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玲珑骰子安红豆(12)
云子初在红莲出现的刹那,眸光也晃了晃,只是瞬间,他便恢复心神,神色依旧无波无澜。
他本不欲回答,不愿与青楼女子有任何瓜葛。
但他身边的林随却似疯了一般,猛地站起来,挥手,“红莲姑娘,在这,在这呢。”
红莲眸光轻移,“阁下便是云子初公子?”
“咳,”林随差点被她那双明媚幽深的凤眸看得魂都没了,但随即四下刀子般嗖嗖朝他飚来的眼神让他头皮一麻,咳了咳,尴尬摆手,“不是在下,是在下旁边的这位白衣公子。”
云子初:“……”
刚伸出想阻止同窗捅出他身份的手收了回来。
他似没有感觉到四周不善的眼神,站了起来,朝红莲淡淡颔首。
对于有男子能这般冷漠对她,红莲凤眸依旧平静,她淡淡一笑,“我的诗后句都是公子所作?”
“正是。”
“那不知红莲是否有幸邀请公子一起合奏一曲?”
大庭广众下弹琴奏曲,不相当于卖唱吗?
以云子初的家训家教,自然做不出这等事情来。
“抱歉,在下并不擅长音律。”
“这样啊,那真是可惜了,”红莲也不觉得尴尬,只是遗憾地说道。
但她没觉得什么,其他人却想打死这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王八蛋。
特么的,有本事把机会给他们啊!
他这时赤裸裸地在鄙视他们吗?
众人有种想弄死云子初的冲动。
特别是林随,别人不知道云子初会不会音律,他还不知道吗?
放着这么一个美人,他都能浪费,这男人,估摸是不行。
云子初并不管其他人,淡淡说道:“在下只是觉得那几句诗甚好,随笔答了几句,过两日便要离开这,姑娘并无需多介意什么。”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他也不想跟红莲中秋一起赏月。
而他说的是那几句诗,而不是“姑娘的诗”,这便是不信那诗句是红莲作出的。
别说红莲,其他人都听得出他的话外之音。
这下,众人对云子初就不仅仅是不满了,皆怒目而视。
云子初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他清高,他们低下?
要知道红莲是他们捧着的女神,云子初的冷漠,甚至是贬低,都是在往他们脸上扇耳掴子。
好似他们就是一群被美色迷昏头的智障一般,就他一人不为世间繁华所迷?
他最牛?最又骨气?
众人冷笑连连。
红莲似没察觉到下面的风起云涌,淡笑转回眸光,轻声道:“今日大家有想听什么曲子吗?”
众人立即抛开那个‘清高’得不行的云某人,把所有注意力放在女神身上。
“红莲姑娘想弹什么就弹什么,我们都喜欢。”
红莲轻轻一笑,“科举将近,那这次红莲为大家弹一首《高山流水》,预祝今年赶考的才子们金榜题名。”
众人又是一阵追捧。
红莲笑意柔和,将古琴放下,青烟袅袅,潺潺的琴音流泻在她的指尖。
云子初听着这优美的琴音,怔住。
琴如其人,红莲姑娘能弹出这般大气的琴音,可见她的心胸。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高山流水》弹得如此流畅、悠扬,她的古琴造诣,可见一斑。
云子初眸光复杂地看向台上弹琴的美丽女子,心中惋惜这般有才气的女子竟是生在青楼。
红莲凤眸淡然,唇际笑意不变。
生在青楼又如何?
人的出生自己无法决定。
但未来怎么过,却并非没有选择。
她是青楼女子又怎么样?她照样能让那些天下权贵、自视甚高的读书人捧着她,追在她后面,求而不得。
她的日子过得锦衣玉食、随心所欲,有何不好?
至于似云子初这般看不起她的人,红莲从懂事起,遇到的已经不知凡几了。
真正心里自卑的人,才会去在意。
红莲只会用实力叫那些人狠狠把自己的脸给打肿。
这些男人会追捧她,可不仅仅因她的美貌,更重要的是她的才华。
一曲落,在众人还沉浸在典雅优美的琴音时,红莲身影已经消失在舞台上了。
她似画中的仙子,来也缥缈,离也无踪,叫人永远都抓不住。
……
从听风苑回到客栈的路上,林随一改平时的好谈,一路上基本都不愿跟云子初说话。
这位清高的才子没什么情商,向来也沉默寡言,压根没发现同窗对自己态度的不对劲。
两人就这样冷着走在路上,转过小巷时,突然有一群混混手上拿着棍子,从前后堵住他们的路。
“你、你们是谁?”林随有些慌乱。
云子初的面色沉下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敢逞凶,太不把官府衙门放在眼里了。
混混头手上的棍子轻敲掌心,指了指云子初,“我们的目标是他,要是不想死,就自己滚。”
林随看向云子初,有一瞬间犹豫,但随即想到,都是这人不知死活、故作清高,才引来祸事。
而他还要进京赶考,若是折在这,他的一生完了。
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这本就是他云子初惹下的事情,凭什么要连累到他?
没了满腹经纶的云子初,他不是也能少一个竞争对手吗?
这般想着,林随不再看云子初一眼,转头,狂奔而去。
那些混混见他识相,也让开路,不管他。
云子初怔住,完全没想到平时跟他称兄道弟的同窗,危难时刻却会这样丢下他不管了。
他只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即便比其他读书人多了一些锻炼,但面对这些凶悍的混混,也只有被打得半死的下场。
那些混混也似故意手下留情些,只打得他断了手脚,并不打算要他的命。
“呸,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玩意,把他给我丢到破庙的乞丐窝去。”
“是,老大。”
嘭!
云子初满身都是血,似没了意识,躺在脏兮兮的泥土地上,不知生死。
破庙的乞丐们见此,赶紧避开。
只有一个老乞丐见他如此,有些不忍心,在混混们离开后,跛着脚,踉跄地走过去,用破布给他包扎一下。
132.玲珑骰子安红豆(13)
云子初眉睫动了动,缓缓掀开眼帘,看着四周的破景和乞丐,满心都是岂有此理,那些人竟敢随意伤人,他一定要去衙门告他们。
显然,这位云大才子读书真的把自己的脑子读坏了,完全不懂什么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的道理。
那些混混敢打他,怎么会没想到后路?
不说云子初还有没有能力去告他们,就算告了又如何?
衙门里的谁和谁是某个混混的这亲戚、那亲戚的,即便他们被抓起,顶多意思意思打几下,关几天,不痛不痒的。
云子初再次晕过去时,想的都是怎么写状纸,让衙门秉公处理,好好教训那些混混们。
可惜他想的稿子辞藻再华丽,言辞再严厉,然而没用。
隔天醒来,他还是在破庙,且手脚都被打折了,根本没法动,没法出去。
他想让乞丐带他出去,但乞丐们一听说他要去衙门,谁敢带他?
而且云子初身上的银钱全被混混们搜刮走了,无偿地替一个不认识的人去冒险,谁愿意啊?
乞丐们苟且偷生,更不愿得罪人。
云子初开始很是愤怒,一直用他的大道理在教训那些乞丐,希望他们能挺直腰板,不惧恶势力。
然,乞丐们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像是在看一个智障。
最后,就连老乞丐都不想理会脑子满是稻草的神经病了。
没有谁比乞丐们更能明白现实的残酷和生存之道,云子初这种活在满是教条的理想世界里的人,对他们来说,就是一脑子有病的。
眼见着没人理会他,云子初很迷茫,明明这是书中告诉他的道理,先生教他的规训,为何现在,没人愿意帮他一起伸张正义呢?
随后几日,从来没为生活烦恼过的云子初,第一次受伤没人帮他找大夫,照顾他,饿的时候,没有吃食,向来最重干净礼仪的他,就那般躺在脏兮兮的地上多日。
他的生活从天堂一下跌入地狱中。
最开始他还不愿吃乞丐们那些脏兮兮的食物,觉得自己的好友们应该很快就会来找自己了。
第一天,他挨着饿和痛,什么人都没等到,云子初心中想的是城里这么大,他的好友可能只是找不到他而已。
第二天,他强撑着继续等下去,只是直到夜幕,他发烧晕过去,依旧不见有谁来找他。
老乞丐见此,叹了一口气,将从山上摘的一些草药给他敷上伤口,从自己私藏的陶瓮拿出一点乞讨来的米,给他煮了点稀粥,喂他喝下。
其他乞丐都让老乞丐别理他了,免得得罪了人,他自己也要遭殃。
老乞丐并没理会别人,用条破布沾湿放到云子初的额头上,给他降温,免得发烧把脑子给烧坏了。
虽然老乞丐觉得这小伙子的脑子本来就不怎么好使。
隔天,云子初熬了过来,没有嗝屁,他双眸空洞地看着头上破旧的屋顶。
不明白满腹诗书、抱负远大的他如何会落得这般地步?
为何以往亲密地跟他称兄道弟的人,他危难时,却无人管?
偏偏只有一个他平时用几个铜板打发的老乞丐救了他。
可真是讽刺至极啊!
云子初前十八年被刻板的教条组成的世界观正在慢慢崩塌。
“喝粥。”
老乞丐用破碗端着一碗稀粥,一瘸一拐地走到云子初的身边,蹲了下去,将他稍稍扶起,把粥递到他唇边。
云子初大口地喝着,显然饿极了。
喝完粥,也不知是不是粥太烫了,还是其他,他眼眶红了起来,看向这个毁容的老乞丐,“您为何要救我?”
老乞丐将他放下,搁下碗,浑浊的双眼看不清任何情绪,“心情好。”
云子初扯了扯唇瓣,“谢谢。”
这两个字现在很苍白,可他也再说不出其他报恩的话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这个样子能活多久。
他也没再说什么让老乞丐带他去报官或是帮他报官的话了。
这几日,云子初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人情冷漠,现实残酷,他品尝了一个彻底。
……
“红莲姑娘来了,红莲姑娘来给我们施粥了,快快,去排队。”
没有药,云子初的伤势逐渐在恶化,他一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乞丐们都知道,过不了几日,就可以把这人拖去乱葬岗了。
云子初心中纵有再大的不甘心,那又如何?
