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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湊湊     北枝寒txt下载     北枝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道理

    唐老夫人接着道,“先不论沈娘子为人如何,毕竟和唐家有缘相识一场,对蓉萱和茹儿也算尽心。古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今她被抓入狱,犯的又是杀人大罪,恐怕再难出来,回头派人去她家里瞧瞧,她丈夫的后事是如何处理的?若是有需要就帮衬一把,乡里乡亲的,全当是为小辈后人积德了。”

    唐家都是心思纯善之人,黄氏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正好白蓉萱和唐学茹走了进来,唐老夫人不再说这个话题,拉着两人的小手问道,“今儿怎么起了这么早?都还没吃饭吧,正好在我房里用,我让李嬷嬷亲自给你们做。”

    李嬷嬷厨艺很好,只是年纪大了闻不得油烟的味道,唐老夫人体恤她已经很少让她下厨了。

    白蓉萱乖巧地答应了,唐学茹却睁着一双大眼睛问道,“沈娘子怎么样了?她会被处死吗?”

    唐崧舟严厉地瞪了她一眼,“这是大人的事儿,你一个小孩跟着掺和什么?以后家里不许再说关于沈娘子的事儿,听到了没有?”

    唐学茹气哼哼的抱着胳膊不答话。

    唐崧舟又对黄氏嘱咐道,“回头再想办法给她们俩找一个女先生,也不拘于学问有多好,最主要是人品要端正。”

    看来舅舅是深受沈娘子毒杀亲夫的事情影响,觉得人品比学问更重要。

    白蓉萱心里稍稍有些不以为然。

    如果通过外表就能看清一个人的本质,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尔虞我诈之事发生了。何况沈娘子在事发之前也算是舅舅口中‘人品端正’之人,结果呢?白蓉萱想到她讲《女诫》时义正言辞教导她和唐学茹要谦虚忍让、待人恭敬的画面,此刻回忆起来竟然格外讽刺。

    唐老夫人听了儿子的话,插嘴道,“玉泺马上就要来了,她们两个都要招待陪客,你们也不用急,慢慢去找合适的人就是了。只不过蓉萱年纪渐渐大了,以后读书的时间可以略缩一缩,也要着手学些管家上的事情了。”

    白蓉萱清楚外祖母这是要为自己出嫁做准备了,女孩不会管家,嫁到夫家很容易吃亏。只不过她前世至死仍是孤苦一人,孟繁生对她的心思她也不是不知道,吴妈还偷偷问过她的意思,只是她当时病入膏肓,又怎么能去拖累别人呢?更何况她对孟繁生像是对哥哥一般敬重,并没有半点儿男女之间的爱慕。

    重活一世,她又会有怎样的人生呢?

    黄氏明白唐老夫人的用意,见白蓉萱低头沉思着,以为外甥女害羞,忙上前拉住白蓉萱的手道,“蓉萱是大人了,以后多抽出时间跟着我,舅母教你怎么管家。”她心里想的是以白蓉萱今时今日的情况,她的婚事白家不可能插手,想找门第太高的怕是不成,但比唐家略差一些的还是很轻松的,再说外甥女美貌轻盈,柳眉星眸,和唐氏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肯定不愁没有好姻缘。

    唐氏年轻时的美貌是出了名的,没等到谈婚论嫁的年纪,来说媒的人就差点儿踩烂了唐家的门槛。

    唐学茹听说白蓉萱可以不用读书,急嚷着道,“妈,那我也跟您学管家,我也不读书了。”

    “你?”唐崧舟在一旁气得笑出声来,“你急什么?还早着呢,给我老老实实的读书写字去!对了,你今天的大字写完了吗?”

    唐学茹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顿时没了精神。

    唐老夫人见了她这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心疼地替孙女出头,“她年纪还小着呢,有哪里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这做爹的教育就是了,老是这样大声大嚷的,她能听得去进去吗?”

    唐学茹有了祖母撑腰,立刻钻到她怀里撒娇去了。

    唐崧舟无可奈何,只得借口说铺子里还有生意要做,饭也没吃就走了。黄氏连忙追了出去,让灶上装了几个包子给他带着。唐崧舟不愿意接,“外面有卖的,我去买几个垫垫肚子就是了。”

    黄氏道,“这是荛哥最爱吃的三鲜馅,再说外面的哪有家里做得干净?”

    唐崧舟看着黄氏笑,“原来是给荛哥的,是我自作多情了。”

    黄氏和唐崧舟感情极好,闻声脸色一红,呸了他一声,“你难道不吃?”把包子塞到唐崧舟手里,跑去灶上盯着马婆子做麻饼。

    唐学茹见父母一走,立即大着胆子向唐老夫人问道,“祖母,你说沈娘子会死吗?”

    唐老夫人神色和蔼地望着她,“你爹才走,你就忘了他说的话了?他这个人说起话来虽然嗓门大语气重,但所说的事情却是在理的,以后家里家外,都不许再提沈娘子的事情,要是给我知道,不用你父亲发话,我就先要教训你了。”唐老夫人对子孙都格外疼爱纵容,平时很少发脾气,但真要管教起人来,就是唐崧舟也不敢插手。

    唐学茹嘟着嘴,眼神里满是好奇和不解,似乎不明白家里人为什么不许她打听关于沈娘子的消息。

    唐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这人活一世,要经历的事情可多了。这事情有好久有坏,所以遇事要三思而后行慎之再慎,若是最终决定做了,哪怕做错了也要承担后果不能逃避。我活到这把年纪,已经没什么好奢求的,只要家宅平安你们都能快快乐乐的就知足了。你们两个好好记着我这番话吧。”

    哪怕做错了,也要承担后果……

    白蓉萱想到前世的自己最终沦落到那样的境地,是不是也是因为最初的选择就错了呢?

    如果当初她没有离开杭州,没有去白家,是不是一切就都变了?可那样的话,她还有重活一世的机会吗?她还能见到母亲救回哥哥吗?

    白蓉萱满脑子都是问号,纠结极了。

    “祖母说什么呢,你听懂了吗?”身旁的唐学茹年纪还小,对唐老夫人的这番话无法理解,轻轻推了推白蓉萱的胳膊。

    白蓉萱回过神来,望着唐老夫人遇事沉着淡定自若的模样,再次觉得唐老夫人的话蕴含了很多她前世忽略了的做人道理,心悦诚服地说道,“是,外祖母说的是,蓉萱受教了。”

    重活一世,她也没什么好奢求的。只要哥哥平安,母亲健康长寿就足够了。至于白家……就让她彻底的忘掉吧。

    唐老夫人见她理解自己的话,十分欣慰,吩咐李嬷嬷把早饭摆进来。

    “我还要吃骨汤小馄饨!”唐学茹笑着提要求,飞快向门外跑去。

    唐老夫人忍不住摇头苦笑,“就你要求多,你李嬷嬷身子不好,你心疼心疼她吧。家里头没有现成的骨汤,就包几个馄饨算啦。”

    李嬷嬷在门口道,“我去灶上问问马婆子,要是有骨头就现熬一锅,又不费什么事儿,老太太和萱小姐正好也吃一碗。”

    唐老夫人握着白蓉萱的小手,“感情咱们俩还沾了茹儿的光。”

    白蓉萱浅浅的笑,屋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气氛。

第十七章·大雨

    因为唐崧舟的吩咐,唐家人都对沈娘子的事情闭口不言,眼看着董玉泺到来的日子又一天天临近,家里人忙得脚不沾地,沈娘子渐渐就被人抛到了脑后无人提及了。

    不过崔妈妈受了黄氏的吩咐,特意赶去沈娘子的家里探望了一番,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结果回来时崔妈妈脸色发白,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一路小跑着去后厨找黄氏。

    黄氏正在品尝马婆子刚熬出来的老鸭汤,“味道正好,清新可口又不腻。玉泺远道而来舟车辛苦,正好喝这个汤解乏,接风宴上就定这道菜了。”

    这几日把两个马婆子累了个够呛,唯恐菜做得不好东家不喜欢,听到黄氏肯定的话,两个人吊着心总算落回了原处,脸上也有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崔妈妈心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崔妈妈为人稳重,一直贴身伺候,黄氏最了解她的性格,除非是什么大事,否则不会这么慌慌张张的。黄氏看着一愣,急忙问道,“怎么了?是铺子里出什么事儿了吗?”

    “不是不是!夫人别慌,铺子里好好的,老爷和少爷也没什么事。”崔妈妈冲她使了个眼色,黄氏提心吊胆的跟她回了房。等关好了门,崔妈妈神情紧张地回禀道,“我今早去了沈家才知道,沈娘子在保安团的监狱里用自己的衣服搓成绳子自杀了。”

    “什么?”黄氏脸色大变,“怎么会自杀呢?”

    “您想想啊,她毒杀亲夫也是死路一条,还少不了要遭些罪,她也算想开了,干脆自己了断了。”崔妈妈到现在整个人还直哆嗦,“保安团那边见人已经死了,就把她的尸身送回了沈家,谁知道沈家的人恨死了她,不肯帮她收尸,用草席裹着随便扔到乱葬岗去了。”

    “怎么能这样?她娘家的人呢?”黄氏目瞪口呆,无法理解。

    “她毒死了丈夫,沈家的人恨不得亲自手刃她,哪个还会好心花钱给她办丧事?我瞧周围看热闹的街坊邻里没一个同情她的,都觉得她最毒妇人心这是老天的报应,还有些说得难听的,说她是什么当世潘金莲之类的,让人听着难受。我在葬礼上没看到沈娘子的娘家人,估摸着觉得丢人,没脸来吧。”崔妈妈也见过沈娘子,平日里看上去虽然孤傲冷漠了一些,但好歹认识一场,见她最终沦落到这个地步,眼圈也红了。

    黄氏叹了口气,“这都是命啊。”

    这件事后来给唐学茹偷偷知道了,立即跑来告诉白蓉萱。白蓉萱从前并不喜欢沈娘子的为人,觉得她表里不一,是那种看人下菜碟的类型。但听说她的遭遇之后,反而同情起她来。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可怜苦命的人,她还特意为沈娘子抄写了一份往生咒,在她头七的日子吩咐阿顺在晚上烧了,盼望她来世为人不要再这么辛苦。

    白蓉萱和唐学茹和沈娘子打交道最多,尤其是白蓉萱,两世为人都受过她的教导。两人一时间都有些落寞,连带着写字的劲头也不比前两日了。

    唐崧舟知道后也没有催促,让唐学茹安心了不少。

    好在很快就到了董玉泺到来的日子,白蓉萱的注意力也被转移到了这件事上。因为前世董玉泺这个时间并没有来过杭州,白蓉萱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情,反而有些小小的期待。

    董玉泺在董家地位极高,是董老夫人的心头肉,她的出行自然也是万分谨慎。唐家这边也没有丝毫怠慢,等周延福来通知明日上午董玉泺的船就会在运河渡头停靠时,黄氏就商议着迎接的事情。由杭州城到运河港口还要一段距离,黄氏的意思是让唐老夫人在家等着,但老人家惦记着久未谋面的外孙女哪里还坐得住,态度异常的坚决的要亲自过去。黄氏拗不过她,只好同意。

    马车都是提前雇好的,但黄氏还是不放心,让唐学荛再去盯着看一看,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紧接着又马不停蹄的拉着唐氏去看要给董玉泺和董家三少爷住的房间,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整个唐家的下人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各个如临大敌,脸色都变得不好看了。

    迎接女眷,家里的唐老夫人又要去,黄氏和唐氏是肯定要随行的,其次就是唐学萍,唐学茹和白蓉萱三人,连带着唐崧舟和唐学荛明日都要跟过去,确保路上安全。

    或许是被黄氏搞得紧张,唐氏素来沉稳淡然的性子也跟着着急起来,亲自到白蓉萱的房间帮她选明日要穿的衣服。

    没想到半夜就下起了大雨,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还没有停止的意思。大家都打扮好了,聚集到唐老夫人的房间里。大概是为了见外孙女,唐老夫人特意换了件松绿色的斜襟大衣,戴着一条黑色绒面锁金线的抹额,正中间镶着一块拇指大小的翡翠,趁得整个人像是一株历经风雨依旧不倒的青松,人看上去十分有精神。

    唐崧舟望着窗外的雨势,心疼母亲年迈不想让她折腾,“这么大的雨,您还是在家待着吧,我保证把玉泺给您万无一失的接回来行不行?”

