋朝本土的官场老狐狸……

    “这事儿,”马植笑了笑,“那就且看香山先生对苏州安复军节度使感不感兴趣了。”

第243章 好大一个儒

    武好古又跟着马植,在绵延的香山中行进了不知多久,就在午时将至的时候,他们穿过了一片稀疏的树林,然后就看见一座小小的堡坞出现在一片山谷之中。

    堡坞前面有一片开阔地,一条小溪蜿蜒淌过。在小溪的东面,二三十名穿着窄袖劲装的少年,正立成一条直线,人人手中都拎着长长的步弓,腰间还挎着装满羽箭的箭袋。

    在这些少年的正前方,靠近小溪之处,站立着满脸虬髯的大汉,高约六尺七八,穿着一件宽袖儒衫,头上戴着东坡巾,正一手持着长弓,一手拉动弓弦还搭上羽箭。弓开得很满,然后才是崩的一声轻响,羽箭离弦而且,如流星一般射向小溪对岸,约七八十步开外的一排标靶,正中其中一靶的靶心。

    武好古牵动缰绳,驻马观望,看到箭中靶心,刚想叫好,又是一声弓弦响动传来。原来这个儒服壮汉已经射出了第二箭,接着又是第三箭、第四箭、第五箭……是连珠射!一连射出了二十七箭,箭箭都命中靶心!

    “好!”

    有人在武好古耳边叫好了,他一回头,看见那人正是一路跟随而来的林冲林教头。

    能让林冲叫好,这人射术之高,就可想而知了。

    那壮汉早就看到有人来了,现在又听见叫好,于是收起长弓,用宏亮的嗓音喊道:“叫好的那人,可能射否?”

    “能射!”林冲一边答复,一边策马向前,到了那壮汉身旁,才从马背上跃下,然后取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步弓和箭囊。

    “好,射几箭看看。”

    “行!”

    这段时间显得有点萎靡的林冲,今天不知怎么来了意气,举起弓箭,摆好身架,也开始连珠射了。也是崩崩崩一阵狂射,射出了二十五箭,也是箭箭直中靶心!

    武好古、马植和西门青这时已经下了马,牵着马也走了过去。武好古看到林冲收起了射箭的姿态,低声嘀咕道:“怎么只有二十五箭……”

    林冲听了这话并没有什么反应——他是个非常服从的好下属,武好古现在大宋堂堂的正九品武官,还是林冲的上司(林冲执行的是公差),自然可以说他的不是了,就是指着鼻子骂娘,他也得受着。

    不过那个儒服壮汉听了却没来由恼了起来:“兀那小子,此间哪有你说话的份?要说话,就先来射上二十箭!”

    二十箭?

    武好古一箭都射不了啊!

    看着凶神恶煞一样的儒服汉子,武好古下意识的就后退了几步,心里也直犯嘀咕:这个……不会就是传说中的大儒慕容先生吧?

    看他一身儒服,应该是个儒,而且真的很大只啊,怎不是大儒?

    这样的儒要是去了开封府,至少在射箭一项上,是可以力压群儒的。便是那个被卖油翁讽刺的陈状元还活着,多半也射不了二十七发连珠箭——其实射箭准只是个开始。

    然后还要射得远,射得快,射得多!

    在武好古认识的所有武士当中,林冲和陆谦都能射到二十五箭,而这位北地大儒可以射二十七箭……也许更多!

    “咳,兀那小子,尔是哪家的郎君?”北地大儒怒喝道,“怎不言语?”

    “在下西门庆。”武好古报上自己的化名——他以潘孝义的名义使北,但是却不能用这个名字在燕云晃悠。当然了,也不能说自己是武好古,万一有人知道这个大名呢?

    所以他就给自己起了“西门庆”这个名字。

    “西门家的人?”

    “正是。”

    大儒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既然是西门家的人,见了某家还不磕头?”

    磕头?武好古一怔,老子见了皇帝都不磕头,你个大儒算什么?不就是会射箭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还有钱呢!是很有钱!

    武好古不跪,还瞪了大儒一眼。

    大儒刚要发怒,西门青已经上前一步,行了个揖拜大礼:“妾身西门青拜见少主。”

    少主?西门青叫他少主?

    武好古看了看那大儒,然后一把拉过西门青,“他不是慕容先生吗?还有,你为甚叫他少主?”

    西门青露出些许惊恐,低声说:“大郎,他是镇州赵家的少主……”

    “不就是赵卫公家嘛……”

    赵卫公就是赵赞,他在宋朝封了卫国公,开创了一家将门,开封子都称其为赵卫公家。武好古认识他们家的好几个公子哥,都是肩碰肩的酒肉朋友。

    “怎么是赵卫公家?”姓赵的大儒也有些糊涂,“分明是赵魏王家……不对,兀那小子,你是南人!”

