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六章·生命
新生命的到来总能让人感觉到无限希望。
黄氏和唐崧舟在张家一直待到天亮才回家。张家事先已经派人送来了平安消息,但唐老夫人却仍旧紧张得不行,坐立难安的等到两口子回来,她立刻便握着儿子的手道,“怎么样?”
唐崧舟笑着道,“母子平安,是两个大胖小子,我陪张老爷在书房里坐了会儿,为给孩子取名字的事情商量了半天。”
唐老夫人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啊。菩萨保佑,祖宗保佑,萍姐儿那孩子没受什么罪吧?当着张家下人的面,我也不好多问,可左等右等也不见你们回来,这颗心就像是在火上烤似的,真是急死个人!”
黄氏道,“两个孩子长得讨人喜欢,看着看着就不自觉地错过了时间,亲家太太又说什么都不让走,到底逼着我吃了个红鸡蛋才行。您不用惦记,学萍没遭什么罪,生产的过程十分顺利,等我赶过去的时候,孩子已经落了地。”
唐老夫人高兴地直点头,“阿弥陀佛,我就说萍姐儿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
黄氏道,“等过了头三天,让孩子稳当稳当,我陪您一起过去探望她。”
唐老夫人答应道,“好好好,这还是我的第一个曾孙呢,我可得准备点儿好东西给他俩做见面礼。”一边说一边喊来了李嬷嬷开箱子。
没一会儿的工夫,家里上下都知道好消息,下人们一齐来找唐老夫人道恭喜,唐老夫人大手一挥,高声宣布道,“家里难得有这样的喜事,正好又赶上了年关,每人都多发一个月的例钱,只当是提前庆贺了。”
下人们喜不自胜,讨喜的话说了一大堆。
唐学茹急得不得了,拉着黄氏的手问道,“那孩子什么样?您怎么也不带我去?哎呀,我这会儿能去看看小外甥吗?”
黄氏道,“孩子刚生下来,正是最脆弱的时候,这时候最好不见生人,免得惊着吓着了。等他们缓几天,我和你祖母带着你去看孩子。”
唐学茹连连点头,“他们会管我叫小姨吗?”
黄氏忍俊不禁,“真是个傻丫头,孩子还小呢,哪会说话呀?”
唐学茹叹了口气,“那他们什么时候能说话,到时候我带他们玩。”
黄氏道,“你?你快算了吧,跟着你能学出什么好来,还不得上房揭瓦呀?家里有你一个混世魔王就够让人操心的了,你可别把孩子给我带坏了。”
唐学茹哼了一声,嘟着小嘴闷声不吭地跑开了。
唐氏得知消息后,也把吴妈叫到了身边来,“时间过得可真快呀,想当初咱们回杭州的时候,学萍才刚会下地走呀,可这一眨眼的功夫,她都做母亲了。难得家里有这样的喜事,你帮我也准备些东西送过去吧。”
吴妈点头答应了。
唐氏感慨地道,“这世上有人生,有人死,轮回往复,大概就是如此运转的吧?”
吴妈担心她胡思乱想影响身体,忙安慰道,“夫人也不用羡慕旁人,再过几个月商小姐也要生产了,那可是您的嫡亲孙子呢,是咱们治少爷的骨血。等您见了他,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唐氏听着一笑,“是呀。大概是元裴在九泉下保佑治哥,所以才能留下这一点血脉,也不枉治哥在这世上走一遭了。”
吴妈本以为说起这些唐氏会觉得高兴,没想到她的表情却仍旧死气沉沉的,“我只是心疼商小姐,好好的一个姑娘,年纪轻轻便要守着一点怀念过日子,她的人生还长,未来的岁月要怎么过呀?当初元裴离开之际,我真是恨不得跟他一起死了才好,只是膝下还有两个孩子,让我怎么也狠不下心来。如今看到商小姐,我就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这么想来,我对她真是心存愧疚,要是她没有遇到治哥,那该多好啊?”
想到唐氏半生寂寞,吴妈也心疼不已,她低垂着头,不知还能劝些什么。
倒是商君卓听说消息之后,与唐学茹商量着送些东西给唐学萍做贺礼。她这些日子借居唐家,心中一直惴惴不安,唐家人以礼相待,事事照顾得无微不至,商君卓一直想找机会报答,可惜自己能力有限,有心无力。
唐学茹道,“我姐姐什么也不缺,君卓姐的心意到了也就行了。等过几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小孩子?”
商君卓又不认得唐学萍,怎么好去打扰人家坐月子呢?她想也没想的拒绝了,“我就不去打扰她了。”
何况她身上还带着重孝,怎么能去看孩子呢?万一过了霉运给孩子,那可是毁人一生的恨事。
唐学茹也没有勉强,和她絮叨起了过年的事。
商君卓听着又为难起来。
难不成自己真的要在唐家过年不成?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了,自己的肚子也一天比一天大,此刻再不上路,她怕是要留在唐家生产了。可这会儿走,她又担心转过年春,白蓉萱去上海的事情。
商君卓皱起了眉头,生平第一次骑虎难下,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唐学茹笑着安慰道,“君卓姐,你什么都不要想,安心在家里过年就是了。别说如今路上不太平,这时候怎么好出门呢?等过几天我再带着你出门,年前杭州还有庙会,那才叫热闹呢。”
商君卓却惦记自己在南京城的家。
虽然破烂,但终归是个避身之所,自己早晚有一天是要回去的,难道还能永远待在外面不成?
商君卓叹了口气,始终有些提不起精神来。
唐学茹安慰了她几句,便去找白蓉萱商量,“我已经尽量帮你挽留了,只是我看君卓姐的意思,怕是有些想家,你看看怎么办吧,总不能真让她一个大肚子的人这时候孤身回南京吧?路上真出了什么事儿,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卖。”
白蓉萱道,“知道了,谢谢你。”
唐学茹切了一声,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谁稀罕你的谢,你真有心的话,以后好好待我就行了。”
白蓉萱道,“我待你还不够好吗?”
唐学茹笑着道,“也就那样吧,还有进步的空间,你可不要停步不前呀!”
白蓉萱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当天下午,喜讯便传了出去,与唐家相熟的人都聚到茶叶铺子里道喜,唐崧舟忙吩咐掌柜沏了上好的茶叶招待,铺子里欢声笑语,不知道的人路过还以为是开业酬宾呢,谁都要伸脖子看上几眼。
家里则来了许多亲戚。
唐学莉带了不少补品上门,亲热地拉着黄氏的手道,“婶子,是真的嘛?萍姐姐生了两个大胖小子?”
当初唐学萍怀了双生胎的事唐家并没有对外宣扬,唐老夫人怕张扬得太狠,折损了孩子们的福气,是以只有自家人知道。
“是真的,是真的。”黄氏喜不自胜,不住地点头,“又白又胖的,看着就让人高兴。”
唐学萍道,“亲家太太也高兴坏了吧?”
黄氏道,“那是自然。”
第九百七十七章·兴旺
张家的子嗣一直不怎么兴旺,张太太这么多年也只有一子一女罢了。如今家里添丁进口,而且一添就是两个,张太太已经美得晕头转向,快要找不到北了。
正说着,章云阶媳妇进了门。
黄氏起身相迎,刚说了几句话,街坊邻里又上门来道贺了。
等到了晚上,黄氏和唐崧舟面面相觑,累得都不想说话了。
唐崧舟感慨道,“上次这么累,好像还是成亲的时候呢。”
唐家向来低调不愿铺张,唐学萍、唐学荛和唐学茹几个孩子出生时连酒席也没有摆,只是给相熟的几家人送了红鸡蛋而已。
黄氏道,“累也高兴,孩子们过得好,咱们还有什么好埋怨的?”
“是啊。”唐崧舟微笑着道,“回头等荛哥也娶了媳妇,学茹也嫁了人,咱们就彻底地闲下来了。”
黄氏忽然叹了口气,“要是荛哥能早些成亲就好了,从前还不觉得,如今看到学萍那两个孩子,我也有点儿想抱孙子了。”
唐崧舟无奈地笑道,“这可不是心急的事儿,荛哥还太小了,不如自力稳重懂事,再历练几年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黄氏点了点头,依偎在丈夫的怀里道,“李家小姐样貌出众,她生下的孩子也一定漂亮极了,到时候我也懒得管什么家了,每天就琢磨着怎么给我的小孙子小孙女打扮。”
两个人畅想着未来,一直说到深夜方才睡下。
过了六七天,张太太亲自下帖子请唐老夫人和黄氏过门相聚。唐老夫人特意换了件月桂紫的外衫,喜气洋洋的带着黄氏和唐学茹去了张家。
张太太在大门口相迎,“老太太,您也太沉得住气了,居然能挺到今天,您就不想看看自己的小曾孙呀?”
唐老夫人道,“别提了,要不是怕惊扰到孩子,我一早就来了,哪还能坚持到这会儿,你是不知道,我在家里抓心挠肝的,饭到了嘴里都没滋味。”
张太太和贴身妈妈一起笑了起来。
张太太笑着扶住了她的手,“我一看你们还不上门,只好下帖子请了。您的脚怎么样,好些了吧?”
唐老夫人道,“不碍事,我心里惦记着小曾孙,只怕走得比你还快呢。”
张太太扶着唐老夫人进了大门,直奔唐学萍的房间。虽然入了冬,但天气却还算温和,屋内更是暖意融融的,窗缝都被牛皮纸封住了,真是一丝风也进不来,桌上摆着洁白的窑瓶,里面插着一束花。两个孩子睡在紧挨在床边的小床里,唐学萍头上绷着额带,面色红润地吃着酸枣。
见到唐老夫人,她作势要坐起来,只是还没等动,便被唐老夫人按了下去,“好孩子,你身子还虚着呢,别多礼,安心躺着。快让我看看孩子……”
她凑到小床边,只见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此刻睡得正香。
她喜欢的什么似的,几次想要伸手摸一摸,却又缩了回来,“瞧瞧这孩子,长得可真漂亮。”
张太太道,“像学萍。”
唐老夫人却道,“只是眉眼有些像,但这脸型和鼻子却和自力一模一样,等孩子长开了你们就知道了。”
唐学萍轻声道,“这两个孩子每天除了吃就是哭,要不就是睡觉,想和他们玩一会儿也不成。”
唐老夫人笑着道,“孩子还小呢,这会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只知道吃吃睡睡,等过了一周岁的生日你就知道了,到时候两个小子围着你叫妈,吵得你怕是连觉也睡不好。”
唐老夫人留意到床上还留着张自力的被子,她有些惊讶地问道,“你和自力没分开睡吗?”
唐学萍不自在地红了脸,蚊子似的低声答道,“没……没有,自力怕我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太吃力,所以一直陪着我,晚上还要替我照顾孩子,我也能多睡一会儿。”
唐老夫人满意地笑道,“你们小夫妻感情好,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自力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他才行,知道吗?”
唐学萍点了点头,“我知道,我还答应要帮他做几双袜子了呢。”
这就是他们小夫妻之间的悄悄话了。
唐老夫人没有追问,而是转过身来找唐学茹,“在家的时候不是跳着要见小外甥吗?怎么真见着了,你反倒不敢上前来了?”
唐学茹担心地道,“孩子那么小,我怕吵到他们。”
张太太拉着她的手道,“没事儿,你到前面来看看。”
唐学茹凑到小床边,只见两个小外甥像是小娃娃一般,那小手小脚白得如同莲藕,让人看着就觉得喜欢。她佩服地对唐学萍道,“姐姐你也太厉害了,居然生出了这么漂亮的孩子。”
大人们都笑了起来,唐学萍也笑着将装了酸枣的碟子递了过来,“你姐夫给我买的,好吃着呢,你尝尝。”
唐学茹没有接,“既然是姐夫给你买的,你就留着自己吃吧。要是被我喜欢上了,这一小碟可不够。”
黄氏在一旁看到女儿举止有礼,满意地点起了头。
大家正说着话,小床里的孩子却忽然哇地哭了起来,一个哭,第二个也立刻跟着哭,守在门外的两个婆子赶紧走了进来。
唐老夫人见她们手脚麻利,打扮得体,心中十分满意,也不禁对张太太的安排刮目相看。
唐学茹紧张地道,“怎么了?小外甥怎么哭了呢?是不是我们说话太大声了?”
抱着孩子的婆子连忙道,“亲家小姐别害怕,小公子这是尿了。”
唐学茹这才松了口气。
唐老夫人道,“行了,屋子里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孩子不习惯也是正常,咱们去前厅坐坐吧,让孩子也能安心睡觉。”
唐学萍不舍地道,“祖母,你多坐一会儿吧。”
唐老夫人笑着道,“你安心养着,我过几天还来呢。傻孩子,你又没有远嫁,我想来还不是抬腿的事儿?”
