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断子绝孙
三日后,沈垣误杀孙才南一案落幕,孙天正有心要为自己独子惨死复仇,沈垣行刑于午门。
无数老百姓奔走相告,皆是想要看看这位原本大好前途的青年才俊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有人为沈垣感到同情,有人痛骂荆楚楚红颜祸水,吵吵嚷嚷的声音竟是热闹得很。
沈垣大约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一日,他心高气傲,一心想往上爬,想让所有人都看见他做出来的功绩,如今却被他眼中的“贱民”们指指点点,心中大约难受之极。
更多的人往沈垣身上扔菜叶烂鸡蛋,肮脏的东西并着恶臭糊了沈垣一身,不用想,定是孙家的人。沈垣跪在行刑台上,身边是刽子手,原本按照这个时候,死囚若是有家人的,是可以来送死囚最后一程,喂他吃上路饭,喝上路酒,可是今日沈家的人一个都没来。
沈信不必说了,已经同沈家其他人都势同水火,怎么会过来。沈贵自来就趋利避害,任婉云更是疯了,沈老夫人腿脚不便,不过就算腿脚灵活,怕也是不肯来的。怪就怪在一向爱做的温柔大义的三房,今日也是未曾露面。想来是在婉转大义和得罪孙家人之中取舍了好一阵子,才做了这个决定。
沈家的人如此,看在别人眼里,便也只觉得唏嘘。
沈垣抬起头,烈日遍洒定京城,明明是新年刚过,冬日余寒微笑,灿金的日光竟也如夏日一般刺眼。午时已到,刽子手喷出一口酒,举起鬼头大刀,当头斩下!
刀落!
人群中暴起阵阵惊呼,女人们吓得捂住眼睛,那一颗脑袋滴溜溜的顺着台上滚到了人群之中,滚了片刻才有血洒了出来。地上,沈垣的眼睛大睁,似乎还有些微微困惑,仿佛这颗已经和身子分离的头颅,下一刻还会说出什么话来一般。
有人瞧见,悄然转身,隐没在人群中。
此刻的沈府,亦是一片死寂。
不是不提就没有发生过,沈垣的死终究还是令沈府元气大伤。说起来沈府的子嗣不算兴旺,而深远是其中的佼佼者,这样难得的,日后也许能撑起沈府一片天的人就这么憋屈的死在刽子手的鬼头大刀下,至少沈府的人心中不是不难过的。
沈万坐在屋中,小厮小跑了进来,道:“行过刑了,刑场的人已经让人把二少爷送了回来。”
孙家人最后同意把沈垣的尸首交还给沈家,已经是做了天大的让步了。虽然没有和孙天正明着掐起来,在处理沈垣这件事上也顺了孙天正的意思,可是谁都知道,日后沈家和孙家也算是结仇了,端看这仇结的有多大而已。
“接回来后,不用停灵,最快几日内下葬。”沈万叹了口气,心思沉沉。
“老爷还在为此事忧心?”陈若秋走了过来,温柔道:“垣儿这事咱们也是无能为力,毕竟孙家不是普通人家。”
“我只是觉得……”沈万摇了摇头:“一切都有些不对,你没有发现吗?”沈万道:“近来沈家像是走了什么霉运似的,接二连三的出事。”
“不会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陈若秋心中一惊。
沈万一愣:“说什么胡话呢。”
陈若秋连忙道:“我是胡乱说的,老爷莫要见怪。”她心中有些懊恼,沈万最讨厌的便是这些怪力乱神之事,方才她这般无心之说,只怕惹得沈万不高兴。她开口附和沈万方才的话:“说来也是,不过似乎一直出事的都是二哥一家,先是清姐儿,又是二嫂,现在是垣哥儿……”陈若秋越说越觉得心中惴惴不安。虽说她从前是有些瞧不上又嫉妒任婉云,可是任婉云疯了后,这府上能与她站在一条线上的似乎就无人了,罗雪雁?沈信和沈万都不是从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可能真心?
“正是如此,”沈万道:“也不知道二哥平日里究竟是与谁结了仇,现在串起来看一看,倒像是早已图谋好的。”
“二哥明日在官场上,难免会得罪些人。”陈若秋道:“可为什么偏偏却在今年出事,算起来,似乎是从五姐儿落水后醒来,事情就是一桩接一桩……。”
“你不会说是小五干的吧?”沈万好笑:“小五若是有那样的本事,只怕天下就要大乱了。”他安抚的拍了拍陈若秋的手:“我知道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莫要胡思乱想,小五一个姑娘家哪有这样的本事。说是大哥大嫂教她的差不多,可大哥大嫂绝不会用这样钝刀子磨肉的手段,他们向来干脆利落……”沈万道:“此事我会留意,你莫要多想了,还是好好留意一下玥儿的亲事,眼看着她的年纪也到了说亲的时候了。”
一提起沈玥的亲事,陈若秋便按捺下对沈妙的怀疑。沈万比沈贵更看重子嗣,这么多年从未嫌弃过沈玥是个女儿,对沈玥也是真心疼爱。陈若秋笑道:“我听老爷的。”
西院里,沈妙正在披衣裳,惊蛰一边替她理了理头发一边道:“二少爷的灵柩已经抬回来了,听说很快就要下葬,连丧事都不会大办呢。”
沈家人除了大房外,皆是有一些爱做面子上活计的。就如同沈老夫人过寿都要大摆筵席满城皆知一般,沈垣身为二房的嫡长子,死了连丧事也不怎么办实在是有些凉薄。这其中固然有为了遮丑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怕是朝中愿意为了沈贵得罪孙天正的人不多,便是真的办了丧事,来吊唁的人也不见得会多,反而惹人笑话。
“二老爷这几日白日都不在府中。”谷雨也道:“便是回去也是歇在万姨娘院子里,这都什么时候了,好歹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竟是如此无情。”
沈妙一笑:“白日是忙着笼络与他疏远的朝臣们,至于夜里,不歇在万姨娘房中,难道要与二婶同床共枕么?”
本是想要借机斥责一下沈贵的无情,偏偏沈妙大喇喇的说出“同床共枕”四个字,谷雨有些尴尬,也不知沈妙如今为何越发的大胆了。明明行事礼仪一点儿也都挑不出错来,可是在男女之事上,怎么就不懂得害羞呢?便是装一装也是好的,否则日后男子见了,只会惊讶于沈妙的彪悍,哪个还敢上前亲近?
沈妙未曾留意谷雨的神情,因此也不知道谷雨心中竟有这么多的想法。她只道:“派去孙家那头打探的消息如何了?”
“孙家人藏得太严实,下人们也知之甚少。”惊蛰连忙道:“只晓得表小姐过的日子定是不好。听说第一日,第一日……。”她说不下去了。
“第一日怎么了?”沈妙转过头,看着惊蛰。
惊蛰支支吾吾道:“听说第一日就将表小姐和马厩里的马喂了药,让他们……。当时孙老爷还让所有下人都在马厩外观赏呢。”
谷雨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人和马?”