    赵延寿在辽国封了魏王,因此称赵魏王家。

    “某是南朝来的,”武好古已经知道对方不好惹,忙一拱手道,“是来求见慕容先生的……”

    “见家师的?”赵大儒一挥手,“那也得先给某家磕头!”

    磕头?

    武好古心说:你家在开封的兄弟和我都称兄道弟的!

    “某不会磕头!”武好古说着话扭头往身后去找马植,只见这马植正捂着嘴在偷笑。

    怎么回事?自己被人耍了?

    “你不是赵家的人……”

    武好古的话一出口,那大儒的脸色突然铁青起来,抡起拳头就往武好古这边走来:“兀那小子,你也敢说这话,看某家不揍死你!”

    “林教头!”武好古一看不对,赶紧呼救。

    林冲反应也快,已经奋力扑上前去,挥动手臂挡了大儒的大拳头一下。

    大儒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已经摆出肉搏架势的林冲,嘿嘿一笑道:“想比拳脚吗?某家穿的衣服不对,待会儿换了衣裳再比。你先让开,让某家揍那小子十拳八拳。”

    “不能让……”武好古看着那大儒心中就后怕,马上宣布道,“林教头挡住那厮,待回了开封,我送你一套宅子!带院子的宅子!”

    林冲已经有房子了,不过又破又小的,张娘子他爹看不上。现在听到可以有大房子拿,马上来了劲头,一双豹眼圆睁,怒视着大儒,一副忠心护主的架势。

    看来房子是战斗力的源泉啊!

    大儒看到林冲要拼命的样子,也有点摸不着头脑,正琢磨着要不要打的时候,刚才一直偷笑的马植已经开口了:“钟哥儿,人家又没说错,你发甚底怒啊?”

    大儒这才看见马植,跺了跺脚,怒道:“姓马的,你说甚呢?”

    “你不是人家的少主啊!”马植说,“你现在又不姓赵。”

    “某家姓赵!”大儒跺着脚道,“某家就是姓赵!”

    马植淡淡地说:“你家相公已经说你不姓赵了。”

    “他……他老糊涂了!”大儒恨恨地说,“某家的爹爹在世时,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马植两手一摊,“可令尊已经过世了……”

    原来是大族内部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武好古已经明白了,这个赵什么钟哥的,多半是庶孽之子(宋朝也有类似的说法,不过都过时了),不被家族认可。

    这么一个好汉,就因为投胎不好,就不被承认……这世家大族用人的标准,也是够差劲的。

    想到这里,武好古哈哈一笑:“不就是一个赵姓嘛!有甚了不起的!”

    听了武好古的狂言,不仅某大儒震惊了,连一旁看白戏的少年,还有跟着马植过来的马家家丁,全都震惊了。

    燕四家排第二的赵啊!

    全大辽,除了耶律、萧和韩,就是姓赵的最厉害了。谁要是托生在赵家,那就是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这个南人居然认为没有什么了不起……他是脑子有毛病吧?

    武好古看到大家都在发愣,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昏话,就大步走到马植跟前,低声问:“马二哥,那大块头可是镇州赵家的孽子?”

    “是啊……”马植苦笑道,“是在下的同窗好友,不过如今是个大麻烦了。”

    赵钟哥因为和家里面闹翻,带着一伙人上了燕山去做强盗了。今日不知怎么跑到香山书院来玩了……

    “有甚麻烦?不就是一个赵姓嘛。”武好古说,“给他弄回来不就是了。”

    弄回来?

    马植白了武好古一眼:“大郎,此间可不是南朝,姓氏出身是最要紧的。”

    赵钟哥当然可以姓赵,这没有问题……但是,不能是镇州赵氏的赵!别的什么赵都行,就是这个不行。

    而没有镇州赵氏的出身,他在辽国这里就很难有出头之日!最多就是投靠别的大族做个门客死士。

    “此人信誉如何?”武好古似乎成竹在胸,又问起了个似乎不相关的问题。

    “自是一诺千金……”马植犹疑地看着武好古,“大郎,你想做甚?”

    “某要带他回开封去姓赵,可以吗?”

    带去开封姓赵?

    马植怎么也没想到武好古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镇州赵家的嫡系说起来并不在燕京,燕京赵魏王一系其实都是小老婆养的庶流之后。开封府的大投降派赵赞才是长子嫡孙啊!以武好古在开封的门路,让这个赵钟哥入赵卫公家谱还不是小菜一碟?

    到时候,就是赵延睦也不能说赵钟哥不是镇州赵家的子孙了……

第244章 去开封姓赵(为盟主清风徐来加更)

    “钟哥儿,今日某家和这位庆哥儿就是为你姓甚底来寻先生的。先生可在吗?”