她又交代了唐学萍几句,这才由张太太陪着去了前厅。得到消息的张芸娘也来陪客,唐学茹见了她十分高兴,两姐妹站在一起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张太太见状道,“你们两个出去说,有你们在这儿捣乱,我们都没办法安心说话了。”
张芸娘向唐老夫人和黄氏行礼,拉着唐学茹的手出了门。
等到了院子,她小声问道,“蓉萱怎么没来?”
唐学茹叹了口气,“她头发还没长出来呢,何况身上带着孝,怕不吉利。”
张芸娘道,“你姑姑的身子怎么样了?”
“好多了。”唐学茹道,“这次来看小外甥,姑姑还带了礼呢。”
张芸娘哦了一声,“蓉萱最近在家里做什么?”
“她呀……”唐学茹道,“就是看书写字呗,她现在等闲不出门,之前祖母让我去普陀寺还愿,也是我和君卓姐去的。”
张芸娘点了点头,“我还说要请你们到家里来做客呢,结果忙忙叨叨地一直没腾出工夫来。”
唐学茹道,“过几日有庙会,到时候咱们一起出去玩,我再邀请了君卓姐,咱们三人还可以去欢庆楼下馆子。”
第九百七十八章·决心
张芸娘好奇地问道,“蓉萱不去吗?”
唐学茹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她的情况,短时间内怕是都不会出门了。”
张芸娘大概能明白白蓉萱的难处,她心疼地点了点头,“真是苦了她。你在家里多去陪她说说话,可不要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呀,我听说人这个时候最是脆弱,很容易误入歧途的。”
“这你大可放心。”唐学茹笑着道,“别人我不敢说,但蓉萱却绝对不会。她素来是个清醒之人,最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她大概什么都缺,但最不缺的就是别人的关心了,那家伙啊……坚强着呢。”
张芸娘道,“这样就最好了。”
两人一路来到了张芸娘的住处,只见桌子上摆满了碎布头和一些没做完的针线活。唐学茹想起了她之前说要做十二生肖的布偶,顺嘴问起了进度。
张芸娘不好意思地道,“都怪我说了大话,谁知道这布偶如此难做,我现在连花房都顾不上了,每天就坐在桌子前缝缝补补,累的腰酸背疼不说,到今天为止,除了已经做好的小老虎之外,也只做成了两三个,真是累极了。”
唐学茹哈哈大笑,“你急什么?孩子还小呢,等他们能玩布偶的时候,你也应该做完了。”
两个人正说着,丫鬟送了热茶进来。
唐学茹只喝了一口便称赞道,“老君眉,今年的新茶,就是水温有些过高了。下次再沏的时候可以等水稍稍凉一下,要不然喝不出老君眉的韵味。”
丫鬟自然是满口答应。
张芸娘也佩服地道,“你也太厉害了,只尝了尝就知道是老君眉,我喝什么都一个味,根本分辨不出来。”
唐学茹道,“那是当然,你别忘了,我可是茶叶贩子的女儿。”
张芸娘无语失笑,“什么茶叶贩子,好好的生意被你说得像是打家劫舍上不了台面似的,照你这么说,我哥哥也是茶叶贩子的姑爷咯?”
两个人相视而笑,都觉得无比轻松。
唐学茹忽然感慨道,“哎,日子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也别有那么多生离死别,那么多的忧愁烦恼,每天睁开眼就是万里无云,身边的人都能高高兴兴的,这样的生活多幸福呀。”
张芸娘道,“世间多有愁苦,你说的这个境界,怕是修行了几十年的高僧也达不到。”
没过多久,张太太身边的贴身妈妈来找唐学茹,“茹小姐,亲家老夫人要回去了,正找您呢。”
唐学茹立刻站起了身,“是吗?我这就去。”
张芸娘却有些不舍,“这么急?怎么不吃晚饭再走?”
没等贴身妈妈开口,唐学茹便解释道,“眼看着就到年关了,家家都有一堆的事儿,等小侄子满月的时候我们再来。庙会的时候我再约你,得空咱们一起出去逛逛。”
张芸娘点头答应下来,又叮嘱道,“记得向蓉萱带好。”
她将唐学茹送到了前厅,唐老夫人见了孙女便起身告辞。张太太没有挽留,亲热地送到了大门口,再三拜托道,“别人我不管,孩子满月的时候,老太太一定得来,让两个孩子也沾沾您的福气。”
唐老夫人笑着道,“行行行,我一定早早地就来。”
张太太十分满意,可等到唐老夫人上了马车,她脸上的笑容这才一点点褪去,看着身边的唐学茹道,“我哪有什么福气?孀居多年不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便承受了几次,只不过命硬不肯死,阎王爷也不肯收罢了。”
唐学茹见状连忙握住了她的手,“祖母,您这是怎么了?”
黄氏也道,“好好的怎么说起这样不吉利的话来?”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忧愁。
唐学茹道,“祖母身子硬朗,健康长寿,家里之所以会这么顺利,都是因为有您罩着,您怎么会没福气呢?”
唐老夫人笑了起来,“小丫头,这张嘴可真甜,就会逗祖母开心。”
唐学茹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唐老夫人没有再说,马车一路平稳地回了唐家。又过了半月,上海白家外长房那边送来消息,请示唐氏何时可以开始对账。送信来的人是个中年男人,一双眼睛咕噜噜地乱转,一看就是有心思不安分的人。唐氏让吴妈回话过去,“既然都准备齐全了,随时都可以对账,让王德全来就是了。”
吴妈点了点头,转身正要出门,唐氏又忽然叫住了她。
吴妈停住步子,诧异地看着唐氏。
唐氏却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吴妈忍不住提醒道,“夫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唐氏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平静地道,“跟管事说,今年冬天治哥也在家里,就由他出面和王德全对接,让王德全把账目都准备齐全了,别到时候丢了这个少了那个的。”
王德全素来细心,往年从来没有出过差错,这样的提醒实在是没必要。
吴妈吓了一跳,“夫人,您这是……”
唐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早晚都有这一步,接下来就看蓉萱的能耐了。”
吴妈却有些不忍心,“夫人,萱小姐什么时候经历过这些?您好歹让她适应适应再接手,就这样把她拉扯进来,她能应付得来吗?”
唐氏道,“若是以我的意思,自然是希望蓉萱离这些烦恼越远越好,可有些事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的。这也是蓉萱自己的意思,我怎么能不成全她呢?你也看到了我的身子,有一天没一天的,谁知道明天什么样?要是有一天我走了,蓉萱还能依靠谁?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变得强大起来,独面风雨虽有风险,却也另有收获。且让她放手去做吧……”
吴妈还想再说,唐氏却坚定地冲她挥了挥手,“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已经决定好了,你这样也只会让我更加的难受混乱。”
吴妈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转身出了门。
她照着唐氏的原话,当着唐老夫人和黄氏的面对管事重复了一遍。
唐老夫人和黄氏闻声一怔,相互交换了个眼色。
那白家的管事却机灵得很,立刻便道,“既然治少爷在家,我说什么都要过去给他磕个头请个安才行。”
吴妈是个老实人,不大擅长说谎,一时间便有些答对不来。
还是黄氏反应快,立刻便接口道,“可不巧,治哥今天出门访友去了,要过两天才能回来呢。你的心意我们领了,等他回来的时候自会转告。”
白家的管事给唐老夫人行了礼,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黄氏叫来严管事相送。
等人走远了,唐老夫人才一脸郑重地问道,“这真是阿姝的意思?”
吴妈点了点头,“是,夫人就是这么说的。”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经历了这么多事,她总算还有些长进。既然有这样的打算,就该早些告诉给蓉萱知道,让她也能提前做个准备,免得临阵磨枪,到时候什么也不明白。”
黄氏在一旁道,“正是这个道理。”
唐老夫人想了想,“这几天让严管事歇歇脚,教教蓉萱如何打算盘看账本吧。”
严管事过去一直负责给唐老夫人管账,从来也没有出过纰漏和差错,还是黄氏嫁到家里来之后,唐老夫人将管家的大权交给了她,严管事这才顺势卸下了重担。
黄氏道,“也好。这些日子家里乱糟糟的,于黄氏也没有到家里来上课,那小书房正空着呢,就在那里教吧。”
第九百七十九章·学习
“行啊!”唐老夫人痛快地答应下来,“茹姐儿若是没什么事情做,也可以去听一听,女孩子将来嫁人了是要担负起管家之责的,怎么看账本还是要知道的,早点学会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黄氏道,“就怕她坐不住凳子,反而耽误了蓉萱。”
唐老夫人笑着道,“不会的,我看近来茹姐儿就很懂事,不吵不闹的,先前去张家的时候也是进退有度,已经有大姑娘的风范了。她小的时候的确顽皮了一些,你们做父母的也不能一直揪着过去不放,孩子大了,你们的心态也要跟着变化才行。回头我让李嬷嬷去跟茹姐儿说,她肯定高兴。”
黄氏见她老人家都这样说了,自然没有异议。
等唐学茹知道后,虽然兴致不高,但还是立刻答应了下来,“我也没希望能学得很好,全当是打发时间了。”
李嬷嬷回去复命的时候自然不会照实讲,只说唐学茹兴高采烈地应承了下来。
唐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孩子,越来越懂事……我看她的个子也长了不少,今年过年多做两件衣裳,花用就从我这儿出吧。”
李嬷嬷笑着道,“夫人怎么会用您的钱呢?”
“那可不一样。”唐老夫人道,“既然是我发的话,哪有让她出钱的道理?何况家里的开销也不小,茶叶的产量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如今商小姐也住进来了,将来还要添丁进口,还不得节省着点儿?”
提起这个,李嬷嬷有些担忧地道,“老夫人,您真准备让商小姐在家里生产?”
“不然呢?”唐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这时候回南京去也是孤苦伶仃的,以后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身边连个能照顾的人也没有,这让人怎么放心得下?别说她腹中怀的还是治哥的骨肉,哪怕是个陌生人家的媳妇,咱们也断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李嬷嬷叹了口气,“您是慈悲之人,我自然是清楚的。我就是怕……就是……”
她纠结再三,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唐老夫人却心知肚明,“你是担心外面的闲话吧?”
李嬷嬷点了点头。
虽然说治少爷和商小姐已经私定了终身,但到底没有三媒六聘,行过古礼,外人见她一个未婚女子在唐家生孩子,流言蜚语还不传得满天都是?到时候荛少爷怎么成亲,茹小姐又怎么嫁人?
李嬷嬷想到这些就犯愁。
她能想到的,唐老夫人怎么会想不到?
唐老夫人幽幽地叹了口气,一脸平静地道,“嘴长在别人的脸上,想怎么说那是他们的事,我们唐家行的端做得正,不怕他们说。何况这些闲言碎语,咱们难道还听得少了?当初阿姝从上海回来的时候,戳着我脊梁骨骂的人又有多少?如今时过境迁,流言也早已渐渐平复。我行事只论问心无愧,至于其他的,那就管不得了。”
李嬷嬷道,“这也是我最佩服您的一点。”
唐老夫人苦笑道,“人在苦难中磨砺,什么苦果都得自己往下咽,这都是没办法的办法,有什么可佩服的?你可别调笑我了。”
“我怎么敢?”李嬷嬷认真地道,“老夫人历经风雨,活得最是明白了。”
唐老夫人道,“我这辈子把精神都用在人情世故上了,要是哪天犯了痴呆的毛病,连你也认不出来,你可别嫌弃我。”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唐老夫人的心情逐渐好转。
等严管事给白蓉萱和唐学茹上课的时候,闲来无事的商君卓也来了。唐学茹十分的意外,商君卓则一脸平静地解释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多个手艺就多条路,多学些东西总是没坏处的。”
严管事便认真地讲述了起来。
他陪伴唐家跌宕起伏,当年唐家落难的时候一分钱恨不得分成八瓣花,严管事对账目上的事情最是细心。他讲起来头头是道,唐学茹听得无聊,商君卓听得一知半解,只有白蓉萱用心记着,仿佛开了新的眼界。
而且严管事行事不按常理出牌,擅长反其道行之,并没有直接讲如何记账、对账,他先假设自己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下人,在日常的开销中克扣了银钱做私房钱,为了不被管家发现,账目上便做了些手脚,可要如何做的引人耳目不被人发现,又如何做得漂亮,这便需要白蓉萱三人动脑子想了。
白蓉萱三人面面相觑,什么时候听说过这样的问题,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唐学茹更是直接道,“严管事,您这不是要把我们往歪道上领吗?我们学这个做什么,难道将来做假账去骗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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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管事笑着道,“学会了这个本事,将来茹小姐管家的时候,要是有哪个大胆的下人敢做假账,您一眼就能发现了。”
唐学茹恍然大悟。
严管事见她们一时三刻怕是想不出答案,便道,“这便当做今天的作业,你们好好想一想,明天再给我答复吧。”
等下了课,唐学茹便一股脑地冲出了门,直奔唐老夫人的住处而去。
白蓉萱则和商君卓商量了起来。
商君卓毕竟在世上历练过,懂得也比白蓉萱多,“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把偷偷克扣下来的钱分成两份,拿出一部分来孝敬管家,这样一来他哪怕发现了账目上的错漏,想到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短,应该也不会揭发我的。”
这倒也是个办法。
唐学茹跑到唐老夫人的身边,直接抛出了严管事的问题。
唐老夫人笑着道,“哟,你这可把祖母给为难住了,你要问我如何发现下人做假账还行,问我如何做假账,那我便不懂了,要不你去问问你爹?”