惊蛰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谷雨还在问:“那孙家的人都是变态吧!”人和马交合,荆楚楚有多痛苦,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痛,被那么多下人瞧见自己不堪的一幕,心中只怕是生不如死。
见谷雨还在不死不休的追问,惊蛰有些恼火。本想着这些污秽的事情还是莫要在沈妙面前说,免得脏了沈妙的耳朵,不曾想转过头去,却瞧见沈妙神色从容,别说是害羞,一点儿惊讶的表情也无,反而是吐出一句惊掉人大牙的话,她说:“孙大人也太过仁慈了,其实可以用牛的。”
“姑姑娘……”惊蛰张大嘴巴。
沈妙瞧了她一眼:“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后宫中,处置不听话的女人经常用这一招。她是没有用过,沈妙习惯于直接赐死,倒不愿意多生枝节。不过曾见过楣夫人惩治手下一名与太监对食的宫女,便是让人喂了公牛发情的药,把那宫女丢到牛栏中,活活折磨死了。
因此,对孙天正的手段,倒是见怪不怪。却不知自己的这番举动落在惊蛰和谷雨二人眼中,有多惊世骇俗。
半晌,惊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道:“姑娘现在要去哪儿?”
“去彩云苑。”
“姑娘去那里做什么?”谷雨惊奇:“眼下二老爷不在,姑娘是去找万姨娘么?”
沈妙摇头:“我找二婶。”
“二夫人已经疯了……”谷雨提醒。
“那倒未必。”
彩云苑中,如今已经是翻了天地。
其实也不过短短几月时间,整个沈府,准确说来是沈家二房,也就是彩云苑中,发生的翻天覆地的改变。
从前最春风得意的二夫人眼下是个疯子,大方聪明的大小姐则成了在狱中畏罪自杀还曾与人私通的荡妇。就连出类拔萃少年天骄的二少爷,也在满城百姓面前成为阶下囚,死在刽子手的鬼头大刀之下。人生如戏,而彩云苑的这出戏,未免太过悲剧。
唯一安慰的便是二夫人任婉云还有一个嫡次子沈元柏,可是沈元柏养在沈老夫人身边,若是任婉云不疯,凭借着沈元柏,还是能暂时坐稳正房的位置。可也只是暂时,谁知道……。沈贵日后还会不会纳妾呢?毕竟沈贵自来好女色,再生出儿子来,也不是没可能。
比起任婉云这头霉运接踵而至,那已经冷清多年的万姨娘却是仿佛迎来了春天。伏低做小了这么多年,连带着自己生的女儿都多年不见天日,没想到这一次却是如有神助。沈贵固然亲情淡漠,待女人却是不错的。万姨娘只要牢牢把握住沈贵的心,重获荣宠,沈冬菱的地位也只会水涨船高。
“冬菱,过几日让老爷给你换一处院子。”万姨娘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笑着对沈冬菱道。大约是因为沈垣已经死了,沈元柏还小,如今的任婉云再也威胁不到她,万姨娘眼角眉梢都是喜意,话中都带了一丝欣喜。
“换什么院子?”屏风后看书的沈冬菱抬起头来。
“你一直跟我挤在一个院子,别的小姐在你这么大年纪早已单独安排了院子,你也应当搬出去的,这地方终究是挤了点。”
“她们是嫡女,我是庶女。”沈冬菱平静的道。
闻言,万姨娘心中一痛。沈冬菱的出身是她无法改变的事实,也是她耿耿于怀的地方。她自认为沈冬菱绝不比沈清沈玥差,可是前十几年只能让沈冬菱委曲求全,好容易熬出头了,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沈冬菱继续这样谨小慎微。
万姨娘道:“之前大小姐有处院子是腾出来的,你不用睡她的那间房,睡另一间。大小姐的院子朝向好,风景又美,空着怪可惜的。如今老爷待我们不错,想来这个要求是会同意的。”
“不用了,姨娘。”沈冬菱拒绝了她的建议:“现在这个时候,可不是好出头的时机。已经忍了十多年,不急于一时半会儿。爹现在虽然对我们好,可他骨子里是什么性子,姨娘也明白。还是等安定一些的时候再谈此事。”
万姨娘还想再劝,忽然瞧见自己的贴身丫鬟芦花跑了进来,急匆匆的道:“姨娘,五小姐来咱们院子了!”
“五小姐?”万姨娘一下子站起身来:“她来找我做什么?”
沈冬菱也看向芦花。
芦花摇了摇头,道:“不是来找姨娘的,奴婢瞧见她去了二夫人静养的屋子。”
“五小姐去见二夫人!”万姨娘的声音一下子高亢起来:“五小姐去找二夫人做什么?二夫人都已经疯了!”
“奴婢本想偷着去听,可是五小姐带了几个丫鬟拦的死死的,其他人都在屋外隔得远远的,听不到也看不到。”芦花问:“姨娘,现在怎么办?”
万姨娘惊疑不定的在屋中走来走去,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莫非五小姐是去看望二夫人?可二夫人与五小姐之前便多有龃龉,五小姐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她看向沈冬菱:“冬菱,你怎么说?”
沈冬菱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既然偷听不了,那就安分的呆着不要妄想打听。五妹妹这个人不简单,既然做了,便有万全的准备,我们就算是使再多的法子,想来也是打探不出来的。”
“莫非就这样算了?”万姨娘有些不甘心:“万一她和二夫人合谋做什么呢?”
“二夫人和五妹妹可都不是会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人。”沈冬菱淡淡道:“况且我们从未与五妹妹对立过,五妹妹就算是要算计谁,也不会算计到我们的头上。”她看向万姨娘:“我们等着看戏就好了。”
彩云苑外,谷雨白露霜降三个人守在屋外几步远的地方,惊蛰随着沈妙进了屋。院子里的其他丫鬟都规规矩矩的做着自己的事。任婉云已经疯了,下人们自然不必再巴结奉承上赶着讨好她,人都是这样踩低捧高,况且从前任婉云待下人手段严苛,比起任婉云,他们更愿意讨好温柔贤惠的万姨娘。
因此,面对着有大房撑腰的沈妙前来,这些个丫鬟拦都未拦。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任婉云这么多年也有着自己的心腹,那就是她的贴身丫鬟香兰和彩菊。此刻屋内,香兰和彩菊就虎视眈眈的盯着沈妙。
面对二人凶狠的目光,沈妙浑然未决,既然这两人不肯出去,被她们听到也无妨。
床榻上,妇人裹着被子坐在角落,目光涣散,头发似乎是被梳好了又被自己揪的凌乱,衣裳上甚至还滴着口水。她嘴唇微微蠕动,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望着天上,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五小姐,如今你也看到了,咱们夫人身子未好,您这样打扰,只会让夫人的病情加重。”香兰道。
“我今日是来告诉二婶一件事情的,”沈妙微微一笑:“想来二婶已经知道了,虽然是病了,可是消息应当还是灵敏的,二哥今日午时被处斩,尸体躺在灵柩里,很快就要入土了。”
“五小姐,夫人已经病了!不能听这些话!”彩菊厉声喝道。只是香兰和彩菊虽然面目严厉,却还真没有胆量对沈妙动手,将沈妙强行轰出去。如今她们都知道沈妙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二房到了如此境地,很大一部分都是沈妙在暗中推波助澜。沈妙几乎能算得上二房的仇人,可是如今不仅沈妙自己心机深沉,她身后还有沈信夫妇撑腰,这人丁日渐稀少的二房,倒真的无人敢与她对抗。
沈妙理都不理两个丫鬟,看着任婉云微微笑道:“想来二婶也知道,今日二哥行刑的时候,府中一个探望的人也没有。二叔三叔三婶老夫人,一个都没有。”她看着任婉云:“我想,若是二婶未病的话,一定回去送二哥最后一程的。如今倒好,黄泉路上,二哥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
“五姑娘!”香兰忍不住再次喝道。
“你怕什么?”沈妙唇角一勾:“二婶现在病着,听不懂我的话,你莫非是怕我将二婶刺激了?”