    唐老夫人没等他说完就摆起了手,“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是一定要去的,你就保证马车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就行了。”

    唐崧舟知道母亲性格坚决,拿定主意轻易不会妥协,只好和唐学荛撑着伞去了大门,看看马车都到位了没有。

    黄氏拉着唐氏念叨,“你快帮我想想,还有什么落下的没有?我昨晚几乎一夜没睡,就担心今日出什么差池。”

    唐氏今天难得穿了件枣红色的衣衫,显得她脸色极好,像是三月桃花的花瓣。白蓉萱很喜欢母亲这样打扮,亲昵地贴在她身边。唐氏多年不管家中的事情,哪有黄氏想得周全?她微笑道,“你想得很周到,把我没想到的都想全了,我哪儿还有要提醒你的!”

    黄氏看到一旁一身杨桃色衣裙的白蓉萱,整个人就像早春枝头第一芽绿叶,神清气爽,让人看着就喜欢。她知道白蓉萱大了,比旁人有主意,忙拉了白蓉萱询问,“蓉萱,你快帮舅母想想,还有什么事是我没想到的。”

    白蓉萱很少见到黄氏这样六神无主的样子,看来是真急了。她就好心提醒道,“董家那头来的人不少,一路上服侍极尽周到咱们倒不用担心。只是这么大的雨,我担心董家的船为保安全可能会晚些到,但看外祖母这个样子是片刻都不想等了。我看不如多带些茶水糕点,也免得在港口渴了饿了手边没有东西吃。”

    黄氏连连点头,“还是我家蓉萱想得周到。”转身就吩咐崔妈妈去后厨准备。

    崔妈妈揽着裤脚脚不点地的沿着屋檐跑了。

    唐氏在一旁道,“港口那边很繁华,什么都有卖的,不用担心。”

    白蓉萱挎着她的胳膊,撒娇提醒道,“妈,这么大的雨,哪个小贩会出来摆摊做生意呀。”

    唐氏一怔,想着也对,难为情地笑了起来。

第十八章·出发

    唐崧舟很快撑着伞返了回来,只是没想到他身后居然还跟着相氏与唐学莉。屋子里的人看到相氏都是一愣,黄氏更是差点儿就脱口而出‘她怎么来了’这样的话了。

    唐崧舟向唐老夫人禀道,“娘,马车都准备好了。长房相姨娘知道玉泺今天到,也特意带着学莉过来了,想跟着去渡头接人。”

    唐老夫人有些意外。

    长房和二房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相氏忙上前几步,态度谦卑恭顺地请示道,“老夫人,听说咱们家大小姐要回唐家探亲,我就赶紧带着莉姐儿过来了。虽说分了家,但一笔写不出两个唐字,您无论如何也得让我和莉姐儿跟着过去,也让她跟见见这些表姐妹,她们以后的路还长,若是真遇到什么事儿还需要姐妹们的帮衬呢。我也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上不了台面,您放心,我就远远的看一眼,不往近了走。”她因为来得急,裙角都被雨水打湿了,说的话又面面俱到,一口一个咱们家,显得极是亲近,虽然来得突然,却并不让人讨厌。

    白蓉萱在一旁见了,也不禁佩服起她的深谋远虑来。

    唐老夫人见长房给自己外孙女脸面,自然是高兴的,当即就答应了。

    黄氏虽然瞧不上相氏,但她这件事办得还算勉强能看,自己又是当家女主人,只好顺势问道,“相姨娘用过早饭了没有?我看你的裙子都湿了,要不要找一条给你换上?”

    相氏受宠若惊地说道,“已经用过了早饭,我知道天气不好特意带了一条裙子放在马车里,等回头上了车再换就行,哪能要您的衣服呢。”

    黄氏也不过是面子情,见她这样说了,自然不会多劝什么。

    一旁的唐学茹则早就蹿出来拉着唐学莉的手乐呵呵地道,“你真吃过早饭了吗?我妈在马车上准备了食盒和糖水,回头我们一边聊天一边吃东西。”

    相氏听了眉毛都跳了几跳。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她当面扯谎,虐待唐学莉连早饭都没有给她吃吗?

    谁知唐学莉根本没留神注意她,心里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听了唐学茹的话高兴地说道,“好呀,因为走得急,我还真就没吃饱。”

    气得相氏想吐血。

    白蓉萱见了相氏隐忍克制的表情差点儿当场就笑出声来,她急忙凑到唐学莉的跟前儿,和她们一起小声说着话,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唐老夫人一刻都等不下去了,干脆站起身,“雨天路不好走,宁可早些走,总比路上耽误了时间强。没有让远客等咱们的道理,这就出发吧。”

    白蓉萱知道她是等不及了,和唐学茹上前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唐学萍和唐学莉在后面一人撑着一把大油纸伞,大家快步到了大门口,马车已经一排排的等着了,年迈的严管事正在维持着秩序。唐老夫人看到眼前的阵仗有些发懵,转头向唐崧舟问道,“怎么预备了这么多马车?”

    唐崧舟小声道,“只有一小半是我雇的,另一大半却是董家那个叫周延福的管家雇来的,怕是担心董家跟来的那些下人和行李没地方安置吧。”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果然见周延福正打着一把伞一辆马车一辆马车的检视着,十分认真细心,见到老夫人出门,他急忙小跑过来问安。唐老夫人向他点了点头,对他处事格外满意的样子。

    北风渐大,吹得雨珠直往身上拍,白蓉萱几人忙服侍着唐老夫人最先上了马车,黄氏和唐氏紧跟着坐了上去。她们一个儿媳一个女儿,肯定要跟唐老夫人一辆马车,路上也方便服侍照顾。

    因为唐家雇的马车不多,所以像李嬷嬷、崔妈妈这样的老人就都被黄氏留在了家,不跟着去渡头接人了。

    相氏自然也想上这辆马车,趁机在老夫人面前露露脸。黄氏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上车之前特意转身对她说道,“车厢里狭小,你要是再上车就有些挤了,相姨娘还是跟学莉坐后面的车吧。”

    相氏哪敢说什么,只能苦笑着答应。

    结果唐学莉又被白蓉萱和唐学茹拉着上了唐学萍的那辆车,相氏只能咬着牙由乳母陪自己坐一辆车。

    唐学荛见女眷们都坐上了车,这才跑到最前面的马车,跟父亲一齐领路,马车浩浩荡荡的向运河港口驶去。

    雨越下越大,城内沿途两侧的商铺都关上了门,路上更是连个人影也见不到。唐学茹无聊地将车窗拉开一条小缝隙向外张望,雨珠立刻溅在了她的脸上。

    唐学莉忧心地看着外面的天气,皱着眉头道,“真是不顺利,这样的好日子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雨呢?”

    行船走马三分险,又是这样恶劣的天气,大家都为董家的船担心起来。唐学萍不忘嘱咐小妹,“茹儿,你往后面坐,不许凑到窗前。外面又是风又是雨的,回头把你淋病了怎么办?家里长辈们都要忙玉泺表姐来的事情,你若是病了,岂不是添乱?”虽然是教训的话,但语气中却带着浓浓的关心与疼爱。

    唐学茹哦了一声,听话的把车窗关好往里坐了坐,依偎在了白蓉萱的身边。她虽然颇为顽皮胡闹令长辈头疼,但对这个长姐却言听计从,轻易不敢顶嘴。

    白蓉萱见状笑了笑,把临行前黄氏特意放在她们车里的一个食盒打开来,里面不但有一壶温热的雪梨糖浆水,还有许多后灶新做的糕点。唐学茹见到了小食,总算有了些精神,话也变得多了起来。她向来敬重唐学萍,不敢问东问西,白蓉萱又是天天都能见到的,话题自然就扯到了唐学莉的身上。

    “我能有什么事?”唐学莉被关心的一脸不自在,“除了在家里读书练字,就是做些针线活,父亲不在时还要盯着家里的日常开销,日子十分枯燥无趣。”

    唐家长房比二房富裕,家里的下人也比二房多,像唐学莉身边就有两个贴身的丫鬟服侍,是二房不能比的。说是琐事,但其实真要管理起来也相当麻烦,这也变相的说明了唐学莉其实是个很有管家才能的人。

    白蓉萱看着她雪白的肌肤和腼腆的模样,猛然察觉前世相氏不顾声誉也要将唐学莉嫁给一个鳏夫,是不是也是忌惮她的能力,要将她直接打落到泥坑里永远不能翻身呢?

    想到前一世唐学莉的遭遇,白蓉萱十分不忍,口气也变得迫切起来,“相姨娘和你相处得如何?可有找过你的麻烦?”

    这一问不止是唐学莉,就是唐学萍也是微微一愣。相氏虽然嫁进了唐家,又摆出了一幅只是看中了唐崇舟并不图其他的做派,但明眼人都知道相氏是用了些手段勾引的唐崇舟,以她的年纪做唐崇舟的女儿也不嫌小,说她不图别的只怕没人会信。长房仆人对她大多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二房这边又向来不待见她,唐崇舟对此不可能没有意见,只是不好多说什么罢了。因此关于相氏的事情,二房的人很少谈论,更不会当着长房人的面说三道四,白蓉萱这样突兀的提问就有些不合适了。

    更何况以唐学萍对白蓉萱的了解,或许是因为自小遭遇的关系,白蓉萱为人处世向来低调小心,不过分关心别人的事情,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

    唐学莉怔了半晌才答道,“我和她平日没什么交集,她在她的院子里过日子,要费心照顾荣哥还要照顾父亲,偶尔来我这里也是坐坐就走。我跟她的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更谈不上找麻烦了。”

    既没有说相姨娘的好,也没有说她的不好。

第十九章·算计

    唐学萍满意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但白蓉萱还是敏锐的从唐学莉的话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以相氏八面玲珑的为人,现在脚跟还没有站稳,为博名声也该对唐学莉的事情极其尽心才对,怎么会放弃笼络她的机会呢?

    白蓉萱百思不得其解。

    她还想再问,又怕唐学莉多心,只好把心中的疑惑压在了心底。

    而此刻的相氏正在马车里皱着眉头想事情,她的乳娘在一旁不停的嘟囔道,“也是小姐您心大,这要是换了我,怕早就气得火上房了。黄氏是老夫人的儿媳妇,什么时候不能服侍?这个时候她但凡长了一点儿心,都该把露脸的机会留给您才对。她这么做,分明就是看您不顺眼不待见您,也就是您吧,拿着热脸来贴人家的冷屁股,一大早冒雨也要来给他们二房撑脸面。等回头老爷回来了,您无论如何都要跟他提一嘴才行,也让他知道知道二房都是些什么人,以后越少来往越好。”一会儿又说,“您嫁到唐家也有些时日了,荣哥如今也渐渐大了,这家里的事情您也该接管过来了。就是那铁一样的爷们也架不住枕头风,您和老爷是夫妻,一个床上睡觉的人,您不跟他说跟谁说啊?难不成这辈子您都打算放手不管了?”见相氏没什么反应,乳娘略有些不满地道,“小姐,您可是喝着我的奶长大的,我如今年纪老了,恐怕也没几天好活。当初要我跟着你来唐家,可是答应要让我享清福的,你可别拿话哄我。”

    相氏听得极不耐烦,皱紧了眉头道,“我这会儿自己的脚跟都没站稳,怎么让你享清福?你要是再这样啰啰嗦嗦帮不上我的忙还只会跟着添乱,我就把你送回宁波养老去。”

    乳娘心中暗恨,但却不敢把话说得太绝,只好板着脸道,“我这都是为了谁?要不是心疼你,我这把年纪用得着给人端茶送水伺候人?我是你的奶娘,也算你半个亲娘,我不为你打算谁为你打算?真没想到,我居然奶了个白眼狼,这会儿要送我回宁波去了。也不劳小姐费心,我自己走就是了,我虽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婆子,但回宁波的路却还是认得的。”

    相氏见乳娘生气,忙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生闷气随口那么一说,你就丁是丁卯是卯的跟我较真!你放心好了,只要我能在唐家站稳脚跟,好处肯定少不了你的。”

    乳娘得了她的保证,总算稍稍放下些心来,“这件事小姐也别拖得太晚了,老爷年纪比您大不少,有些事您也得有个算计才行,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老爷常年在外面跑,如今四处都乱糟糟的,保不准就出了什么事儿,他留下个只言片语还好,若是没有……”

    相氏脸色一变,厉声道,“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给人听到说你诅咒老爷,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这里哪有旁人。”乳娘一脸不以为然,“我这是一心一意的为你算计,你心里也要有个章程才行啊。再说了,您也不用和我装蒜,您对老爷是什么心思,难道我还不知道吗?您又何苦连我也瞒着。”

    相氏不满地瞪了乳娘一眼,咬着牙道,“你把这话给我烂到肚子里,要是再敢乱说,别说是你,就是你那两个儿子也落不着好。”

    乳娘打量了相氏几眼,见她一副狠绝的模样,心底也有些发慌,忙补救般地说道,“是是是,我说错了话,小姐您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也是看这车里没有旁人,说话就有些着五不着六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提了。”

    相氏的脸色依旧不大好看,“我已经嫁人了,这称呼你也该改一改,别再一口一个小姐了,以后叫夫人吧,听着也顺耳。”

    乳娘悄悄撇了撇嘴,“是,夫人,我也是叫顺口了,一定尽快改过来。”

    相氏脸色稍缓,语气也轻了下来,“你以为我就不着急吗?我比你还急百倍,可很多事,不是你急就能办得成的。唐家比我想象中要复杂,虽说分了家,但二房对长房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而且在外面也比长房的口碑好。尤其是那个唐老夫人,又精又怪,杭州城多少大家大院的人提到她,都要竖一根大拇指,我若不把她哄好就急着接手管家的事儿,回头她稍稍给我使个绊子,我就永世不得翻身了。这件事操之过急,只怕会打草惊蛇,到最后什么都拿不到不说,就是……”她说到这里,不再继续往下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和二房打好关系,将来我接手管家,他们不至于碍手碍脚,哪怕不能锦上添花,却也不会落井下石。”

    乳娘在一旁添油加醋,“还有那个莉小姐,我看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前两日我到后院去,见她正在和灶上的婆子们交代事情,说起话来一板一眼,那些个婆子都是些老油条了,平日里见了您也没那么恭敬,偏在她面前连个不字也不敢说。这样的人养在身边,迟早是个祸患。”

    相氏叹了口气,“我早看出她不是个等闲之辈了,只是眼下还没想好怎么对付她。”她挑眉看了乳娘一眼,“乳娘,你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要多,这件事儿你要帮我出出主意才行啊。”

    乳娘得意地笑了笑,“这时候知道我了?刚才不是还要把我送回宁波去吗?”