唐学茹的小脑袋瓜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才不去,少不得又要挨一顿骂。”
这对父女俩呀,每次见面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就没有和谐共处的时候,也不知道上辈子是谁欠了谁的。
唐老夫人道,“要不你去问问铺子里的掌柜,他们肯定知道。”
唐学茹听说可以出门,立刻便高兴起来,“行呀,那我这就去问。”
唐老夫人点头答应下来,“让崔妈妈和阿顺陪你去。”
今天马车不在家,唐老夫人可不敢让唐学茹一个人上街。
唐学茹笑嘻嘻地道了谢,转身便叫了崔妈妈和阿顺陪着自己出了门。
路上崔妈妈有些不放心地提醒道,“就去铺子里问一嘴就得回来,可不能到处乱跑呀!”
“我知道!”唐学茹连声保证。
可话音刚落,就见她立刻撇下了崔妈妈和阿顺,直奔着一家铺子的大门跑去。
崔妈妈吓了一跳,“茹小姐,您这是要干什么?”
唐学茹跑到人家的铺子门口,伙计立刻迎出来招待,唐学茹问道,“李毅在吗?”
那伙计听她直呼家主的名字,有些诧异地打量了她两眼。
原来这是李家的杂货铺。
崔妈妈追了上来,“您要买什么东西?”
唐学茹摇了摇头,“什么也不买,就是顺路来看一眼。”
没等那伙计说话,她便失望地叹了口气,“人不在,我们走吧。”
转身正要离开,铺内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你找我有什么事?”
听动静正是李毅。
第九百八十章·请教
唐学茹一喜,高高兴兴地迈过门槛走了进去。李毅正坐在柜台里翻着账本,一旁站着的掌柜神情不安,显然是怕自己过不了关。
李毅这个人性情阴晴不定,心情好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触碰到他的逆鳞便什么事也没有,可心情不好的时候哪怕是一丁点儿小差错,他也会毫不留情地斥责一番。
年终岁尾,掌柜辛苦了一年,还真怕这时候讨不找好,挨一顿教训。刚刚李毅每翻动一页账本,他的心就跟着颤悠一下,再这么煎熬下去,没等李毅把账看完,他就要先被吓死了。
幸好来了客人分走了家主的注意力。
唐学茹走到柜台前,笑着说道,“我就是路过了随口问一句,没想到你还真在。这是在忙什么?对账吗?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李毅直接合上了账本,面无表情地道,“没什么,已经看完了。你找我有事?”
唐学茹摇了摇头,“没事就不能找你?”
李毅心中颇为得意,可脸上却一点儿不敢表现出来。
小丫头开始找自己了,这是不是说明自己在她的心里已经有些分量和地位呢?
李毅故作平静地道,“当然可以,我这不是怕你有事求我,不好意思开口吗?”
唐学茹笑眯眯地道,“你还别说,我真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李毅道,“你说吧。”
唐学茹便把严管事留下的问题告诉给了他。李毅听后忍不住皱着眉头道,“你这都是从哪听来的?好端端的谁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唐学茹道,“才不无聊呢!严管事说了,我学会了这些,将来管家的时候下人若是做假账,我便能及时发现,要不然会被蒙在鼓里的。”
管家?
李毅恍然大悟。
女孩子将来嫁了人,可不就要管家吗?
他微微一笑,轻声道,“做假账可是门学问,这里面的水深着呢,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的呀。”
唐学茹哎呀一声,“你别说得那么复杂就好了,我又不是傻瓜,难道还能听不懂?”
没等李毅开口,她又指了指李毅身边站着的掌柜,“就比如他做了假账,你怎么看出来?”
掌柜吓得脸色一白,差点儿当场昏死过去。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有这么‘比如’的吗?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等掌柜表忠心,李毅便轻声道,“他?他不敢!”
掌柜总算松了口气,感激地道,“家主明鉴,我做事向来仔细,账目上真是半点儿也不敢有差错的。”
唐学茹道,“哎呀,还以为你能告诉我呢!既然这样,我还是去问自家的掌柜吧。”
李毅从柜台里走了出来,“你就用这个态度来求人指教?求师问道,难道不应该放低姿态的吗?有你这么趾高气扬的吗?”
唐学茹道,“这个态度怎么了,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你不肯教,自然有人会告诉我的。”
李毅哼了一声,“谁说不教了,你跟我来。”
唐学茹听他肯指点自己,立刻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李毅来到几袋子稻米之前,“你看看,这都是今年湖北产下来的新米,有什么不同?”
唐学茹凑过去扫了两眼,“最左面的米晶莹洁白,卖相最好,中间的这一袋颗粒饱满,就是大大小小的看着不规整,最右面的这袋米倒是大小相等,就是这色泽看着像陈米。”
李毅忍住笑,“看你也不像会做饭的样子,没想到还认得米的好坏?”
唐学茹道,“别小瞧人,谁告诉你我不会做饭的。”
李毅看她一副底气不足的模样,也没有争辩,而是道,“这三袋米里,中间这袋的价格最高,右面的略逊一筹,左面卖相最好的最是便宜,知道为什么吗?”
唐学茹摇了摇头,“不知道。”
李毅道,“卖相好的都经过了打磨,价格最高的才是稻米本来的模样。你若是负责采购的管事,该如何克扣买米的钱?”
唐学茹小脑瓜立刻转了转,“这还不简单吗?买卖相最好的米,报最高的价格……不过这也没几个钱吧?费这么大的功夫,还要顶着被发现的危险,结果就这么三瓜俩枣的,真的值得吗?”
李毅笑着道,“你不知道什么叫积少成多吗?何况衣食住行样样都不能少,这柴米油盐酱醋茶,谁家过日子不买?今天一点明天一点,积到月底也是一大笔开销了。”
唐学茹撇了撇嘴,“得了吧,还柴米油盐酱醋茶呢,我怎么没见自家的生意有多好?要真是如此,我爹也不用整天耗在铺子里,累得不着家了。”
李毅道,“知足吧,如今铺天盖地都是洋货,还有人肯买你家的东西就该偷着笑了。你爹之所以长期待在铺子里,恰恰证明你们唐家的买卖还不错,要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真的整天待在家里,那你才该犯愁呢。”
唐学茹道,“你又知道了。”她抬头望着李毅,眼睛闪闪发亮,“你这么聪明,为什么总是不务正业呢?”
李毅一怔,瞪大了眼睛道,“我怎么不务正业了?”
唐学茹道,“你从前总跟江家混什么?他们是什么人家,你难道不知道?”
“知道啊……”李毅平静地道,“只是当时以我的情况,若是不靠着江家起势的话,如今杭州城的铺面上,就没我李家什么事了。江家的人虽然不怎么样,但我又不与他们攀亲戚,大家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怎么,你瞧不起我吗?”
唐学茹连忙道,“我怎么敢?就是觉得你的聪明才华用错了地方,要是放在正道上,肯定早就出头了。”
什么正道歪道的……
人活一世,难道真能黑白分明吗?
李毅想笑,可当着唐学茹的面又笑不出来。她说得诚恳又认真,显然是真的这样想。
李毅道,“你觉得我聪明有才华?”
“当然了。”唐学茹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就没见过比你更聪明的人了。”
得了这样的表扬,任谁都会很高兴,何况这番话又是从自己中意的心上人嘴中说出来。
李毅情不自禁地笑了笑,“承蒙高看,还能得到这样的评价,属实是让我没有想到。”
唐学茹很少看到李毅脸上会露出这样发自真心的笑容。她忽然觉得这样的笑容很好看,仿佛三月的春光,可以融化寒冷和冰雪,带来一股润物细无声的温柔和暖意。
她不好意思地侧过了身,避开了李毅的视线。
崔妈妈见状立刻上前,轻声提醒道,“茹小姐,咱们出来也有时候了,该回家了,要不然老夫人和夫人会惦记的。”
唐学茹道,“好呀,我也正要走呢。”她向李毅道别,正准备离开之际,李毅忽然命伙计包了些蜜饯和干果送了过来。
唐学茹不肯收,“无功不受禄,我干嘛白拿你的东西?”
李毅笑着道,“这是聪明人给你的,只管收着就是了。”
唐学茹跟着笑了起来,倒也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下了礼物,“回头我让哥哥送茶叶给你尝尝。”
礼尚往来吗?
不等李毅拒绝,唐学茹又像只小兔子似的,心情愉悦地出了李家的杂货铺。
第九百八十一章·元旦
等唐学茹走得彻底不见了身影,李毅脸上的笑容还没有退散。
又过了一会儿,李毅总算回过神来,只见掌柜和伙计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自己,眼神里写满了震惊和诧异。
李毅立刻收起了笑脸,对掌柜道,“你今年的表现不错,我都记在了心里。你放心,我这个人从来都是有功则赏有过责罚,你做得好,我也不会亏待你的。”
掌柜的如蒙大赦,感激地道,“都是分内的事,不敢当家主的奖赏。”
李毅却挥了挥手,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掌柜的跑出柜台来相送,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李毅已经走得没了踪影。
阿顺替唐学茹拿着李毅给的零嘴,有些不安地道,“茹小姐,您这样拿别人的东西真的行吗?要是被老爷知道了,会不会发火呀?”
唐学茹道,“你不说我不说,难道崔妈妈会跑到他面前告密不成?他什么都不知道,又为什么会发火?”
阿顺一想也对,便没有多嘴。
倒是崔妈妈板着脸道,“你少拿话堵我的嘴,回头老爷问起来,我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不会帮你隐瞒的。”
唐学茹笑嘻嘻地抱住她的胳膊,“我的好妈妈,你这是怎么了?你可是最疼我的了,难道要看我爹臭骂我一顿才高兴?”
崔妈妈绷不住,脸上露出了笑意,“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怎么行事还敢这样轻率?李家那位公子可不是简单的人物,别说是你了,杭州城多少有头有脸的老人都在他这儿折了跟头,而且他的手段可厉害着呢,这样的人你还是远着些吧。”
唐学茹道,“外面的传言多是夸大其词,这些话不能信的。”
崔妈妈道,“反正你以后还是不要和他走动得太近了,更不能收他给的东西,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传出去又添了闲话。”
唐学茹道,“这有什么,他送零嘴给我,回头我让哥哥给他送些茶叶就是了。”
可这样一来,唐家和李家不就走动起来了吗?
李家可不是正派人家,名声和风评都不怎么好,崔妈妈格外担心一旦和李家牵扯上,以后怕是要受影响。
只是不等她再说,唐学茹已经撒着娇道,“知道了知道了,崔妈妈都是为我好,我一定把你话的记在心上,这总行了吧?”
崔妈妈不好再说,轻轻叹了口气。
等第二天严管事再上课时,唐学茹便把从李毅那里学来的这一套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严管事听后非常的惊讶,笑着道,“这种办法一看就是老江湖才能想到的,茹小姐年纪轻,涉世未深,怎么能懂这里面的门道?想必是求教了人吧?”
唐学茹也没有隐瞒,坦率地点了点头,“这是当然。”
白蓉萱和商君卓在一旁听着,也都暗暗记在了心中。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元旦。唐老夫人掐算着日子,把黄氏叫来商量道,“到年尾了,治哥的骨灰还在寺里存放着,你明儿和蓉萱去一趟,替我给那短命的孩子烧两炷香。”
黄氏答应道,“行,我明儿一早就去。”
等到了第二天早上,不但白蓉萱来了,连商君卓和唐学茹也跟了过来。黄氏不好说商君卓,却狠狠地瞪了唐学茹一眼,“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唐学茹撇了撇嘴,委屈地道,“谁凑热闹了?君卓姐一定要去,我和蓉萱拦也拦不住,她的肚子也大了,我生怕没人照顾她,这才自告奋勇跟来的,您要是不愿意我去,那我就回房好了。”
黄氏无奈地道,“行吧行吧,你也跟着去,只是不许胡闹,我可没心思顾着你。”
唐学茹道,“知道了,您对我就这么不放心呀?”