“自然不是。”香兰急急否认。
“那你最好老老实实呆着闭嘴,”沈妙挑眉:“否则,我也有法子让你永远服侍不了你的夫人。”
香兰和彩菊心中一惊,沈妙这话中的笃定,竟然让她们生出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二哥临走前二婶就病了,所以未曾见过二哥一面。想来二哥心中也很伤心,临到头了,爹娘都未见着,也实在有些悲惨。”
任婉云还是专注的盯着天花板,一脸痴像,可是放在身边的手,手指却是几不可见的微微一弯。
“前些日子万姨娘还来找过我了。”沈妙笑道:“想来是想急着与我打好关系,若是日后我在老夫人面前替她美言几句,想来二叔扶她为平妻的可能就大多了。”
此话一出,香兰和彩菊都是面色一白。谁都知道现在二房中万姨娘又重新得宠。从前任婉云将万氏逼得不得不隐忍度日,等万氏一朝得势,甚至升为平妻,岂不是会终其所有报复。已经和沈贵离心,又被沈老夫人不待见,日后任婉云的日子能有多惨?
“我自然是不愿意的。”沈妙偏头想了想:“二婶是府中的正房,我自然会站在二婶这边。可是万姨娘瞧着却是不甘心的模样,再说了,如今七弟还在老夫人跟前,可是等七弟大了,万姨娘又被扶为平妻,二婶你还病着,七弟岂不是要被养在万姨娘跟前,啧啧,万姨娘与我打好关系,是不是也有着这方面的思量?”
“你敢打我七哥儿的主意,我一定要你生不如死!”角落里,任婉云发出嘶吼的声音。她的嗓子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粗粝的极其难听。而那双进屋开始就盯着天上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牢牢锁在沈妙身上,其中透露的凶狠光芒,仿佛一条恶狼。
“我怎么会打七弟的主意?”沈妙微微一笑:“二婶若是不信,我可以发誓,若是打了七哥儿的主意,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屋中几人的目光都有些惊讶。一直未曾说话的惊蛰有些焦急,沈妙怎么能发这么重的毒誓。他们自来对誓言都看的十分重,沈妙说的从容,她连阻拦的机会都没有。
任婉云并未因此就放松对沈妙的警惕,她冷笑:“你千方百计来这里说这些刺激我的话,想看我到底疯了没有,不会就是为了发这通毒誓吧。”她道:“沈妙,我斗不过你,是我小看了你,若是能重来一次,我一定在你还未长到如今这般时就将你害死,绝不会心慈手软!”
“二婶真会说笑,”沈妙道:“你何时对我心慈手软过?”
“你已经将我逼到如此地步,清儿和垣儿出事也和你不无关系,若非为了七哥儿,我定会与你同归于尽。”任婉云咬牙。
“我知道二婶为了七弟也舍不得做出玉石俱焚的事,所以也知道二婶必然病不了多久。”
“你究竟想干什么?”任婉云死死盯着她:“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沈妙笑的亲切:“二婶何必说的这般不近人情,我来,其实是为了给你一条活路的。”
“活路?”任婉云惨然道:“都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活路?”
“莫非二婶以为现在的境地就是最糟了么?”沈妙惊讶:“二婶向来聪明,怎么会如此糊涂?”
“你想说什么?”任婉云沉下脸来。
“简单。”沈妙一笑:“如今院子里万姨娘将二叔哄得欢欢喜喜,二婶就没想过,若是万姨娘给二叔生了个儿子……。七弟又该如何自处?”
任婉云身子一僵。
“二叔看重万姨娘还是二婶,二婶也心知肚明,因此,二叔会看重万姨娘生的儿子,还是看重七弟,也不得而知。若是有朝一日万姨娘被抬为平妻,这二房可就有了两位嫡子,可是这两位嫡子,却不是同胞兄弟,你猜,”沈妙压低声音:“他们会不会骨肉相残?”
任婉云听得心惊肉跳。
“那一位有万姨娘护着,七弟有二婶护着,可是二婶,那时候,你还能如同从前一般在二房中说得上话么?”
沈妙的话字字戳心,任婉云忍不住反驳道:“那个贱人以前就没有生下儿子,以后更不可能生下儿子!”
“二婶果然聪明。”沈妙叹息道:“这便是我要说的了。难道二婶以为,二叔日后除了万姨娘,就不会有别的女人了么?”
她这么坦荡讨论长辈的男女之事,从容镇定令人叹为观止。任婉云被沈妙说得一愣,对啊,沈贵是什么德行她比谁都清楚,沈贵怎么会只有一个女人呢?她尚且是主母的时候,沈贵都一房一房的往家里抬姬妾,要不是她给那些狐媚子喂了绝子汤,只怕现在二房都人满为患了。
“你看,防的了一时防不了一世。防的了一个万姨娘,还会有别的姨娘。世上能生孩子的女人数不胜数,想要进二房门的女人也是数不胜数。除非二婶还能像以前一样把控内院,给二叔的每个女人喂绝子汤,而是现在的二婶,还能有那个能力吗?便是有,当年的万姨娘也还是生了三姐姐,日后,会不会再有一个万姨娘呢?”
任婉云的面上显出一点慌乱来,沈妙的话字字句句都往她的软肋插刀。她能依仗的无非就是生下儿子,若是这点都没有,日后怎么办?
“二婶,你难道想要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操持的家,府里的银子,最后不是被二哥得到,不是被七弟得到,而是被其他女人的儿子得到么?二哥精彩绝艳,明明二房的一切都该是他的,现在却被人登堂入室,为他人作嫁衣裳,你甘心吗?”
任婉云盯着沈妙:“你想说什么?”
“我给你一条活路。”沈妙微微一笑,从袖中摸出一包东西来,放在任婉云手中。
“绝子药,男人用的。”她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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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娘娘好坏啊,和三观不正的小侯爷更配了_(:3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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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滚
“绝子药,男人用的。?”