    相氏心中暗恼,思量着若不是实在无人可用,又怎么会矮子里拔大个选你来唐家?只是这话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她赔上一副笑脸,“这母女哪有隔夜的仇?刚才是我说错了话,不是已经跟乳娘赔过礼了吗?再说了……”她故意拉长了个音,“老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要是得了势,你那两个儿子以后也有好日子过,我还能短了他们的?”

    乳娘听她这样说,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们两个也算得上你的乳兄,你不照管他们谁照管他们?”她低头沉思了半晌,凑到相氏的耳朵跟前道,“莉小姐年纪也够了,从前不着急嫁人是因为没有荣少爷,想留她在家里招赘。如今有了荣少爷,家里再留着她就不合适了。长房的黄氏不是一直把章氏留下的这几个小姐视如己出吗?我看夫人不如找准机会和黄氏提一嘴,让她和老夫人商量把莉小姐尽早嫁出去,莉小姐只比二房的萍小姐小几个月,萍小姐的婚期都定在了今年,莉小姐也不好再拖下去。只要莉小姐一出嫁,长房这边没有了管事做主的人,除了您之外还有谁能当得起家来?”

    相氏听了连连点头。

    乳娘见她听了进去,忙继续道,“您这会儿不如做两手准备,二房这头继续走动着,也不用特别殷勤,二房的人又不是傻子,像今天这样急巴巴的赶过来,难免会让人觉得咱们的意图太过明显。至于家里边也要着手安排起来,有些心腹这会儿就得培植起来了,否则当起家来没有合手的人用,也会让人觉得您没有管家的能力。”

    其实以相氏的心计,乳娘的这番话她早就在心里不知道筹谋了多少个弯。可事情若是真这么好解决,她又何必在唐家谨小慎微,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生怕走错了一步?相氏心中十分不屑,但面上却半点儿都不显露,装作满意地笑道,“这个主意好,乳娘到底经历的事情多,比我想得也长远。”

    两个人各怀鬼胎地躲在马车里细细地商议起来。

第二十章·婚事

    唐学莉还不知道相氏和她乳娘正在商议研究怎么对付自己,此刻还在和白蓉萱几个人谈笑风生。

    雨珠不断地拍打在车顶发出嘈杂的声响,或许是雨势太大道路艰难,马车行驶的也格外小心,速度并不算快。唐学莉在车上问起了白蓉萱哥哥白修治的近况,得知白修治今年中秋极有可能回来过节之后,她也跟着高兴起来,“是真的吗?仔细算起来,我也有快两年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长高长胖了些没有?从前他的身子实在太单薄太瘦了,让人看着又担心又心疼,可他自己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一点儿都不知道着急,也不知道他的性子随了谁。”

    “还能是谁,姨母呗。”唐学茹笑嘻嘻地说道。

    唐氏在唐家人心里一直是个无欲无求的人,当初她从上海白家颠沛流离回到唐家生活后,不少人在背后说闲话,等着看黄氏闹腾起来看笑话。谁知道唐家不但照旧过日子,黄氏和唐氏更是相处跟亲姐妹似的。

    黄氏的娘家对此也有些意见,觉得唐家不是大富之家,要养一个嫁出门的姑奶奶和两个外姓孩子不值当。黄氏听说后托人带口信回去说,“性格这样好的小姑子多少个都养得起。”

    黄家自此没人再敢说什么。

    白蓉萱笑着道,“他在信中向来很少写自己的事情,只有我追着问才会说一星半点儿的。南京和杭州山高路远,我虽然担心他,却也是力不从心,要是什么时候有机会能去见见他就好了。”因没有旁人在场,她很轻松的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唐学萍道,“你也不用挂念,既然他中秋就会回来,到时候自然是见得着的,你们兄妹有什么话都可以说,也用不着千里迢迢的赶到南京去。别说是世道不好,家里的长辈也不放心呀。何况姨母如今只有你和治哥了,若是你们两个出了什么事儿,要她怎么办呢?就是为了她,你们俩也要好好的才行。”

    所以前世母亲在得知哥哥去世的消息后,才会一蹶不振,没多久就……

    白蓉萱强迫自己不要再往下想,缓缓垂下了头,“嗯,我和哥哥一定会平安的,一定会!”

    唐学萍和唐学莉听她语气坚定,倒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有些不解的对视了一眼,却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车厢内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白蓉萱怕自己的情绪影响众人,正想找个话题,唐学茹已经在一旁嘀咕道,“今年的中秋是长姐在家过的最后一个节日,如果治哥哥也能赶回来,我们一家人才是真正的团圆啦。”

    唐氏大归到唐家时唐学茹还没有出生,她自小就跟在白修治和白蓉萱的屁股后面长大,在心底从来没将他们二人看外,白修治到南京求学离开家时,她整整哭了三天,之后又生了一场大病,拖拖拉拉一个多月才见好,把黄氏和唐氏都吓坏了。

    唐学茹语气伤感,远不似平日里那般欢乐跳脱,大家都知道她舍不得长姐唐学萍出嫁。

    唐学萍为人克制,又和唐学茹的年纪虽然差了一大截,每次见面少不得要教训幼妹几句,但毕竟血脉至亲,见小妹这样,眼圈也红了,“瞧你这话说的,好像我要远嫁到十万八千里开外似的。张家也在杭州,我们随时都能见面,什么时候不能团圆了?”

    但她自己也明白,这一出家门,下半生皆是未知,一世安稳是它,风雨飘摇也是它,因此这几句话说的也是十分没有底气。

    白蓉萱却知道她未来的日子会非常甜蜜,与姐夫张自力的感情也格外恩爱,因此诚心诚意地说道,“姐夫是舅舅和舅母万里挑一亲自给你选的良人,又有外祖母把关,张家必然是良善之家,萍姐性格沉稳内敛,极有当家主母的风范,谁见了都会喜欢你的,肯定能把日子过起来。”

    唐学萍有些诧异地看了白蓉萱一眼,不明白她怎么会把话说得这样肯定。自她定亲之日起就一直心慌意乱,一会儿担心未来的婆家会不会是刁蛮之辈,一会儿又担心未来丈夫脾气不好,但转念就告诉自己父母绝不会将自己嫁入那样的人家,可转过来又会莫名其妙的担心。张家派人来送节礼,她自己害羞不敢出面,却让翠屏偷偷看了几次,还见到了张自力本人。翠屏说他身材高大举止有礼,样貌也十分出众,比荛哥还要白净,让人看了就心生好感。她一面暗自庆幸,一面又会担心丈夫生得俊俏,不知道会不会沾花惹草,家里是不是已经有了通房丫鬟?随着婚礼日期的临近,这些想法也变得越来越多,几乎让她难以成眠,为了不让家里担心,她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人却憔悴了不少。

    听了白蓉萱的话后,唐学萍稍稍松了一口气,红着脸道,“你一个小丫头,哪儿就知道这么多了?”

    唐学莉听着在一旁道,“蓉萱也不小了,是大姑娘了,再过几年也该谈婚论嫁了。”

    前世的白蓉萱至死都是孑然一身,重生之后也从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因此听了唐学莉的话也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往心里去。

    唐学莉对她的反应有些不解,还想再说什么,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车夫小心地说道,“小姐们,已经到渡头了。”或许是因为大雨的关系,路上车马甚少,因此他们行驶的速度虽然不快,但却比往日提前到了渡头。

    “脚程还挺快!”唐学茹急忙扑到车窗边,向外看去。雨势仍不见小,宽阔的运河上飘起一片白雾。

    白蓉萱几个人都很少见到这样的场景,一齐凑到车窗边向外看去。一阵凉风吹来,雨珠也溅进了车里。唐学萍急忙将几人拉开,将车窗关好。

    白蓉萱见靠在最前面的唐学茹脸上都是雨珠,掏出了手帕替她擦拭。车外响起了唐学荛的声音,“你们几个怎么样?有什么需要的吗?要不要去茅房?”

    唐学茹听到他的声音,忙拉开了厚车帘。只见唐学荛撑着一柄伞,正站在雨中。

    唐学茹叫道,“大哥,你怎么站在雨里,你的鞋子都湿了!”

    唐学荛无奈地说道,“爹让我看看女眷们有什么需要的没有,车上还有备用的鞋子,我一会儿还有换的,你不用担心。”

    唐学茹又问道,“你不是说渡头可热闹嘛,有耍把戏的,有捏面人的,还有炸油果子吃的!哥,我想吃油果子、蘸酥糖,你去给买点儿回来。”

    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把一旁穿着蓑衣站在雨中的车夫都逗笑了。唐学荛一脸无语,翻了个老大的白眼,“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下了这样大的雨,哪个小贩会出来做生意?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车里,过两天我来这边送货时给你买回去吃。”

    唐学茹嘟了嘟嘴,老大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唐学荛又撑着伞去了后面的马车询问相氏的情况。

    白蓉萱支着耳朵听相氏的声音,或许是隔得太远,又或许是雨势太大,她听了半天也没听到相氏的话。

    大家就在马车里等着,期间唐学荛又来问了两次,得知没什么需要后才离开。差不多过了一个多时辰,唐学茹已经靠在白蓉萱的肩上睡着了。唐学萍和唐学莉两个人说着针线活,白蓉萱魂游天外,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十一章·迎接

    雨渐渐小了,声音也变得轻柔起来,大概是因为起了大早,白蓉萱的眼皮越来越沉,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外面也不知是谁用极大的声音嚷了一句“董家的船来了”。她立刻精神了起来,靠在她肩膀上打瞌睡的唐学茹也一惊而起,“是玉泺表姐到了吗?”

    白蓉萱凑到车窗前向外看,只见运河的远处飘来一个小黑点。她忙坐正了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衫,又帮唐学茹整理头发,几个人正忙乱着,外面传来唐学荛的声音,“董家的船到了,你们赶紧收拾收拾下车吧。”

    “知道了。”唐学萍答应了一声。

    一时间马鸣人乱,大家都各自忙了起来。等白蓉萱几个人撑着伞下车时,只见唐老夫人已经在黄氏和唐氏的搀扶下下了车,正心急火燎的往船只靠岸的渡头方向走。黄氏不住地劝道,“您慢点,小心脚底下滑!”

    唐老夫人一门心思往前走,哪里听得到她的话?

    白蓉萱几人也加快了脚步,等到了渡头,她悄悄回头去看,只见相氏已经换了一身衣裙,在她乳娘的服侍下远远的站着,似乎并不敢靠近,一片迷蒙的雨势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白蓉萱轻轻皱了皱眉。这个相氏到底是不想给人看到呢,还是想引人注目呢?

    唐老夫人也注意到了相氏,略一思索就冲她招了招手。相氏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神情颇为惶恐地问道,“老夫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唐老夫人笑道,“不管怎么说,你是长房的长辈,大老远的过来迎接玉泺,她无论如何都得给你行个礼问个安才对,你就挨着我站吧。”

    黄氏在一旁瞥了相氏两眼,表情冷淡地没有开口。

    相氏又惊又喜,有些慌乱地说道,“我这低贱的身份,哪儿就受得起这份抬举了?”