黄氏忍不住笑着道,“那能怪谁?还不是你过往的英勇战绩太辉煌,我真是一点儿都不敢忘吗?”
一行人出门上了马车,出发去了寺里上香。
没想到在寺院里居然还碰上了丁夫人和丁小姐。
白蓉萱远远地见到丁夫人,立刻便退开了几步。黄氏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立刻便道,“我和学茹去跟丁夫人打个招呼,你们去马车那边等我吧。”
白蓉萱求之不得,带着商君卓转身而去。
商君卓低声问道,“怎么?碰到熟人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越发的加快了脚速。
可即便如此,还是被眼尖的丁夫人瞧见了,她看了几眼,问道,“那是谁家的少年公子?”
黄氏早就想好了说辞,“是我娘家的外甥,过来探亲呢,正好赶上了年关,难得来一回,我不想让他走。”
丁夫人恍然大悟,“我说呢。”
丁小姐却往白蓉萱离去的方向看了好几眼。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她还是注意到对方是个隽秀干净的少年郎。
想到这里,丁小姐情不自禁地红了脸。
丁夫人似乎留意到了女儿的变化,她心中微感惊讶,面上却没有丝毫表现,热络地拉着黄氏的手问长问短。黄氏和她应酬了几句,这才好容易脱身。
离开后唐学茹小声嘀咕道,“这位丁夫人也太热情了,总给人一种没安好心的感觉。”
黄氏道,“别胡说,她就是这样的性子。”
唐学茹吐了吐舌,没有吭声。
看着黄氏远去的丁夫人和丁小姐又站了片刻,等人彻底走远了这才往大雄宝殿的方向走。
丁小姐忍不住问道,“妈,唐夫人的老家是哪里的?”
丁夫人想了想,“之前好像听说是宜昌人,也不知是不是我记错了。”
宜昌啊……
听着就很远。
丁小姐想到那抹俊秀的身影,有些遗憾地低下了头。
丁夫人道,“傻丫头,你这是想什么呢?”
丁小姐连忙摇头,“没……什么也没想。”
丁夫人看破不说破,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回头得了机会,她还得找个由头上唐家看一看才行,说不定女儿的亲事有着落了。丁夫人拉着女儿的手道,“怎么样?多出来走走还是有好处的吧?”
丁小姐的脸更红了,害羞地道,“妈,你在说什么呢?”
且不说她们母女心中怎么想,白蓉萱则和黄氏一行人回到了家中。
过了元旦便是新年,转过眼到了第二年,唐氏的身子仍旧没有好转。汤药吃了一副又一副,却始终不能下床。
白蓉萱去找唐老夫人商量,“您看要不要换个大夫来瞧瞧?总这样拖着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唐老夫人道,“本草堂在杭州也是数得上数的,除了他们还有谁家?要不请了宝药林的大夫来看看?”
白蓉萱道,“我想写信给则大伯父,由他出面,请穆老大夫来给母亲看病。”
唐老夫人一愣,似乎没料到白蓉萱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略一犹豫,立刻便答应了下来,“这样也好,若是穆老大夫能来,阿姝也不用再遭这个罪了。”
既然得了祖母的应允,白蓉萱回房写信,托唐学荛想办法送去了上海。
过了七八日,上海那边便来了人。
第九百八十二章·面子
来人是王德全,他赶在年前带着白家的下人前来对账。唐家的人听说之后出门相迎,唐崧舟甚至没有去铺子里,留在家里招待王德全,也算给足了他面子。王德全感激不尽,对着唐崧舟连连行礼,又请了随行队伍里的一位中年人上前道,“舅老爷,这位是上海穆老大夫的次子,医术精湛,穆老大夫走不开,特意派他来给夫人看病。”
唐崧舟之前去见母亲的时候,已经从她口中得知了白蓉萱给白元则写信的事情,他听后道,“阿姝这样一直拖着的确不是办法,我也希望她能早日康复,不过穆老大夫上了年纪,只上海滩的权贵就够他忙的了,怕是不能亲至,若是能派个靠谱的徒弟也足够了。”
唐老夫人听着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眼瞅着就要过年了,阿姝还是得赶紧好起来才行,否则等开春蓉萱回了上海,还不知道要怎么惦记她呢。”
唐崧舟沉默着没有开口。
上海仿佛他的逆鳞,每次提到都是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
唐老夫人能理解儿子的心情,闻声也没有再劝。
可穆老大夫派了自己的次子前来,还是大出唐崧舟的意外。什么时候外长房的面子也这么大了,穆老大夫都不好推辞,居然正儿巴经的让儿子来诊脉看病。
唐崧舟招呼来严管事,吩咐他领了穆老大夫的儿子去给唐氏把脉。
王德全趁机道,“舅老爷,说来也巧,则大爷收到了信后,立刻便放下了手头上的事去请穆老大夫,没想到闵家六爷当时也在场,他听了就帮着说了两句话,穆老大夫当场便叫来了自己的儿子,吩咐他过几天出趟门。要知道穆老大夫的这位次子,那可被寄予厚望,医术精湛,甚至比他兄长还要厉害呢,穆老大夫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指导,等闲不让他出门应酬。”
唐崧舟恍然大悟,原来承得不是白元则的面子,而是闵家那位六爷的。
唐崧舟点了点头,没有追问。
王德全不安地道,“舅老爷,夫人这次怎么会病得如此重呢?”
唐崧舟自然不会提白修治的事情,他淡淡地道,“老毛病了,每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都会难受一阵子。”
王德全叹了口气,“也是三爷走得太早了,夫人伤心过度,这才坐下了病。”
唐崧舟带着他来到了花厅。
王德全道,“舅老爷,治少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这是学成归来了吗?认真算起来,我也真是有好多年没见到过他了,也不知道长高了没有?”
唐崧舟一想到这些心中便不安起来,他搪塞着道,“一会儿你就见到了。”
可他自己心里却拿不定主意。
难道真的要让白蓉萱走到这一步?
唐崧舟皱着眉头,一脸的犹疑不决,看得王德全更是异常不解。难道唐家出了什么事儿?要不然唐老爷的表情怎么会如此的难看呢?
王德全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打听一下,毕竟唐家乃是白家三房的正经亲戚,夫人这些年也全靠唐家照料……
唐崧舟关心地问起了白元则和则大太太的身体,又问了几个孩子的近况,显得对外长房十分惦记,倒是白家的事情提也没提,似乎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一般。
王德全自然是有什么答什么。
没一会儿的工夫,穆老大夫的儿子替唐氏诊了脉出来,严管事直接将他送到了花厅。唐崧舟问起了唐氏的病情,穆老大夫的儿子道,“夫人郁郁寡欢,心肺都有损伤,怕是还要调理一阵子,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我看了先前本草堂大夫开的药方,想必是夫人病得有些严重,因此下了重药,不过这会儿夫人的气色还好,药量也该酌情削减,我也开一副药方,从今天开始就按我的房子煎药吧,只是这里面有一味药引比较难寻,不知道杭州城这边能不能找到?”
唐崧舟连忙问道,“是什么?”
“三斑龙虱。”穆老大夫的儿子道,“乡下人也叫水鳖,需晾干了碾成粉末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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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崧舟闻声立刻向严管事看去,“让阿顺去药房问一问,若是有,称二两回来备着。”
严管事连忙出门吩咐去了。
唐崧舟请了穆老大夫的儿子坐下,崔妈妈也适时地送上茶来。唐崧舟问起了路上是否顺利,在哪里落脚等问题。
王德全恭恭敬敬地答了,得知他们一行人都住在离唐家不远的客栈里,唐崧舟道,“今天晚上我为你们接风。”
王德全连称不敢,心中感激万分。
阿顺很快便打听出了结果,苦着脸回来道,“药房的人说平日里买龙虱的人很少,因此都不备货,不过他们倒是告诉我了一个地方,出城没多远便有个水塘,那里面就有龙虱,夏天常有小孩子在那边抓来养着玩,只是不知道这时候还有没有了。”
严管事道,“那你还等什么,赶紧去啊!”
阿顺这才匆匆跑出了家门。
他直到傍晚时才赶回来,正好唐崧舟准备出门去给王德全一行人接风。双方在大门口遇上了,唐崧舟问道,“跑得一头大汗,干什么去了?”
阿顺喜滋滋地道,“给姑太太找龙虱去了。”
“哦?”唐崧舟停住了步子,“找到了吗?”
阿顺道,“找到了!不过不是在药房找到的,我走了七八家都没有货,他们告诉了我一个地方,可我找过去一看,水塘里早就没有龙虱了。倒是在那边碰到了几个好心的村民,听说我要找龙虱,便细细地打听了下,他们都叫那东西水鳖,后来便从家里拿了些送给我,钱也没有要。”
阿顺说着,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纸包。
唐崧舟道,“干得好,赶紧进去吃饭吧。”
阿顺得了表扬十分的高兴,甚至忘了向唐崧舟行礼便匆匆跑了进去。
陪在唐崧舟身边的严管事见状摇了摇头,“一身的孩子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懂些事。”
唐崧舟道,“本来就是个孩子,这是天性,再大些就好了,你可千万不要急。人这辈子,也就这几年无忧无虑的好时候,就随他去吧。你的身体还好,起码还能坚持个几年,到时候他也历练出来了。”
严管事笑着道,“只要老爷肯用,我是要在家里做到死的。”
唐崧舟道,“你想走,我还不答应呢,安心在家里待着吧。”
严管事点了点头,又问,“老爷,真不用荛少爷陪着吗?”
唐崧舟道,“他若是去了,治哥也要出面,还是免了吧,我一个人过去坐一坐就行了。”
王德全也不过是个白家的管事罢了,若不是看在这些年他为白修治和唐氏照管着三房的产业,唐崧舟也不用给他如此大的面子。
严管事没有多说,“您少喝些酒。”
唐崧舟点了点头,坐着马车离开了。
第九百八十三章·身份
唐崧舟深夜归来,先去见了唐老夫人。没想到白蓉萱和黄氏都在,正跟唐老夫人说着话。
王德全既然来了,明儿大概就会登门对账,唐氏既然早有安排,白蓉萱是躲不过的,唐老夫人不放心,特意把她叫过来慎重又仔细地交代了起来。
唐老夫人道,“你是主子,就算有什么不懂的,面上也不要显露出来,沉稳些就是了。王德全是你父亲从前的手下人,当年要不是你父亲提携,也没有他的今天。他这些年做事本分可靠,是个信得过的,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就是了,不用不懂装懂。你从来没有涉及过家业,哪怕不知道也不要紧,王德全一定会如实相告,不敢小瞧的。”
白蓉萱点了点头,“我知道。”
唐老夫人又道,“正好趁这个机会把白家的事情问清楚了,我们去问,不免有打探消息的嫌疑,王德全也未必敢照实说。但你去问,那就名正言顺多了,想必他也不敢有所隐瞒。”
正说到这里,唐崧舟走了进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黄氏连忙起身相迎,“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得多喝一会儿呢。”
唐崧舟微笑着道,“王管事惦记着明天的对账一事,大家也只是象征性地喝了几杯,都没有多喝。”
唐老夫人道,“给阿姝诊脉的穆大夫也去了吗?”
“去了。”唐崧舟道,“他远道而来,我怎么敢怠慢呢?不过穆大夫讲究养生,滴酒不沾,我也没有多劝。”
唐老夫人道,“做大夫的人见惯了生死,自然更爱惜自己的身子。你也上了年纪,以后这种酒局能不去就不去吧,荛哥大了,也该放他出去历练了。”
唐崧舟道,“是啊,我也喝得累了。”
黄氏忙给他倒了杯浓茶,“漱漱口,免得一嘴的酒气。”
唐崧舟接过茶杯,看向了一旁的白蓉萱,“明天就要对账了,怎么样,怕不怕?这个时候后悔还来及,明天一出面,一切就回不去了。”
白蓉萱道,“舅舅,我不后悔!”
唐崧舟点了点头,“但愿你没有选错路,将来也能如此坦荡行事。”
他又叮嘱了白蓉萱几句,这才由黄氏扶着回去休息了。
等人都走了,唐老夫人叹了口气,对白蓉萱道,“你舅舅始终不愿意让你迈出这一步。蓉萱啊……你真的想好了?”
白蓉萱道,“想好了。祖母,我在您和舅舅、舅母的悉心照顾下长到了今天,也是时候独自面对风雨了。何况就算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我仍旧可以回来的,不是吗?”
唐老夫人立刻道,“当然,不论你什么时候回来,祖母都在这里,不会让人欺负了你的。”
白蓉萱道,“那我就更不用怕了。”
唐老夫人道,“从明日起,你便要以治哥的身份活着了,男人的世界和女人的可不一样,你要万分谨慎,知道吗?”