任婉云低下头,看着沈妙放在自己手中的纸包,忍不住的全身颤抖起来。
“给任何一个姨娘下绝子药,算得上什么好法子?便是一个生不出儿子,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二婶,你防不完的。”沈妙的话似乎带着轻微的蛊惑,落在人耳中,竟有种悦耳的动听。
“我凭什么信你?谁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不是砒霜。”任婉云轻蔑道。
“二婶不信我,自然可以让丫鬟们带着一点出去找大夫问问,或是寻只动物喂来吃下。再是不行,丢了自己去买也是一样的。我只是指路,其中种种,还得二婶自己愿意才是。”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任婉云盯着沈妙,冷然开口。
“为什么?”沈妙略略一想:“大约是,如果二叔日后都没了生育的本事,七弟嫡子的位置才能坐的稳稳当当。不仅如此,作为二叔唯一的衣钵,七弟一定能得到二叔的青睐。物以稀为贵嘛。”
任婉云一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沈妙,我倒是低估了你,你想要二房绝后!”
“话可不能这么说。”沈妙佯作惊讶:“二房怎么算是绝后,不是还有七弟么?不过,二婶莫非以为,日后还能与二叔再生一个孩子出来?”她戏谑道:“便是二婶有这个本事有这个能力,也得看二叔愿不愿意啊。”
“放肆!”香兰怒斥!
“你不知廉耻!”任婉云气的脸色通红。沈妙的话,明明白白在嘲讽她人老珠黄,沈贵那样贪恋美色的人对她不屑一顾。不过任婉云也明白,这么多年沈贵待她早已不复当年的温柔,自己这张脸对沈贵毫无吸引力,再生个孩子何其艰难。“不知廉耻也好,放肆也罢,总归都是在为你着想。”沈妙微微一笑:“我已经给了二婶一条活路,是走出去还是将路堵死,端看二婶怎么选择。”她站起身,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偏头道:“当然,二婶还可以将此事告诉二叔,毕竟你们是一家人。不过有句话要提醒你,如今我爹娘和老夫人都已经闹僵了,早已撕破脸,更不怕别的。”
任婉云坐着没说话,香兰和彩菊警惕的盯着沈妙。
“言尽于此,告辞。”沈妙笑着走了出去。
待沈妙离开后,香兰上前一步,看着任婉云问道:“夫人,果真要听五小姐的话?”
“五小姐定是没安好心。”彩菊附和:“她这么做,分明是故意和老爷对着干。”
“是和老爷对着干,”任婉云低声道:“不过如今,老爷与我也早已不是一条线上的人了。”
“夫人的意思是……。”香兰瞪大眼睛。
任婉云低下头,道:“我再想想。”
东院中,自然有人关注着这头的一举一动,沈妙和惊蛰刚出了门,便见个面生的丫鬟笑着过来道:“五小姐,万姨娘听闻您来院子里了,想邀您进去说说话。”
“还有些事,改日吧。”沈妙却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径自拒绝了。那丫鬟有些尴尬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沈妙一行人走远,转身回头禀告了万姨娘。
“她这是要跟咱们划清干系呢?”万姨娘有些愤然,更多的却是担忧,对沈冬菱道:“冬菱,这五小姐会不会是和夫人走在一起了,要和夫人一起对付咱们?”
“怎么可能?”沈冬菱摇头:“就是因为大姐姐的事,她们也不会走到一起。”
“可为什么五小姐总是对咱们的示好视而不见?”万姨娘来回踱着步:“莫非是瞧不起咱们的出身……”说到此处,声音又黯然下去:“毕竟她是嫡出的小姐……”
“姨娘,”沈冬菱放下书,有些头疼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五妹妹不愿意和咱们交往,定不是因为咱们自己的原因。我看五妹妹对整个沈府都不甚热络,怕是不想和二房的人有一丝瓜葛,所以才对咱们视而不见。既然如此,巴结也无用,日后这样的事还是少做。”
“可是……”万姨娘还想说什么。
“没什么可是的。”沈冬菱打断她的话:“咱们规规矩矩,不出什么差错,自然不会有麻烦上头。”
另一头,回到屋中的惊蛰正在小声问沈妙:“姑娘,那二夫人真的会给二老爷下药么?”
“当然。”沈妙看着自己的指甲,轻描淡写道:“任婉云最看重的便是子女,如今接连丧去一儿一女,只剩下沈元柏一根独苗,偏偏沈贵又不是心善之人,只有给沈贵下药,才能保住沈元柏的位置。”
“可若是二夫人将此事告诉二老爷怎么办?”谷雨一直担忧的便是此事。
“不会,若是沈贵知道自己被下了绝子药,一定会对任婉云恨之入骨,就算沈元柏是他的独苗,也会因此迁怒沈元柏。任婉云就算是为了让沈元柏活的好,也会将此事瞒的死死的。也许沈贵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自己生不出儿子的事实,便是大夫看过了,也绝不会想到是任婉云给他下的药。”
“那么……”惊蛰咬着牙,似乎在犹豫什么,终于心一横道:“就算是二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二老爷下了药,二老爷真的生不出儿子了,可不是还有一个七少爷么?七少爷如今年纪小,日后长大了,明白事理,只怕会为了二少爷大小姐向姑娘复仇。给自己从小便养一个仇人,姑娘又发了那样的誓言……。”沈妙在任婉云面前说的不打沈元柏的主意,否则天打雷里。这么重的毒誓,惊蛰现在听起来都有些触目惊心。
“既然立誓,我就没打过沈元柏的主意。”沈妙道。
“虽说如此,可是七少爷一定会将姑娘视作仇人。”谷雨提醒:“有一个仇人整日在暗处窥伺……”
“那也等他长大了再说。”沈妙笑了笑。可惜,沈元柏没有机会长大了。
就在一年后,定京城有了瘟疫,沈元柏便因为染了天花而死。当时沈妙已经嫁给了傅修宜,那时候整个定京城人心惶惶,幸好沈信他们在西北打仗,躲过了一劫。城中高门还好,贫苦的老百姓却死了不少。沈元柏没能逃过一劫。
沈妙一直相信,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只是看这报应来的够不够而已。前生沈贵夫妇做的孽,报应在了沈元柏身上。可是二房还有沈垣和沈清,今生没有了沈垣和沈清,顺着前世的路走,沈元柏终究会因此而丧命。
与其现在就赶尽杀绝,倒不如让他们满心希望的活着,沈贵以为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任婉云也以为沈元柏会代替沈垣,然而终有一日,当沈元柏也没能逃脱天道的厄运时,那个时候,潜伏在二房中绝望的种子才会破土而出,将整个二房淹没。
二房注定要绝后,但是他们现在却是满心希望,不知厄运的脚步已经朝他们慢慢走近,只待来日镰刀挥下,将满门生机彻底收割。
棋路都准备好了,棋子也在按照既定的路一步步往前走,这样不是很好?
“姑娘,莫擎之前来过了。”白露走了进来,有些为难道:“说之前给的银票已经花光了,还要不要去宝香楼?”