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可此时,“红莲”的名字叫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这几日,他的人虽模模糊糊,但脑子却比以前十八年都清醒着,仔细回忆先前的事情,哪里会不知那日的事情,就是因为他得罪了红莲而招惹的祸端。
但云子初没有恨红莲什么,一切不过都是他目中无人,太过清高狂妄所致。
想起那女子面对他的拒绝,没有半点难堪愤怒,那双美丽至极的凤眸只有淡漠和浅笑。
他总以为世人皆醉,他独醒,实际却是世人冷眼地看着他在舞台上扮演一个丑角,又蠢又傻。
云子初苦笑一声,缓缓闭上眼。
“云子初云公子?”
清雅柔和的声音入耳,云子初猛地睁开眼。
几日前舞台美艳无双的红衣女子,此时换上一身素色衣裙,满头青丝只用一支莲簪挽起,明媚漂亮的凤眸满是诧异地看着他。
云子初从未有过的难堪,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
先前他还自以为清高看不上的青楼女子,现在,他一身泥泞,她纤尘不染。
多么讽刺。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间干涩至极,难堪地转过头,不与她对视,沙哑道:“你、你认错人了。”
红莲把手上的粥递给坐在他旁边的老乞丐,“杜伯,你怎么每次都不出去呢?”
老乞丐颤抖着双手,捧着碗,浑浊的双眼看着红莲,难掩的激动,有些哽咽道:“姑娘下次别管我了。”
他不配喝她的粥。
红莲笑了笑,“杜伯每次都要这么说,近来的脚好点了吗?”
“好、好多了,多谢姑娘的药。”
“没什么,”红莲淡淡摇头,提起裙子,弯身蹲了下去,拿起云子初的手,也没嫌弃上面满是血块和泥土,见他双手骨折得厉害,黛眉轻蹙。
“云公子,你的手再不处理治疗,就要废了。”
133.玲珑骰子安红豆(14)
云子初见她不嫌自己脏兮兮的,帮他看着手,心中难堪的同时,也浮起一丝暖意。
但他开不了口,求她救自己?
他怎么有脸?
拒绝,他又舍不得。
红莲见他沉默,轻叹,“你才学卓越,真就要这样在这破庙等死吗?”
云子初瞳孔紧缩,他自然不甘心,可他能怎么办?
“云公子,性命当前,尊严和傲骨都是笑话。”
云子初眸中有挣扎,抿了抿唇,转过头,看着这美丽无双的女子,声线沙哑,“若是在下求姑娘,姑娘可会帮在下。”
红莲淡淡勾唇,“我若是说我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想来云公子不信的同时,还会觉得就我这样的身份,是在侮辱菩萨吧?”
“不,在下没这么想。”
“如何想都好,我无偿救公子,想必公子心里也不好受,不若就当公子欠我一个条件吧。”
面前女子素雅绝美,高洁如莲,身在红尘,却不染纤尘。
他或许明白了,为何这里的人如此追捧于她了。
她不仅仅是一个风尘女子,还是所有男子心目中的仙子。
云子初浅淡的眸子划开涟漪,“多谢姑娘。”
红莲淡淡摇头,起身叫随她来的男仆帮忙将他扶到自己的马车上。
走前,她转身看向老乞丐,将一个小小荷包递给他,“杜伯我先回去了,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就去听风苑找我便是。”
老乞丐捧着荷包,低垂着眼睛,遮住里面的眼泪,“老、老乞丐没什么需要的,姑娘别费心。”
他有什么脸再去找她们母女帮忙?
他现在这样是他的报应啊。
能时不时见到自己的女儿,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红莲轻轻颔首,抬步走了出去。
……
“红莲姑娘会歧黄之术?”
红莲带着云子初回到听风苑,安置在她的院落中,让仆人帮他清洗了身体,并没有叫大夫,而是亲自帮他查看伤势和施针。
“小时候,母亲还不是听风苑的妈妈,我们只是这最底层的杂役,被打骂都是常事,没钱请大夫买药,为了活下去,就只能自己摸索怎么治好自己身上的伤了。”
云子初眸光微颤,沉默下来。
从小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少爷完全无法想象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时时受伤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单单这几日的苦日子,云子初就如同在地狱煎熬,那她们母子呢?
想起自己还看不起她们过,云子初满心都是羞愧。
“公子的伤耽搁太久了,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现在贸然接骨,可能导致公子手脚全废,我先为你施针稳住伤势,调养两日,待你恢复好状态,我在为你接骨。”
云子初忍着手脚的麻痛,脸色发白,额间冒出细密的汗珠,他扯了扯唇瓣,“多谢姑娘。”
“只是,”红莲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就算为公子接了骨,公子的伤还是要调养个三个多月,才能完全恢复,所以,今年的科举……”
云子初的脸色越发惨白,浅色的眸子浮起一丝不甘,但随即化为苦笑,“我能捡回这条命已经万幸了。”
红莲淡淡一笑,“公子能看开就好,没了这次,还有下次科举,真金总是不怕火炼的。”
云子初勉强笑了笑,转移开话题,“姑娘的医术都是自学的吗?”
红莲摇摇头,“我七岁的时候,在听风苑的门口看到一个乞丐,见他饿得厉害,心下不忍,将自己藏着的一个馒头给了她,不想她竟是江湖赫赫有名的神医,此后,她教了我几年医术。”
“原是如此,红莲姑娘善良,好心有好报。”
红莲笑了笑,没回答。
“红莲姑娘,在下还有一件事,想拜托姑娘。”
“公子请说。”
“可否麻烦姑娘替在下捎一封家书回东洲云府,告诉家中亲人我的情况。”
“好,”红莲点头。
“多谢。”
……
“善善。”
红莲刚从云子初的房间出来,便见到曼萝妈妈站在院中等着她。
“娘。”
曼萝妈妈看向这个出落得越发美丽,心思也越发深的女儿,轻叹一声,“你为何要救那个男人?”
红莲淡淡一笑,“云公子才华拔萃,这般陨落,太可惜了。”
曼萝妈妈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真是这般?”
“娘觉得呢?”
“小丫头,还跟我玩起猜谜,”曼萝妈妈脸上的笑意敛下,眸中有愧疚,“若你是高门女子,必定前途无限,是母亲连累你了。”
红莲握住她的手,淡淡一笑,“娘,前途是靠自己挣来的,即便我不是生在高门,我也能活得比高门女子还好。”
曼萝妈妈拍拍她的手,“娘知道你是个有成算的。”
世人都说她有手段,短短几年,便从听风苑的一个低下的奴婢,一跃成为这里的东家。
还把听风苑改头换面,成了帝国最有名的青楼。
可无人知道,实际上,在背后谋划的都是她的女儿。
又有谁知道,看似柔弱的第一美人,其实医毒双绝,更有一身好武艺。
曼萝妈妈有时也震惊,她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可她却仿佛不知道她的成长过程。
在不知不觉中,这孩子就已经撑起了一片天,庇护着她这个母亲。
曼萝妈妈骄傲的同时,也愧疚,若她当年理智点,她的女儿就不会与她一般沦落风尘,尝遍人世辛酸了。
“娘,”红莲见母亲又在内疚,无奈地叫了她一声。
“没事,”曼萝妈妈擦掉眼角的泪水,“对了,善善,你今日又去破庙了?”
红莲点点头。
曼萝妈妈眸光有些冷,“你去那种地方作甚?”
“不常去,怎么能让有些人时时记住我们母子的存在,叫他永远煎熬呢?”
红莲眸色凉淡,脸上笑意却依旧温柔。
她也好,曼萝妈妈也好,都知道破庙里那个老乞丐,就是当年抛弃她们母子,将妻子卖入青楼,叫她们母子过了近十年地狱般的日子的男人。
红莲时常给他送吃送钱,不是对那个狼心狗肺的父亲心软,而是要确认他是不是依旧过得不好。
134.玲珑骰子安红豆(15)为斯年加更
曼萝妈妈抬手抚着她左脸的曼陀罗花,实际是一条狰狞的伤疤,恨恨道:“有时候我真想将他碎尸万段。”
“娘,死永远都不是惩罚,活着才会痛苦,”红莲勾唇,温柔的声音却吐出最凉薄的话语。
“善善,”曼萝妈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屋子,有些犹豫,还是说道:“母亲希望你能有个好的未来,不必一直身在风尘,但你要记住,女人一定要守好自己的心,一旦守不住,就会被男人摆布,再没有半点尊严。”
红莲颔首,“母亲放心。”
“你做事母亲放心,但母亲不放心的是那些男人,他们是世上最薄凉、最自私的存在,你谨慎又是一匹白眼狼。”
红莲笑了笑,若真到那时,她定会亲手把他推入炼狱中,万劫不复。
……
两日后,红莲为云子初将错位的手脚接回去,缠上药。
“伤筋动骨一百天,云公子记得最近手脚千万别用力,一个月后才能慢慢尝试下地。”
云子初因刚才的接骨之痛,脸色还很白,满身冷汗,他点点头,“劳红莲姑娘费心了。”
“云公子客气了,家书我已经叫人帮公子带去东洲了。”
云子初眸光微亮,“红莲姑娘大恩,在下实在无以为报。”
红莲笑了笑,“那就当公子再欠我一个人情吧。”
“应当的,以后姑娘有什么吩咐,在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凡人肉身,如何赴汤蹈火?云公子这话,说得好似有点没诚意了。”
“不不,在下……”
红莲抿唇一笑,“公子无需着急,我只是在跟你开个玩笑而已。”
她转身端起一旁桌子的药,舀起一勺,轻轻地吹了吹,“公子吃药吧。”
馥雅清新的莲香萦绕在鼻尖,云子初的耳朵悄悄地红了,那药很苦,可不知为何,经她的手,吃到嘴里,却似甜的。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快,浅淡的眸子倒映出她美丽的身影,就算他再书呆子,心中也明了,他对面前的女子产生了情愫。
很陌生,却很紧张,很欣喜。
只是云子初心中有点愁,家中规矩森严,可否会愿意让他娶红莲姑娘?
可无论如何,他定会报答她的。
红莲见他那双浅淡的眸子染上情意,凤眸微闪,脸上依旧温柔含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男人,呵!