    马植的这番话一出口,“大儒”钟哥儿(现在不能叫他赵钟哥,因为他不配姓赵)马上不闹了。表情变得非常严肃,看着马植问:“马二哥,你莫寻某的开心,某家的一字(指姓氏)便是耶律家的天子也不好过问,你和这个西门庆会有甚办法?”

    听到钟哥儿称自己为西门庆,武好古也眉头大皱。在这个时代,当面称人家的姓名是极不尊重的表现。虽然辽国这里规矩可能没那么大,但是这个钟哥儿毕竟是儒生啊,怎么恁般没规矩?

    想到这里,武好古就有些不快的接过问题:“马二哥没办法的,不过某家有办法!”

    钟哥儿的一字耶律家的天子不大好过问,但是赵家的亲王一定能说得上话。大宋毕竟不是门阀社会了,这“一字”的问题没那么严谨,像钟哥儿这样的孽生子都是可以入家谱的。

    “你有甚办法?”钟哥儿一脸不屑地问。

    “某有钱!”武好古回答。

    西门青在旁补充了一句:“奴的这位堂弟家中是开封府的地产商,是巨富。”

    钟哥儿嗤笑一声:“原来是个商人。”

    二三十个辽国的世家少年听了他的话也哄笑起来。

    后世有些人以为重文轻武的宋朝商人地位低贱,可以随便给读书人欺负着玩。实际上,由于宋朝的士族已经泡沫化,读书人也不是一个阶级。而商人的地位其实比农夫要高——相信古代的农夫比商人牛逼的人一定没长脑子!而且拿开封府城市户口的人,除了潘家这样的将门子,赵家的宗子,就是禁军的赤佬和工商户了。比如郭京是禁军赤佬,武好古做官之前是工商户,郭京会比武好古有地位?在大宋官家眼里,开封府的工商户会比不上城外种地的农夫?

    至于科举,工商户一样可以去考,没有什么限制。只是工商户相比农夫(地主)人数少许多,所以中进士的人也少,宋朝当权主要还是地主阶级官僚。

    而在同时期世家大族统治的辽国,工商户才是真正的贱民!

    辽国工匠大部分都是官私奴婢,没有人权的。而商人则大多依附世家大族,名分上也是家奴。只有极少数工商户是独立的自由人——这种情况在开封府是不敢想象的,上百万工商户都是将门的家奴?那赵家皇帝还睡得着觉吗?

    现在一个低贱的商人居然声称可以解决钟哥儿的“一字”,这可真在开国际玩笑了。

    武好古还是第一次被人恁般嘲笑,而且还是被一帮辽国穷鬼嘲笑,真是婶婶可忍,叔叔都不可忍。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嗯咳了一声,正在哄笑的小穷鬼们一下都都噤了声,都变得规规矩矩了。

    钟哥儿也不嘲讽武好古了,转过身,恭恭敬敬的向嗯咳声传出的地方行了一礼:“先生。”

    马植也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先生,学生马植带南西门的朋友来拜。”

    能被马植和赵钟哥称为老师的人,自然就是慕容香山了。

    武好古凝神望去,就看见一个穿着件褪了色的青色儒袍,头发花白,颌下留着一丛看着乱糟糟的山羊胡的清瘦老者缓步走来。老者又走近了些,武好古发现他的腰背有些佝偻,眼睛也有些浑浊,白多黑少,一看就像个老糊涂。

    “是南西门的人啊。”老者慢吞吞道,“那就跟老夫来吧。”

    说完老头就转过身,颤巍巍的向那座堡坞走去:“钟哥儿也来,其他人继续练弓。”

    “喏。”

    那群“小穷鬼”世家子们都恭恭敬敬的答应着。

    “走吧。”马植对武好古说,“你和我去见先生,让其他人留在这里。”

    武好古有些担心地看了眼钟哥儿,马植笑道:“莫担心他,你可是真有法子让他姓赵的。来吧……一起见见慕容先生。”

    武好古跟着马植一起走进了那座堡坞,高墙之内是一圈低矮的房舍,不是什么砖瓦房,大多是夯土的茅屋,都是依着城墙修建的,大概是想借用城墙作为房屋的一堵墙壁吧?