白露有些尴尬,也有些不理解,哪有主子给属下拿银子让人家去找姑娘的。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挥霍。这哪是让下属办差,分明就是出钱给下属享受的,更可恨的是莫擎得了这个美差事,每每还做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让人看得牙疼。
“再去取五百两银子给他。”沈妙道。
白露面露痛苦之色,只听沈妙又吩咐道:“顺便让莫擎可以对流萤说那句话了。”
屋中几个丫鬟俱是一愣,有些好奇的看着沈妙,毕竟沈妙嘴里说的“那句话”,他们谁也不知道是哪句话。
白露正要出去,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姑娘,之前荣景堂的张妈妈来过一趟,似乎是想打听老爷和夫人分家的事情。”
自从那一日从荆冠生嘴里知道真相,罗雪雁和沈老夫人大吵一架后,回头就将此事告诉了沈信。沈信自然是怒不可遏,当下便去了荣景堂和老夫人理论,罗雪雁一心想要分家,沈信在此事之后也对沈家人心灰意冷,自然是赞成。便是不要沈老将军留下来的那些财产,也要坚定的分家。沈老夫人自知如今还需借用沈信的银子和声威,见此情景竟情急之下假装中风晕了过去,让人好气又好笑。
如今张妈妈来打听消息,自然是旁敲侧击的想要套大房的口风,以为沈信和罗雪雁只是一时气在头上才如此说的。
“若再来打听,便告诉她分家心意已决,烦请她好好照顾老夫人,若是老夫人一迟迟未好,去族中请长老来分也好。”
族中长老自来瞧不上沈老夫人的出身,沈老将军在世时偏爱沈信,长老们自然也会偏心沈信。族中来人分家,定不会让沈老夫人讨得了好。
“奴婢晓得了。”白露笑着出了门。
沈妙在桌前坐了下来,今生的路才刚刚开头,便要筹谋如此多,然而在复仇的同时要保全沈家却又不是件容易的事。
总要一步步来的。
……
定京城的这些风波,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谈过之后,便付之一笑,谁都记不起来。便是谈资,几日过后,便又被新鲜的事情覆盖。
人死灯灭,世情就是如此凉薄。
宝香楼依旧如同往日一般热闹非凡,最近新来了一批波斯舞姬,生的美貌大胆,京城们的王孙公子趋之若鹜,宝香楼本就生意兴旺,如今几乎要被挤破了头。
男人贪鲜,喜新厌旧。新来的舞姬们红极一时,那些往日的花魁们便显得门可罗雀,郁郁寡欢。然而在这些贪欢的男人中,有一人却格外不同。他方走到门口,那门口迎客的姑娘便挥了挥手绢,嬉笑道:“莫爷,今儿个不点流萤姑娘了吧?”
莫擎将手中的银子放到姑娘手中,道:“老规矩。”
那姑娘半是嫉妒半是羡慕道:“爷倒是个长情之人,流萤可真是前生修来的福气。”说着便扭着腰上楼叫人去了。
在所有人都冲着新来的姑娘来时,莫擎却雷打不动的点了流萤的牌子,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他是对流萤动了真情,可是到底有没有动情,只有他和流萤自己二人知道。
宝香楼的对面,快活楼靠窗的位置,三人正在对饮。季羽书远远的指着莫擎进宝香楼的身影道:“看看看,他又去了!”
“有什么好看的,”高阳白了季羽书一眼:“隔三日去一次,一次一夜,第二日一早天亮就走,多一刻都不留。这你都背的滚瓜烂熟的事,有必要一惊一乍?”
季羽书不甘示弱的回瞪了高阳一眼:“你是不是傻?咱俩是知道这事,谢三哥刚回来哪知道?我这不是在跟他说清楚。”
他们二人的对面,谢景行倚着塌懒洋洋的瞧着宝香楼,今日他倒是破天荒的未曾穿紫色衣裳,倒是穿了一件墨色窄腰长袍,整个人显得冷峻的多。然而细细看来,眉宇中似乎还有风尘仆仆的神色,显然是方赶路回来。
“谢三,这次事情处理的如何?那些人怎么样了?”高阳问。
“都是死士,问不出来,全都杀了。”谢景行有些心不在焉:“时间紧迫,这边动作要快。”
“动作再快有什么用。”季羽书抱怨:“东西都没找到。”
“沈垣之前有动作,和傅修宜走得近,手中或许会有一些筹码。只是如今他都死了……”高阳沉吟道:“傅修宜应当会想办法在沈垣身上再搜出些东西。”
“我要再去一趟沈府。”谢景行皱眉:“不可能找不到。”
“哎哎哎,算了,先别提这个了。”季羽书打断他们的交谈:“说起来,咱们在这蹲守了这么久,看这姓莫的隔三差五往宝香楼跑,到底是什么意思?要说莫非沈小姐待下人如此宽和?竟连下人找姑娘的银子也一并出了。这等美差,出手如此阔绰,比我这个沣仙当铺的掌柜还要大方啊。”
“你见过找姑娘每日天一亮就跑路的?”高阳瞅着季羽书:“我怎么记得你找芍药姑娘,都是赖在人家闺房不走,恨不得日日都黏在身边,*苦短,哪有这么不解风情的,至少给描描眉说说话,这样每次都在一个时辰走,倒像是在完成任务。”
“你们的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谢景行瞥了二人一眼:“没瞧见对面还有个人?”他目光往下一扫,另外二人一愣,顺着谢景行的目光看去,便见在宝香楼的对面街角,站着一名青衫男子,望着流萤的小筑出神。
“看着挺普通啊。”季羽书道:“看他穿的这般寒酸,一看就是想进去找姑娘有没有银子,看着解解馋呗。这有什么不同?”
“这人……”高阳远远端详:“身影倒是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裴琅。”谢景行道。
“裴琅是谁?”季羽书问。
“广文堂的先生。”
“我想起来了。”高阳也道:“之前曾在宫宴上见过他。不过他来这里做什么?”
“先生?”季羽书咽了咽口水:“先生也来逛花楼?这广文堂还说是什么定京城高门贵族都要进的学堂,怎么连个先生也如此道德败坏。”
“你整日逛花楼怎么不说道德败坏?”高阳问季羽书。
季羽书反驳:“我又不教学生!”
“闭嘴。”谢景行道:“这么大个人在这,你们两个竟然没发现?”
“我也不认识他呀。”季羽书委屈:“宝香楼外这么多人来来往往,我只注意反常的。这位先生看起来没啥不同,我怎么知道他还是个先生。”
高阳看向谢景行:“你觉得裴琅有问题?可他只是个穷秀才。”
“沈妙从来不做无谓之事,让手下找流萤肯定有用意,之前我不明白,不过看到他就懂了。”谢景行目光落在远处的裴琅身上。
“你是说……”高阳若有所思:“这沈妙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其实是冲着裴琅去的?”
谢景行挑唇一笑,目光似有深意流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沈妙格外看重这个裴琅。单查到的东西,裴琅只是个穷秀才,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这还不简单!”季羽书“嗨”了一声:“我知道其中的原因。”
高阳和谢景行齐齐转头盯着他。
季羽书咳了咳嗓子,眉飞色舞道:“太简单了!我观其身影,一看此人应当是玉树临风姿色不凡,加之又是先生,定会表现的学识渊博。沈小姐到底是豆蔻年华,这样的姑娘遇到才貌双全的先生,情窦初开,芳心暗许,谁料到先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竟是个逛花楼的伪君子。沈小姐一怒之下,干脆让自己手下去买了那位花魁的牌子……。”
“等等,”高阳问:“为何沈妙喜欢裴琅,却要买流萤的牌子?”