    唐老夫人微微一笑,不再多说,神情专注的盯着河面上那个小黑点越来越近。很快,那黑点就变成了一艘大船,桅杆还挂着一面湿漉漉的旗子,此刻迎风招展,上面写了一个‘董’字。

    船越驶越近,隔着河面已能看到船头站着一群人,当先一人穿着紫薇花色的衣裙,披着一条黛青色的斗篷,虽然看不清样貌,但从举止神态上看得出十分激动。她身后站着一个身材单薄的年轻男子,个子不高,正吃力地替她撑着伞,两个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唐老夫人神情焦急,不住地挪动着步子,想要看清船上那人是不是自己日思夜想惦记的外孙女。

    船终于贴近,小心向岸边靠来,船上的船工身姿矫健的忙碌起来。船头的少女激动地挥手叫道,“外祖母。”

    白蓉萱循着声音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了董玉泺。她还和前世一般明艳动人众星捧月,雪白的皮肤宛若珍珠一般泛着晶莹潋滟的光泽,身后跟着一群婆子丫鬟,小心呵护般将她围拢在中央,有柔声安慰的,有撑伞的,还有拿着厚衣服随伺在侧的……眼见着董玉泺激动的撑着船沿招手,几个婆子都吓得变了脸色,忙架在董玉泺身前,叫道,“小姐别急,千万要小心!”

    一直站在董玉泺身侧的年轻男子也变了脸色,“姑姑看着点儿脚下。”

    唐老夫人连忙喊道,“我的好心肝,快别乱动,小心掉到水里去,等船停稳了你再下来。”

    船工们有条不紊的下锚,又有灵活矫健的人早就跳到了岸边将绳子紧紧地捆在矮桩上,船上的人开始搭起了跳板,董玉泺急得片刻都不想等,唐老夫人也直跺脚。

    好容易甲板搭稳,董玉泺甩开婆子们的手,飞快地从甲板上跑了下来,扑通跪在了唐老夫人的身前,哭着道,“外祖母,您安好……”话还没完,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唐老夫人也是老泪纵横,想要拉起董玉泺,偏生手脚发软,半点儿力气也试不出来,只能弯下身子,抱着董玉泺的肩膀哭了起来。

    黄氏忙将伞向前递了递,唯恐唐老夫人给雨淋到受了凉。

    唐氏见状安慰道,“娘,这会儿还下着雨呢,您别哭了,小心哭坏了身子。玉泺千里迢迢的过来肯定也累坏了,还是早点儿接回来,在暖和的屋子里说说话叙叙旧,你们一老一小,怎么在这儿就哭上了?”

    董玉泺闻声抬起头看了一眼,抽泣着叫了声姨母,又向黄氏请安,叫了声舅母。

    她上次来时年纪虽然不太大,但唐氏已经回唐家生活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居然还记得这些人的模样。黄氏听她声音软糯,心就像化开了似的,心疼地答应了几声,恰好唐学萍眼疾手快地过来接住了黄氏手中的伞,黄氏急忙将还跪在地上的董玉泺拉了起来,“你这孩子心眼怎么这样实?湿漉漉的地你说跪就跪,弄破了膝盖怎么办?回头你外祖母还不知要怎么心疼呢?快起来!”

    董家的丫鬟婆子早就心疼不已,见黄氏这样说,连忙上前将董玉泺搀扶了起来。

    一个模样机敏的丫鬟递上了帕子给董玉泺擦脸,还有两个婆子柔声安慰,董玉泺很快就恢复得体,如前世一般玲珑剔透的给众人行礼问好。唐崧舟看着姐姐唯一的女儿出水芙蓉一般,心中十分感慨,顾念着男女有别,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问了她在途中的情况。

    董家前前后后来了这一群人,一路上对董玉泺服侍得极是周到,自然是半点儿问题也没有。

    董玉泺简略说了,唐崧舟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退到了一边。

    董玉泺又正式给黄氏和唐氏行礼问候,唐氏只笑着回了礼,黄氏却亲热地拉着董玉泺的手嘘寒问暖,一会儿问她累不累,身子要不要紧?一会儿又问她饿了没有,冷不冷?把董玉泺当做手心里的人,关爱有加。

    董玉泺应酬完了黄氏,这才与唐学萍,唐学莉,白蓉萱和唐学茹见面。只因从前见面时还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中间会面的机会少,大家难免有些生疏,只简单的打了招呼,并不十分亲近。

    唐老夫人在一旁看着,心中说不出的难受。若是自己的大女儿还在,亲戚间时常走动,这些孩子哪会生疏成这样?

    这边刚说完话,唐学荛就上前跟董玉泺问候了几句。

第二十二章·十四

    相氏低眉敛首地站在一旁,并没有贸然上前,显得十分守规矩。黄氏在一旁见了,悄悄和唐氏交换了个不屑的眼神。唐老夫人见董玉泺的话说得差不多了,就招手把她叫到身边来,亲近地牵住了她的手,向她介绍起相氏来,“这位是长房的相姨娘,她知道你要来,特地赶过来迎接你的。”

    董玉泺来唐家之前,董老夫人早就把唐家的层层关系跟她说了个明明白白,因此一听到相姨娘三个字,董玉泺就知道她是谁了。虽然心底不大待见她嫁入唐家的手段,但毕竟当着一众下人的面,她又给了自己十足的面子,因此董玉泺也十分客气地跟她打了个招呼,“多谢相姨娘。”

    相氏受宠若惊的上前半步,“大小姐远道而来辛苦了。远远看着,您就像是画上的人,也难怪老夫人整日的惦记您,如今到了,好歹多住些日子,好好陪老夫人说说话,回头得了空闲也到长房去坐坐,我预备好了酒席等您。”

    几句场面话说得非常高明。

    唐老夫人暗暗点头,董玉泺也对她刮目相看,笑着应了一句。

    一旁的白蓉萱却从相氏的话里听出了弦外之音。如今长房那头相氏并不当家做主,都是唐学莉管家,可刚才她的话里分明有几分掌权的意味,难道她已经开始筹谋着要接手长房的内务了?

    白蓉萱情不自禁地多看了相氏两眼,只见她低眉顺目,显得格外谦卑,实在看不出半点儿问题。她又看了唐学莉两眼,唐学莉这会儿还在盯着董玉泺打量,似乎根本没把相氏的话听进去。

    白蓉萱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觉得长房用不了多久可能就要变天了。

    董玉泺和唐家人说完了话,这才介绍起一直跟在她左右的年轻男子,“这是我三哥的长子,名叫董兆林。原本祖母定了让三哥送我过来,谁知临出发前他忽然染了病,几个哥哥又都身有要事,算来算去,家里只有他一个闲人,祖母就让他护送我来了。”

    “姑姑,你别揭我的短啊!什么叫只有我一个闲人?”名叫董兆林的年轻人神色尴尬地叫道。

    唐老夫人看了董兆林两眼,见他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虽然体态消瘦,但性格随和,既有这个年龄的活泼,眉宇间又有比同龄人成熟的气质。唐老夫人暗暗点头,对董家不得不另眼相看,关心地问道,“你三哥生了什么病,严重吗?”

    不等董玉泺回话,董兆林已经在一旁抢着道,“老祖宗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毛病,可能是患了痢疾有些腹泻而已,家里已经请了大夫,据说吃两副药就能好。不过呀……”他故意拖长了声,故作神秘地说道,“我怀疑我爹就是想偷懒,您是不知道,他有些晕船,年轻时走南闯北都不怕,就怕坐船,这次听说我们家老祖宗让姑姑坐船来杭州,他就腿脚发软了。要不他怎么早不发病晚不发病,偏偏出发前发病呢?我看他是故意装病才对。”

    白蓉萱几个小辈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有这么说自己父亲的吗?

    唐老夫人听了,和黄氏、唐氏一齐笑了起来,看董兆林的眼神充满了对晚辈的喜爱。董兆林得意地耸了耸肩膀,满身都是少年人的姿态。

    董玉泺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第一次见我外祖母家的人,好歹也要有个大人的样子,怎么还像在家里似的疯疯癫癫胡说八道,就不怕被人笑话吗?”

    董兆临虽然辈分小,但实际和董玉泺的年纪也没差几岁,平日里就他就常去董老夫人那里混吃混喝,董老夫人对这个重孙子也格外的疼爱,因此他自小就和董玉泺亲近,这次听说董玉泺回杭州探亲没人护送,他也是自告奋勇过来的。董家人原本还不相信他,尤其是他父亲,嫌他年纪小,平日里做事又顾头不顾尾,怕他担不起这个重任。还是董老夫人最后拍板定下了他,也算是给他的历练了。

    他听了董玉泺的话,并不往心里去,反而嬉皮笑脸的说道,“我就是这样的性子,能装一天,还能装十天半月不成?与其让人觉得我表里不一,还不如最开始就本本分分的,何必装模作样呢?”

    董玉泺还要再说,黄氏已经在一旁道,“这里哪是说话的地方,何况还下着雨,咱们赶紧回家里去,你有什么话都留到家里去说。”

    唐老夫人连连点头,牵着董玉泺的手,“你折腾了一路,肯定累了,回去吃过饭你就去休息,可千万不要因为年轻就不重视身子,以后到老了,这都是要找补回来的!”又对董兆林道,“林哥也跟我们一起回去。”

    董兆林笑嘻嘻地说道,“我在家里的兆字辈排行十四,家里人都叫我十四,您老人家也这么称呼我就行。”

    唐家门风清正,免不了有些老套古板,尤其对小辈的教育异常严厉。即便是唐学茹这样顽皮爱闹的性格,在长辈面前也不敢这样嬉皮笑脸的说话,因此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稀奇的看着董兆林,像是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一般。

    董家远比唐家富庶,对孩子也很宽容,因此被人关注的董兆林没有发觉,还在笑嘻嘻的跟唐老夫人说着话。

    “好!”唐老夫人异常爽快地点了点头,“那以后我就叫你十四好了。”她指了指不远处规规矩矩站着的唐学荛,“一会儿你跟你小舅舅坐一辆马车,等到了家里再到我身边来说话。”

    董兆林笑道,“老祖宗说错了,他是我姑姑的弟弟,我应该称呼他为叔叔才是,怎么能叫舅舅呢。”

    唐老夫人一怔,随后笑着说道,“没错,倒是我论错了辈。”

    白蓉萱和唐学茹对视一眼,眼神里都是不可置信的惊愕。这种当面反驳长辈的话,唐家的人从来都不会也不敢做。

    董玉泺看出了她们眼中的惊愕,唯恐董兆林再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疯话,急忙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身边,“你去跟管事的打声招呼,让他们仔细清点行李,小心搬运,可别粗心弄错弄丢了。你交代完就赶紧上车,你身子也不好,小心着凉染病,到时候我没办法向你母亲交代。”

    董兆林痛快地应了一声,和唐老夫人等长辈请过礼后,才脚步飞快的走到了船边。虽然放心历练董兆林,但董老夫人还是担心他年轻压不住事,这次特意多派了几个管事跟着他一起过来,其中就有周延福的兄长周引福。两个人正顶着雨安排小厮和船工一起往下搬箱笼,一旁还有董玉泺身边的得力婆子正在指挥,“这几个是小姐的箱笼,可要仔细小心些,里面尽是些怕摔怕碰的东西。”

第二十三章·回程

    唐老夫人心疼外孙女,牵着她的手,由黄氏和唐氏服侍着上了马车。唐崧舟担心母亲的身体受不了,决定自己留下看顾殿后,让唐学荛护送家中的女眷先行回去。唐学荛哪舍得让父亲顶风冒雨,赶忙道,“父亲陪祖母一起回去,这边有我留下就行了,我又不是那不懂事的小孩子,还能事事让您亲力亲为不成?何况您和董兆林年纪差着一大截,也没什么可说的,反倒不如我自在。”

    唐崧舟听他说得有道理,欣慰地点了点头。周引福见状急忙跑了过来,向唐崧舟恭敬地行礼问好,“唐老爷,您这边只带大小姐惯用的丫鬟婆子们走就是了,余下的人再由小人来安排就行。”

    唐崧舟见董家这次的来人除了丫鬟婆子,董兆林的下人小厮外,另有管事侍卫,差不多有五六十人的样子。这些人安排起来也需要一段时间,他见周引福年纪和自己相仿,董老夫人派他来,显然是有所安排和打算,他索性不再多说,“这样也好,就劳烦你了。”

    “不敢当!”周引福谦卑地退到了一边。

    唐学荛扶着父亲上了马车,安排车队先行离开。

    车夫一甩马鞭,马车在细雨蒙蒙中向杭州城驶去。

    此刻留守在唐家的吴妈和崔妈妈等人在李嬷嬷的带领下顶着雨将宅子内外收拾了一番,连被雨水浇打下来的花瓣都清扫干净,整个唐家喜气洋洋,下人们都聚集在门廊处伸头探脑的张望着,连带着邻居家的下人出门见了这样的阵仗,都要问上几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许久不见车马人迹,大家逐渐放松下来,李嬷嬷甚至打趣起严管事为了迎接董家大小姐特意换的新衣服来。