……
随后的一个月,云子初都在听风苑养伤。
他本以为身在青楼,这地方应该不会安静才是。
但奇异的是,热闹只是前院,后院却很宁静清幽,那些他曾看不起的风尘女子,其实背后也如同平常女子一般,祈求一份安宁的生活。
她们在客人面前永远都是笑着,只有回到后院,她们才有其他情绪。
而云子初以往听说的,风尘女子表面背后皆不堪。
可他真实看到的却是,一把琴,一壶茶,每日沉静地在自己的院落中品尝简单寂寞的日子。
越是了解红莲,云子初心中的欣赏和心疼就越多。
欣赏的是她过人的才华,这一个月来,与她相处中,才知道,她琴棋书画的造诣有多高,就是他这个被誉为东洲第一才子的人,都有些惭愧。
想起当初自己还怀疑她的诗是作假的,云子初就觉得脸烧得厉害。
心疼的是这般干净纯洁的女子却流落风尘,身不由己。
云子初每日看着她淡然的笑靥,渐渐地心中发誓,定要带她出这里,以后好好对她,让她琴声不再寂寥空冷。
一曲落,红莲转眸,见他拄着拐杖,站在屋檐下看着自己,淡淡一笑,“云公子,今日感觉如何?”
云子初见她对自己笑,俊脸浮起一丝红晕,“还、还好,这段时间还要多谢红莲姑娘的照顾。”
“云公子每日都要跟我道谢,是不将红莲当成朋友吗?”
红莲起身,拢了拢袖子,笑问道。
“没、没有,”云子初赶紧摆摆手,紧张地解释道:“在下、在下自然把姑娘当成好友。”
“公子还是这般容易紧张,”红莲笑着摇摇头,“下来喝杯茶?”
“好,”云子初见她没有误会自己,傻傻地笑了,拄着拐杖走过去。
“这碧螺春是前几日知府的大公子派人送来的,云公子觉得如何?”
云子初瞬间觉得这茶怎么喝都不是味了。
一杯茶,他却喝出了醋的味道。
他扯了扯唇瓣,勉强维持笑意,“还好。”
红莲似没看到他的不高兴,顾自品着茶。
云子初看了看她,见她就算喝茶,都优雅如画,想起这中洲无数男子倾心于她,心中五味杂然,想让她不要再接受其他男子的东西了,可他有什么立场去说?
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
他喜欢她,也不过就是一厢情愿而已。
云子初黯然地垂眸。
“对了,”红莲搁下茶盏,黛眉轻蹙,“云公子先前给我的家里地址是否有错呢?”
“什么?”云子初不解地看向她。
红莲红唇微抽,觉得面前这男人,才华拔尖,对帝国政事也很敏锐,有自己的独到见解,给他扬起一面帆,他定能乘风破浪。
但于生活和人际上,他那性子就朽木迟钝得不行,有时,就是耐心极好的红莲,都想拿个锤子敲开他的脑子,看看他的脑袋构造到底是如何奇特的。
“我一个月前就帮云公子寄了家书回去,按理说,东洲离这,大概十多天的路程,现在都一个多月了,来回两趟都绰绰有余了,可如今,公子的家人却无一人寻来,不觉有些奇怪吗?”
135.玲珑骰子安红豆(16)
云子初怔了怔,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是不是云府那边收不到信件?”
“我也是这般想的,十多天前,又帮公子发了一封,可还是了无回音,今日想跟公子说一下,是否要派人过去打探一番?”
云子初抿了抿唇,脸上浮现担忧,“我想自己回去看看。”
“可公子的伤势……算了,让公子留在这,你也不放心,我叫人准备马车送你回去吧。”
云子初很是动容地看着眼前善良体贴的女子,“红莲姑娘……”
“谢就不要了,”红莲笑了笑,“就当公子再欠我一个人情就是了。”
“应当的。”
“只是欠着欠着,公子恐怕一辈子都还不清这人情了,”红莲眨眨眼,调笑地说道。
云子初脸悄悄地红了,只是这次,他没胆怯,凝视着她漂亮的凤眸,鼓起勇气,坚定地说道:“在下愿意用一生来还姑娘的恩情。”
红莲微怔,随即,垂眸一笑,“一生太长,公子还是莫随便许约。”
“红莲姑娘,”云子初紧张地说道:“我是认真的。”
红莲站起来,“我替公子去安排车马吧。”
“红莲姑娘!”
云子初见红莲转移话题,并不回应他,着急地站了起来,“我知道我先前看不起姑娘,觉得风尘女子不好,是我的错,这些日子,承姑娘照顾,我心中感恩至极……”
“所以公子许我一生的诺言,只是为了报恩?”
红莲转身,淡淡地看着他。
“不、不是的,”云子初紧张得险些把舌头咬断了,“我是真心喜欢姑娘的。”
红莲神色却没有半丝波动,“公子知道,真心这两个字,有多少人对我说过吗?”
“我……”
“每次,我都问对方,这份真心能值多少,正妻之位可愿给?有一半以上的人犹豫了,因为我的出身,剩下的承诺给,我又问,若我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呢?结果,没人敢给,云公子,你呢?”
这世间对女子何等严苛?
风尘女子,男人们能捧做白月光,但终究,他们大部分是看不起她们的,更不会让她们成为正妻。
因为门不当户不对,娶了风尘女子,还会成为他们一生的污点,被人指指点点。
男人啊,比起女人,他们更重视自己的名声。
红莲在听风苑早已看惯了男人的薄情,喜欢时,捧在手上叫着小心肝,似乎天上的月亮都愿意摘下来给对方。
等关系到他们的自身利益时,跑得比兔子快就算了,很多还会回踩一把,那些女子就成了倒霉蛋。
红莲相信什么,都不会相信男人所谓的真心。
“红莲姑娘,我这一生唯一妻子。”
红莲眸光微晃,看向他。
见他眸光坚定无比,眸中的情意纯粹又真切。
“那你的家族呢?他们又是否能接受我呢?云公子,你有大才,以后前途不可估量,他日你有所成就,却被人嘲笑娶了一个风尘女子,到时恐怕都是我的错吧?”
“不是的,”云子初急忙说道:“我会说服父母接受你的,若是你不想留在家里,你就与我一起进京,可能没有在家里生活得安逸,但我一定不会叫你吃苦的,至于他人?在下又不是为了他们的而活,又何必在意他们的话呢?”
红莲怔了怔,凤眸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心中难以置信这古板执拗的木头人能说出这般话来。
“红莲姑娘,在下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你若不信的话,我可以发毒誓。”
红莲清淡一笑,“毒誓若是有用的话,这世间该被天打雷劈的男子不知凡几了。”
“在下……”
“好了,云公子别说了,我先去叫人帮你备马车吧,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云子初见她转身要走,突然喊道:“红莲姑娘,你是不是担心在下回去后就不会来了?君子一言重千金,在下一定不会忘记今日的话,也绝不会放弃姑娘的。”
红莲脚步顿了顿,好笑地摇摇头。
都不知道说这朽木头是傻还是通透了。
有时傻得完全看不懂别人的脸色,只一味坚持自己认为的,有时又好似看透了所有。
就是这有什么就说什么的耿直性子,实在令人头疼啊。
但她没再回头与他说什么。
云子初见她没回应,有些挫败地低头。
在东洲,可是人人都知道他最重承诺了,可红莲姑娘明显不相信他的话,把他当成其他薄情寡义的男子了。
这该如何是好?
但,云子初眸中划过一抹坚定,他会实际证明给她看,他对她说的话,都是真心的。
……
两日后,听风苑侧门,云子初掀开车帘,浅淡的眸子看向站在门口的红莲,满是不舍,他抿了抿唇,坚定道:“红莲姑娘,我一定会回来的。”
红莲淡淡一笑,“公子一路保重。”
“我说的是真的,”云子初执拗地看着她,似乎没得到她的回应,他就不出发了。
红莲无奈,“好,我信公子就是了。”
这话听着像是敷衍,但云子初却当真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首,从怀中拿出一块雕刻成玲珑骰子的玉佩,递过去。
136.玲珑骰子安红豆(17)
“这是我自小佩戴在身上的玉佩,今日送给姑娘,希望你不要嫌弃。”
红莲微怔。
“我、我现在身上也没什么东西,就只有这块玉佩是最珍贵的。”
红莲从破庙将他救回,自然知道他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混混抢走了,难得他还能保住这玉佩。
“红莲姑娘?”云子初紧张地看着她,就怕她不接。
“你、真要给我?”红莲看向他。
“是,我心悦姑娘,想让姑娘知道我的心意,”云子初鼓起勇气,看着她,手执着地伸着,把玉佩和自己的心都交到在她面前。
红莲眉眼柔和,轻轻一笑,伸手接过他的玉佩,颔首,“好,那我就在这等着公子。”
云子初眸光瞬间落满了星辰,脸上满是欣喜,手足都有些无措了,“我、我一定会回来的,姑娘信我。”
“嗯,”红莲笑着点头。
云子初高兴极了。
“时间不早了,公子赶紧出发吧。”
“姑娘要好好照顾自己。”
“公子也是。”
云子初不舍地磨蹭了半天,还是车夫实在看不惯了,挥了鞭子,赶着马车离开。
他被突然前行的马车弄得身体一个不稳,往后栽去,赶紧爬起来,从车窗探出头,朝红莲不舍地挥手。
红莲见他那木头傻样,掩唇一笑。
那美丽温柔的笑容直接让云子初呆了,险些就栽出马车。
红莲眸中浮现担忧,但见他马上扶好坐稳,朝着她傻傻地笑着,实在不衬他那清俊无双的脸庞,无奈地摇摇头。
红莲站在门口,看着马车走远,直到再见不到的时候。
“善善,你不担心他就那样离开不回来了吗?男人可是永远嘴上说得漂亮好听而已。”
曼萝妈妈走到她身边,冷淡地说道。
红莲脸上的笑意敛了下来,“他一定会回来。”
“善善,相信男人会吃亏的。”
“母亲觉得我爱上了他?”