季羽书苦苦思索了一会儿,答道:“大约是因为裴琅买不起流萤的牌子,沈小姐就让下人去买流萤的牌子,裴琅连个下人都比不过,必然是心中愤怒,沈小姐这是想要活活气死裴琅啊!”季羽书越说越兴奋,直说的唾沫横飞,几乎要爬到桌子上去:“你们看!裴琅伤沈小姐伤的多重啊!一个姑娘家,竟然不惜一掷千金为红颜!”
高阳头疼的扶额:“季羽书,你是不是又在窑子里听了什么莫名其妙的戏本?”
“你们玩,我先走一步。”谢景行面无表情的站起身,瞥了季羽书一眼:“你要是闲得慌,塔牢缺人,什么时候收拾一下和铁衣一起过去。”
季羽书立刻如霜打了的茄子蔫了不吭声。
另一头,流萤小筑中。莫擎依旧如同往常一般坐在桌前喝茶。
流萤如今是对莫擎彻底死心了,之前还有些想要征服这个男人,如今却是连一点征服的想法都没有,彻底没了脾气。因此连妆容都未曾梳理,施施然走过来拿起莫擎放在桌上的一锭银子收进匣中,自己又在莫擎的对面坐下,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不冷不热道:“多谢莫公子一如既往给流萤捧场,让流萤不至于在如今这样不景气的时候吃不上饭。”
在别的姑娘都被新来的波斯舞姬抢走老主顾时,唯有莫一如既往的给她捧场。楼里的姑娘都羡慕嫉妒流萤的不得了,殊不知在流萤眼中,莫擎也只是个不知道有什么怪癖的怪人。
大约莫擎就是喜欢拿银子在花楼里发呆吧。
流萤也没打算和莫擎攀谈,这莫擎来了这么多次,从未和她攀谈过一句,若非是每次对楼下迎客的姑娘说话,流萤甚至会以为莫擎就是个哑巴。
可是今日,莫擎却破天荒的对她开口了。莫擎道:“不是我。”
太过惊讶,以至于流萤只能瞪大眼睛瞧着他:“啊?”
“给你银子的不是我。”莫擎道。
流萤不解:“什么银子。”
“我家主子要我隔三日来这里找你,给你银子,什么都不做。”
这大约是莫擎来宝香楼说的最长的一句话,然而此话一出,流萤的目光就顿时警惕起来,她站起身:“你主子是什么人?”
莫擎摇头:“不能说。”
“你!”流萤怒视着他。
“主子说,等再过些日子,她会来见你的。”莫擎道:“暂时不要接别的客人。”
流萤笑了:“大哥,我不知道你主子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他想干嘛,但是我是宝香楼的姑娘,如今已经如此不景气,我不是刚被人捧红的头牌,我要是不接别的客人,我吃什么,喝什么,你养我啊!”
莫擎不吭声了。
见莫擎不吭声,流萤更怒,心中一股无名之火顿起。别的男人这个时候不管是不是真心总要顺口安抚几句:“我养你啊。”就算是骗骗人也好,欢场之上谁都不会把谁的话当真。这莫擎倒好,简直就是个榆木疙瘩,又爱较真,连句骗人的好话都不肯说。一发火就想哄人,刚刚张了张口,流萤却又沉默下来。莫擎的确不是欢场中人,他自己也说了,不过是奉主子之命行事。这么一想,又觉得拿这些事情来要求他真是怪没意思的。
莫擎眼见着流萤神色变幻不定,也有些莫名其妙,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一句沈妙并未吩咐他要说的话。他道:“我主子是个好人,你……不要害怕。”
流萤愣了一下,看向莫擎,莫擎却又低下头去喝茶,莫名的,流萤的心情好了起来,她道:“我什么要相信你。”
莫擎:“……。”
……
这天夜里,无星无月,沈妙在罗雪雁屋子里陪罗雪雁说了些话,才准备回自己院子。路上惊蛰将白日里打听来的消息告诉沈妙:“姑娘,听闻荆家人今儿下午就启程会苏州了,临走时将荣景堂住的偏院里值钱的一些摆设都卷走了,可真真是强盗般的行径,老夫人气的差点又中风了。”
这个“又中风了”,说的端的是嘲讽意味十足。谁都知道沈老夫人气急败坏的时候就总是不由自主的“中风。”不过如今也算是遇到了对手,不要脸的遇到了更不要脸的,说起来也真是佩服荆家人的脸皮,这么自若的将荣景堂的东西顺走,真是奇葩到了极点。
“没想到那荆家人说的冠冕堂皇信誓旦旦要为表小姐讨个说法,现在却是灰溜溜的回苏州,表小姐也就不管了。明知道表小姐在孙家没好下场,却一点儿也不想办法。原先说的狠,不过是为了多讨银子罢了。”惊蛰道。
“民不与官斗,”沈妙嘴角微扬:“荆家人想来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都不是什么好人。”惊蛰撇撇嘴。
沈妙不置可否,荆家人连夜赶回苏州,可是又哪里赶得回去。孙天正可不是什么软柿子,当初沈丘出事,荆楚楚是逃了,这荆家别的人可都没逃掉。孙天正从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回苏州的路上发生什么,是无人知道的了。
方走到院子里,沈妙正要推门进去,忽然一顿,扫了窗户一眼。
“惊蛰,”沈妙道:“你先去烧水,我想沐浴,烧的热一点。”
惊蛰愣了一下,点点头答应了。沈妙推门走了进去,走过外堂,走过屏风,走到自己的闺房内,将门掩上。
油灯的灯火微微晃动,只见桌前正歪歪坐着一人,一身袍子似乎都是流动的暗金色,将屋中的暗色都衬得光彩熠熠。他一手撑头,一手百无聊赖的翻着沈妙桌上的书籍,听到动静,漫不经心的转过头,露出一张唇红齿白的俊脸。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谢景行有些不满。
“我似乎也并未邀请你。”沈妙平静的看着他,道:“谢小侯爷。”
“我等了你很久。”谢景行挑眉:“已经饿了。”
沈妙:“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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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爷调戏娘娘。
娘娘:(ノ`Д)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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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从良
“滚。。”
闻言,谢景行的唇角一勾,饶有兴致的侧头看向沈妙:“许久不见,你的脾性越来越暴躁了。”
沈妙在桌前坐下,冷道:“你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不请自来。”
若是被人瞧见谢景行在她房中,不知道会惹来多大的麻烦,偏偏此人还老是喜欢干这种事,仿佛骨子里便带着危险一般。沈妙已经决意要远离谢景行,对方身上的秘密太多太深,如今谢景行却又自己过来,让她怎么能不动怒。
“路过此地,顺带过来看看你。”谢景行耸了耸肩,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他今日穿着素色深衣,皎白的衣领,本是冰雪季节,却因着他出色的眉眼显得屋中都布满春意。他抚着下巴,道:“还有一事想要问你。”
“讲。”沈妙眼下是一句话也不愿意对他多说。
谢景行见沈妙如此态度,倒也不恼,道:“沈垣在府里,有没有信任的人?”