白蓉萱答应道,“我知道,我一定会加倍小心的。”
可说一千道一万,该不放心还是不放心,唐老夫人知道说再多也没用,索性不再啰嗦,“天色也不早了,回去歇息吧,明天还有一场硬仗等着你呢。”
白蓉萱起身告辞,出了房门。
等她走后,唐老夫人一个人又坐了良久。李嬷嬷上前道,“老夫人,您也早点儿歇着吧。”
唐老夫人抬起头,看着她道,“你说……我这一决定到底是错是对?”
李嬷嬷道,“老夫人行事自有安排,我可不敢说。”
唐老夫人道,“若是蓉萱有个什么闪失,我可怎么跟阿姝交代?”
李嬷嬷在心中暗暗叹气。
老夫人……真的老了……
从前做事可不会这样瞻前顾后的。
越到了这样关键的时候,她越会当机立断,可如今却迟疑不定,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决策了。
李嬷嬷道,“萱小姐年纪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以后的路得她自己走才行。哪怕您真的给她选了条平安的路,她自己个儿不愿意走,又有什么用?鞋子舒不舒服脚最清楚,您也该放开手了。这就好比放风筝,您不松开手里的线,风筝又怎么能飞得高呢?”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还是你最懂我的心思,劝人的话也总能说到正地方。你说得对,我是该放手了。不想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虽有心,到底不是神仙,也不能面面俱到,只有照顾自己的身子,才能在他们需要的时候站出来帮着出出主意,挡挡风雨。要是连我也倒下了,将来孩子们遇到了难处,又去跟谁商量呢?何况那白家虽然凶险,但又不是阎罗殿,蓉萱素来聪慧,说不定就能闯出名堂来呢?”
李嬷嬷道,“您能这么想就最好了。”
唐老夫人道,“给我打水来洗漱,我今儿要早点儿睡,明儿王德全来对账,我还有话要问他呢。”
李嬷嬷这才服侍了唐老夫人歇下。
倒是白蓉萱,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心里一直沉甸甸的,反而睡得不好,夜里翻来覆去的,一直到天快亮时才浅眠了片刻。等第二天一早小圆来叫她时,她的头还疼个不停。
小圆注意到她的脸色,忍不住问道,“萱小姐,您不舒服吗?”
白蓉萱摇了摇头。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叫住小圆叮嘱道,“你以后不要叫我萱小姐了,要改口叫我治少爷,尤其是当着外人的面,知道吗?”
小圆眨了眨眼,虽然满脸不解,但还是痛快地答应了,“知道了,治少爷。”
白蓉萱见她如此乖巧,满意地笑了笑。
等她洗漱完,李嬷嬷便来找人了,“治少爷,老夫人叫您呢。”
白修治换了衣裳,跟着李嬷嬷去了唐老夫人的住处。
唐老夫人正在桌前吃早餐,唐学茹在一旁笑眯眯地陪着。见到白蓉萱,唐老夫人高兴地冲她招了招手,“治哥,来坐到我的身边来。”
治哥……
白蓉萱一时还有些不习惯,发愣地走了过去,在唐老夫人的左手边坐下了。
唐学茹起身向她行礼,“治表哥,住得还习惯吗?”
怎么连她也这样?
白蓉萱眨了眨眼,尴尬地答道,“还好……”
唐老夫人留意到白蓉萱的拘束不安,低声道,“既然要以治哥的身份见人,从这会儿就该慢慢习惯起来了。要不然将来见了外人,还不分分钟就让人看穿了?”
白蓉萱轻轻答应,李嬷嬷已经为她盛好了粥。
白蓉萱低头吃起早饭来。
等吃过东西,唐学茹起身告辞离开,“祖母,我回房看书去了。”
“去吧。”唐老夫人冲她挥了挥手,“专心些,可别一心二用,把最好的时间也浪费了。”
唐学茹笑着对白蓉萱道,“治表哥,我走了。”
白蓉萱沉稳地点了点头,“好。”
唐学茹有些意外,但还是乖乖离开了。
唐老夫人则留了白蓉萱说话,没一会儿阿顺来报,白家管事王德全领着人来了。
白蓉萱的心立刻像打鼓似的,怦怦乱跳个不停。
唐老夫人却面不改色地道,“是吗?把其余人送到花厅里待客,将王管事请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阿顺应了一声,转身便跑去了大门。
“准备好了吗?”唐老夫人的声音沉稳有力,仿佛泰山般不可撼动,没有波澜。
白蓉萱深深吸了口气,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准备好了。”
第九百八十四章·打听
王德全看着比想象中要更苍老一些,两鬓斑白,满脸的皱纹。他一直弓着腰,非常恭敬地向唐老夫人请安问候,眼睛却不自觉地瞄向了坐在唐老夫人下首的年轻人。
这就是治少爷啊……
长得可真好。
就是这身子……单薄了些。
王德全赶忙向白蓉萱行礼,称了声治少爷。
上次见面时白修治的年纪还很小,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也注意到对方白白净净的,有几分像三爷,更多的则像夫人。没想到几年不见,白修治已经长大,眉眼几乎和三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让王德全激动的红了眼圈,差点儿直接哭出声来。
白蓉萱举止有礼的起身向他还了礼,客气地道,“王管事,这一年多来辛苦你了。”
声音说不上有多低沉,甚至还有些清脆悦耳,但处于变声器的青年人不大多如此吗?
王德全没有多心,笑着回应道,“分内的事,不敢当治少爷的夸赞。您在南京的学业都完成了吗?身子还好吧?”
白蓉萱顺势点了点头,“是啊,已经完成了。一切都好,劳您挂心。”
这都是她在茶叶铺子时听到伙计和客商之间迎来客往时的应酬之语,被她记在了心里,这会儿便依葫芦画瓢,照着说了出来。
王德全道,“那就好,那就好,三爷泉下有知,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唐老夫人见白蓉萱应付得体,稍稍放下心来,让王德全坐了,这才道,“一年没见着王管事了,家里一切都好吧?你孙子几岁了?”
轻松地问起了王德全的家事。
王德全答道,“劳烦老夫人费心,家中一切都好,我的小孙子也有四岁了,大孙子十岁,已经能帮我跑腿了。”
唐老夫人笑着道,“这日子不扛过,眨眼的功夫孩子们就都大了。”
王德全连连应是。
唐老夫人又问起外长房的事情来。
王德全有问必答,微笑着说道,“外长房一切都好,则大老爷是个稳妥之人,家里家外都是有把好手,则大太太又是个贤内助,两个人张罗着将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王德全声音忽然一低,继续道,“别看二房如今如日中天,但外长房这边却是一点儿手也插不进来。”
唐老夫人道,“那位小三爷还没成亲吗?”
她口中的小三爷乃是白元则的小弟白元智,人至中年却仍旧不肯娶妻,在上海滩也算声名远播,是个异类。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上头既然没了爹娘,白元则和则大太太为他不知操了多少心,可他平日里也算懂事,可只要提到成亲,立刻便抓不到人影,不是去寺里清修,便是跟着道士炼制丹药,一副要做闲云野鹤的模样。则大太太不敢逼得太狠,生怕他真想不开出家做了和尚或是道士,就这么商量着,白元智仍旧不愿意成家。现在上海滩的媒人只要一听到白家外长房,就没有一个敢点头的,气得白元则起誓发愿说再也不管他的事。
王德全摇了摇头,“没有,小三爷的脾气您是听说过的,虽说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对谁都客气,但只要一听到成亲两个字,立刻便翻脸不认人。这些年为了让他成家,则大老爷和则大太太什么办法都用尽了,可一点儿效果也没有。前些年还有人家有意把女儿嫁给他,如今却是连问的人也没有了,则大太太只要一提起这些就犯愁,可又毫无办法,如今朗少爷都要张罗着说亲了,小三爷一个做叔叔的还光着呢。”
唐老夫人笑着道,“许是缘分还没到,人活一辈子就图个舒心,既然他自己个儿愿意,旁人也不能强逼着。牛不喝水强按头,最后就算成了家,两口子貌合神离的,这日子也过不起来,还白白耽误了人家女孩子的一生。”
“可不是嘛!”王德全道,“小三爷已经发了话,若是家里逼他成亲,他结婚第二天就去当道士,到时候让新媳妇在家里陪哥哥嫂子过日子,气得则大老爷打了他一顿,小三爷倒是消停了几天,但事后还是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别人拿他也没办法。不过他既有这样的想法,哪家的好姑娘肯嫁给他呀?”
唐老夫人道,“元则的儿子修朗我也是见过的,是个稳重可靠的年轻人,好像只比治哥大两岁,如今也要说亲了吗?可有眉目?”
王德全道,“还没有,也是过完年则大太太刚提过的,如今上海滩那头都是时髦的新鲜观念,孩子们成亲也不听家里人的意思了,都是自己拿主意做主,还说是什么婚姻自由。则大太太气恼得不行,坚决不许这个自由进自家的大门。”
唐老夫人道,“哎哟,那怎么能行?小孩子家家的,又没有阅历,全凭一腔子冲动行事,哪就能做这个主了?将来若是过不到一起去,那可怎么办?”
王德全道,“谁说不是呢?这些东西都是洋人散播出来的,毁了一大批年轻人。”
唐老夫人又问道,“元宏一家怎么样?没再趁着年轻要个孩子吗?”
王德全摇了摇头,道,“没有,宏二爷心疼妻子生产辛苦,只要了尧少爷一个孩子,这些年也没有再生。不过尧少爷也争气,那是多少人都比不上的,样貌出众不说,才华也是顶尖,年前才得了学堂里的褒奖,还说要送他出国留洋,且不用家里花一分钱呢。不过宏二太太舍不得,说什么都不答应,尧少爷自己也没什么兴趣,因此这事儿便搁下了。”
唐老夫人想到上次白修朗和白修尧来家里时的情景,忍不住道,“那孩子真是一副好样貌,也是老天疼他,同样都是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怎么就他长得让人惊为天人,过目不忘呢?”
王德全道,“可不是嘛,上海滩恋慕他的女孩子也不知道有多少,每天都有人写信送礼物来,如今的女孩子可不像早前了,一个个热情的不得了,一点儿都不怕被人非议。”
“时代不同了。”唐老夫人感慨着道,“以后的世界只会越来越新奇,我们是跟不上了。”
王德全跟着一笑。
李嬷嬷适时地送上茶来,王德全客气地道了谢。
唐老夫人喝了两口茶润了润嗓子,问道,“二房的睿少爷成亲了吧?小日子过得怎么样?”
王德全脸色微变,“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听说二少奶奶是顶尖儿的美人,而且举止娴雅,脾气温和,家里的人对她评价颇高,只是不受蔡二太太待见,嫌她的出身太低了。”
唐老夫人哼了一声,“以她的意思,倒该给自己的儿子配个仙女才行,也不知道他有多少的福气,能不能接得起。”
王德全道,“三房如今的产业都交托给了则大老爷,他曾经不止一次对我们说过,不要去打听二房的事,免得无事生非,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以后二房做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井水不犯河水,等到治少爷回去名正言顺的接手就好了。何况二房的蔡二太太也不是个让人的主,若是被她知道了什么,少不得又要闹出乱子来,还是尽可能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我听从了则大老爷的吩咐,对三房的这些老人再三叮嘱,对二房的事也就没那么上心了。”
第九百八十五章·修唯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二房如日中天,拿外长房和他们斗,那不是以卵击石吗?
唐老夫人没有多说,只是道,“元则是个有远见的人,当初白老太爷还在世时,他便能领着几个弟弟独自支撑外长房,还能与内三房分庭抗礼,可见是有些真本事和手段的,既然把家业交给他管,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们只按他的吩咐行事就行了。”
“正是。”王德全连连点头,“何况二房高调,有些事不用打听也能听到些风声,实在是没必要往枪口上撞的。”
唐老夫人看似有一搭没一搭的,却把白家如今的情况问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就比如内长房的大少爷白修衍年前又生了一场重病,史大太太亲自照料,没等儿子康复她自己便病倒了。长房愁云惨淡,连元旦扫尘祭祖也没人露面。至于二房的白元德已经彻底不管正事,新包养了一个戏子,整天住在外面,家都不怎么回了。蔡二太太眼不见为净,也由着他去了,只是年纪越大脾气越大,家里的姨太太被她调教得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没一个敢在她面前喘大气。
虽然没有丈夫福,但儿女福却着实不错。儿子白修睿如今是白家实际上的当权人,做事大刀阔斧,虽然脾气不怎么好,但买卖倒也经营得风生水起,又新娶了妻子,正是人生最辉煌高兴的时候。女儿白玲珑是上海滩出了名的名媛,走到哪里都要吸引一众人的视线。加之她美艳无双,追求者无数,连日奔波在各种酒会舞会之间。
不止于此,还有一众的庶出子女服侍,在蔡二太太面前格外小心,极尽卑躬屈膝之势,蔡二太太如今养尊处优,除了调教人,倒也没什么事需要操心了。
外二房的白元恒自从三房产业交给白元则之后,便跟了白元德,可惜白元德终究是个提不起来的,他鞍前马后地服侍了一阵,等到白修睿接手,立刻便被踢到了一边,成了不受待见的无用之人。外二房生意又多要二房照顾,只能忍气吞声的看人脸色。当初外三房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白元恒自己偏要捡高枝靠上白元德,如今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想到当初的决定,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至于外三房,自从白元宥病逝之后,崔氏便带着一儿一女过日子,好在儿子白修唯十分争气,小小年纪便能扛起一房的重担,又有白元则提携照顾,一家人的日子倒也过得去。
白蓉萱在一旁听着,知道这是祖母在借口闲聊,故意打探白家的消息给自己知道。她听得非常认真,全神贯注地记在了心里。
提到外三房,唐老夫人问道,“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这位唯少爷的年纪也在治哥之上吧?”