曼萝妈妈沉默,这段时间,女儿对那男子有多用心,她是看在眼中的,尤其刚刚,女儿脸上,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
这不得不让她担忧。
她不是不想女儿幸福,只是她怕了,担心女儿重蹈覆辙。
红莲凤眸清淡,缓缓说道:“若是他对我真心相待,我自然也会爱他。”
“善善……”
“娘,感情是双方的,我想他对我死心塌地,首先我就得先让他感觉到我的真心,知道我也在回应着,否则独角戏唱着唱着就凉了。”
“可……”
“放心吧,娘,我有分寸。”
曼萝妈妈叹息一声,“好吧,娘也希望你能有个好的未来的。”
红莲握住她的手,“会的,迟早有一天,我会叫那些曾经看不起娘的女人,只能跪在你的脚下。”
曼萝妈妈眸中漫上泪水,摇摇头,“到了现在,娘已经不想再去争一口气了,其实别人也没说错,有今日,都是娘当年任性,咎由自取罢了。”
“娘!”红莲黛眉蹙起。
曼萝妈妈拍拍她的手,“娘现在最想要的就是你能离开这里,嫁个好人家,有个好未来。”
红莲轻叹一声,也明白这些年的苦日子,无数的嘲笑讽刺早已让自己母亲内心麻木了,她也不敢再奢求什么了。
但她会告诉世人,凤凰就是凤凰,早晚浴火重生。
“对了,娘,我要去东洲一趟。”
曼萝妈妈皱眉,随即想到什么,“是云子初的府里出了什么事情?”
“嗯,”红莲点头,“我说的他会回来,不是相信他,而是他不得不回来。”
“可有危险?”
“娘放心。”
曼萝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阻止女儿,“一切当心。”
“我知道,最近一段时间,听风苑就麻烦娘了。”
“好,别担心。”
红莲点头,“娘也得照顾好自己。”
“知道,”曼萝妈妈笑着点头。
……
东洲是风夏帝国极其富庶的地方,世家林立,商贾发达。
云氏是东洲非常有名的大世家,底蕴庞大,家门繁荣,规矩森严,最重门面。
今日的云氏似有些热闹呢,紧闭的红漆大门突然被打开,几个灰色衣衫的奴仆拖着一个人,毫不留情地将他摔在地上,还鄙夷地啐了一口。
“咦,这不是云家的大公子,东洲第一才子,子初少爷吗?这是怎么了?”
“什么云家大公子啊?你们难道不知道吗?云家真正的大公子两月前回到云家了,云子初不过是云家老爷当年丢失儿子后才收养的养子而已。”
“那也不用这么绝吧?亲儿子回家,养子就被当废物丢出来了?”
“云家哪里有这么绝?还不是这位第一才子不忿自己的身份被抢了,回来就和真正的云少爷起冲突,据说他还将原本身体就不怎么好的云少爷给推到池塘里,更是诬陷对方,云家主和云夫人大怒,这才将他给打了一顿,从族谱上除名,给赶了出来。”
“不是吧,这云子初以往在东洲可是出了名了才华横溢,人品高洁啊,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什么才华横溢,这次他进京赶考,也不知道是在半路得罪了什么人,被打断了手脚,再也不能握笔了,估摸因此,才怕自己唯一的身份被抢了,这才扭曲地要对付真正的云少爷。”
“呸,那还真是个白眼狼。”
“可不是吗?”
137.玲珑骰子安红豆(18)
云子初在四周指指点点和嘲笑谩骂声中,撑着身体缓缓站起来,拖着被打伤的身体,步履蹒跚地朝着前面走去。
他似没有听到那些讽刺的声音,发丝凌乱,神色惨白,浅淡的眸子一片空洞,一步一步,即使双腿似灌了铅,即使再痛苦,他也没求人,努力挺直脊背地走着。
如今的他再不堪,也要保住他最后一丝尊严。
众人见此,也悻悻地收了声音,散了。
云子初走到一处没人的巷子里,一只在吃着骨头的狗,朝着他狂吠,似乎十分防备他会抢自己的食物。
见他居然不走,那狗叼着骨头,直接撞开他,跑走了。
云子初被撞得身体晃了晃,还没痊愈的双脚再也负担不起,跌坐在泥地上。
他似怔住了,许久,才缓缓爬了起来,靠在墙上。
云子初望着天上,薄唇牵了牵,苦涩又讽刺。
天堂地狱,一线之隔。
谁能想到几个月前,风华无双、世人称赞的东洲第一才子,如今会落魄到这般人憎狗恶的地方?
他闭了闭眼,就这样呆呆地坐在原地。
一道闪电劈开了天际,随之而来就是轰隆的雷声和倾盆大雨。
街上行人都赶紧收拾了东西,跑走了。
唯有云子初一人低垂着头,呆坐在原地,似没感觉到暴雨砸落在他身上。
忽然,一把油纸伞出现在这无人的巷子中,绣着精致莲花的白色鞋子踩在雨中,溅湿了她红色的裙摆。
“起来吧!”
伴随着雨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是女子温柔叹息的话语。
云子初瞳孔猛地一缩,浑身都在发颤,难堪到极致。
就算刚刚他被丢出云家,都没有这般难受。
他现在这个样子,这般落魄废物,哪里来的脸再出现在她面前?
云子初能忍得了所有人的嘲笑讽刺,却无法面对她失望的眼神。
他看都不敢看她一眼,挣扎地爬起来就想跑,双脚却无力,跌落在泥泞的地上,狼狈至极。
“云公子,”红莲黛眉蹙起,上前想扶他起来。
“你走,你走,你别管我,别管我……”
云子初挥开她的手,不想叫这般难堪的他再出现在她面前。
红莲直起身体,淡淡地看着自暴自弃的他,“你真要我别管你吗?这就是你给我承诺?如果是,好,就当我看错了人,从今往后,你是生是死,我都不会再管,不再踏入你的世界一步。”
云子初瞳孔紧缩,指甲死死掐入肉中,他已经一无所有了,若是再没了她,那他还剩下什么?
红莲见他不说话,凤眸划过一丝失望,转身就要离开。
“红莲!”
云子初猛地抓住她的裙摆。
她脚步顿住,却没回头。
云子初抱住她,哀求:“你别走,你别丢下我,红莲,别丢下我,我只有你了……”
红莲见他狼狈无依,宛若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孩子一般,死死地抱住她,轻轻一叹,缓缓地蹲下身子,用袖子帮他擦着脸上的泥土和雨水。
“我没有丢下你,会丢下你的只有你自己。”
云子初握住她的手,摇着头,仿徨不知所措,“红莲,我该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
“你想要怎么办?复仇?还是想站在最高处,再无人可以欺负你,掌控自己的命运?”
红莲轻柔的声音随着雨声砸在他心头。
云子初抬眸,凝视着面前明明只是一个柔弱美丽的女子,却拥有淡然自信的风华,叫他向往,令他心安。
她是世间最耀眼的红莲,如此狼狈不堪的他如何配得上?
他想要权利,想要力量,想立于云端,掌控自己的命运,更想能配得上她,做她的后盾,拥她入怀。
而不是如现在,自卑而难堪。
红莲见他双眸燃起了野心的怒焰,淡淡勾唇。
男人不怕跌入尘埃,就怕他自我放弃,那才是真正没救了。
云子初有翱翔九天的实力,只要他敢,只要有一阵东风,他定能一飞冲天。
这是一场赌博,她下的豪赌。
……
“先把参汤喝了吧。”
红莲扶着云子初到了附近的客栈,让老板先送来参汤,再帮他们烧些洗澡水。
云子初浑身湿透,淋了一场雨,身体虽难受,脑子却清楚了不少。
他看向同样全身湿漉漉的红莲,紧张又不安道:“你先喝,别着凉了。”
红莲笑了笑,舀了一口姜汤递到他唇边,“我可不像你,淋点雨看着就快倒了,小时候在雪地罚跪都是常事,真要这么脆弱,我也长不到这么大。”
云子初脸色红红地喝下参汤,能得心爱之人亲手喂汤,他是紧张又温暖。
只是在听到她说起儿时的苦时,心口一阵揪痛。
或许他现在遭受的苦难,还不及她曾经承受过的十中之一。
她都能坚强地撑下来,成为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为何他不行?
他想要配得上她,想要保护她,首先就要把自己的心磨得够坚韧才行。
见他浅淡眸子划过坚定,红莲唇边笑意更深。
她说那样的话,自然不仅是要他怜惜自己,更重要的是告诉他,世上可怜的人多的是,奋起抵抗可能会粉身碎骨,但也可能会立于云端。
可自暴自弃的话只会是失败者,只能麻木地服从命运。
喝完参汤,刚好老板送来的浴汤。
“红莲姑娘,你先洗吧,我待会也没事的。”
红莲黛眉微挑,“这是我给你开的房间,你要我在你房间沐浴?”
138.玲珑骰子安红豆(19)
云子初虽经历两次打击,不再如以前那般,把世家的教条看得比什么都重。
但对于基本的君子礼仪,他是刻在骨子里的,尤其是男女大防。
他紧张地摆着手,脸色红得发烧,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只、只……”
红莲凤眸划过一丝光芒,身体前倾,靠近他,“不是这个意思?那公子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我跟你一起沐浴,嗯?都说云子初云公子人品高洁,没想到骨子里也是那么坏呢。”
她身上的裙子原就湿透,根本掩不住她曼妙的身姿,如今这般靠近他……
云子初虽然是君子,却不是柳下惠,何况面前还是他心中之人,再加上她幽柔的低语。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啪嗒,云子初赶紧捂住鼻子,脸色比调色盘还精彩。
红莲见面前男子鼻血直流的样子,眨眨眼。
这位云公子会不会太纯情了点。
不是说高门子弟十三岁就会安排通房了吗?
怎么他一副荤味未开,木讷单纯至极的样子?
云子初转了个身,一边默默地擦着鼻血,一边唾弃自己没用。
人家姑娘都不害羞,他一个大男人居然搞得比黄花大闺女还羞涩。
但能怎么办?
他一见她,就手足无措,紧张到结巴,根本撑不起自己的男子气概,好气哦。
红莲见他满身阴影、自我唾弃的样子,忍不住噗哧一笑。
觉得这木头人真是太好玩了。
听到她泠泠的笑声,云子初控制不住自己地转了头。
此时的红莲,完全不似以往虽笑着,却如朦胧画中的仙子,无法触碰,无法靠近。
她散去了一身淡然冷漠的气息,笑得肆无忌惮,坏坏的,却娇俏可人得紧。
云子初不禁也呆呆地笑了,心中觉得若是他出一下糗,能换她一个笑靥,再值得不过了。
红莲看他那越发傻了,凤眸笑意越浓,手上却抓起一个旁边的包裹,丢给他,嗔道:“还不去沐浴,傻子。”
云子初抱着包裹,也不生气,浅淡的眸子满满的都是她。
红莲心弦被拨动,“看什么呢?”