    顺便提一下,这座堡坞的城墙也是夯土的,外面也没有包砖,看上去非常简陋。

    靠东边城墙修建的茅屋是个牲口棚,养了许多马匹,散发出一股臭哄哄的味道。

    靠着西面城墙修建的似乎是几间教室,武好古进去的时候,从里面传出朗朗的读书声。

    慕容先生摇摇晃晃的走向了靠着北墙修建的一长排茅屋中的一间。走进了武好古才发现,这是一间用石块一层层堆砌起来,表面长满了爬墙虎,木质的房门半掩着,一名十二三岁的胖乎乎的书僮正靠在墙角打盹。

    “金刚奴,醒醒。”钟哥儿吼了一声。

    小胖墩睁开眼,他的嘴唇下还粘着些酱汁,伸出舌头舔了舔,才慢慢站了起来,冲着慕容老头施了一礼:“先生。”

    “有客,去弄些茶点。”慕容先生吩咐一声,就自己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武好古、马植和钟哥儿随后就跟了进去,西门青却守在了外头。

    屋子里面光线很暗,地上铺着厚厚的草席,还摆着几个蒲团和矮桌,看来是要席地而坐的。

    所以进屋的人都脱了鞋子,一个脚臭的气味儿就顿时蔓延了开来。武好古瞄了铁塔一般的钟哥儿一眼,心说:还世家大族呢,脚都不洗干净……

    “都坐吧。”

    慕容先生自己先在一个蒲团上跪坐下来,然后又指着两边的几个蒲团,叫武好古、马植、钟哥儿都坐好了。

    “老夫慕容忘忧,”慕容老头儿笑着冲武好古拱拱手,“不知贵客高姓大名,在南朝所居何职?”

    “忘忧”应该是老头子的“号”,也可能是道号,那就是忘忧子了。

    “在下西门……”

    武好古一开口,慕容先生就大笑起来,“这位小哥,老夫虽然糊涂,却也知道你不是西门庆。”

    武好古瞄了马植一眼,看见对方摇摇头,于是又说:“不瞒老先生,在下潘孝义,官拜右班殿直,閤门袛侯。”

    “原来你姓潘?可是南朝潘郑王之后?”钟哥儿嚷嚷起来了,语气中居然多了几分恭敬。

    潘郑王是王爵,赵卫公只是公爵……在开封府,潘家将门可比赵家将门要尊贵。

    而且人家的“潘”是真才实料的,他的“赵”可有点儿虚。

    “正是。”武好古冲着钟哥儿拱了拱手,“下官是化名入辽的,方才多有得罪,万望见谅。”

    “呵呵。”慕容香山笑了笑,不知可否。

    “先生,”马植补充说,“潘殿直已经知道我们的谋划了。”

    看来这老头子本来就是马植背后的谋主!武好古心想:说不定马植这厮的主见都来自慕容老头,可惜这老头太老了,估计等到辽国大乱的时候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可真是“天下未乱身先死”啊!

    更可悲的是,在他身强力壮的时代,被世家大族和契丹国族垄断的大辽政坛上,根本就没有这个“赵氏家臣”慕容先生的立足之地。

    一个“忘忧”的号,背后该是说不出的无奈吧?

    “而且,”马植接着说,“潘殿直还有个建议。”

    “哦?”

    “他希望我们可以拿下苏州安复军节度使这个职位,”马植说,“他还愿意出资助我们去运动官职。”

    “苏州安复军节度使?”慕容老头眯着浑浊的眼眸,看着武好古。“章相公想要从海路伐辽?”

    “伐辽?”武好古一笑,“先生认为辽还需要伐吗?”

    他自设一问,然后又自己回答道:“先生,我看是不需要的……大辽如今已有了分崩离析之势,我朝与其北伐,还不如和大辽的豪强世家联手。”

    在抵达燕京之前,武好古以为辽国灭亡的原因只有佛教大兴使得契丹国族武力衰弱。

    可现在他已经知晓,被少数国族和世家垄断的辽国,实际上已经处于土地、人民、财富都被瓜分完毕的状态了。即使没有佛教大兴,现在被寺院掌握的资源,也很快会变成国族贵人和世家的囊中之物。

    现在的辽国很像许多中原汉人王朝的末世,社会财富被瓜分完毕,人民生活极其困苦,而朝廷手中又没几个大子儿可用。

    这样的国家,其实就是在等待有人点燃大乱的导火索。

    女真部落的崛起,就是点燃辽国大乱的那根导火索。而这根导火索一旦点燃,辽国必然会内外皆乱,分崩离析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由于辽国的力量是被瓜分,而不是消失了,所以一旦这种力量被新崛起的强势政权挖掘出来,大宋就要倒霉了。

    所以武好古现在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千方百计阻止或延缓女真人“统一”辽国故地。

    宣和北伐和联金伐辽,实际上都是在帮助女真加快统一“辽国”的步伐,看起来都是不可取的。

    不过坐视女真统一“辽国”的鸵鸟路线,同样是在等死。唯一的办法,就是积极的参与到辽国的分裂战争中去。

    就像后来的民国乱世中,各种外部势力积极支持中国的地方军阀反抗中央政府一样……

第245章 辽东路

    茶香混合着某人脚臭的气味,在慕容先生的斗室中浮动着。

    室内的谈话还在继续,武好古还在兜售着他的“苏州项目”,滔滔不绝说着割据辽代半岛这个牛尖角的好处。

    除了占据这个海贸要冲不会缺钱之外,武好古还提出了另一个好处——辽东可是单独的“一路”啊!