“正是。”王德全答道,“唯少爷在白家行五,咱们治少爷行六,只大四个多月。”
唐老夫人笑着看向白蓉萱,“听到了没?”
白蓉萱点了点头。
唐老夫人问道,“成亲了没有?”
唐德全道,“还没呢,唯少爷可不简单,要不是有他在,外三房如今早不知落魄成什么样子了。他为人热情仗义,爱交朋友,什么人都能说得上话,而且对人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谁家有难求到他的面前来,他也总是愿意帮忙,因此在外面的风评很好,算是白家这一代人里最受外人喜欢的了。则大老爷曾经说过,要是唯少爷托生在二房,那白家就不一样了……”
唐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话也不能这样说,也是外三房有福气,才有了这样懂事可靠的好孩子,要不然当初那位宥三爷病逝的时候,眼睛怕是都闭不上。”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子话,唐老夫人像是才想起了时间似的,“哎哟,你瞧瞧我,这一说话就忘了时间。你是来对账的,怎么还陪我这老婆子说上了?”
王德全道,“能陪老夫人说几句话,也是我的福气。”
唐老夫人叫来了李嬷嬷,“你领了王管事到花厅稍坐,我跟治哥说几句话再让他过去。”
李嬷嬷应了一声,领了王德全出门。
等两人走远后,唐老夫人对白蓉萱低声问道,“都听清楚了吗?”
白蓉萱微笑着道,“您打听得这样详细,我能不清楚吗?”
唐老夫人却一脸认真地问道,“那就好!这些事你要铭记在心里,将来说不定就用得上。你虽是白家内房的人,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内房的力量你是指望不上的。长房的史大太太自顾不暇,兼之儿子又体弱多病有一天没一天的,就算你真遇上了什么事儿,她也无力帮忙,至于二房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不下手害你就是好的,更别指望对你有什么好脸子了。眼下来看,你也只能从外长房借势,外二房能不走动就不走动,至于外三房,就看情势来决定吧。”
白蓉萱道,“您放心,我都记在心里了。”
唐老夫人道,“刚刚有我在身边,一会儿你和王管事单独相处,千万要沉住气,若是觉得快绷不住了,就随便找个借口出来,祖母在这里等你。”
白蓉萱点了点头。
唐老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可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要交代的话有千言万语,一时却又说不出口。罢了,好在还是在唐家,就算出了事儿祖母也能替你弥补承担,你什么也不用怕,只管去吧。”
白蓉萱深深地吸了口气,整了整衣衫,这才迈步出了门。
门外早有吴介等候。
他近来都在铺子里帮忙,可昨天夜里唐崧舟却忽然把他叫过去,叮嘱他以后不用去铺子,安心在白蓉萱身边服侍就好,还特意提醒他注意白蓉萱的身份,当着外人千万不要称呼错了。
吴介一知半解地答应了下来。
看到可靠的熟悉之人,白蓉萱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立刻便平静了下来,她带着吴介去了花厅。
白家来的管事已经在这里喝了两壶茶了,严管事尽心招待,众人说着轻松的话,倒也并不枯燥无聊。
眼见着正主来了,众管事一齐站起了身。
王德全站在最前面,替众人介绍道,“这位就是咱们三房的治少爷,以后也是咱们的主事人,大家都称呼吧。”
众人立刻躬身行礼,态度恭敬地称呼道,“治少爷!”
白蓉萱心跳加速,手脚也有些不听使唤了。
一旁的严管事看着着急,连连向她使眼色。
白蓉萱哪里还看得到这些?
她握紧了拳头,强行振作道,“各位管事好,不用客气,都请坐吧。”
众人见他客气好说话,都稍稍松了口气。
白蓉萱走进厅内,很自然地在主位上坐了。
王德全又向白蓉萱引荐了跟来的这些管事。其中多半都是三房的老人,从前跟过白元裴的,只有几人是外长房的人。
白蓉萱礼貌地点了点头,一一打过了招呼。
第九百八十六章·对账
来人大多都是第一次见白修治,但这名字却已听了不知多少次。
传说中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虽说这些人都在白家做了很多年,异常懂得礼数,可也忍不住偷偷向白蓉萱打量,有些年纪轻一些的,更是瞪大了眼睛直接看了过来。
突然受到这么多人的注视,白蓉萱多少有些不自在。但她还是振作精神,非常坦然地接受着旁人的注目礼。
王德全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些人才惊觉着收回了目光。
跟着进来的严管事见白蓉萱表现得体,心中暗暗点头,忙着为众人斟茶倒水。白蓉萱心疼他年迈,不想让他做这种事,忙对吴介道,“你去替严管事下来,别让他忙了。”
吴介立刻走上前去,抢过了严管事手里的茶壶。
严管事笑道,“不碍事,若是连端茶递水的小事也做不了,那不彻底成了废人吗?”
白蓉萱道,“若是夏天也便罢了,你的腿不好,一到冬天就酸疼不已,这都是积年的老毛病了,当着自己人的面,千万别逞强。”
严管事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有老寒腿,闻声一阵感动,“是,治少爷不让做,那我就不做。”
吴介为众人倒水。
众人看白蓉萱的眼神又亲善了几分。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将来都是要跟着回三房的,若是主子性格好,他们的日子好过,若是像二房的睿少爷一般,阴一阵阳一阵的,他们也得为将来提前做打算。
众人喜上眉梢,对白修治的态度也更加恭谨了。
正忙着,唐学荛领着铺子里的掌柜进了门。
白蓉萱连忙站起了身迎接。
唐学荛见她居然一本正经地坐在主位上,强忍着憋住笑,“父亲担心你第一次接手账目有不清楚的地方,特意将高掌柜借给你用,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好好学一学高掌柜的本事,他最多只能在家里待两天,铺子那边还等着他呢。”
想必是担心白蓉萱看不懂账本被人欺瞒小瞧,以后都当她是个糊涂好欺负的,更别提什么敬重可言了。
高掌柜是唐家的老人,他父亲活着时就在唐家做掌柜,后来父亲去世,他便接过了手,做事一板一眼的不苟言笑,非常得唐老夫人的器重和唐崧舟的信赖。
高掌柜上前向白蓉萱行礼问安,称了声治少爷。
白蓉萱却是见过几次高掌柜的,知道他肯定已经知道了内情,既然是舅舅派过来的,也一定信得过。她微笑着点了点头,“高掌柜,辛苦您了。”
高掌柜面无表情地弓了弓身子,“不敢当。”
唐学荛在一旁道,“你只谢高掌柜,难道就不谢我?”
“自然是要谢的。”白蓉萱问道,“你想我怎么谢?”
要是搁在过去,唐学荛肯定会趁机要个香囊手帕什么的,但如今白蓉萱的身份已变,他只能道,“回头请我喝酒吧,咱们兄弟俩切磋一下,不醉不归。”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直别扭,差点儿咬到舌头。
白蓉萱更是浑身不自在,强忍着点了点头,“知道了。”
唐学荛把高掌柜留在家中,匆匆和白蓉萱说了两句话便转身出门去了铺子。
高掌柜向白蓉萱问道,“治少爷,去年的账本放在了哪里?一会儿用得着,还得劳烦您吩咐人取过来才行。”
白蓉萱想了想,去年对账的事情都是母亲接手的,账本也应该由她收着吧。白蓉萱立刻把吴介叫到了身边,让他去找唐氏拿账本。
吴介出了门,没一会儿便跟吴妈抬着一口箱子走了进来。
吴妈道,“治少爷,去年的账本都收在箱子里了,您看看缺不缺?若是少了什么,只管让吴介来找我要。”
白蓉萱嗯了一声,“你回去吧。”
吴妈临出门前忍不住多看了白蓉萱一眼,只见她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男衫,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依稀便是当年白元裴的模样。这若是被夫人看到了,肯定会回想起三爷来的。
眼见着白蓉萱举手投足间颇为稳重,吴妈稍稍放下心来,这才头也不回地去了。
一进屋,唐氏便紧张地问道,“怎么样?”
她恨不得能自己亲自过去看一眼,也省的躺在床上急不可耐,一颗心都像长草了似的,片刻都不安宁。
吴妈惊喜地道,“夫人放心,萱小姐表现得很好,我看王德全领来的管事一个个低眉顺眼的,没一个有轻视之心的。”
唐氏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要不……你也别在我这儿服侍了,去花厅外看着,若是有什么事就赶紧跟我来回复一声,也省得我惦记。”
吴妈道,“可您一个人在屋子里怎么能行呢?喝个水身边都没人服侍……”
唐氏想了想,“那你把小圆叫过来,让她陪在我身边。”
吴妈也关心花厅那边的动静,闻声便答应下来。她把小圆叫了过来,低声嘱咐了半晌,这才快步跑去了花厅。
花厅内已经准备对账,王德全将厚厚的一摞账本摆在桌子上,郑重地道,“治少爷,这就是咱们三房所有的产业。其中上海占了三成,北平两成,重庆两成,天津一成,武汉一成,长沙一成……”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打断道,“三房在南京没有买卖吗?”
王德全愣了愣,连忙解释道,“没有。当初分家的时候,除了上海和北平的买卖外,其他都是一房一份,也是怕兄弟间为了生意起争执,到最后家族不睦,让外人钻了空子,因此南京的买卖都给了二房。”
白蓉萱点了点头。
看来南京那头的生意的确是二房房头的。
白蓉萱道,“你接着说吧,我有什么不懂的再问你。我初次接手,难免有好奇的地方,你可别嫌我啰嗦。”
王德全连称不敢。
治少爷对家业的事情肯上心,他高兴还来不及呢。三爷对他有大恩,若不是三爷提携,他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讨生活呢。是三爷让他像个人似的,可以挺直了腰杆走在阳光下,就为这,这些年就算再难,他也从来没有退缩过,即便刀架在了脖子上,即便面对整箱金银的诱惑,他始终没有动摇,不改初心的为三爷守着家业,就等着治少爷长大了接手。
如今三爷后继有人,王德全激动得差点儿哭出声来。
这次接到夫人的口信,说今年由治少爷负责对账时,他特意跑到菩萨面前磕了好几个响头。
先前他还担心治少爷读了书,也像那些年轻孩子似的,满脑子都是天马行空的新鲜想法,家业的事情反倒不上心了呢。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王德全继续道,“三房的产业份额最多的就是上海,铺子共有二十九间,其中五间杂货铺,三间米铺,三间票号,两间绸缎庄……”
白蓉萱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暗暗点头。
当初祖父本意是想让父亲接手白家,分家时自然也有所侧重,将上海的生意托付给父亲,也是想让他借此巩固实力。只要上海的生意不倒,三房不论经历什么风雨都能稳如泰山。
第九百八十七章·细问
只是谁也没想到,父亲英年早逝,祖父的一番筹谋算计也付诸东流,最后居然便宜了原本最没有可能的白元德。
世事无常,上哪说理去?
白蓉萱问道,“长房和二房在上海的生意有多少占比?”