“红莲姑娘真好看。”
红莲唇际扬了扬,“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没、没,我没骗人,我说的都是真的。”
见他又紧张结巴了,红莲好笑摇摇头,“好了,先去沐浴吧,别感冒了。”
话落,她起身往外走去。
“红莲姑娘,你要去哪里?”
见她要走,云子初脸色发白,紧张地站起来。
“我去旁边的房间,”红莲见他眸中满是不安,似担心被抛弃的孩子,眸中划过一丝怜惜,却笑问道:“难不成要我留在这看着你沐浴?还说你不坏?”
云子初脸色又迅速地烧红了起来,“我我……”
红莲掩唇一笑,往外走去。
云子初虽还是有些不安,但也不能真叫人家姑娘在这看他沐浴啊。
他抿了抿唇,只是眸光触及手上的包裹,见里面都是他的衣服,眉眼温柔到极致。
这么短的时间她定然不可能去帮他买衣服,这应该是她先前准备的。
世间还有那么一个挂心他的女子,这便足够了。
所以他才更要努力变强,爬得更高,才能配得上那般美好到极致的姑娘。
云子初浅淡的眸子忽而变得很幽深,再不是那个满脑子只有教条诗书的书呆子。
……
“红莲姑娘。”
红莲刚沐浴完,换了一身衣服,本想去看看云子初洗好了没,让人送饭上来的。
只是一开门,却见他扶着墙,双腿颤抖着,却执拗地站在她门口。
红莲黛眉蹙起,赶紧伸手把他扶进房间,“你这是作甚?”
“我,”云子初见红莲似生气了,一时紧张到全身都绷紧,“我只、只是想来看看红莲姑娘。”
终究他还是不安的,这几个月,他一再被抛弃,从云端跌入泥泞,如今只剩下她。
他怕极她也会丢下他不管。
红莲又气又无奈,“你知不知道,你这腿本就还没恢复,再这么折腾下去,华佗在世都救不回了。”
“我、我,抱歉,红莲姑娘,你别生气,”云子初很是无措,一双浅淡的眸子忐忑地看着她。
红莲见他呆呆傻傻的样子,有气也成了无奈,蹲下身子,查看他的双脚,淡淡道:
“待会吃完饭后,我帮你再施一下针,药浴这里不方便,等回到听风苑再泡。”
云子初听着她为自己安排,眸光晃颤,染上水色。
如今也只有她会为自己生气,会担心自己,关心自己了。
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云子初性子虽木,但人却很执拗,遭遇变故后,更加偏执。
红莲如今是他唯一的一缕光芒,他满心都是想着紧紧握住,不觉执念入魔,也不知是好是坏。
……
“红莲姑娘,你怎么会来东洲?”
云子初脸色有些白,躺在床上看向旁边收拾银针的女子,轻声问道。
“你离开后,我便接到消息,说是东洲云府最近认回了真正的大少爷,担心你在这出了什么事情,便赶了过去。”
红莲将银针绑好,放入木盒中,回答道。
云子初眸光微颤,心口又酸又暖。
只是说起云府的事情,他沉默了下来,不愿再谈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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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莲放好东西,给他掖了掖被子,“你最近也累了,早点休息。”
“红莲姑娘,你别走,”云子初伸手握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我不走,”红莲抬手,温凉的指尖触上他紧蹙的眉心,轻轻抚平,“只要你不背叛,我都不会走的。”
云子初握紧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我不会,此生此世,我绝不背叛你。”
红莲轻轻笑道,“那就别再担心我会走了。”
“可,”云子初自卑地垂下眼帘,喏喏道:“我现在,配不上姑娘。”
他现在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去留住她?
“那就努力往上走,我不想我看上的男人是个窝囊废,你懂吗?”
云子初看向她,抿唇,“我一定会为你挣一个锦绣的未来,只是在此之前,你等我,不要嫌弃我好不好?”
红莲笑着颔首,点了点他的眉心,“嫌弃你的话,我就不会来东洲,现在也不会在这任劳任怨地照顾你了。”
云子初脸上浮起红晕,呆傻呆傻地笑着,心中的不安缓缓放下。
随即他坚定地说道:“以后,我也会照顾红莲姑娘的。”
红莲黛眉微挑,“哦?那你怎么照顾我呢?”
“我……”
“会洗衣做饭?会砍柴挑水吗?”
云子初被问得有些傻了,他、他都不会。
“我、我一定会学的。”
红莲见他傻木头似地承诺,就怕她会嫌弃他一样,轻笑出声,“我身边的仆人很多了,不缺你一个,木头。”
云子初想了想,神色很是严肃,“红莲姑娘放心,我是男人,照顾你是我的责任,定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红莲微怔,笑看着他,“嗯,我记住你的话了。”
云子初见她是相信他的,瞬间高兴了。
“好了,快休息吧,别傻乎乎的了。”
云子初听话地点点头,有些紧张地问道:“红莲姑娘能不能陪我一会儿。”
“好,我等你睡着再走,”红莲好笑摇头,还说要照顾她,整一个还是没长大的孩子。
云子初忍不住又傻笑了,但担心她嫌弃,努力控制自己,还为自己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只是想和红莲姑娘多待一会儿。”
“知道了,云公子。”
云子初眸光亮晶晶地看着她,随即,想到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红莲姑娘,能不能别叫我公子,唤我的名字呢?”
“那你还不是姑娘姑娘地叫我。”
抱过她,现在握着她的手,还矜持地总是叫她姑娘,这男人啊!
“我、我只是怕唐突了你。”
红莲黛眉微挑,看向他握着她不放的手。
云子初随着她的眸光看向,手瞬间触电般地收回来,从脚尖红到头发丝,又在那“我我我”了。
红莲对他这木头性子算是没撤了,只是想起什么,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你应该听说过我的身世吧?”
云子初想到什么,点点头。
先前听说了她的身世,他虽有所感慨,但终究是以旁人的身份,事不关己,甚至当时他还古板地觉得她的母亲真是太荒唐了,她们流落风尘是自甘堕落。
如今想来,真觉得那时的自己是个棒槌,恨不得回去狠敲自己。
“我母亲原本姓甄,是南州甄家的嫡长女,甄家原本是要将她培养成皇妃的,我母亲不甘心就此被困宫墙,又在这时遇到了俊美的才子,少女春心萌动,深陷其中,不惜为了自己的爱情,放弃了一切荣华,只想与爱郎双宿双栖。”
红莲凤眸划过一丝讽刺,“不想那男人迷上赌博,挥霍了所有钱财,最后为了还债,把已经身怀六甲的妻子卖入青楼,母亲为保住贞洁,化伤了自己的脸,成了最底层的奴婢,生下我之后,希望我在苦难中能得善缘,有个善果,便为我取名甄善,红莲是我自己取的名字。”
因此,世人只知道风夏第一美人叫红莲,却无人认识甄善。
不过,甄善自己其实更喜欢“红莲”这个名字。
业火红莲,能焚烬一切污秽,灼世人之眼。
“甄善,”云子初低低咀嚼这两个字,轻轻一笑,“好听。”
“红莲不好听?”
“不是,”云子初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人之初,性本善,我只是觉得我们的名字有了关联。”
红莲,或说是甄善笑了笑,“这也能让你扯上关系,好了,快休息吧,别说话了。”
“我就说最后一句好不好?”
甄善见他小心翼翼地问道,笑道:“叫你木头还真没错,说吧。”
“以后,我能不能唤你善善?”
“好,你喜欢就行。”
“善善。”
“嗯。”
只是云子初并没闭上眼睛睡觉,反而眸光期待地看着她。
甄善凤眸微动,“阿初?”
云子初眉眼弯了弯,满足地应道:“嗯,善善。”
“睡吧,”甄善眸光微柔。
……
在客栈待了几日,在云子初身体好了一些,两人才启程离开东洲。
马车使出城门,到了郊外道上。
利箭破空而来的声音让甄善眸色一冷,她抓着云子初往旁边一侧。
一支箭羽插在云子初刚刚坐的地方。
他脸色一变。
“小姐,有埋伏,您小心些。”
赶马的是听风苑的马夫,他从马车下抽出一把长刀,大喝一声,劈开袭来的箭羽,抬手,轻而易举地抓住另一边射来的利箭,反手掷去。
“啊!”
隐藏高处草丛中传来一声惨叫。
谁能想到,这看似憨厚老实的马夫其实是个武林高手?
马车车门被一道强劲的内力轰开,甄善带着云子初飞身而出,落在马夫旁边。
她凤眸冷漠地扫了四周一眼,淡淡抬手。
马夫点头,飞身到前面的山坡上,与埋伏的人交起手。
140.玲珑骰子安红豆(21)
云子初浅淡眸子瞪大,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他看向甄善,眸中满是震惊。
她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越是了解,他觉得自己越不了解她,只觉这世间,再无女子如她般神秘神奇了。
云公子表示压力有点大,却又耀眼得他移不开眼。
后方箭羽袭来,甄善抓着云子初的肩膀,转了个身,抬手,一条红绫从她袖中飞出。
软软的红绫,却轻易地折断了利箭。
随即,数十个黑衣人落在他们周围。
云子初眸光一紧,还没说什么的时候,就被甄善推到大树后。
几条红绫从她袖中飞出,直击那些黑衣人的门面。
云子初看着她和那些黑衣人交手,刀光剑影中,他担忧至极,怕她会被伤到。
好在他虽不懂武功,但看着她对上那群黑衣人,依旧游刃有余的样子,便知她的武功高他们太多了。
倏而,刀光反射的光芒划过他浅淡的眸子,云子初头皮一麻,赶紧往一旁侧开。
一把长刀劈大树上,不知什么时候,一个黑衣人竟是绕到大树后,打算直接砍死云子初。
“是谁派你们来杀我的?”云子初捏了捏手指,让自己冷静下来,厉声质问。
可惜这些杀手训练有素,完全不跟云子初废话,只要他的命。
长刀劈来,云子初躲避得很吃力。
甄善察觉到那边的情况,黛眉蹙起,红绫震开那些阻扰她的黑衣人,运起轻功,飞身到云子初身边,红绫绕过追杀他的黑衣人的脖子,将他甩向追来的其他黑衣人。
甄善将云子初护在身后,再次与那些黑衣人交起手。
只是因要护着云子初,她被束缚了手脚,左臂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
“善善!”