    若是从海陆伐辽,必然要新设立一个“辽东路”。不可能让“燕山路”去管“辽东路”的事儿,而且这个“辽东路”是隔着大海和宋朝本土相望的,自由度肯定很高,下面可以有一大堆的州军节度使。

    也就是说,只要把“辽东路”拿在手里,就能封出去一堆像府州折家一样的将门。

    而且辽东也算富庶,土地肥沃,物产富饶,又是海贸重镇,只要好好经营,钱是不会太缺的。

    有了钱,又有土地和物产,如府州这样的“私有军州”自然可以多安排一些,而且也养得起。

    到时候马家一个,慕容家一个,西门家一个……还有别的什么家也可以安排。总之,各家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另外,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占据辽东目标小啊,不似拿着燕云十六州恁般扎眼。

    若是要动燕云,那契丹人肯定会拼命的。而且燕四家的情况也忒复杂,现在就是马家和大宋有了一点接触,赵家、刘家的心意还猜不到。至于大辽第三的玉田韩家……即便能拉过来,恐怕付出的代价也是让人乍舌的。

    最重要的是,慕容家、西门家,乃至医巫闾山马家的实力和韩家、赵家相比,都是很不济的。即便在燕云能封节度使,也是韩、赵还有刘家的,马家也许能分润一些,但是慕容、西门这样的家臣级豪族是不可能染指的。

    而且大宋朝廷也不大可能容忍燕云十六州出现藩镇——渔阳鼙鼓动地来的故事,赵家皇帝会忘记?

    “忘忧先生,”武好古说得来了劲儿,摇头晃脑,就差摇羽毛扇子了,“在下看来辽国大乱之势将起于女真和渤海!因为辽国的汉人大族其实是受益于契丹的,玉田韩家类比皇族,镇州赵家累世公侯,便是马、刘二族,也是堂堂世卿之门,起兵反辽,所图为何?

    至于阻卜之族,固然骁勇,但是太过封闭,只要铁禁不坏,阻卜之民就很难真正雄起于草原。况且阻卜之乱已经有六七年了,草原之上死人无数,磨古斯之部元气大伤,不可能有席卷大辽的实力。

    在某想来,也只有女真完颜部渤海右姓可能揭竿而起。而他们一旦起兵,东京道必然大乱,辽阳都有可能易主。而辽阳一失,苏州、复州、宁州、保州、宣州、穆州、定州等地就会和辽国腹地隔绝,我大宋跨海安抚,也是在情理之中的,未必会造成辽宋决裂……”

    北伐燕云这件事儿,对武好古而言,其实是很难有把握的。

    若是由哲宗皇帝和章惇来干,伐辽成功的可能应该是蛮大的。哲宗根本不可能搞什么花石纲,章惇也不会玩“丰亨豫大”把好不容易搜刮来的钱都花完。若是一心整顿河北,积蓄力量,坐待辽国大乱再出兵,如何不能成功?

    可这事儿的决定权不在武好古,而在阎王爷!

    哲宗皇帝没几天好活了,章惇就算到时候不倒霉,也绝不可能活到宣和北伐。

    所以宣和北伐多半还是会由宋徽宗、童贯、蔡京这些人去玩……武好古自己也不想插一杠子,因为这水实在太深太深了。

    因此武好古现在就想在辽东开辟一番局面……他隐约记得历史上好像还有个“渤海复国”事件,一个姓高的渤海大贵人占据了辽阳自立,后来好像被完颜阿骨打给灭了。

    如果能以辽东半岛为据点,支援渤海国,让这个渤海国多存在几年,大宋辽东路兴许就能存在下去了……

    而有了辽东路,女真还能那么容易破关南下,扫荡开封吗?

    女真要南下,总该先攻拔下辽东诸城吧?要不然女真直捣开封府,辽东路就要直捣黄龙府了。

    听着武好古滔滔不绝的分析,马植已经有些发愣了。武好古的话,听上去仿佛很有道理啊!

    这家伙一开始看着傻傻的,现在怎么本事越来越大了?照这个趋势下去,武好古该不会在南朝混成个大官吧?

    慕容忘忧浑浊的目光中也射出了精芒,看着武好古说完了自己的设想,才淡淡地问:“潘殿直,这是你的想法,还是章相公的想法?”