闻言,沈妙有些惊讶的看了谢景行一眼。她没想到谢景行要问的人竟然是沈垣,虽然不清楚谢景行的目的,她却还是道:“没有,沈垣回京时日短,和府中人也不亲近。你问他做什么?”
“刚从他院子里转了一圈过来。”谢景行懒洋洋道:“没找到东西,过来问问。”
沈妙垂眸思索,莫非谢景行是想在沈垣那里找到什么,却没找到,所以以为是沈垣将东西交给了信任的人,才从她这里打听。
“你要找的究竟是什么?”沈妙问:“和豫亲王府密室中的东西一样?”
此话一出,屋中顿时静了一瞬。有那么一刻,沈妙能感到从谢景行身边迸发出的凛冽寒意。不过那危险的气氛只有一瞬,很快谢景行就笑起来,他笑的时候翩翩如玉,只是一双桃花眼中却是掩饰不了的锐利锋芒。
谢景行没有回答沈妙的话,而是问:“这段日子你也过的不错,听说沈家二房快败了。”
“小侯爷对沈府上的事情了如指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沈府的人。”沈妙出演嘲讽。
谢景行摊手:“没办法,沈府的护卫像摆设,偏偏发生的事又有意思,想不知道也难。”他打量了一下沈妙:“只是我低估了你的狠辣。”
“你也可以一试。”
谢景行笑眯眯的看着她:“我没那么多功夫。”
“听起来你倒是很忙。”沈妙盯着他:“却有这么多闲工夫逛别人的府邸。”说这话的时候,她显出了一点生气来。谢景行总能轻而易举的引出她心中的某些小情绪,若是被惊蛰谷雨她们看到,定也会为沈妙此刻的神情大吃一惊。因为沈妙已经很久没有流露出这般坦率的情感了。生气或是恼怒,都是从前的沈妙才会有的东西。
谢景行道:“小姑娘火气总是这么重。”
沈妙没好气道:“问都问完了,你还不走?”
谢景行站起身,拍了拍衣裳,果真是打开后窗打算从窗口掠出去,忽而想到什么,又回过头,古怪的看着她,问:“差点忘记问你,沈妙,你爱慕裴琅?”
沈妙:“……”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见谢景行挑剔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似有嫌弃:“应该也是白搭。”身影转瞬消失不见。
“这个混……。”沈妙差点磨牙。却见惊蛰在外头敲门:“姑娘,水已经开始烧了,奴婢先替您放香料。”一进来还奇怪道:“姑娘站在窗前做什么?仔细别着凉。”
沈妙收回目光:“无事,刚赶走一只野猫。”
“野猫啊。”惊蛰笑道:“这个季节野猫出没是常事,不过就是扰人清梦,赶明儿让人赶出去,省的麻烦。”
“还是下砒霜的好,”沈妙道:“死了干净。”
“咦?”惊蛰有些摸不着头脑。
沈府另一头,万姨娘目光带着忧虑,似乎又有些愤恨,对沈冬菱道:“也不知那日五小姐对夫人说了什么,这些日子听彩云苑的下人说,夫人的病一日一日的好起来了。如今认得人,也不发脾气,眼下更是能做事了,还让身边的婢子熬粥给老爷喝,怕是想要重新得老爷看重。真到那一日,只怕又是咱们受苦的日子。”万姨娘有些埋怨:“看来五小姐果真是要帮着夫人了,还给夫人治好了病。”
沈冬菱正在桌前梳理自己的长发,她将长发披散下来的时候,恰好又对着灯火,将面上的苍白之色缓和了几分,越发显得脸蛋尖俏,眼睛大大,活脱脱的水灵小美人。她道:“姨娘多虑了,五妹妹便是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妙手回春。看来之前夫人一直是在装疯卖傻而已,五妹妹与她说了些话,便让她想通了,不再装傻。”
“什么?”万姨娘一惊:“菱儿,你说夫人一直在装疯卖傻。那这么久以来,老爷对咱们照顾有加,岂不是都被夫人看在眼里,夫人一旦有机会,必定会饶不了咱们的。”
“姨娘担心什么。”沈冬菱用银梳有一搭没一搭的梳理头发,一边道:“因为大姐姐和二哥的事情,爹对夫人已经十分瞧不上眼。便是夫人真的清醒过来,爹最多不过是表面待她宽容,心中定是厌恶的。夫人要想再得到从前的地位已经是不可能,夫人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姨娘放宽心就是。”
万姨娘疑惑:“既然夫人知道老爷不会原谅她,为什么不继续装疯?五小姐究竟跟她说了什么让她改变了主意?”
“夫人现在除了七弟以外什么都没了,五妹妹大约是在七弟一事上做文章吧。姨娘也要努力给爹生个儿子,不管是庶子还是嫡子,只要生了儿子,日后就能在这里站稳脚跟,谁都不敢踩在您头上。”
万姨娘苦笑一声,她又何尝不想生出儿子?早年间的时候是被任婉云压制的死死的,当初若非她生的沈冬菱是个女儿,只怕她们母女两早就活不到如今。眼下任婉云倒是疯了,可是沈贵从来都是薄情寡义的,她到底也不是妙龄女子,如何留得住沈贵的心?又如何那么巧能生出儿子?
心中胡思乱想着,万姨娘岔开话头:“说这些做什么,菱儿倒不如猜猜看五小姐究竟想干什么。帮着夫人,就是和咱们作对啊。”
“那倒未必。”沈冬菱摇头:“五妹妹不是个简单人,如今咱们在二房中地位到底不高,即便这样,已经很好了。总而言之,不要搀和到这些事情中去,过好自己的日子,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
万姨娘听得心惊肉跳,试探的问:“所以……。”
“不要看,不要问,不要说。”沈冬菱看着镜中的自己:“顺其自然就好,总有一日,我们能过上好日子的。”
沈府中,不仅彩云苑的人在议论此事,秋水苑中,任婉云这个名字也被人提起。
陈若秋穿着素白中衣,坐在床榻上道:“二嫂身子日渐好了,老爷,二哥那头怎么说?”