云子初瞳孔紧缩,从未有过一刻,他那么恨自己的没用。
他的满腹才学、治国谋略此时根本没有任何用处,他无力保护自己心爱的女子,还要她为自己受伤。
若是他拥有反抗之力,若是他站在权利之巅……
“住手,再不住手,我就杀了他。”
马夫解决了山坡上的弓箭手,顺便还发现了一个意外,他抓着吓得眼泪鼻涕横流的锦衣男人跃下山坡,将长刀搁在他脖子上,平时憨厚的双眼,满是凛冽冷光。
那些黑衣人动作顿住,警惕忌惮地看着马夫。
“小姐,您没事吧?”
马夫挟持着男人,走到甄善旁边,关心地问道。
“无碍,”甄善看了一眼手臂上的刀伤,抬手封了穴道,止住血,淡淡摇头。
云子初原本紧张地盯着甄善的伤口,想要帮她止血,又不知从何下手,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入耳,他猛地抬头,看向马夫手上的人。
云子初脸色冷到极致,咬着牙,“云子元!”
“云子初,你快叫这人放开我,你们要是敢伤我的话,爹娘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云府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云子元,据说就是云家主的亲生儿子,云府真正的大少爷。
甄善眸光划过他那贪生怕死的蠢样,觉得云家主脑子很有问题,放着云子初这般有潜力的儿子不要,却把一个蠢货当宝贝了。
“我都已经被赶出云府,被云氏除名,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云子初眸中染上血丝,声线清冷不再,满是恨意。
甄善握住他的手,让他冷静些,“这人不值得你生气。”
云子初眸光一颤,看向旁边的女子,心中的恨意缓和,他闭了闭眼,恢复冷静。
云子元眼神闪烁,“是你之前先对我动手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我有什么不对?”
云子初冷笑,握紧她的手,浅淡眸子满是讽刺,“是我对你动手,还是你陷害我,你心里最清楚。”
“云子初,你别乱说……”
“冯叔,割了他的舌头,”甄善淡淡地说道。
“别动子元少爷,”黑衣人紧声喝道。
甄善眸光冷漠,“我便是断了他们的四肢,砍了他的狗头,你们又能如何?”
“姑娘真要与云府作对?”
“作对又如何?冯叔。”
“别别别,别割我舌头,”云子元吓得屁滚尿流,“我说,是我陷害云子初的,也是我一直在跟他作对。”
“但是,云子初,你怪得了谁?谁让你这么没用,居然科举路上被人废了,父亲母亲见你没用,自然不会让云府再养着你这么个废物了,你以为爹娘不知道我算计你吗?这些黑衣人没有爹的指令,我调动得了吗?”
云子初脸色惨白一片,他只以为他的养父母只是误会他欺负他们失散多年的儿子,才会一怒之下,将他赶出来。
却没想到,原来他只是个工具,有用就留着,没用了就要被废掉。
呵!
“云子初,云府养你这么多年,你的命就是云府的,杀你又怎么样?你要是真敢伤我分毫,爹娘一定会弄死你的。”
甄善冷笑一声,红绫甩出,捆住云子元的脖子,将他狠狠摔在地上。
“少爷!”
“别乱动,否则我这红绫要是不小心扯断了你们家少爷的脑袋,那就不好了。”
甄善眸色冰寒地看向那些黑衣人。
“你们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呵,”甄善冷笑,“这话不是该问你们吗?要杀就杀,叫放人就放人,真以为本姑娘那么好欺负的吗?”
“你们放了少爷,我们放你们走。”
“真当我们是傻子吗?”
“你……”
黑衣人被眼前蒙着面纱的红衣女子气得吐血。
甄善看了一眼冯叔。
冯叔会意,走到云子元旁边,卸了他的下巴,给他吞下一颗药丸,再合上他的下巴,疼得云子元满脸眼泪鼻涕,哇哇大叫。
“你给少爷吃了什么?”
“没什么,”甄善漫不经心地说道,“一点小玩意,若是以后云府识相的话,那什么都不会发生,若是你们胆敢再找云子初的麻烦,那,云家主这位失散多年的儿子可能要穿肠烂肚而死了。”
话落,甄善红菱一动,将云子元甩给那些黑衣人。
黑衣人赶紧接住他,眼神阴森地看着他们。
141.玲珑骰子安红豆(22)
甄善没管他们,“冯叔,把车上的包裹拿出来。”
“是,小姐。”
“这是十万两银票,”甄善将包裹丢给黑衣人,“告诉云家主,这十八年,他抚养云子初的费用,本姑娘替他还了,他从此,跟云家再无瓜葛,哦,对了,别忘了提醒你们家主,云家这些年能在东洲风生水起的,是谁当年帮先燕王破了玲珑棋局,才有的机缘?”
话落,甄善带着垂眸沉默的云子初回到马车上,让冯叔赶马离开。
那些黑衣人握了握手上的刀,却不敢追上去。
那女子到底是谁?
风夏帝国何时出了这么一位人物?
现在看来,家主想对云子初斩草除根,是不可能的了。
黑衣人想了想,还是先把云子元带回去复命再说。
……
“善善,你的伤?”
马车上,云子初看着她手臂狰狞的刀伤,眸光晃颤不已。
“没事,一点小伤,你把药箱拿给我。”
“我帮你吧。”
甄善点头。
等包扎好伤口,甄善吞下一颗伤药,见他安静地坐在她旁边,沉默着不说话,眸中情绪难辨。
她轻叹了一声,虽然真相残酷,但逃避更无用。
“阿初,第一次见到你,我便有些奇怪,按理说,你是云府唯一的嫡子,云家主不该只是教你那些诗书和古板的教条,而没有教你为人处世之道,当我听说你不是云府真正的大少爷,我便明白了,云家主不是忘了教,而是根本不想教。”
“因为他们想要把我变成一个不懂人情书呆子,好控制是吗?”云子初声音沙哑地问道。
甄善点点头,“你后来表现的才华,也让他们更加忌惮,如今他们找回真正的儿子,自然容不得你,一则怕你报复,二则你挡了云子元的光芒了。”
云子初闭了闭眼,神色雪白,却将所有痛苦恨意敛下,只剩下冷漠。
甄善见他如此,想起以往他的木头性子,从不会掩藏情绪,赤子之心纯澈无比,如今却渐渐染上了黑色。
她心中有些叹息。
但这世道,他又是这般出身,天真只会叫他毁灭。
看清现实了,才能知道如何活下去。
否则,她护得了他一时,如何护得了他一世?
不成长,他便会如同今日一般,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如今他这样,也好。
“对不起,善善,都是我连累了你,”云子初愧疚地看向她。
若不是他,她不会受伤。
那十万两,应该是她这些年攒下的钱,如今为了他,却全部给了云府。
他欠她的,实在太多太多,就算赔上这条命,都不够。
“你真要跟我算得那么清楚吗?”甄善看着他,淡淡问道。
“不、不是,”云子初又紧张起来了,他不安地解释道:“我、我没有,我只是……”
甄善低垂下眼帘,似很伤心黯然,“你说你连累我,是把我当外人是吧?”
“我没有,善善,你别伤心,是我说错话了,我只是看你受伤了,心里难受。”
云子初紧张得单膝跪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也不结巴了,急急忙忙地解释着。
“我以为你我已经不分彼此了,可你却好像再跟我划开界限一样,”甄善轻咬唇瓣,话语伤心极了。
云子初抬手就是给自己一巴掌。
“你作甚?”
甄善见他居然打自己,也不再逗他了,抓住他的手,凤眸无奈地看着他脸上鲜红的巴掌印,好笑道:“你这呆瓜,刚觉得你精明了一些,怎么还是这般木头,这么打自己,不痛吗?”
“善善,你不生气的是不是?”
云子初见她握着自己的手,清俊的脸上顶着巴掌印,却笑得很是傻。
甄善点了点他的眉心,“我生气的话,你能再打自己一巴掌?”
“只要善善不生气,捅我一刀也可以。”
甄善眸光微晃,轻轻道:“傻瓜。”
云子初靠在她的膝头上,“善善,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学武很累很苦的。”
“什么苦什么累,我都能吃,只要以后能保护好你就好。”
他绝不允许下次,他只能看着她受伤了。
而且,她都能吃下的苦头,凭什么他就吃不得。
甄善轻轻一叹,“好,但我话说在前,你这年纪学武,有些晚了,所以我要先为你洗髓,过程很痛苦,你若是支撑不住,我就不会再教你了。”
“我定会撑下去,”云子初坚定地说道。
甄善笑了笑,素手落在他的发丝,轻抚着。
云子初,我愿全心全意对你,希望你莫辜负我,不然……
甄善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但她生来性子薄凉,骨子里容忍不得背叛,绝不会如同母亲那般忍气吞声。
……
回到听风苑后,甄善先帮他调养一个多月的身体,再为他洗髓伐经。
那种骨头重组,经脉逆流的痛苦云子初咬紧牙根,硬生生地撑下来了。
于他来说,没什么比亲眼看着心爱之人受伤,自己却无能为力更加痛入骨髓了。
三个月后,在他手脚恢复良好的情况下,甄善开始教他武功。
只是他的修炼内力之快,就是当年被自己师父称之为妖孽天才的红莲姑娘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有些人天生就是天地宠儿,根骨悟性之佳,是绝大部分人努力一辈子都比不上的。
不过,甄善没让他只提升内力,体术,她一分也没放松。
此后,云公子经历了长达半年在她手上过不了三招,每次都被打趴在地的悲惨生活。
那苦逼,简直一万字都无法形容得尽。
云公子觉得自家善善平时看着温柔又柔弱,好似一个罐子都拿不起来的亚子,肿么一动起手来,辣么凶残呢?
导致了云公子很长一段时间,见到自家善善的第一眼,就是全身好痛。
这也奠定云公子自此惧内的坚实基础。
即便以后云子初站得再高,武功再厉害,在爱妻面前,他就是个乖巧听话的小相公。
甄善说往东,打死他都不敢往西。
但在官场,要的不仅仅是能力,还有世故圆滑。
142.玲珑骰子安红豆(23)
云子初以往就是个书呆子,对于人情交际一概不通,一句话出去,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都是在得罪人。
为了让他懂得什么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话中带有话,甄善很不客气地直接给他易容一下,把他丢去听风苑做跑堂去。
还有什么比伙计小二更能磨练交际人情的技巧了?