    阿顺年纪还小,性格也不够稳重,急得披着油布到街头看了两次,始终不见马车回来。翠屏则带着三喜,春桃和小圆在角落里说规矩,唯恐她们年纪小,在董家人面前丢人现眼。

    而渡口一边的唐学荛则举着伞远远跟在董兆林的身后,看他细致入微的安排着事情。董兆林给唐学荛的感觉虽然轻浮又少规矩,但看他处理事情却有条不紊,董家跟来的管事年纪比他大出许多,但对他的安排却没一人敢有意见,这也让唐学荛对董兆林改观不少,心中暗暗点头。

    董兆林把事情交代妥当,转身见唐学荛还撑伞站在雨中,笑着上前说道,“叔叔,这边剩下的事情就交给管事们,咱们也上车回城吧。”

    唐学荛此刻对他已经很有好感,见他身子单薄正微微颤抖,立刻答应道,“也好,这里靠近河岸,难免有些阴冷,小心得了风寒。”两个人前后上了马车,董兆林对唐学荛态度十分亲近,在马车中问起了唐家的茶叶生意,甚至聊起了春茶的产量。

    唐学荛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居然还懂这些,收起了小觑之心,和他认真交谈起来。

    唐家回程的马车速度不快,唐老夫人紧紧拉着董玉泺的手,唯恐一放手她就飞离了似的。为了让祖孙二人好好说话,黄氏和唐氏都心照不宣的上了后面的马车,给她一老一小留足了空间。

    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外面风雨渐大,车夫吃力的挥鞭驱赶马匹,吆喝声不断。唐老夫人却仿佛听不到似的,眼睛里只有出落的粉妆玉琢的外孙女,嘴角的笑意比任何时候都要满意慈爱。

    董玉泺笑着调侃道,“祖母您放心,我要在唐家住上一段日子呢,您别这么小心翼翼的,我还怕住久了惹您烦呢。”

    唐老夫人道,“你只管住下去,哪怕住一辈子我都不烦。”眼见着外孙女已长得亭亭玉立,她老怀欣慰地笑着,“上次见你时,还是个不大点儿的小人,说起话来也是奶声奶气的,听着就让人喜欢。几年不见,你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这要是走在大街上遇到,我都不敢认你了。”

    “怎么会呢?”董玉泺模样随了他父亲,但笑起来时却隐约有几分大唐氏年轻时的影子,她替唐老夫人整了整衣襟,继续道,“不管怎么说,我身体里都流着唐家的血,血脉至亲,您肯定能认出来。”

    唐老夫人见着她,忍不住想到了自己早逝的女儿,如果女儿还活着,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得这么精致讨人喜欢,该多好呀?

    想着想着,她自己的眼圈就先湿了,红着眼眶道,“你祖母把你照顾得很好,我总算能放下心来了。将来有一天到九泉之下见到你的母亲,也可以告诉她一声,免她牵挂惦念你。”

    董玉泺想到早逝的母亲心中难受,眼泪随时都要涌出来,但她怕当着外祖母的面哭起来惹得老人家一起伤心,这才一直克制着情绪,不敢表露一丝。听了唐老夫人的话,她乖巧地点了点头,“无论我长到多大,在母亲那里始终是个小丫头,她会一直惦记我的。”

    唐老夫人连连点头,“好孩子,你能这么想,那就最好了。你母亲短命无福,否则有你在膝前尽孝,她这一生才算是圆满。”

    董玉泺轻轻地笑,握着唐老夫人满是皱纹的手背,“从小祖母就告诉我说要好好的活着,只有这样才算对得起母亲,不枉她怀胎十月将我生下,想她的时候就在夜里抬头看看,最亮的那颗星星就是母亲的眼睛,她正关心着我呢。后来渐渐长大了,明白了人世上的道理,才知道那不过是祖母安慰我的话罢了,但我却一直努力活得很好,因为如果母亲还活着,她必然也是这样希望的。”

    “你祖母的话没错,当年你母亲离世那会儿,正好赶上董家发家起势之时,我真担心她即便有心关照你,也顾及不暇,甚至还跟你舅舅商量要将你接到唐家来抚养。你舅舅当时就劝我这话最好不要说出口,只怕董家不会同意。等你母亲的葬礼一结束,你祖母就将我请了过去,当着族中极有身份的几家长辈面前向我保证,一定会将你带在身边,妥善教养,不会出一点儿问题。我心中虽有很多担心疑虑,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回了杭州之后就夜夜梦到你,一会儿梦到你给姨娘欺负哇哇大哭,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一会儿又梦到你被下人怠慢,连个送茶上水的人也没有……没两日人就病了,后来实在担心的紧,就派你舅舅去探望了你两次,你舅舅回来跟我说,董家对你照顾得无微不至,你就被养在董老夫人的房内,身边婆子就六七个人,丫头更是十几个,单喂糖水的婆子就有一个。我听来这才放心了不少,还怕是你舅舅为了宽慰我夸大其词,后来又让他去了两次,直到你到了年纪启蒙学字给我来信,说你一切安好,我这颗悬着的心才总算回到正位上。”唐老夫人欷歔不已,眼圈又红了起来。

第二十四章·不管

    董玉泺在一旁道,“祖母对我极好,印象中她每日都极忙,但还是会经常来抽查我的功课,她对儿女要求高,对我的要求更高,每天都要定下作业让我完成,差一点儿都不行,后来还花大价钱请了一位据说曾在宫中伺候过贵人的老嬷嬷来教我规矩,可把我折腾坏了。”

    话是如此,但她的语气却满是幸福,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埋怨。

    唐老夫人笑道,“你祖母要强了一辈子,你跟着她长大,自然要求严格一些。你父亲近来身体可好?”

    “还行。”董玉泺笑嘻嘻地说道,“他能有什么不好?店里的事情自有掌柜们忙活,他只偶尔去查店而已,平日里就是养鸟下棋,前年又娶了一房姨太太,整个董家最清闲的只怕就是他了。”

    唐老夫人微微一怔,“这样下去怎么能成?董家虽然现在生活富庶,但也是从穷日子过来的,老话说富不过三代,家中再厚的底子也怕这不思上进的子弟,你父亲这样,你祖母不管吗?”

    董玉泺摇了摇头,“我祖母不管。非但不管,还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我父亲之前还有些担心会因此受到祖母的教训,后来见我祖母没说什么话后,胆子就大了起来,店铺干脆就不怎么去了。梁夫人是个八面玲珑心思剔透的人物,又因为生了儿子和女儿已经在董家站住了脚跟,后来又做主给父亲抬一位她的陪嫁丫鬟做姨娘,那位周姨娘花朵一样的人物,标致秀美,既温柔又善解人意,没多久就成了父亲的心头爱。周姨娘仗着父亲的宠爱,对梁夫人就不大向从前那样敬重了,梁夫人也是个狠角色,立刻就为父亲又娶了位董家商铺二掌柜的女儿做姨娘,这位吴姨娘虽不如周姨娘貌美,却胜在年轻,行事活泼可爱,父亲迷得不行,很快就把周姨娘丢在了脑后,梁夫人则趁机修理起周姨娘,现在他们院子里每天都像是唱戏似的,可热闹呢。”

    梁夫人就是董玉泺父亲的续弦,也是苏州本地的名门望族,从前董家这样的暴发户是绝对看不上的,更别提是给人做续弦了。只是梁家时运不济,家中没什么支应门庭的能人,买卖收效不好,逐渐就走起了背运。后来得知董家的四老爷也就是董玉泺父亲的正妻因病去世后,就舔着脸找人问到了董家。董老夫人起初不太满意,觉得梁家家风不好,奈何董四爷自己愿意,董老夫人也只好勉为其难的同意了。自从梁夫人进门后,不但对董四爷软语温存,对董玉泺也格外客气,不过董老夫人依旧不怎么待见她,每次见面都不给什么笑脸,让梁夫人十分难受。好在她很快就生下了长子,以为能在董老夫人面前松一口长气,没想到董老夫人最不缺的就是孙子,对她也就不冷不热的面子情,远不如对大儿媳那般提点照顾。

    梁夫人憋着一口闷气又不好多说,只能没事儿在董四爷耳旁吹吹枕头风,但董四爷又是个提不起来的,虽然是董老夫人最小的儿子,但能力不如董家大老爷,脑筋又不如董家二老爷,在外的口碑也不如三老爷,就是个被董家养着的闲人。

    梁夫人只能自己生闷气。

    唐老夫人不满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你这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父亲呢?”

    “嘿嘿。”董玉泺俏皮地眨了眨眼,“当着外人我自然不会说了,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这里就只有您,您是我外祖母,世上最疼我的人之一,我什么话不能跟您说。”

    一句话把唐老夫人说得像是三九天喝了热水一样舒服妥帖,笑着道,“梁夫人这种手段在你祖母眼里只怕也是上不了台面的小伎俩,她就不出面管管?”

    “不管。”董玉泺声音清脆地说道,“非但不管,还有些乐见其成。”

    “这是什么话?”唐老夫人脸色大变,一把抓住董玉泺的手,神情激动地说道,“你祖母是什么意思?要把你父亲养废了吗?”

    唐老夫人虽然也瞧不上自己的这个大女婿,但好歹他是外孙女的父亲,他如果失势,对董玉泺的影响极大,何况董玉泺还没有定亲,若是给未来亲家知道,只怕亲事都会受到影响。

    董玉泺没想到她的反应这样大,忙安慰道,“您别着急,没您说的那么严重。他再怎么不好,也是我祖母的亲儿子,名声真坏了,外人怎么看董家呀?再说他都这个年纪了,品行早就养成,我祖母就算想把养废,他又不是那什么都不知道不懂事的小孩子,怎么会废呢?这些年我父亲行事虽然着五不着六有些不靠谱,铺子里效益也不见得有多好,但大事上却也没出什么大错,由我祖母盯着呢。”

    “那你祖母是什么意思?”唐老夫人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皱着眉头问,“你祖母是个极厉害的人,她这么做,必然有她的用意。你这孩子不许瞒我,赶紧照实对我说。”

    董玉泺微微一笑,左右无人,就坦白说道,“我祖母可能想趁她还硬朗把家分了。”

    “什么?”这一下把唐老夫人惊了够呛,恰好外面一声惊雷,马匹受了惊,发足前冲,若不是车夫眼疾手快一把拉住缰绳,非要撞到路边的树上不可,即便这样马车也是一阵晃动,唐老夫人和董玉泺没有防备,都向车壁上栽去。

    董玉泺连忙撑住身子,又扶稳了唐老夫人,但她还是狠狠地撞了一下。董玉泺连忙关心道,“外祖母,你怎么样?撞疼了没有?”皱着眉头脸色不快地高声斥道,“怎么赶车的?是谁找来的人?”

    外面的车夫是受雇而来,也怕伤了车上的贵人,闻声连忙上前道歉,哆哆嗦嗦地请示道,“雷声惊了马,老夫人和小姐没大事吧?”

    唐老夫人摆了摆手,“没事儿,你安心赶车吧。”

    车夫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董玉泺一张小脸仿佛罩了一层寒霜,显然十分生气。唐老夫人见她这样,知道是在董家颐气指使惯了,一点儿委屈也受不得。

    她压下声音说道,“这样的大雨天出门本就艰难,你也不用怪他,都是辛苦讨生活的。”

    董玉泺脸色这才缓和了不少。

    唐老夫人又说道,“你快仔细告诉我,你祖母怎么想着要分家?董家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第二十五章·董家

    “那倒没有。”董玉泺并没有隐瞒唐老夫人,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您也知道,当初我母亲嫁入董家时,董家还是个寒门小户,一家人全靠个织绣铺子过日子,后来赶上了好时候,我祖母眼光又独到,开了一家织造厂,日子这才一点点好了起来。董家当年微末之时,整个家族要抱成了团才能相互依靠扶持,等日子好转起来,这劣势也就显现出来了。我祖母膝下这一支还好,毕竟有我祖母在上头震着,便是我大伯那样要强厉害的人物,在我祖母面前也是一个不字不敢说的,两年前因为他负责管辖的店铺账目凌乱出了纰漏,祖母还罚他在院子里跪着,大伯母带着大哥二哥哭着向祖母哀求,祖母也不为所动。那时已经入冬,院子里湿气重寒意大,大伯父又有了年纪,我实在担心他身体吃不消,听了消息就赶过去向祖母说情。起初祖母不许我过问,后来我说大伯父也不是小孩子了,膝下儿子孙子都有,祖母这样做,以后大伯父在家里怎么主事?何况大伯父不但管着织造厂,还要盯着十几家铺子,即便他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账目错了应该罚掌柜和账房,却和大伯父有什么关系?”