王德全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当初分家的时候,长房和二房只是两成左右,如今长房没什么变化,二房却快到四成了,至于外三房则只占两成。”
不用说,二房的另外两成,自然是从三房和外三房巧取豪夺去的了。
当初外二房的白元恒选择站队到白元德那一边去,肉没吃到多少,怕是连自己碗里的骨头都要赔进去了。
二房大概也能猜到白老太爷当年分家时的用意,所以才格外看重上海的生意。如今既已经占了四成,其余几房也只能被他压制在下面,一时半会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以白蓉萱前世对白元德的了解,他肯定是没有这个脑子的,多半是蔡二太太和白修睿的手段。
王德全大概是怕白蓉萱多想,立刻补充道,“治少爷别担心,自从三爷去世后,三房的产业虽然没有寸进,但也没少一分,二房额外的那两成,都是从外二房和外三房夺去的。外二房的恒老爷是自己心甘情愿,外三房的宥老爷去世得早,撇下了孤儿寡母,当初唯五少爷年纪还轻,崔夫人又没什么主意,自然是二房怎么说怎么来,如今唯五少爷已经能当家了,二房也便讨不着便宜了。何况为了这些事,外面对二房一片骂声,都说他们狼子野心,对自己人下手都这么狠。”
白蓉萱见他说的和自己想的差不多,便点头道,“人之常情……白家立身于上海,如今二房既当了家,若是连脚下的土地都站不稳,外地又怎么镇服得住?”
一众管事见他分析得头头是道,都是一脸的惊叹。
就连严管事和高掌柜也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尤其是严管事,仿佛第一次见到白蓉萱似的,满眼的惊愕。
王德全又细说了北平和重庆那边的生意,白蓉萱听他提到重庆,想到父亲便是在重庆病逝,心中一阵难受。她低声问道,“重庆那边的生意一直没什么影响吗?睿二哥的岳丈杜家便是重庆人吧?”
王德全见她一副轻松的口气,但说出来的话却直指要害,让人异常的惊讶,却又不敢小瞧。
王德全收起心底的震惊,认真地道,“没什么影响,杜家在重庆也不是只手遮天的人物,要不然蔡二太太也不会对二少奶奶如此的不待见了。”
一旁的管事听了,都露出不屑的微笑。
蔡二太太的心太高了。又因为白元德倚仗不上的原因,所以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儿子的身上,就算娶个九天玄女回来,怕是她还会不满意呢。
白蓉萱有些想不懂了。
既然杜家在重庆帮不上白修睿什么忙,他又为什么一条心的娶了杜家的小姐呢?闵家虽然没有适龄的小姐,但想必顾姚两家都是愿意的,为什么不从这里面选一个合适的妻子,也能给自己多一个强有力的臂助呢?
王德全似乎猜到了白蓉萱的心事,低声道,“治少爷,咱们这位二少奶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他点到即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白蓉萱恍然大悟。
这就难怪了。
应该是白修睿看中了杜家小姐的样貌,所以才不问出身的娶回了家里。这样看来,倒是和当初父亲与母亲的婚姻相差不多……
王德全介绍完了各地的铺子,这才道,“今年整一年收效不错,和去年算是吃了个平。”
今年天灾人祸不断,收益还能和去年持平,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高掌柜也显得十分意外,但惊讶转身即逝,随即便恢复成以往平静的模样。
王德全先拿出上海的账本,开始一笔一笔地清算起来。
高掌柜也取来了算盘,整个屋子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白蓉萱坐在一旁看了片刻。
若是按照这个方法对下去,那得对到猴年马月?
她吩咐严管事给自己也找个算盘,跟着对起账来。王德全见她还会打算盘,更是非常的吃惊,要知道白修睿虽然掌管着白家的大事小情,可他自己都不会打算盘。
上头的主子,何必学这个呢?
白蓉萱虽然手生,但也打得一板一眼的,起初速度还有些慢,但没一会儿便快了起来。
细白如玉的手指拨动着算盘珠子,落在眼里,就像幅画似的。
这些账本王德全拿来前已经仔细清算过了几次,白蓉萱算了几笔都毫无出入。她索性不再关注账目本身,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各款开销上。
今年春夏闹了洪灾,上海和重庆、长沙三地的铺子都拿出了不少钱赈灾。但其中重庆的却远要比另外两地高出许多,白蓉萱指着账目问道,“重庆的赈灾款为什么多出这么多?”
王德全不见丝毫慌张,细心地解释道,“回禀少爷,这是因为重庆水灾之际,米价比别的地方上涨了一倍还多,当时为了顾全灾民,所以即便价高也买了一批。重庆乃是山城,不适合耕种,粮食多是从其他地方运送来的,物以稀为贵,贵一些也不稀奇。上海和长沙的存粮多,价格涨幅不大,所以重庆的赈灾款便高了些。”
白蓉萱了然地点了点头,有些稀奇地道,“真是怪了,上海滩寸土寸金的地方,天灾面前居然没有抬高物价,倒是让我有些始料未及。”
王德全赶忙解释道,“治少爷有所不知。灾难之初,倒是也有几家哄抬物价,但那位管市长却是个雷厉风行的豪杰,最是见不惯这些低劣手段,于是下发了命令,谁敢在这个时候发灾难钱,灾难一过,非要罚得他倾家荡产不可,因此才震住了这股邪风。”
原来如此。
白蓉萱听了,倒有些好奇起这位年纪轻轻的管市长是个什么样人了。
管泊舟温文尔雅,有君子之风,可管市长却是性情中人,行事出人意料,明明是兄弟俩,怎么性格却差了这么多?
很快便到了中午,饭菜都准备好了。白蓉萱吩咐人摆进来,大家收拾了桌子,后灶的马婆子已经领着人摆了一桌的酒菜。
白蓉萱正犹豫着要不要陪他们一起用饭,吴妈匆匆赶了过来,“治少爷,夫人叫您过去呢。”
白蓉萱立刻道,“好,我这就去。”
她和王德全打了个招呼,带着吴介出了门。
严管事和高掌柜留下来作陪,招呼着众人用饭。
出了门的白蓉萱忍不住对吴妈道,“母亲找我什么事儿?”
吴妈不好意思地道,“哪里是夫人要找您,是我怕您不习惯和一群男人同桌吃饭,一时间也想不到更好的借口,只能借着夫人的名义将您叫出来。”
白蓉萱笑着道,“原来你是假传圣旨,我还以为母亲那边有什么话要交代呢。”
吴妈道,“夫人不放心,让我一直守在花厅的门外,一有什么动静就赶紧去禀告。”
第九百八十八章·应付
白蓉萱笑着点了点头,“我说呢,怎么来得这么及时,像是掐准了时间似的。”
吴妈道,“您自小到大,除了家里人外,什么时候和这么多陌生男人同桌共席过,哪能习惯呢?”
白蓉萱却清楚地明白,若是将来以哥哥的身份回到白家,像这样的场合只怕不在少数,提前习惯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难道每次都能有人及时的出现救走自己吗?但她没有拒绝吴妈的善意,微笑着陪她去看了唐氏。
对账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后面还有机会……
唐氏早就等的不耐烦了,一见到白蓉萱,立刻便向她伸出手来,“怎么样?还应付得来嘛?”
白蓉萱缓缓走过去道,“还行,起码到目前还没露出马脚。”
唐氏松了口气,“那就好。”等白蓉萱走到身边,她一把抓住女儿的手,激动地道,“怕不怕?”
白蓉萱摇了摇头,“在自己家,有什么可怕的?何况舅舅怕我应付不来这样的局面,特意派了高掌柜过来帮我的忙。”
唐氏道,“高掌柜也来了?”
白蓉萱嗯了一声,“毕竟是白家的内务事,对的也是白家的账,舅舅不好出面,要不然他肯定自己来了。”
唐氏听着一笑,“你舅舅这个人,还是很疼你的。”
“我知道。”白蓉萱道,“王德全也是个能干的人,有他在,省了我不少麻烦。”
唐氏点了点头,“王德全是你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若是没有过人之处,你父亲怎么会培植他做心腹呢?你父亲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这些年若不是有他在上海辛苦盯着,你父亲留给你们兄妹的产业,怕是都要被二房吞进去了。”
白蓉萱安慰道,“您不用担心我,安心顾好自己的身子就行了。”
唐氏道,“说是不担心,但也总是惦记,生怕你遇到什么难处不知道该怎么办。”说到这里,气闷非常地道,“也是我这身子不争气,要不然还能陪在你身边,起码能给你壮壮胆子,那些管事的碍于我的身份,也不敢为难你的。”
白蓉萱笑着道,“您多虑了,没人为难我,大家对我都很是客气,不信您问吴妈。”
唐氏向吴妈看去。
吴妈在一旁道,“夫人只管放心,我在花厅外面偷偷听着,里面只有算盘声,根本听不到其他的动静,而且管事们说话也都轻声轻语的,显然是心存敬意,没一个敢起刺儿的。”
唐氏道,“这就再好不过了。元裴去世多年,他们上头也没个正经主子盯着,行事不免无拘无束起来。虽说外长房的则大哥帮着掌管产业,但吃谁的饭服谁的管,这些人都是老人精了,要是抱团闹腾起来,蓉萱一个小孩子,拿他们还真是没什么办法。”
说到底还是担心白蓉萱气场不足,压不住这些管事。
吴妈安慰道,“夫人别担心,萱小姐表现得好着呢……”
唐氏立刻看向了她,“什么萱小姐?”
吴妈这才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改口道,“我笨嘴拙舌地乱说话,应该是治少爷才对。”
唐氏这才点起了头,“你是跟在我身边的老人了,又是看着治哥和蓉萱长大的,一时难以改口情有可原,当着我的面怎么说都没关系,但当着外人的面,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这是一条凶险万分的道路,一不小心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咱们帮不上她的忙,却也不能拖她的后腿,你懂我的意思吧?”
吴妈面红耳赤地道,“我懂得。”
白蓉萱陪唐氏吃了顿午饭,唐氏心疼她下午还要应付一众管事,不断地给她夹菜,生怕她吃不饱。白蓉萱见母亲说了这么久的话也没咳出声来,心里也十分的高兴。穆老大夫能在上海滩声名远播,医术的确有过人之处。母亲才吃了几次药,症状便有所缓解了。
吃过了饭,白蓉萱和唐氏说了会话,又去见了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的午饭是和黄氏一起吃的,白蓉萱进来的时候,崔妈妈和李嬷嬷正忙着撤桌子。
唐老夫人见到他进来,笑着道,“陪你母亲吃过饭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吃过了,她的气色好多了,看来穆家的医术还是很高明的。”
唐老夫人道,“幸好听了你的建议,要是早点请穆家人来,你母亲也不用受这么多苦了。”
黄氏问道,“还习惯吗?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这是咱们唐家,要是谁对你不客气,你立刻就要告诉我,自有你舅舅替你出面,没道理让一个管事爬到咱们的头上来!”
白蓉萱知道她是和唐氏一般心思,都怕自己镇不住场面。
白蓉萱微笑着道,“您放心好了,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大家对我还是蛮尊敬的,何况还有王管事呢。说白了,只要他不起别的心思,下头的人有样学样,也都不敢起刺。”
唐老夫人道,“不错,王德全这些年管着三房的产业,名义上已经是一等大管事了,哪些人能用,哪些人可用,他最是清楚不过,既然敢带这些人上门,自然经过精挑细选的,你们都不用担心了。”
黄氏道,“你和他们说话,没被看出什么来吧?”
白蓉萱道,“若是被人看穿了,我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陪你们说话吗?早躲到没人的地方哭鼻子去了……”
黄氏立刻道,“哭什么?如今还没离开家门呢,事事都有舅舅和舅母为主,何况你祖母也还在呢,谁敢为难你?”
白蓉萱听着心中一暖,脸上的笑容越发明媚了起来。
唐老夫人见状连忙提醒道,“行了,如今她是治哥,你可不能再这样娇惯她,有些局面由她出面应对,也算是增长经验,对她今后的人生都是有好处的。你我都是会老的,难道还能保护她一辈子不成?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凡事得她自己想通学明白了才行。”
黄氏却素来都是惯孩子的人,闻声便道,“也得慢慢学才行,在她学会了之前,咱们能护着还是要多护着她些。”
唐老夫人叹了口气,一副拿黄氏没办法的样子。
花厅那边用过了饭,严管事派了阿顺来请人,“治少爷,严管事请您过去继续对账。”
或许一时间还有些适应不了白蓉萱从萱小姐变成了治少爷,阿顺的表情有些古怪,甚至不敢对上白蓉萱的视线,像是故意逃避似的不看她的脸。
白蓉萱起身道,“好,我这就过去。”
黄氏提醒道,“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严管事去做,他若是做不成,就让人来找我,再不行还有你祖母呢,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到底还是不放心。
白蓉萱笑着道,“我会看着办的。”
黄氏这才一脸不安地看着她出了门。
第九百八十九章·则乱
等白蓉萱和阿顺走后,黄氏才叹着气道,“我这心就好像揪在了一起,都快上不来气了。如今在家里还这样,要是蓉萱真去了上海,我可怎么活呀?”
唐老夫人安慰道,“关心则乱,你且放宽心,正好趁这个机会看看蓉萱的处事能力,你我心里也有个数,至于回不回白家,还得商量着来。”
黄氏听后问道,“照您的意思,现在还没定下来呢?”