    这么一个明显经过深思熟虑的办法,显然不可能是“潘孝义”这嘴上的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想出来的。

    一定是大宋奸相章惇的诡计——因为这个设想,真的很奸啊!

    “是章相公的想法。”武好古自然不敢居功。

    而且这功也居不得,他要居了,慕容老头和马植不一定会听从。

    若是出自章惇,那可就不一样了。

    “原来如此。”慕容老头拈着胡须,轻轻点头。

    他并没有想到自己被人忽悠了,不过他也没马上松口。“不如这样吧,老夫和你回一趟开封府,去见见章相公。”

    要去见章惇?

    这岂不是要穿帮了!

    武好古一怔,正不知是应该答应还是应该拒绝的时候,马植在旁插话了:“家师壮年时曾任中进士,官至太常少卿、乾文阁待制、太子伴读。其后虽遭昭怀太子牵连而失了职官,但一直都是大辽名儒,还赵家老太师的心腹,对辽国内情,多有掌握。”

    原来这个看着快要老糊涂的慕容先生也是阔过的!

    若是能把他带回开封府,那可就是大功一件啊!

    至于那番谎言,应该有办法说圆的……

    武好古盘算已定,点点头道:“那真是求之不得了。”说着他又一指“大儒”钟哥儿,“钟哥儿也一起南下吧。钟哥儿去了开封就能堂堂正正的姓赵了,凭钟哥儿的本事,在南面闯出一番名堂,想来是不困难的。”

    钟哥儿听了武好古的话,立时就转过身子,冲着武大郎一拜道:“潘官人,方才多有得罪,现在向你赔礼。若真能入了卫公家谱,您就是在下的大恩人了。”

    武好古也一拱手,笑着回答道:“说这些做甚?能为我朝寻到钟哥儿这等英雄,在下少不得能再记一功啊!”

    “好好好,”马植拍了拍手,笑道,“钟哥儿的‘一字’终于有了着落,可喜可贺啊!

    对了,大郎,今日还有一件要紧事儿要做。”

    “要紧事儿?”武好古问,“是甚底?”

    “是为昭怀太子画像啊。”马植笑道,“大郎莫不是忘记这茬儿了?”

    “昭怀太子……”武好古一想,然后就把目光投向慕容忘忧,“那么多年了,老先生还记得昭怀太子的模样?”

    慕容先生苦苦一笑:“当然记得!有些人的样子,是老夫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

    燕京城,甘泉坊,马植宅邸。

    就在武好古跟着马植前往香山书院去见慕容先生的时候,一个大和尚则悄然到来了。

    来访的和尚正是法号燃灯的马人材马和尚,他是代表医巫闾山马家来这里同童贯和纪忆会面的。

    他也不是空手来的,而是带来了一幅精心描绘的《大辽南京道》全图,送给了童贯和纪忆。

    现在这幅地图就在童贯跟前展开,这位大貂珰细细看着,一张黝黑的面孔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这张图上,燕京城居然界河是恁般的近!如果沿着桑干河北上,途中只有武清一座城池。而界河-桑干河的通航能力,童贯在前往燕京的途中,已经亲身体会过了。

    连从辽东开来的海舟都可以航行,吃水较浅的楼船就更不在话下了。如果能建立一支内河船队,沿着黄河—界河—桑干河而进,直抵燕京城下的话……日后的伐燕之战,应该是胜券在握了!

    纪忆心里同样是压抑不住的喜悦,虽然没有见到医巫闾山马家的马人望和马人杰,但是马家献出的这张南京道地图,显然已经表明了归顺大宋的心迹。

    现在的问题只是马家到底有多少实力和他们的要价了?

    实力的问题,纪忆觉得应该是有一些的,看看马家可以在燕京城内独占一坊就可以想象了。

    而且马家是可以“买”节度使的世家大族,如果族兵不够多,多买几个节度使不就行了?

    不就是钱嘛!

    “大师,”童贯这个时候已经开口了,“你们马家想要甚底条件?”

    马大和尚早就和马人望、马人杰商量好应答的词儿了,当下就笑道:“其实我家自先祖被执,举族迁到医巫闾山时起,就在南望王师了。若是王师真的能来,我家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还会提条件呢?

    只是燕四家中,我马家力量其实是最小的,不能和玉田韩家,镇州赵家和深州刘家相比。他们这三家中的韩家是大辽仅次于耶律和萧氏的第三姓,赵、刘两家的祖上都当过幽州节度使的。若是要这三家归顺,恐怕……三个节镇是少不了的!”

第246章 最后的晚餐

    “希溜溜……”

    马匹嘶鸣的声音传进了武好古暂住的小屋,一夜未眠的武好古扭头向窗外看去,隔着薄薄的窗户纸,他隐约可以看见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了。

    天已经亮了!