    唐老夫人听得十分认真,“你祖母怎么说?”

    “我祖母说,铺子既然交到了大伯父的手中,他便有责任认真管理,如今出了错,不找他找谁?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今天出了错不加以惩戒,日后必然有其他铺子效仿。至于那掌柜和账房自然是不能留的,不但他们不留,连带着他们的徒弟亲人也都一齐撵走。祖母当时正在气头上,我也不敢多说,只求祖母给大伯父留些情面,祖母这才答应让大伯父去祠堂里跪着。我怕他膝盖受不了,还让身边的丫鬟偷偷送了个厚垫子过去,祖母知道是我送的,只当没看到。”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你祖母这哪里是给你大伯父留里面,这是给你留脸面呢?她这是故意让董家的人知道,你在她心里地位特殊,你大伯母带着两个儿子去求情她都不肯松口,你一去就由院子改到了祠堂,以后董家的人对你行事,就知道轻重,更不敢苛待你了。”她说到这里,笑着叹了口气,“你祖母这样的人物,若是生为男子,那必然是要有一番作为的。”

    “嘿嘿。”董玉泺笑道,“您这话怎么和她说得一样,她还说您若是男子,唐家肯定还要更进一步的。”

    唐老夫人微微一愣,随后笑道,“那是你祖母高看我了,我可没有她那样的本事。唐家如今全靠你舅舅和荛哥支应门庭,我不过仗着多活了几年,见过一些事,能给些提点就说几句,提点不了就只能干看着了。”

    董玉泺继续道,“有我大伯父在前,我二伯父、三伯父行事也都小心起来,不敢在我祖母面前出一丁半点的差错。就是我父亲那样糊涂的人,也变得谨慎多了。”

    “这一招叫敲山震虎,你学着些吧,以后嫁了人管起家来,也用得着。”唐老夫人交代道。

    董玉泺脸一红,羞涩地笑道,“急什么,还早呢。”

    “不早了,今年学萍就要出嫁了,你比她还大呢。”提起这个,唐老夫人就有些忧心,“也不知道你祖母是怎么安排的,可有看好的人家?”

    董玉泺羞答答地垂头道,“我来前祖母让我转告您,她已经有看好了的人家,派人去打听对方的为人了,如果觉着靠谱,回头会和您研究商定的。”

    唐老夫人见董老夫人已经有了人选,还要和自己商议决定,心中妥帖了不少,“你祖母看中的人家,那必然是不错的。不过就是这样,我也要你舅舅去打听一番,可不能委屈你了。”但转念一想,董老夫人若是派人打听,肯定会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己似乎也不用多此一举了,但若不如此做,又总是不能安心。

    唐老夫人有些为难。

    董玉泺毕竟年少,说起自己的亲事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又说起董家的事情来,“我们长房行事虽然有章法,但外房的两支却越来越不像话,有那不学无术的子弟包戏子喝花酒,经常闹出事来,前些天外二房的长孙为了个戏子和人在酒楼闹起来,失手将人从二楼推了下去,人命虽然保住了,但却彻底残废了,对方闹到了我祖母这里,吵得我祖母头大。外二房一时赔不出钱来,还是我们长房出面赔偿的。后来我祖母让我二伯父出去打听,才知道外二房拿钱出去放贷收息,而且那利息高得吓人,许多人借了根本还不上,等到外二房上门催债时,卖儿卖女的都有,闹的十分的不像话。”

    “一笔写不出两个董字,外房行事这么没规矩,伤得还是长房的脸。”唐老夫人听着沉下了脸,“外人可不管你长房外房,统统都算在了董家的头上,到时候辛辛苦苦立起来的家业门风,就给这些不懂事的败家子带坏了。”

    “我祖母也是这样说,当初艰难时一族人要团结在一起才能活得下去,等到今时今日,再这么抱在一起,长房非要给外二房拖累死不可。”董玉泺轻声道,“我祖母想趁着这次分家,把外二房全都分出去,只不过牵一发动全身,外头两房都指着长房过日子,真要分出去肯定不愿意,为了堵他们的嘴,我祖母想把长房也分了,让三位伯父和我爹都出去自立门户。”

    她还有话没说全。如今长房当家人自然是大伯父,可是二伯父心思机敏,三伯父在外的口碑又好,除去她父亲之外,三位伯父各有千秋,都是不可多得的经商之才。旁人家若是有一个这样的人也该偷着笑了,偏偏董家有三个,亲兄弟面上虽然和和睦睦的,但背后却也是明争暗斗,为了自己手上的利益不择手段。如今祖母活着还好,等有一天祖母仙逝,他们三人肯定要争起来,祖母为了不让亲兄弟反目,这才动了分家的心思。

    如此一想,董玉泺的父亲整日稀里糊涂的,倒也算是一份福气了。

    唐老夫人点了点头,“你祖母那个人行事最是公道,肯定会顾全大局,虽然你父亲不比上头三个哥哥,但你祖母也不会亏待他的。”

    董玉泺抿嘴笑道,“这您可说错了,我祖母就想算计他呢。”

第二十六章·分家

    “这话怎么说?”唐老夫人不解地皱起眉。

    董玉泺就贴在她耳边道,“我祖母给我相看的是天津的邱家,对方家族庞大,家境殷实,是真真正正的豪门大户,和我相看的人是长房次子,我祖母担心我嫁进去受气,要给我准备份大的嫁妆,除了母亲给我留下的,祖母还要给我另添一份,还想从父亲的手里拿出几间铺子出来。”

    天津的邱家?

    唐老夫人先是一怔,等仔细一琢磨,不禁脸色大变。

    “天津的哪个邱家,可是开造船厂的那家?”唐老夫人神情激动地问道。

    董玉泺点了点头,“就是那一家。”

    唐老夫人虽然不怎么出门,但天津邱家却是听说过的。可她怎么也想不出,那样的豪门大户怎么会和董家扯上关系?何况董家虽然现如今家境殷实,在苏州也算数一数二,但跟邱家相比,却是连一个角都没法比的。

    她不禁有些忧心地说道,“你祖母怎么会看中他们家?”

    “其实……”董玉泺脸红如晚霞,含羞带怯地说道,“是邱家先看中的我。去年中秋时,苏州刘家娶长媳,祖母带着我出席婚宴,刚巧在那里遇到了特意从天津赶来的邱家长房邓夫人,刘家大老爷的夫人也姓邓,和邓夫人是亲叔辈姐妹。我也不知做了什么,就给邓夫人瞧中了,没过几天就托人打听起我的事儿来。我祖母说,这位邓夫人从前在邱家做不上主,上头的婆婆看不起她,平日常给她气受,后来婆婆去世儿子也能独当一面才缓过些劲儿来。她膝下只有两个儿子,长子如今已经三十几岁,正在他父亲手下磨练着做些事,为将来承继家业做准备,二儿子年纪还小,听说书读得很好。邓夫人的长子早就成亲了,娶的是天津胡家的女儿,胡家虽然不比邱家,但在天津城也是数得着的人家,而且那位胡小姐聪明伶俐,做事更是雷厉风行,手段极强,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一嫁进邱家就张罗着管起了院子,不但不动声色的将之前的几个陪房丫头以各种由头遣了出去,还将邱家大少爷笼络的喜笑颜开,没过半年就有了身孕。眼看着二儿子也到了成亲的年纪,邓夫人有些为难,担心再娶一个大家小姐回来和胡小姐打擂台,鸡飞狗跳的,以后邱家后院的日子就热闹了。”

    “她考虑的也不无道理,多少世家名门,最终都是毁在了后院上。”唐老夫人沉吟道,“老话说苗好一半谷,妻好一半福,还是有些道理的。”

    董玉泺轻轻叹了口气,把头靠在了唐老夫人的肩上,“我祖母说,邓夫人大概是见我行事稳重有章法,性格又不张扬,这才觉得喜欢。她既担心未来的二儿媳是个厉害人物和大儿媳脾气不合,又怕她性格软弱无能,不能管起二儿子的日常起居,所以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这次在刘家的亲事上遇见了我,只觉得方方面面都算合适,才托人打听起我的事情来。不过我来杭州之前,听说邓夫人不太满意我幼年丧母,担心这样的孩子性格不好,所以有些犹豫。”

    唐老夫人微微变色,心疼地说道,“大户人家选媳妇最看重家庭,喜欢那父母双全,福寿皆在的人家。多少幼年丧母丧父的孩子,没有人手把手教导,长大了性格古怪,暴躁易怒,的确不是良配首选。你母亲亡故已经成了改变不了的事实,否则我宁可以命换命,自己死了让她活着……”

    董玉泺听到这里,紧紧地握住了唐老夫人的手,“外祖母别这样说,这话让母亲听到了,可让她在九泉之下怎么安息?”

    唐老夫人叹着气继续道,“现在说这些都已无济于事,好在你自小到大都有祖母庇护抚养,她又是个要强的性格,对你管教严格,这才没把你养歪了。邱家虽好,但也未必就真适合你,脚上的鞋舒不舒服,要自己穿了才知道。你切不可自惭形秽,觉得低人一等,知道吗?”

    董玉泺乖巧地笑道,“祖母您放心,我才不会将这些烦心的事儿放在心里呢。他们瞧不上我,我也没瞧得上他们。我祖母早就答应过我,我的亲事需得我亲自点头才行,否则便是皇亲国戚,我也不嫁。”

    唐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不过。我活到这把年纪,现在只有两件事儿还放心不下,让我日夜寝食难安。其一就是你的婚事,其二便是蓉萱的婚事。她处境和你相同,身份地位却是天壤之别,你好歹有董家撑腰,你祖母对你又极尽宠爱,为了你甚至算计起自己的亲儿子来。蓉萱和你一比,那便差了十万八千里。她的婚姻大事,只怕更是艰难。这辈子若是不见到你们两个成家,生活美满,我就算死也闭不上眼。”

    董玉泺抬起头,好奇地问道,“难道白家至今都没有表示吗?不管怎么说,蓉萱和治哥都是白家的儿女,骨子里还流着白家的血脉呢。”

    “哼。”提起这个唐老夫人就一肚子的火,“白家的情况也是乱糟糟的,自顾尚且不暇,哪还有工夫管他们兄妹俩?白家内三房外三房,白老爷一死,这几房内斗的厉害,他们不牵扯上你姑姑他们娘三我就阿弥陀佛了,若是找上门来,只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哎,当年她和白三郎的婚事从一开始我就不看好,齐大非偶,白家毕竟和咱们唐家地位悬殊太大,我就担心你姑姑嫁过去要受委屈。为了稳妥起见,我还特意让严管事去上海打听白家的情况,听说白三郎是白老爷心尖上的人时,就知道这婚事难成。白老爷膝下三个儿子,大儿子成亲没多久就早早病死了,留下一个遗腹子长孙,大夫人守寡多年,清心寡欲,每日只知道拜佛诵经,非大事不肯出门。二儿子倒是有几分小聪明,却只知道耳目之欲,娶了四五房姨太太,孩子生了一窝。你姑父白三郎最是能干,也备受白老爷器重。只不过白家虽然长子已逝,但还有长孙,就算长孙尚小,仍有次子可以继承家业,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白三郎。白老爷想让你姑父管家,名不正言不顺,真闹大了,甚至会动摇家业根本,他虽有心,却使不上劲儿。这才在你姑父的婚事上动了心思,在你姑姑之前,白老爷原打算让白三郎娶了顾家的女儿,那顾家既能和白家、闵家、姚家共称四大家族,在上海呼风唤雨,历经百年坎坷而不倒,肯定是有本事的。何况家族早年间人才辈出,甚至有女儿嫁进了北平豪门富贵家中。”

第二十七章·往事

    董玉泺之前虽然也听说过姑姑的事情,但董老夫人并没有多加打听,因此只知道外因,这些内情却是第一次听说。她听得格外认真,揽着唐老夫人的胳膊一脸好奇。

    唐老夫人继续道,“严管事回来回话,我听了之后心就凉了半截,赶紧把你姑姑叫过来问话。你姑姑告诉我说只是跟白三郎在西湖偶遇,当时一句话也没说,见他少年英俊多看了几眼,白三郎也看到了你姑姑,眼神十分热烈。之后白三郎托人打听到她的家门,写了两封信过来,你姑姑害羞,并没有回信。我稍稍放心,知道这时阻止还来得及。没想到我却低估了白三郎的决心,他居然亲自跑上门来求亲,我自然不肯答应,他却软磨硬泡始终不肯退缩。我后来给他出了两道难题,第一终身不许纳妾抬姨娘,第二是以后子女婚配,需得问过唐家的建议才能答应,没想到他居然想都没想地一口答应了下来。那样急不可耐的样子,我见了也忍不住喜欢。我见他主意已定,知道很难扭转,又偷偷问了你姑姑的想法,她自己也愿意,我就知道管不住了。索性让白三郎回白家求他父亲同意,然后再派媒人光明正大来提亲,白三郎当即就赶回了上海。我原想着白老爷未必真能瞧得上咱们唐家,还指望他从中作梗,搅黄了这门亲事,谁知他也拗不过自己的儿子,最终同意了,没过几天就请了媒人上门。”说到这里,唐老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真是一场冤孽,若是当时我态度再坚决一些,说不定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儿。”

    “这跟您有什么关系?”董玉泺见她语气之中颇有自责之意,柔声安慰她道,“姑姑和姑父自己愿意,您就算插在中间硬要阻拦,也只不过造就了两对怨侣罢了。如今姑姑在唐家生活,治哥和蓉萱有你和舅舅照顾衣食无忧,有什么不好?起码姑姑怨恨也只会恨白家的人,却跟姑父没什么关系。”

    唐老夫人闻声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白家不插手治哥和蓉萱的事情也好。治哥也到了年纪,回头等他学成归来,我给他找个贤惠能干的妻子,然后再给蓉萱寻摸一户好人家,看着他们成家立业,我也就能放下心来了。”

    “真的吗?”董玉泺故意逗她,“荛哥和学茹的婚事您就不惦记了?您不想看看自己的重孙?”