听风苑又与其他一般酒楼茶馆不同,这里出入的很多都是权贵富商,与他们打交道,不仅最能磨练心性手段,还能知道很多风夏帝国官场贵人的辛秘。
于他以后的路,帮助极大。
只要云子初能忍得住苦,放得下自己的架子,在他做得了听风苑最优秀跑堂的时候,往后官场之上,还有什么老油条他是应付不了的?
做一个青楼的跑堂伙计,或许对于以往的云子初来说,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但现在,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忍受的,尊严、骄傲,善善说的对,那是强者的东西。
若他要一直连累心爱之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伤,为他殚精竭虑,他还要那些东西作甚?
只要能变强,只要能保护他,什么代价,他都在所不惜。
何况,他心里明白,她要他去跑堂,绝对是为了他好。
这天地间,谁都可能害他,唯她不会。
云子初清晨打坐练武,中午与她学习药理,傍晚听风苑营业,他就去当伙计,闲时,他就翻看她帮自己收集的各种治国谋略、兵法布阵的书籍。
当然,最初,云子初不懂如何当好一个伙计,也得罪了不少人,被罚被整治,绝不在少数。
甄善看在眼中,却没有去帮他,因为若他想进官场,那么他要面对的刁难绝对不会比现在少。
若现在他都解决不了?以后在官场也只会被人当踏脚石。
心软一时,换来的可能是让他丢命。
甄善不是那种溺爱孩子的家长,她绝对狠得下心去鞭挞他。
现在吃小苦,以后走大道,这个理,她再明白不过了。
一点一滴,甄善都为他全心谋算着。
她说过,只要他真心,她便还他全意。
……
转眼,春去秋来,又到了三年一次的科举。
如今的云子初,基本已经是听风苑的管理人了,甄善和曼萝妈妈都默认了他成为这里的主人,两人也偷闲,把什么事情都丢给了他。
云子初也任劳任怨,毕竟总不能让妻子和丈母娘辛劳吧?
说起这个,云公子激动又羞涩。
在去年中秋,两人在曼萝妈妈和听风苑众人的见证下,拜了天地,成了婚。
原本这两年云公子攒了不少积蓄,就算暂时不能给她一个盛世婚礼,热热闹闹还是可以的。
但甄善拒绝了,他们成婚的事情暂时不宜公开,有一个风尘女子出身的妻子,终究会影响到他的仕途。
就算他不介意,她也不愿意。
暂时的隐忍不是委屈,只为了以后更繁华的锦绣。
而且,若要给她,就给她最好的,别随便。
云子初最后还是听了她的话,心中更加坚定要让她成为世间最尊贵的女子,让世上再无人敢看不起她,无人能伤她。
就是,云公子显然忘了,最初他也是看不起她的人之一。
不过最后嘛,真香!
……
“善善。”
云子初推门走了进去,见她在帮自己准备行李,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我来就好,你别费心。”
甄善好笑地看着他,“我现在整天什么事情都没有,收拾个行李就费心了?”
云子初看着面前如同天仙一般的妻子,哪里舍得她吃半点苦,将她捧在掌心都不够,笑了笑,“我最近偶得几本孤本,我待会拿给你,要是无聊的话,我出去给你买点小玩意。”
“我的木头相公,哪有做人妻子过得这般风花雪月的?”
“你高兴就好,别在意别人。”
甄善笑着摇摇头,轻轻挣脱他的手,走到水盆那,把毛巾浸湿,帮他把脸上的伪装擦掉。
毕竟堂堂东洲第一才子跑到青楼来当管事,这要是传出去,总是不好。
过几日他就要进京赴会试,这时代的读书人都极其爱惜羽毛,一旦名声有了污点,毁的就是一生的仕途。
“善善,”云子初将她拥入怀中,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你陪我进京可好?”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纠结,原本应该是入京挣得一份锦绣前程,再风光地来接她。
现在的他,什么都不是,让她随他进京,定是委屈了她。
但入京后,他也不知道要在那待多久,想到要与她分离多年,他便心焦得不行。
甄善抬眸看着他,“你想我陪你去吗?”
云子初抿了抿唇,坚定地点点头,随即,紧张地说道:“我一定不会叫你吃苦的。”
他是男人,是丈夫,照顾她是理所当然的。
“呐,那可说好了,我不会洗衣做饭,也不会挑水打扫房间,跟着你进京,只会增加你的负担哦。”
“我会,这些我来就好,”云子初浅淡的眸子浮起笑意,“你能陪着我,就是我最大的福气了。”
这三年来,曾经对她的承诺,他都在一一地做着。
从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硬生生地变成样样都会的居家好男人,还乐在其中,甘之如饴。
就连曼萝妈妈都惊叹于自己女儿的驯夫能力。
唉,她当年要是有女儿一分手段,也不会到这般地步了。
不过,也是人与人不同,那个狼心狗肺的男人如何能与女婿相提并论。
显然,曼萝妈妈从对云子初的不放心,这三年也彻底被他攻略了。
他和甄善的婚事,就是曼萝妈妈第一个提出的。
所以想要抱得美人归,丈母娘是绝对的神助攻,妥妥地要讨好。
甄善抿唇一笑,突然挑眉问道:“木头,以前你理想中的妻子是不是高门温柔、持家贤淑的良家女子?”
云子初怔了一下,随即,眸中浮现紧张,总觉得这是个会炸的问题。
答不好,可能会很惨。
想起两年前总是被打趴的悲惨日子,强大的求生欲叫从来不会在她面前说谎的云公子斟酌了一下语言,似是而非地说道:
143.玲珑骰子安红豆(24)
“这个,我当年没想那么多,就是想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想了想,再默默补充一句,“我并不认识那些高门女子。”
甄善心中好笑,抬手捏着他的脸,“你这木头,我教你圆滑世故,你今天倒是用在我身上了,嗯?”
“娘子饶命,我错了,”云公子赶紧讨饶。
反正面对娘子,不管对错,都是他的错就是了。
甄善被他这呆样给逗乐,放下手,“反正呢,不管你以前你想要什么样的妻子,现在呢,你的妻子只有我。”
云子初浅色眸子溢满温柔,眉眼无法掩饰地情意,声音虽轻,却绝对地坚定,“嗯。”
甄善雪白无暇的脸上微醺,靠在他怀中。
这男人是她自己选的,她愿意相信一次爱情。
赢了,便是余生的幸福。
……
两日后,甄善和云子初离开了听风苑,往京城而去。
三年前,云子初因为自己的狂妄和愚蠢,止步于此,如今,脱胎换骨的他,不想着建功立业,扬名立万,只想给身边的妻子一个锦绣未来。
曼萝妈妈亲自送他们离开。
“虽说现在可能不是有孩子的好时间,但你们已经成亲半年多了,等科举过后,你们夫妻也该好好想想了,”曼萝妈妈嘱咐道。
云子初脸红了红,“娘说的是。”
若是有个缩小版的善善,软软萌萌的女儿,想想,云公子满心都是慈爱和喜悦。
确实,该考虑了。
“子初,你别光应着,要好好努力,可别再像新婚夜从床上掉下来了。”
曼萝妈妈在青楼久了,这些事情也没什么太大的顾忌束缚,完全不放心地说道。
甄善垂眸,掩唇,遮住笑意,总要给自己的丈夫留几分面子。
云公子脸色直接涨成番茄色。
新婚夜,他因为娶到心心念念的女子,高兴到脑子当机,同手同脚就算了,喝个交杯酒都能掉到床下,被听风苑的众人取笑了半年多。
他们甚至很是过分地觉得他洞房时也绝对会呆到掉地上去了。
他、他才没有呢!
“娘,我现在不会了!”
云公子一字一顿强调道。
“不会就好,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好了,时间不早了,出发吧。”
“娘,您自己要好好保重,有什么事情就捎信给我们,”甄善握住曼萝妈妈的手,不舍地说道。
曼萝妈妈眸中含着泪水,这是女儿第一次要离开她那么久。
但孩子长大了,总是要有自己的未来,不可能一直都陪着自己。
“好,你也是,别欺负子初,更别委屈自己。”
“女儿知道。”
曼萝妈妈看着女儿从车窗向自己挥着手,眼泪再也忍不住掉落。
她的女儿风华绝代,聪慧无双,定会比自己幸运幸福的。
直到马车消失,曼萝妈妈才转身回去。
她不知,在不远处的大石头后,有个跛脚毁容的老乞丐默默地送着自己的女儿,默默地看着她。
他浑浊的双眼满是泪水,他抬手擦了擦。
如果当年他没鬼迷心窍就好了。
可,去哪里找后悔药呢?
但,女儿幸福就好,她安康就好,他别无他求。
……
“善善,听风苑那边我都安排妥当了,别担心,我们会再回来的,到时风风光光来接娘。”
马车里,云子初见妻子情绪有些低,知道她放心不下母亲,握着她的手,轻声地安慰。
甄善看向他,轻笑颔首。
中洲距离京城并不算太远,一路顺风,基本是不可能的,少不了有劫匪和一些心思不轨之人。
这次,云子初再也不用躲在甄善的背后了,而是张开羽翼,将她护住。
甄善也不跟他抢。
她明白当年的软弱无能,和她的受伤,都是他心中一道永远的伤痕。
他现在想要保护她,也是在重建他的尊严和骄傲。
甄善怎么会阻止?
到了京城之后,云子初买了一处院落,除了冯叔,他并没有再买仆人。
于甄善的事情,他事事亲力亲为。
即便他参加会试那几天,他都先把她的生活安排好,才甚是不放心地进了考场。
甄善坐在马车上,看着他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好笑摇头。
别的考生进考场,是担忧自己考不上、考不好,而他却是担心自己的妻子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这傻木头。
“小姐,姑爷对您真好,”冯叔感慨道。
他活了那么多年,就没见过像姑爷那般疼媳妇的,好似要把媳妇供成小祖宗一般。
身为男子,他却什么家务都包揽,坚决不让小姐碰一点。
虽说现在的云公子不在小姐面前的时候,性子莫测了点,但他对小姐,却是实实在在的好。
甄善抿唇一笑,“走吧,我们回去吧,省得我那木头相公担心我在外面被谁冲撞了。”
那呆子,在她面前木头是木头了点,可骨子里却霸道小气得很,每次出来,都想要把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他人窥探半分。
又害怕她不高兴,每每都拿着斗笠,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纠结又执拗的样子,叫甄善实在哭笑不得。
后来,甄善干脆也不让他纠结了,出去就自己戴上斗笠。
可那呆子又觉得她委屈了,每每都好似要把所有东西捧到她面前,叫她开心。
甄善想起他,凤眸满是柔光,呆子。
至于云子初能不能考中,他自己不担心,甄善也不担心。
他的实力,她有绝对的自信。
这一次的科举,由朝中两位对立的皇子共同监考,双方都卯足劲地想抓对方的小尾巴,这样的情况下,除非脑子有病,否则绝不会弄出什么舞弊的事情,给对手攻击自己的机会。
如此对于那些有真才实学的考生来说,也是福音,不用担心自己寒窗苦读十载,不如一些人投个好胎。
会试三场,每场共三天。
等云子初真正出了考场,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好在如今的他,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书生,内力强劲,除了脸色微白,精神倒不错。
至少甄善无需跟其他家属一般,要抬着自己家的考生回去。
“累吗?”