唐老夫人道,“关乎到蓉萱的安危慰,怎么能轻率下决定?这件事我还得仔细琢磨琢磨,让蓉萱出面对账,也是摸摸这孩子的底。”
黄氏顿时松了口气,“您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
“你也别放心……”唐老夫人接过话来,“若是蓉萱表现得好,她回上海这件事我便不会阻拦,不过说到底还是要看她自己的意思。”
黄氏道,“留在家里有什么不好?起码能落得个平安。”
唐老夫人道,“这好与坏因人而异,你觉得平安是福,可对她来说,不找出害死治哥的凶手,这辈子活得都难以心安,你说说,是按照你的好来,还是按照她的好来?”
黄氏哑口无言,低头不语。
唐老夫人道,“凤君啊,孩子们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了,单靠你我,拦也拦不住,有时候放手虽然无奈,却未必不是一种祝福啊。”
若是换作旁人,黄氏自然是一心的祝福送人离开,可轮到自己的外甥女,她说什么都舍不得。
尤其是白家……
黄氏只要一想到白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唐老夫人道,“别说这个了。快过年了,节礼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黄氏顺势说起了节礼,焦躁的情绪也缓解了许多。
白蓉萱迈着轻松的步子回了花厅,大家寒暄客气了几句,又开始对起账来。一直到窗外的天都暗了下来,王德全才起身告辞。白蓉萱也没有挽留,吩咐严管事送他们出去。
王德全领着管事们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远了,白蓉萱才一脸认真地向高掌柜请教,“账目上的事情我不懂,您却是老行家了,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高掌柜道,“既然敢拿到这里来,这账本在白家时应该早就对过几十次了,问题自然是没有的。我仔细看过了,账目记得非常详细,王管事是个心思细腻之人,而且每笔开销入账的款项都标注得明明白白,甚至连日期也都记上了,可能是怕哪里出了纰漏,到时候不好找出问题的所在。依我看,这账对不对都是一样,辛苦到最后,也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这位王管事是个可靠之人,治少爷将来可以重用。”
白蓉萱还是第一次听高掌柜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呢,她点了点头,满意地道,“那就好。我什么也不明白,还得靠您的火眼金睛帮着分辨。”
高掌柜面无表情地道,“老话说有功则赏有过责罚,管事下人们做得好,您这位做主子的人也该论功行赏才对,我刚刚简单翻了一下账本,这一年并没有奖赏的开销,想必是没有您和夫人的首肯,王管事不敢擅自做主。虽说这些人做事已经领了月例,可辛辛苦苦忙了一年,能得到东家的奖赏只会更高兴,治少爷也该上上心才行。”
白蓉萱瞬间明白过来,高掌柜这是在教自己拉拢人心。
她立刻道,“您的意思我懂了,只是往年的账目都是由我母亲接手,这件事还得容我问问她才行,却不能自己乱做决定。”
高掌柜见她能理解自己的用意,很是满意地道,“自然是要和姑太太商量的,若是有先例,还是按先例办得好,这两年灾祸不断,此刻也不适宜多涨赏钱。要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谁都知道钱是好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今年给得高了,明年再想往下压便难了。”
白蓉萱道,“我记住了。”
高掌柜收拾了一下东西,也准备告辞离开。他辛苦了一天,白蓉萱十分感激,亲自送他出了门不说,眼看着天色已暗,特意叫了吴介送高掌柜回去。
高掌柜没有推辞,向白蓉萱拱了拱手,由吴介送回了铺子。这间铺子乃是唐家在杭州的第一家茶叶铺,是立身之本,离西湖更近些的则是后来开得分铺。日常唐崧舟对那边关注得更多,这里则全权交给了高掌柜负责。临到门口时,高掌柜向吴介道,“行了,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赶紧回去吧,我明儿再过去一趟。”
吴介恭敬向高掌柜道别,得到高掌柜的首肯后,这才转身离开。
高掌柜有些疲惫地迈进了店门。
上了年纪,到底和年轻时不能比了,才打了一天的算盘,这胳膊就酸疼不已,都快抬不起来了。
伙计见掌柜回来,都迎了上来。
高掌柜问道,“东家呢?”
伙计向后院指了指,“在账房里等着您呢。”
高掌柜点了点头,快步去了账房。
唐崧舟果然等在这里,正一边翻着账本一边喝着茶。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温和地问道,“累了一天,怎么样?”
高掌柜道,“治少爷应对得体,表现不错,依我看比荛少爷还有手段和魄力,只是初出茅庐,不免有些生硬,但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高掌柜很少这样夸人。
唐崧舟非常的意外,“真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赞美人的话……快跟我细说说。”
高掌柜便把白天对账时白蓉萱的表现和问话一一说了。
唐崧舟听后沉默了下来。
高掌柜道,“看似不经意,但每一个问题都问到了点子上,起初我还以为是老夫人教的,后来越听越觉得不对,若不是对白家的情况有一定了解,实在是注意不到这些细枝末节的小问题。”
唐老夫人对白家虽然关注,但生意上的事情却所知甚少,更不能指点白蓉萱了。
难道是唐氏说的?
唐崧舟有些诧异,又问道,“账目怎么样?”
“做得很漂亮。”高掌柜道,“只有两种可能,要不就是专程做给治少爷看的,要不就是问心无愧不怕看,您猜是前者还是后者?”
唐崧舟可不敢随便去猜。
他沉默了片刻,“你看人一向很准,你怎么看?”
高掌柜道,“王管事是个可靠之人。”
一句话,已经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和答案。
唐崧舟点了点头,“先前我还真怕他和白元则联手作假账糊弄阿姝,这么看来,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高掌柜道,“面对这么大一份家业,正常人谁会不动心呢?您有这样的疑虑也不足为奇,只是白家那位则大爷和这位王管事都是正直之人,大概也不屑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占人便宜吧?”
唐崧舟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困扰自己多时的问题,“那你说……我该让她回白家吗?”
这个‘她’,指的自然便是白蓉萱了。
高掌柜面无表情地道,“您有什么理由去拦呢?”
第九百九十章·理由
唐崧舟听着一愣。
和高掌柜也是多年的老相识了,唐崧舟熟知他的性子,平时是个只干实事不显山不露水的人,话也不多,除非问到头上,否则绝不会多言多语徒增麻烦。
唐崧舟十分意外,不解地问道,“什么叫我有什么理由?白家何等危险,蓉萱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回去冒险呢?我这些日为了这事纠结,夜里几乎不能安睡,总是被噩梦惊醒,不是梦到蓉萱遇到了凶险,便是梦到她遭人暗害,只要一想到这些,我就一身冷汗,哪敢放她回上海?”
高掌柜却但轻轻摇了摇头,“这只是担心,并不是里理由。”
唐崧舟不认同他的看法,“担心还不算理由?”
高掌柜徐徐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您身为舅舅,一心为孩子考虑并无不妥,出发点自然也是关心。只是以外人来看,萱小姐这一行未必真有什么危险。对于平常人来说,老虎乃是凶猛至极的野兽,但对于优秀的猎手来说,那也不过是上等抢手的猎物罢了。”
他这是将白家比作了老虎。
唐崧舟皱着眉头道,“若蓉萱真是好猎手,那我自然不愿意多操心,可她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呢。”
高掌柜平静地道,“是您觉得她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吧?东家,我还是那句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您身在局中,已经把自己彻底困住了。”
唐崧舟皱了皱眉,把高掌柜的话从头到尾仔细想了一遍,“你真觉得蓉萱能行?”
“行与不行不是我说了算……”高掌柜道,“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思。”
唐崧舟点了点头,“真没想到,你居然对蓉萱的评价如此之高,你过去可是很少这样称赞人的。”
高掌柜道,“她做得好,我自然要夸,那些做得不好的人,难道我也要违心去赞美吗?”
唐崧舟无奈地道,“你这个性子啊……真是拿你没办法。对了,你先前说蓉萱比荛哥还有手段和魄力,这又是从何说起?荛哥好歹也跟我历练好多年了,蓉萱连门都不怎么出,两人怎么有可比性呢?”
他显得十分不解和诧异。
高掌柜道,“我所说的手段和魄力,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格局。荛少爷虽然在铺子里帮忙,进步也很明显,但眼界却仍旧显得有些窄了,反倒是萱小姐,别看她没出过远门,但行事谈吐,眼界很宽,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他哪里知道,前世白蓉萱旅途周转,去过那么多的地方,见识可远要比身为男子的唐学荛丰富数倍。
唐崧舟也想不明白,最终把这些都归结于白家的血脉。
蓉萱……天生便是白家的人啊……
唐崧舟没有再说,起身准备离开。
高掌柜将他送到了大门外,特意叮嘱他路上小心。
唐崧舟点了点头,“辛苦了一天,早点儿歇息吧,夜里盯好火烛,库房也要下锁,眼看着就到年关了,别在这时候出什么问题才好。”
往年此时最容易发生火灾和偷盗事件,因此所有家的铺子都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提防应对。
高掌柜恭敬地答应了。
唐崧舟对他十分放心,闻声便不再多说,转身向唐家走去。
此刻的白蓉萱却有些兴奋,她先去见了唐老夫人和唐氏,叽叽喳喳地将今天的所见所闻叙述了一遍,唐老夫人心疼她劳累,让她早点回去养养精神,明天还要继续对账呢。
唐氏也终于放下心来,在白蓉萱的服侍下吃过药便睡着了。
吴妈送她出门的时候特意道,“穆家的药方果然灵验,夫人才吃了几次就好受了许多,不像先前那么辛苦了。如今夜里睡得也好,午夜时只醒一次,有时候甚至能一觉到天亮呢。”
白蓉萱松了口气,“那就好。”
吴妈道,“您也不要太累着自己了,谁也不能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夫人如今所能倚仗的也只有您了,就算是为了她,您也得更加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白蓉萱道,“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只要照顾好母亲,我便再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她只让吴妈送到了门口,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去找商君卓。
她还有话要跟商君卓说呢。
只是没想到唐学茹也在,正和商君卓一边吃着桔子一边闲谈。见到白蓉萱进来,唐学茹立刻笑道,“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
商君卓起身相迎,“刚才还念叨你来着,没想到就过来了。”
白蓉萱不解地问道,“念叨我什么?”
唐学茹道,“我就说你一会儿准会不请自来,怎么样?可被我说中了吧?”
商君卓笑着道,“还是你了解她。”
唐学茹神色得意,骄傲地扬起了下巴。
商君卓拉着白蓉萱坐下,“累坏了吧?”
白蓉萱摇了摇头,“不累,反而还觉得很有趣。”
商君卓道,“那就好,真怕你受不了,账目上的事情细碎零散,许多男人也坚持不下来。”
唐学茹为她倒了杯茶,“快润润嗓子,我们还等着你说故事呢!”
“说什么故事?”白蓉萱道,“今天第一次和管事们打交道,我只随便问了几个问题,管事们也还老实,问什么说什么,倒是没什么故事可讲。”
商君卓道,“这也不是心急的事儿,徐徐图之就是了。”
白蓉萱喝了口茶,道,“不过我倒是打听出一件事来。当初白家内房分家的时候,除了上海和北平的生意,其他地方都是一地一人,目的是怕兄弟间为了买卖产生嫌隙以后不好相处。我父亲得了长沙、武汉和重庆的,南京的生意则归了二房。”
商君卓恨恨地道,“这么说来,修治的死怕是和他们脱不开关系咯?”
白蓉萱疑惑地道,“可越是这样越是让人觉得奇怪,一般来说,但凡是做这种阴损之事,不是应该越小心越好,甚至是假借他人的名头不让人怀疑到自己头上来吗?二房为什么要用自己的人,这也太直接了吧?直接便将嫌疑扯到了自己的身上去,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唐学茹在一旁道,“不是说你那位二伯父很不靠谱吗?许是他笨得很,想不到这些呗。”
白蓉萱道,“就算他想不到,难道身边的人也不提醒?”
商君卓恍然道,“你是说……有人在借刀杀人?”
白蓉萱一脸迷茫,“我也不说不清楚,只是觉得二房在哥哥的死亡上,手段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商君卓道,“琢磨不透就不要想了,只会越想越糊涂。做了坏事的人,必定会留下痕迹,逃也逃不了,我们慢慢地查就是了。”
白蓉萱点了点头,“哥哥在天有灵,也一定会保佑我。”
三个小姐妹说了一会话,后灶托了崔妈妈来询问夜里要不要再添一口。
商君卓正怀着身孕,黄氏特意叮嘱马婆子对她多照顾些。
只是商君卓还没开口,唐学茹便第一个站出来嚷嚷道,“要要要,当然要。给我们做些小馄饨送来,行不行?”
崔妈妈笑着道,“那有什么不行,我再让马婆子拌两道爽口的小菜。”
唐学茹心满意足地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