    唐老夫人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那是你舅舅和舅母该操心的,我可懒得管了。”

    马车上两人一路说着知心话,原本漫长枯燥的车程也变得有趣多了。外面的雨声渐小,马车也浩浩荡荡地进了杭州城。

    雨终于停了下来,李嬷嬷和崔妈妈、吴妈三人正躲在门房下小声说着董家的事情,就听阿顺在街口大声叫道,“回来啦!马车回来啦!”

    门廊的人立刻慌了起来,大家都整理着衣衫,神情显得格外紧张。

    等马车停稳,不等严管事和门房的人走到近处,跟随唐家马车一并回来的董家小厮已经手脚利落地跑到唐老夫人的马车前,放下马凳。后车中董家的婆子丫鬟呼啦啦地下了几个,脚步飞快地赶到车前,一个看上去和善可亲的圆脸婆子上前请示道,“小姐,咱们到了。”

    “嗯。”马车中董玉泺答应了声音。那婆子就赶忙上前揽了车帘,另有两个丫头扶着唐老夫人和董玉泺下了马车。

    李嬷嬷站在人群最后面,看着眼前的阵势有些发懵,还是崔妈妈眼疾手快地轻轻推了一下,她这才反应过来,排开众人走上前来。唐老夫人见到她,轻轻放开了扶着自己丫鬟的手,向李嬷嬷点了点头。李嬷嬷赶紧站到唐老夫人的近前,虚扶着她的手臂。

    唐老夫人对董玉泺道,“这是李嬷嬷,是跟在我身边的老人了,上次你来杭州就见过她的,只是那时候你还小,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她原本也想跟着去渡口接你,只是家里只雇了几辆马车,担心又要接人又要拉行李,怕马车坐不下这许多人,我就让她留下了家里。”

    唐家不是大富之家,这次出行也只雇了几辆马车而已,不可能去太多人。董家下人来之前,董家老夫人还特意让身边伺候的管事妈妈将他们叫到一起,特意说了些规矩,唯恐这些人眼睛长在了头顶上,瞧不起唐家。唐老夫人这番话说得坦坦荡荡,董家下人听了都觉得眼前这位老妇人宠辱不惊,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心中的敬畏也就又多了几分。

    董玉泺更是亲近地冲着李嬷嬷行了一礼,“我这个做孙女的远在千里之外,许多事都有心无力,不能时常在外祖母身前尽孝,亏得有您这样知疼知热的老人在她身侧服侍,我才能稍放下些心来。”

    李嬷嬷连忙侧身,不敢受她的礼,“大小姐这样真是折煞老奴了,都是分内的事,可不敢当大小姐这样说。”

    董玉泺微微一笑,冲身后那个圆脸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立刻机敏地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递了过来,“李嬷嬷,这是我家小姐孝敬您喝茶的。”

    李嬷嬷吓了一跳,推辞着不肯要。唐老夫人在一旁说道,“你伺候了我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晚辈孝敬的,你就收着吧。”

    李嬷嬷这才恭恭敬敬地接了过来,又向董玉泺道谢,激动得眼圈都红了。正说着,黄氏和唐氏的也下了车,黄氏由崔妈妈扶着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圈子里来,“怎么聚在这里说上话了?有什么话到屋里说,玉泺坐了那么久的船,只怕早就累了。”

    董玉泺笑着掺起黄氏的手,“舅母,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在船上一直睡觉,精神好得不得了。”

    黄氏点了点她的鼻尖,喜欢之情溢于言表。轰隆隆雷声滚过,黄氏哎哟一声,“这雨又要下来了,咱们赶紧进屋去,到了家门口再给浇了,那真是不划算。”

    唐老夫人答应了一声,由李嬷嬷扶着进了院。董玉泺则一手挽着黄氏一手挽着唐氏,亲近地和两人一起步入院内。刚刚下车的相氏看到了这样的情景,眼睛一亮,由乳娘扶着,快步追了上去。

    还在马车之上的唐学茹见状叹了口气,“祖母也太偏心了,有了玉泺表姐就不管我们了,也不问问我们到了没有,以前祖母可不会这样的。”

    白蓉萱微微一笑,觉得会吃醋的唐学茹可爱极了。

第二十八章·入门

    唐学萍不悦地板起了脸,“你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要祖母时时刻刻把你放在眼前不成?玉泺表姐大老远来的,祖母上次见她时,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呢。这么久不见,当然心肝宝贝似的,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枉费祖母平日待你那么好了。”

    唐学茹委屈地吐吐舌,“人家就是随口一说嘛。”

    唐学莉只好站出来道,“我们也抓紧下车吧,玉泺表姐是远客,没道理让客人等我们。”几个人也麻利的下了马车,携手进了内宅。

    唐家的人孝顺,唐老夫人住得屋子是整个宅院中最宽敞的一间,可即便是这样,此刻却依旧显得格外拥挤。董家跟来的下人站不进去,只好一排排站在门前等召唤。白蓉萱跟在唐学萍和唐学莉的身后进了门,只见唐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正牵着董玉泺的手说话。黄氏和唐氏在左侧的椅子上坐着,相氏则在右侧的椅子上坐着,身后跟着的乳娘头也不敢抬。董玉泺的身后则跟着四个长相清秀的丫鬟和两个婆子,看上去就异常精明能干。

    唐老夫人见她们四人进来,笑着道,“我才还问起来,怎么你们还没到,话音刚落就进门来了。咱们家人口少,平日觉得房屋空旷院子大,可一下子来这些人,就显得有些挤了。”

    崔妈妈和吴妈搬了几张凳子过来。

    白蓉萱四人刚刚落座,就听门外有婆子请示随车来的行李怎么安置。董玉泺转头叫来一个丫鬟和婆子,“碧青,钱妈妈,你们过去瞧瞧,把我用惯了的东西留下就成,余下的都先收起来,回头用时再找。”

    叫碧青和钱妈妈的丫鬟婆子立刻应了一声,脚步轻盈的往门外走。

    黄氏见状,连忙起身道,“他们第一次到家里来,哪认得什么地方,我跟过去看看。”

    “舅母,这些琐事交给他们就是了,哪还用劳烦你?”董玉泺不安地站了起来。

    黄氏笑道,“你不用管,舅母就愿意被你劳烦,我这个人怕闲不怕忙,真把我闲下来我还受不了呢。最好你经常来劳烦舅母,我心里才欢喜呢。”说着,领着碧青和钱妈妈出去安排行李去了。

    董玉泺还要劝阻,唐老夫人已经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咱们唐家不比董家富庶,家里的人口少,下人也不多,平日里全靠你舅母操持,想做甩手掌柜还真是不行。你能来一趟,她比谁都高兴,收到你要来的消息就忙起来了,就怕你在这里待不习惯。”

    “我这是回家来了,可不是来做客的,你们不要拿我当客人看待,这样我住着也不安心。”董玉泺亲昵地冲着唐老夫人笑,“我要在家里住上一段时间,你们就拿我当蓉萱和学茹一般看待,千万不要太客气了。”

    唐老夫人满意地答应下来,“你第一天到,大伙自然宝贝你,过两天就没人搭理你了,到时候可别哭啊。”

    董玉泺笑得更是甜美,“那怎么会呢?”

    白蓉萱坐在一边看她洒脱自信的模样,心里又是羡慕又是佩服。只有受尽宠爱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才会这样,想到上一世在天津时受过她的照拂,白蓉萱心中一阵感慨。不知道玉泺表姐现在和邱家定亲了没有?

    白蓉萱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几眼,恰好董玉泺目光扫过来,两个人的视线一下就碰到了一起。白蓉萱脸色一红,董玉泺却冲他善意地笑了笑。

    白蓉萱回以一笑,就听唐氏在一旁问起了董家老夫人的近况。董玉泺闻声立刻笑着接口,“多谢姨母还记挂她,她一切都好,就是上了年纪,晚上总睡得不实,夜里要醒来三四次,有时候天还不亮就起床了。她又不比旁人,白天来回事的管事多的不得了,根本也没工夫休息,老这么熬着,再好的补品就不顶事。而且她年纪越长,脾气就越犟,从前我劝她还能听进去几句,现在是一句也听不得了,全是自己的主意。我越不让她做什么,她就偏偏去做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一边说一边嘟起了嘴,显得十分苦恼的模样,但落在长辈眼中却是格外的贴心可爱。

    白蓉萱看得瞪大了眼睛。

    这还是在天津城说一不二颐气指使的董玉泺吗?

    白蓉萱还没反应过来,唐学茹就悄悄凑过来在她耳边道,“玉泺表姐可真会说话,你看把祖母哄的,她在的这段日子里,咱俩怕是要靠边站了。”

    白蓉萱见唐学茹一双大眼睛在眼前眨呀眨的,恨不得伸手去捏捏她的脸。就听唐老夫人道,“俗话说小小孩老小孩,这人上了年纪,原本就是这样的。等有一天我老了,说不定比你祖母还要蛮横不讲理呢,到时候你们都要让着我,可不许和我顶着作对。”

    一边说,一边向坐在下首的四个花一样的姑娘看了过来。

    唐学萍忙笑着道,“怎么会呢。”

    唐学莉也说,“您放心吧,到时候您说怎样就是怎样,说东便东说西便西,我们做晚辈的绝没二话。”

    唐老夫人见唐学茹闷闷地不说话,知道是受了冷落,心中正呕着气,就故意点名问她,“学茹,你怎么不答话?是不是想着怎么和祖母作对呢?”

    “嘿嘿。”唐学茹得意地笑了几声,“您这话本身就交代错了人,我们都是女儿家,将来是要成亲嫁人的,你得告诉我大哥,让他好好顺着你的心意,管好自己的媳妇,我们都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回来也是姑奶奶,哪能跟你顶上呢?”

    她模样俏皮,说出来的话又有趣,屋子里的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你这古灵精怪的贼丫头,也不知道随了谁。”唐老夫人指了指唐学茹,牵着董玉泺的手道,“你舅舅性格沉稳,玩笑都不怎么开,你舅母也温柔体贴,怎么就养出这么一个活猴子出来?”又问唐学茹,“你刚刚背着大人在蓉萱耳边嘀咕什么呢?是不是又要惹事?我跟你说,虽说家里来了客人,你父亲碍于外人在场不会过分苛责你,但你若是不懂规矩,回头他管教起你来,我是不会插手的。”

第二十九章·恍惚

    以往唐学茹一旦惹出了麻烦要被舅舅教训时就会逃到唐老夫人这里,舅舅虽然追过来,但因为唐老夫人出面阻拦,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当然,这仅限于唐学茹惹出的是小事而已,若是大事,唐老夫人也只当看不见,是不会帮她出面求情的。就比如几年前唐学茹因为背着大人生火烤红薯,自以为聪明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跑到柴房里点火,差点儿引发火灾,要不是厨房的马婆子闻到了烟味,跑过去把火灭了,整个唐家说不定都要被这一把火烧光。

    唐崧舟因此发了大火,用藤条把唐学茹的屁股抽开了花。唐学茹哭着跑到唐老夫人这里,唐老夫人却含着泪命人不许开门。李嬷嬷听到门外唐学茹的哀求声,和噼里啪啦不断落下的藤条声,心疼地求道,“老夫人,不能再这样打下去了,回头要出事儿的。您出面跟老爷求个情吧,那么小的孩子,哪能经得起这样的抽打?”