甄善给他递上一杯茶,用手帕帮他擦擦额间的汗水。
144.玲珑骰子安红豆(25)
云子初抿了一口茶,对她笑得温柔,“不累。”
“我原是想让冯叔在天香斋订一桌菜,给你接风洗尘,但想到,今日那边定人满为患,想着咱还是别去跟人挤了,早早买了菜,回去我给你做饭。”
红莲姑娘是个贤妻。
但,云子初脸色几不可见地僵硬了一下,斟酌了一下语言,“善善,回去我做饭就好,你休息着。”
“去考试的人又不是我,我休息作甚?”
“这,厨房油烟重,你还是别进去了。”
“嗯?”甄善凤眸微眯,“木头,你是担心我累呢?还是嫌弃我做饭?”
“没、没有,”云子初赶紧摆手,“我没嫌弃。”
他只是担心厨房炸了,把她伤着了。
想想两年前,他生辰那日,她说要帮他做碗长寿面。
反正最后长寿面他是没吃着,倒是修了一整天的厨房。
“真的?”甄善不相信。
“嗯嗯,”云子初直点头,想了想,“善善,京城不比听风苑,弄出太大的动静,不好,不好。”
甄善黛眉轻蹙,生气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嫌弃我。”
“我没有……”
“反正不管,我今日就要做饭,你不许也得许,”甄善轻哼一声,霸道不讲理地说道。
“……好。”
云子初没原则地点点头,反正给云公子十个胆,他都不敢真的反对爱妻。
甄善掩唇一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好了,木头,我掌勺,你在旁边教我帮我,保证不炸了厨房就是了。”
云子初眉眼温柔,“好。”
只是最后……
“善善,蒸饭要加水!”
“善善,那是糖不是盐。”
“善善,炒菜要放油……油,也不用整灌倒下去的!”
“善善,咱是煲鸡汤,不是煮药,不用放那么多药材。”
“善善……”
一顿饭,没烧厨房,也没炸厨房,但整个厨房跟被人扫荡了一样。
云子初擦擦头上的汗水,觉得明天他还是得早点起来收拾,不然早饭可能赶不上。
下次,他还是坚持一点,别让善善进厨房了。
好在晚饭虽然卖相差了点,但还是能吃的。
云公子差点就成了第一个从考场出来,没饭吃的苦逼考生。
倒是甄善对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挺满意的。
她拍拍手,“我的厨艺还是有上升空间的嘛,木头,我以后多做做,一定能锻炼出一手好厨艺的。”
云公子努力扒饭,脑子里想的是,他要多买点修厨房的材料了,或是在家里砌两个厨房,免得哪天完全没饭吃了。
至于先前想的坚持啊?
嗯,云公子最近脑子使用过度,可能有点间接性失忆。
……
等放榜的时间,云子初带着甄善在京城到处游玩,期间还遇到了两个熟人。
云子元也被云家送来了,只是比起云子初当年孤零零地一人上京相比,他奴仆成群,锦衣玉食,仿佛不是来赶考的,而是来旅游的。
相差的待遇,云子初如今心中一片平静。
云家如何,早已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了。
还有一人,是当年带着云子初到听风苑的林随,三年前,他考中了进士,现在是翰林院任职。
两人见到云子初,皆跟见到鬼似的,连打招呼都不敢,直接转身就走。
只是心里默默地扎着小人,诅咒云子初落榜。
145.玲珑骰子安红豆(26)
他们不来找事,云子初也懒得管他们,陪爱妻游玩才是人生大事。
半个多月后,会试放榜,云子初没有意外获得了殿试的机会。
但殿试中,他反而敛了锋芒,表现中上,能叫人记住他这个人,却不成为焦点。
京城的水太深了,羽翼未丰,锋芒毕露绝不是好事。
枪打出头鸟,没有家族的支撑,中庸才是最好的生存之道。
何况如今帝国皇子皆长成了,朝中夺嫡硝烟弥漫,被人太关注,可能死得更快。
科举大殿上,皇帝就选了出来,云子初没进一甲三名,二甲进士头名。
这个成绩说不得多惊艳,但也不差。
当然,对于他这个当年名扬东洲的第一才子,确实差强人意了些。
云子元和林随暗中又是嫉妒又是嘲笑。
……
殿试结束后,云子初接了翰林院的任职圣旨,便回了家。
他没进一甲,因此不用去骑马游街。
刚下马车,便见到妻子站在门口,脸上带着轻纱,凤眸温柔含笑地看着他。
云子初走上前,突然有些犹豫了,抿了抿唇,惭愧道:“善善,我没进一甲。”
甄善轻轻一笑,拉着他进屋,给他倒了杯茶。
“是你没进,还是你不想进。”
云子初怔了怔,随即温柔一笑,她总是最了解他的。
“这样很好,不扎眼,又不会叫人忽略。”
云子初握住她的手,“只是没进前三,不能给你足够风光。”
“历朝历代,有多少位高权重的官员是出自一甲前三名的?”甄善黛眉微挑,“而且啊,我还不愿意你去骑马游街呢?虽说你木了点,但你这张脸也很祸水,我可不想平白多了满京城的情敌呢。”
云子初眉眼温柔,“我只要善善一人。”
“你敢要别的女人试试?”
“不敢。”
“好了,你先休息一下,我去写信给娘,她知道你授了官职后,一定很开心。”
“好,帮我向娘问好。”
“知道了。”
云子初看着妻子美丽的背影,心口涨得满满的。
此生有她,夫复何求?
他怎么会再看其他女子一眼?
然而,云子初不招惹桃花,不代表烂桃花不招惹他。
转眼又是三年,云子初从小小翰林院“庶吉士”一步一步往上升,一次偶然,他帮刑部尚书破获一件官银被盗的案子,再次进入皇帝眼中,没几日,就被调到刑部任司务一职。
看似官职低了,被贬职,但人人都知道,这贬职贬的,可比在翰林院升职还好。
刑部职位有实权,是实在的官位,只要云子初有能力,往上走,前途无限。
刚好,云子初最不缺的就是才干,仅仅两年,便从九品的司务一路成为五品的刑部郎中,成了朝中新贵。
因他背后没有家族牵绊,皇帝用得放心也倚重,皇子们也个个想拉拢。
云子初表面看着不苟言笑,清冷木讷,不懂人情,实则比狐狸还狡猾,谁都抓不住他的尾巴。
他拒绝了所有皇子,只忠心给皇帝办事,却不会被那些皇子记恨,反而叫他们更加看重,更想拉拢他。
就是官场上太过如鱼得水,加上他那张俊美的容颜,即便他早已表示自己已经娶妻了,还是没能挡住一朵又一朵的烂桃花。
上司等要给他塞女人做妾,他有办法拒绝,但皇帝的女儿,帝国的公主看上他,那就稍稍有点麻烦了。
但云子初承诺过甄善,此生唯一妻。
因此,即便拼着被皇帝贬官的风险,他还是拒绝了皇帝要把女儿指给他的打算。
甚至公主都愿意跟他的妻子平起平坐,皆是正妻之位,云子初还是想法子推拒了。
这也让众人很是好奇,这位朝中新秀的妻子到底是何等女子?能叫他这般爱护忠诚?
只是,甄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三年来,也没人真正见过她。
就连京城权贵妇人的聚会,云子初也是全帮她给推了。
这神秘的,也越发叫人好奇。
尤其是那位看中云子初的瑶公主,竟然不顾自己的身份,跑到他家里,要去看看到底她输给的是什么样的女子?
瑶公主见是见到了,可却更加不甘心了。
因为她觉得甄善就空有美貌,就是个花瓶而已,哪里比得上她金枝玉叶,云子初要是肯娶他,仕途不知道有多顺畅。
自此,瑶公主开始处处针对甄善。
只是她的刁难,要么被甄善不咸不淡化解了,要么就是被她直接反击了。
云子初见妻子被欺负,自然不肯,但甄善不许他出手。
这是女人之间的事情,男人别凑热闹。
直到有一次,瑶公主变本加厉,竟然派人下慢毒要渐渐折磨死她,彻底触了云子初的逆鳞。
他这几年也不是吃素的,在京城培养了不少实力和人脉,更是对皇家的所有人了如指掌。
云子初借助朝中各皇子的内斗,把瑶公主拖进去,让她变成一颗弃子,被皇帝厌烦,下旨,和亲蛮夷,一辈子都别想有好日子。
这般手段,冷酷至极,但云子初决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他的善善。
谁敢动她一分,他便毁了对方所有。
在瑶公主哭着被拖上和亲之路后,两人的生活也再次恢复了平静。
两年后,云子初凭借着皇帝的赏识,接替了刑部尚书的位置,成为了风夏帝国最为年轻的重臣,风光无限。
而他仅有一妻,且妻子多年未有孕,他都依旧宠着爱着,更是不知羡煞了多少女子?
……
“阿初,你怎么了?看你最近精神有点不好。”
甄善见他坐着有些沉默,担心地问道。
云子初听到她的声音,眸光柔和下来,伸手拉住她,“没事,只是近来陛下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朝中也越发动荡,费神了些。”
甄善颔首,“向来夺嫡都是腥风血雨,你一定要小心点,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但尽量别站队……”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啊。
甄善黛眉蹙起,有些忧心。
“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
“嗯,”对他的能力,她还是信任的,“对了,我今天接到中洲那边的信件,娘的身体有些不好……”
她原是打算先回去看看的,可现在,她也放心不下丈夫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