    武好古从画案上一张刚刚绘好的壁画粉本上抬起头,揉揉眼睛。他为了创作这幅佛教题材的巨作——《最后的晚餐》,已经在慕容先生的书院里住了好几天了。

    今天,终于画好了工笔粉本。在这之前,武好古还在慕容先生的帮助下,绘制了昭怀太子耶律浚和出卖昭怀太子的牌印郎君、驸马都尉萧讹都斡的写真像。

    这两人,据说都是慕容忘忧老先生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人!

    不过这对武好古而言并不重要,他现在只知道,达.芬奇又要失去一幅世界名画了。

    而以后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最后的晚餐》上的人物,多半也不再是耶稣和他的门徒,而是一个和尚装扮的人物和一群契丹贵人了……

    这画面,想想都让人都让人激动啊!

    门外脚步声轻轻响起,武好古淡淡的再看了一眼自己的大作,就双手一按铺在地板上的草席,整个人站了起来。然后就看着西门青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进来,走到武好古耳边低声说:“慕容先生在门外。”

    武好古笑着走到门口,果然看见了笑容可掬的老先生。

    “先生,粉本好了,进来看看吧。”

    “好的。”慕容忘忧笑了笑,就随武好古入了房间。

    武好古拿起刚刚画好的绢本,交给了慕容老先生。老先生双手捧着绢帛,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借着从窗外洒进来的清晨的阳光,细细看了起来。

    这幅图的构图,和达.芬奇的名画《最后的晚餐》是一样的,只是把耶稣换成了僧侣打扮的昭怀太子耶律浚,犹大则变成了萧讹都斡。

    “画得真好,构图完美,人物栩栩如生……”慕容老先生点点头,“潘殿直,你画得是个甚低故事?”

    “是佛祖分身受难前最后的晚餐。”武好古一本正经地说,“佛祖本是天竺迦毗罗卫国净饭王的太子,和昭怀太子仿佛。佛祖出家前曾经和大臣摩柯那摩的女儿成婚,并且留下一子。然后才放弃太子之位。离家去拜师修行。这和昭怀太子的经历也类似,只是昭怀太子并不是主动放弃,而是被奸人陷害出卖。这也可以看成是佛祖分身的受难临劫,以蒙难而失权位,更可以让世人看清人世间的种种痛苦,便是贵为太子,也不能保证不受苦。唯有追求我心解脱,才能得到极乐。”

    武好古的前世并不相信佛教,也不知道多少佛教的典故。不过今生他本来是信佛的,在被魂穿之前,常去大相国寺礼佛,有时候还会和现在已经成为高僧的佛和尚讨论佛礼。所以现在能和慕容忘忧说上那么几句,编出来的故事也算合理。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慕容忘忧笑了起来,“等到皇上和燕王看到这幅画,马家叔侄就该立下大功了。”

    武好古笑着问:“能让马二哥将来做上节度使吗?”

    州军节度使在辽国也是大官了,可以称为“太师”和“使相”。不过数量并不少,一共有六十几个!还不包括部族节度使……这辽国的节度使封得也够烂的,所以对投对胎的人而言,并不难买到,前提是得有钱。

    “能当上!”慕容忘忧一笑,“有老夫在,还有他叔叔马人望,他只要有钻营的本钱,没有当不上的道理。”

    “马人望很厉害?”武好古有些不确定地问。

    “当然了!”慕容忘忧笑道,“会做官呐,有了这次华严寺的功劳,将来少不了有当上南枢密使的一日。”

    辽国有南北二枢密和南北二宰相,不过辽国的南北宰相是名不副实的,这两个其实是北面系统中的地方官,是官部族和头下军州的。所以南北二枢密才是真正的宰相!

    其中北枢密使主要管军队,这个职位向来由契丹人(包括赐了耶律姓的韩家人)担任,而南枢密则是韩家以外的汉人可以做到的最高职位了。

    “需要多长时间?”武好古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因为他知道辽国的大乱开始于公元1114年,现在已经是公元1099年春了。

    也就是说,还有15年,天下就要大乱了。

    “十年,”慕容先生笑了笑,“有十年,马二郎就可以做到使相了……多花费一点,应该可以买到苏州安复军。”

    “那就好!”武好古在心里面盘算了一番,有十年时间,佳士得行的海贸板块应该可以起来了。自己在官场上也应该可以混得不错了……说不定还是蔡京忠党的骨干!

    “先生,”武好古对慕容忘忧说道,“我这一次还要画下燕京全图,时间有些紧张,华严寺的壁画,何时可以开始?”