    唐老夫人眼圈通红,却依旧咬牙没有动。

    李嬷嬷还要再说,唐老夫人却抬手阻止了她下面的话,“无规矩不成方圆,学茹也不是一岁两岁什么都不懂得小孩子了,还是整天胡闹惹事,再这样下去,早晚会酿成大错。我虽心疼她,但也不能一味只知道护短,不然孩子养歪了,后悔也来不及。”

    李嬷嬷不敢再劝,只能背过身抹眼泪。

    唐老夫人吩咐她,“我记得头年长房崇舟来看我时,送了一瓶败毒消肿的药油,你去找出来备上,回头给她送去。”

    李嬷嬷应了一声,赶紧去找药油。

    唐学茹挨了教训,果然长了记性,以后非但不玩火不说,看到火光都会绕着走。李嬷嬷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老夫人行事公道有章法,不会像其他人家那样不论对错,一味护着晚辈,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唐学茹以为和白蓉萱窃窃私语做得隐秘,旁人根本没注意到,没想到唐老夫人却看了个清清楚楚。

    唐学茹眼珠一转,立刻来了主意,“这可真是冤枉我了,我是在跟萱姐姐说玉泺表姐的这件衣服呢,这花样绣得可真好看,咱们杭州就没这样的花样子。”

    白蓉萱有些意外,没想到唐学茹反应这样机敏。她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唐学茹立刻睁大了眼睛等着她,唯恐她戳穿自己的小把戏。

    白蓉萱只好收起笑脸,点头配合她,“没错,我们就是在看玉泺表姐的衣服。”

    屋子里又不是没人,谁看不到唐学茹的小动作,只是没人愿意戳穿她。相氏也趁机出声,“大小姐这一身衣服的绣工那是没话说的,怨不得别人都说苏州是刺绣之首,就是这针法花样,也是别具一格,别的地方想学都学不来。”

    董玉泺顺着她的话道,“什么刺绣之首,都是旁人吹出来的。我这次来,带了许多布匹绣品,只因刚到,一切乱糟糟的没个头绪,等我安排妥当了,派人送几匹到长房,相姨娘留着赏人用。”

    相姨娘喜不自胜,“大小姐的东西必然是极好的,我哪舍得给人,还留着自己裁衣裳呢。”一副热络不已的模样,看上去很想跟董玉泺搞好关系的样子。

    董玉泺却并不想跟她掺和在一起,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杯,姿态优雅地撇去浮沫,饮了一小口。唐老夫人见她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风范,心中暗暗点头,再看坐下下首的白蓉萱和唐学茹,心中就有了一番计较。蓉萱性子安稳,年纪越大行事越有规矩,倒不用人惦记,就唯独这个学茹……

    唐老夫人只觉得头疼,琢磨着要不要也找个稳妥地人教教两人规矩。

    董玉泺喝了口茶,满口称赞道,“这茶的味道可真好,香如兰桂,味如甘霖,比我平日喝的茶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唐老夫人道,“这是今年才下来的雨前龙井,这时候喝最好。你舅舅知道你要来,特意给你准备的。你只管喝,咱们家里什么都缺,就不缺茶叶。等你要回苏州时,我再让你舅舅准备出一些来,给你拿回去孝敬长辈或者是送人,都是很好的。”

    董家现在安富尊荣,什么茶叶买不到?但董玉泺还是乖巧懂事地点了点头,还表现得十分高兴,“那就要提前谢谢舅舅了。不过我祖母喝不惯龙井,觉得味道太淡,颜色也不好看。她更喜欢毛尖,要是舅舅能给我准备点儿极品毛尖就再好不过了。”

    “这个容易。”唐老夫人对她的态度特别满意,觉得她没有见外,真把自己当成了一家人,否则不可能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回头我让你舅舅给你留心,保证给你找到上乘的毛尖,最好是信阳本地产的。”

    白蓉萱在一旁看着,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重活一世,好像什么也没有改变,自己依旧像是壁花一样谨小慎微地活在角落中,而那些明珠一般的人物依旧众星捧月,她重新来过一回,究竟改变了什么呢?还在像上一世一样按部就班地活着。这样平平淡淡地活下去,她真的能改变上一世所发生的一切吗?

    可凭她现在的能力,又能做得了什么呢?眼看着董玉泺侃侃而谈,把众人说得眉开眼笑,连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唐氏嘴角都挂着宠溺的笑容。

    白蓉萱陷入了一阵迷茫,她脑袋里空荡荡的,周遭忽然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她听不到所有人的声音,觉得头昏脑胀,差点儿从凳子上栽下去。幸好坐在她旁边的唐学莉一把扶住了她,“蓉萱,你怎么了?”

    白蓉萱连忙回过神来,见所有人都望着自己,唐氏更是一脸惊慌,唐老夫人也微微变色,问道,“怎么回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因为过年那场‘怪病’,白蓉萱已经成了整个唐家的重点保护对象,生怕她有个头疼脑热的。过去舅舅唐崧舟每次见了她,随口必问的都是功课,还要叮嘱她跟着沈娘子好好学。现在每次见面问得都是“身体怎么样?”“吃得好吗?”“睡得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唐学茹每次都撇着小嘴和白蓉萱咬耳朵,“要不我也病一场吧,是不是我爹也能这么温柔地跟我说话了?”

    众目睽睽之下,白蓉萱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进去。她轻轻吸了口气,冷静地整理了一下表情,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可能是早上起早了,我刚才有点儿走神,差点儿就睡着了。”

    她说得轻松自然,一点儿也不像撒谎。唐老夫人松了口气,唐氏的表情也恢复如常。

    董玉泺却开起了白蓉萱的玩笑,“我一会要跟蓉萱好好亲近亲近,她为了接我累成这样,那可怎么好意思?”

    白蓉萱一愣,羞涩地笑了起来。

第三十章·乳娘

    唐老夫人格外满意的点起了头,“咱们唐家不比董家人口多,你长房大舅舅家里的三个姐姐都嫁了人,现在家里就只剩了莉姐儿,再加上咱们房里的这几根独苗,统共算起来也没几个人,你不跟她们亲近跟谁亲近?你萍妹子婚期定在了年底,这会儿正忙着绣嫁妆,你来了也没空陪你。回头就让莉姐儿,蓉萱和学茹三个人陪你四处逛去,我年纪大了,你舅舅和舅母一个要管店一个管家,你姑姑等闲不怎么出门,算来算去也就只有她们三个是闲人了。”

    “那可好,有你们这些长辈跟着,我们还放不开呢。到时候束手束脚的,反而没意思。我上次来杭州还是很小的时候呢,许多事儿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去了断桥,还看了三潭映月,还有雷峰塔……”董玉泺回忆着上次来杭州时的情景,脸上全是向往的神情,“年纪小忘性大,许多细枝末节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西湖的风景美如画卷,湖光山色别具一格。我后来因为时常念叨西湖,祖母还不知道从哪里给我买了一幅西湖的湖光山色图,就挂在我的书房里。”

    “西湖有什么好看的?”自小生活在杭州的唐学茹已经不记得去过多少次西湖了,那边的景点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景色根本不能吸引她,反倒是开在西湖边上的一家酒楼特别合她的心意,“要去就去欢庆楼,做得一手地道的杭帮菜,尤其是西湖醋鱼和东坡肉,味道绝对正宗。”说到这里,她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越说越激动,“点一壶桂花茶,清油解腻,然后再吃几块定胜糕……”

    “你看她,一说吃得比谁都精神。”唐老夫人故作嗔怪地看着她,“好像家里亏待了你似的,这些年没让你吃饱穿暖是不是?”

    “那倒没有。”唐学茹俏皮地吐了吐舌,“就是咱们家后灶马婆子的手艺没有欢庆楼大厨的手艺好。”欢庆楼无论位置还是手艺都没话说,价格自然也不便宜,唐家不是大手大脚的人家,唐学茹长到这么大,也只去过两回而已,却让她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

    董玉泺顺着她的话道,“那感情好,咱们逛累了就去那吃饭,我做东。”十分地豪气大方。

    唐学茹顿时觉得她顺眼多了,兴高采烈地道,“他家要提前预约才行,你什么时候想去,让严管事先去订个位置,最好能订到二楼的雅间,不但安静,推开窗户就能看到西湖的景致。”

    居然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唐老夫人急忙把话拉了过来,“你玉泺表姐才刚到家里,需要几天熟悉环境,你先让她歇歇脚,养足了精神把事情理顺了再出门,玩的时间在后面呢。”

    唐学茹这次倒是没有反对,乖巧地答应了。

    唐老夫人见她懂事,满意地点起了头。

    恰好黄氏走了回来,“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唐学茹见了母亲,唯恐她不许自己去欢庆楼,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低下了头,“没……没说什么呀。”

    黄氏觉得奇怪,唐老夫人道,“孩子们正说游玩的事情呢,提起这个,一个比一个高兴。玉泺随行来的行李都安置妥当了?”

    “玉泺跟来的婆子机灵得很,我把她们送到了院子门口,她们自己就安排起来了,我完全插不上手,就去了趟后灶,午饭都准备好了,我一会儿让人把饭菜摆在前厅,那边也宽敞些。”黄氏走到董玉泺的身前,温柔地说道,“舅母是使了一百二十分的力气,就是不知道合不合玉泺的胃口。”

    “我胃口向来很好,舅母不用担心。”董玉泺拉着黄氏的手,十分亲近的样子。

    提起董玉泺身边的婆子,唐老夫人就顺势看了几眼,有些不解地问道,“玉泺,怎么没见你乳娘?我以为她无论如何都会跟你一起过来呢。”

    董玉泺的乳娘姓方,如今董家内外都称呼她为孙妈妈,是当年跟着大唐氏嫁去董家的陪嫁丫鬟。当年大唐氏怀孕的时候,董家正直发迹,董老夫人又是个惯孩子的人,就做主让人找了几个奶妈。可选来选去也没有合适的,恰好当时已经嫁给董家孙姓管事的孙妈妈也怀了身孕,产期比大唐氏早两个月,大唐氏就亲自选了孙妈妈做董玉泺的乳娘。

    孙妈妈虽然只是董玉泺的乳娘,但对她的事却格外上心,后来大唐氏去世之后,董老夫人就让孙妈妈管起了董玉泺房里的事儿,还让她的两个儿子到董家内院做事。董玉泺如今到了议亲的年纪,董老夫人已经背地里和孙妈妈商量过,若是董家和邱家的这门亲事能成,到时候就让孙妈妈带着两个儿子作为陪房跟到邱家去,孙妈妈负责给董玉泺管理内院,两个儿子则管理陪嫁的田庄和铺子。

    孙妈妈自然没有二话,立即就答应了。

    “您还记着她呢?”董玉泺听外祖母提起了乳娘,笑嘻嘻地说道,“原本她是要跟来的,可是临出门之前脚给崴了,肿得老高,别说出门了,鞋都穿不上。我就做主让她留在了家里,不过她心里不安,特意让她的大儿子跟了来,说无论如何得给您磕个头请个安才行。”

    唐老夫人关心道,“崴得严重吗?大夫是怎么说的?自从你母亲离世,她就一直跟在你身边尽心伺候着,这份功劳不止董家,我们唐家也一样念着。”说得十分诚心。

    董玉泺怕唐老夫人惦念,就悄悄冲她使了个颇有深意的眼色,随口说道,“您不用担心,家里有人照顾她,一定会好起来的。等她好了,我下次再来杭州时和她一起给您请安。”按道理,董玉泺出嫁之前,肯定要来一次杭州,面见唐家的长辈。

    唐老夫人离得近,一眼就看到了外孙女的眼色。想到马车上她提起的董家分家一事,唐老夫人立刻意识到孙妈妈在这时‘崴脚’另有原因,说不定是董老夫人故意把她留了下来。

    她索性不再多问,笑着点了点头。

    董玉泺就冲身后的一个丫鬟道,“含朱,去叫孙问过来给外祖母请安。”

    叫含朱的丫鬟立刻应了一声,脚步飞快地出了门。

    黄氏在一旁却一脸诧异。玉泺这次出行来杭州,怎全都是事儿?先是原本定好了三老爷腹泻换成了小十四董兆林,这会儿玉泺的乳娘又崴了脚……难道是出行的日子不对?

    她正觉得奇怪,含朱已经带着一个性格沉稳的青年走了进来。那人的年纪看上去比董玉泺要大上几岁,脚步还没站稳,就忙着给唐老夫人和黄氏、唐氏请安,“小人孙问,问老太太的安,舅奶奶、姨奶奶的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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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枝寒介绍:
纸醉金迷的上海滩伴随着步步杀机,十里洋场繁华迷醉,重活一世的白蓉萱为了找出陷害母亲、杀害哥哥的凶手,迫不得已女扮男装回到祖宅寻找真相……北枝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北枝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北枝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