    “三日后开始!”慕容忘忧道,“马二郎这几日正在和上一任玉河县令交接,马上就可以接任县令,然后就能安排你去华严寺了。”

    “好,尽快安排吧。”武好古想了想,“这三天也别闲着,就去燕京城走走看看。”

    “叫钟哥儿陪你去。”慕容忘忧说,“他对燕京的地形了如指掌,而且还熟读兵法,还在侍卫亲军做过指挥。”

    侍卫亲军就是辽国的八营汉军精锐,都驻扎在南京道,前身其实就是原先幽州镇的军队。因此军官大多由赵、刘两家,以及依附这两家的中小豪族成员出任。

    赵钟哥的父亲死前,他是镇州赵家的庶子,因此可以在侍卫亲军带兵。不过老子一死,职位就被夺了,他愤恨不过去寻事,结果连赵也不给姓了,逐出家门!

    于是就领了一些手下(都是客户子弟)跑去燕山落草。不过落草归落草,却也没干什么让燕云大族和契丹国族不能容忍的事儿,所以马人望也就一直企图挽救他——他被赵家赶出去,不等于马家的人就可以把他砍死。在这方面,马人望还是很知道分寸的。

    ……

    “童大官,忆之,你们见到马人望了?”

    在钟哥儿的陪同下,武好古又回到了燕京,不过他没有实地考察这座巨大的城堡,而是先去了马植在甘泉坊的宅院,找到了正准备出行的纪忆和童贯。

    三个人在童贯的卧室里面坐下,陆谦在门外守着,开始密谈了。

    “没有,不见了燃灯大师,他准备陪我们去一趟医巫闾山。”

    童贯显得非常兴奋,笑着说:“他还和咱家说,他们马家如今有三四千子弟,客户数万家,在大凌河畔建有私城一座,在燕京城内有坊,在城外还有堡坞七座。能战的族兵不下千人,若是要发动客户,就是上万精壮也能拉出来的。”

    族兵千人,数万精壮,还有城,有堡,有坊,实力倒是不弱了。

    在燕四家中并不算强大的马家已经如此了,那韩家、赵家这两族该强到什么地步?

    若是能把燕云豪族都发动起来,平辽复燕,应该是易如反掌吧?

    可是武好古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在他所了解到的历史上,燕云豪强在那个辽国崩溃的大时代中,仿佛只有一个张觉应运而起,打下一块儿地盘,不过最后还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么多实力强大的燕云汉人豪族,他们都在干什么?他们的实力都去哪儿了?

    “大郎,你干嘛皱眉头?”纪忆已经发现了武好古的表情不大对头了。

    “没甚底。”武好古摇摇头。有些话现在说不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况且现在只是第一次赴辽,稍微了解一些情况,建立联络而已。要进一步深入了解,还得等将来啊。

    “对了。”武好古这时又想起个事儿,“童大官,忆之兄……我们是不是应该在建个专门走辽东和燕云水上商路的商行?”

    纪忆马上就明白了武好古的意思,“崇道,你是想以商行为掩护,刺探辽国的情报,联络燕云的豪强吗?”

    “应该也可以有钱赚的,”武好古笑道,“这商行由佳士得和纪家合股来做,一边刺探敌情,一边赚取辽国的金钱,岂不妙哉?”

    武好古可不想整一个官营的海上供奉局出来,要不然每年不知道要亏多少了。

    而且官营的供奉局,武好古也控制不了……这可是一支海上力量啊!

    “商办?”童贯问了一声。

    武好古点点头,“对,就是商办……要不然怎么办?若是算在国信所名下?要派谁去跑海?海上风高浪急的,每年都翻不少船呢,要是淹死了哪位大官可就不好了。”

    “也对!”童贯一听,马上也打消了官办的主意,“那就由你们两家合股吧……回去后,咱家就给官家上奏章。”

    武好古笑了笑道:“那可是太好了,这事儿若成了,少不了大官一份干股的。”

    “对,少不了大官的。”纪忆也忙附和着。其实他对通辽地海运贸易兴趣并不大,因为他们纪家的海商也不归他管,他现在是堂堂的大宋文官嘛,哪儿能一天到晚琢磨买卖上的事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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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豪商介绍:
大宋元符年间,画师武浩来到了繁华似锦赵氏天下。

走在宛如清明上河图般繁华的汴梁街头,武浩却想到了29年后,女真铁骑,席卷南下,将这烈火烹油一般的盛世景象,全都毁了个干干净净。

可是一介布衣,纵然知晓大厦将倾,又哪来的挽天之力?

只想着在大难之中独善其身的武浩,却在汴梁街市之中,遇到了将为天子的文青赵佶……

于是天下豪商,应运而生,从今往后,世间兴亡,就由商人的资本来主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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