沈万揉了揉额心,因为沈垣的事,如今朝廷上的同僚们对沈家都颇有微词,连他都被连累,这些日子过的也不甚轻松。他摇头道:“二哥没提起此事。”
“便是二嫂真的好了,二房也只剩下一个七哥儿。”陈若秋道:“二哥性子又……日后一房一房的抬姬妾回来,只怕……”说到此处,竟然生出了些兔死狐悲之感。她和任婉云的不同之处就在于,陈若秋能牢牢把握住沈万的心,可是三房一直都没有儿子,如今沈垣又死了,沈老夫人眼中,怕是急于让两个儿子开枝散叶。沈贵那头不肖说了,本就不是什么专情之人,可是沈万这头,若是被催的急了……陈若秋不免心慌,男人的宠爱能有多久?可她就是肚子不争气。
沈万察觉到陈若秋脸色难看,疑惑道:“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陈若秋勉强笑了笑,摇头道:“只是想起了大哥大嫂一事。”顿了顿,陈若秋才开口:“大哥大嫂分家之意已决,甚至威胁要请出族中长老。怕是连不孝的罪名也不怕背了。”
“此事本就是娘做的不够稳妥。”沈万道:“被人拿捏住了把柄,倘若将大哥惹急了,把娘做的陷害丘儿之事拿出来说,满京城都要戳咱们的脊梁骨。”
陈若秋点了点头:“不错,大约是仗着这一点,大哥大嫂才会这般笃定。”陈若秋道:“都已经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怎么偏偏在如今这个节骨眼儿上闹分家呢。”她不由得又想到了沈妙,自从沈妙性子大变之后,沈府中很多事情也都悄悄改变了。从前沈信夫妇对沈家其他人好,那是因为沈妙对他们好。如今沈妙一表现出厌恶不满,沈信夫妇的态度立刻就变了。
沈万叹了口气,陈若秋问:“老爷,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沈万摇头:“若是换了我们,也不能接受。大哥一家都是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最看重的又是小五。荆家人和娘合起谋来算计丘儿和小五,已经犯了大哥的忌讳。单单只是分家,已经是他们手下留情。若是换了大哥以前的脾气,只怕要将这沈府掀了。”
“可是……。”陈若秋道:“现在分家,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啊。”
沈万看向窗外:“如今二房遭受重创,二哥和我仕途都受阻。从前还能接着大哥的势,一旦分家,众人都知沈家不和,便是为了讨好大哥也不会与我们交往。沈家的路只会走的更加艰难。”
“不仅如此,公中的银子……”陈若秋提醒。从前沈信赏赐无数,自己常年在西北又花不出去,全都交给了公中,沈老夫人花银子大手大脚,任婉云偶尔还需贴补自己尚且过成这样。如今一分家,就算沈信不要老将军留下的财产,他们的日子也只会越过越艰难。
“单只是这样便罢了。”沈万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阴沉:“分家之后,以大哥的兵力名声,只会越过越好,到最后压我们一头,两权相较,也得走到这一步。”
陈若秋听得心中一惊。她嫁到沈府这么多年,自然晓得沈府的貌合神离,沈信夫妇常年不在府上所以不知道,她和任婉云却是心知肚明。这沈府之内,沈信和沈贵兄弟本就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自然也不是真心。沈信过的越好,其他两房就越是不好,总有一日大伙儿会走到一个对立的局面之上,却未曾想到这局面来的这样快。
“老爷,就算是为了玥儿,也不能让咱们被压下去。”陈若秋为他按着肩膀:“可是要怎么对付他们呢?”
“如今大哥对我们都起了警惕之心,要想动手也没那么容易。”沈万摇了摇头:“再者他的兵不是常人,想找漏洞更难,此事还得等契机。”沈万道:“当务之急,还是给玥儿寻个好人家吧,这些日子你先留意。”
陈若秋试探道:“老爷,定王殿下……。”
“先切莫将主意打到定王身上。”沈万厉声道:“才经过垣儿一事,朝中人都生怕和沈家扯上干系,皇子就更需注意了。这个时候去想定王,定王心中也会不喜。”
陈若秋点了点头:“妾身知道了,老爷也早些休息。”
……
第二日一早,沈妙刚用过饭,却见霜降从外头气喘吁吁的跑进来,一进屋就道:“姑娘!出事了!”
“有话慢慢说,急成这样像什么样子。”谷雨斥责道。霜降吐了吐舌头,还是没忍住,噼里啪啦一股脑儿说了出来,道:“前些日子里荆家人不是启程回苏州了嘛,今儿个那头的官府来说,荆家人在回苏州的路上遇上流寇,全部都被匪徒灭了口,晓得荆家和老夫人有些关联,官府才上门知会。”霜降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如今这匪徒也越发猖獗了,光天化日之下便敢这样杀人,还一个活口也没留。早知道这样,荆家人一定后悔来定京城一趟。”
沈妙垂眸,荆家人被灭口,究竟是不是流寇所为,端看个人怎么想了。不过沈妙却知道,孙天正的手段一向雷厉风行,就如同在朝堂之上一样。此事因荆楚楚而起,孙才南丧了命,孙天正怎么能甘心,沈妙相信,若是可以的话,孙天正恨不得将沈家人也全部灭口。只是沈家终究不是荆家。
荆家依旧是和前生一样的结局,因为荆楚楚的贪婪而送命。而今荆楚楚还在孙天正的手中,孙天正不会让荆楚楚轻易死去。这样满怀绝望的活着,或许比死了更令人痛苦。
不过,这与她都没有关系了。
沈妙对谷雨道:“准备的东西呢?”
谷雨道:“在箱子里,不过……。”谷雨有些犹豫:“姑娘,您真的要……。”
“去取。”沈妙打断她的话。
半个时辰之后,沈府的西院侧门中,走出了四个人。
这三人中,为首的是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公子,穿着一身月白衣裳,带着一顶帽子,倒也算得上翩翩佳公子,就是个头矮了些,不过却有些粉雕玉琢的可爱。一双明眸更是少有的清澈,这等姿色,放在小倌馆中也能受人追捧了。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两个随从打扮的人。可是走路却有些笨手笨脚,扭扭捏捏的。随从的身后,是一个侍卫,比起这三人来说,他便显得高大了许多。
“别怕。”沈妙道:“胆子大些,别露了马脚。”
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沈妙惊蛰谷雨并莫擎。
惊蛰和谷雨不习惯穿男装,哭丧着脸,还有些害怕,沈妙却是从容的很,看的莫擎都有些心中犯嘀咕。却不晓得当初在秦国做人质的时候,曾被那些皇室捉弄,要她扮男装,足足扮了几月有余。如今扮起来,竟也是活灵活现。
待三人上了马车,莫擎亲自驾着马车,谷雨问沈妙:“姑娘,咱们真的要去宝宝香楼么?”
“当然。”
“可是……”谷雨道:“咱们有话不能在外边说么,要是被人看见姑娘逛花楼……。”她说不下去了,因为谷雨也不知道女子逛花楼会怎样?
“宝香楼是生意场,生意场给银子就行,逛花楼的人不会讲礼仪道德,本就是放浪形骸的场所,逢场作戏,不会有人注意。”
惊蛰和谷雨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沈妙主意极大,决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而且总能有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如今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只能走着看了。
快活楼里的雅室里,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季羽书道:“谢三哥,你来的正好,有件事情要跟你说,定王……。”
“咦,”一边的高阳突然出声,握着酒杯的手一顿,自言自语道:“这次怎么不同?”
“什么不同?”谢景行一边说一边在临窗的位置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顺着高阳的目光看去。
只见宝香楼的楼下,一辆马车方停,从里面下来几个人,为首的一个人正是莫擎。莫擎身后却是跟了三个少年模样的人。
“以往姓莫的都是独来独往,怎么今日来了这么多,这也是沈妙吩咐的?”高阳托着下巴打量。
“我看看。”季羽书伸着脖子看去,灵光一现:“莫非是沈小姐其实是以银子来嘉奖做的不错的下人。下人干的好的,就赏他们去宝香楼一日游。我也想当沈小姐府上的下人。”
“边儿去。”高阳将季羽书的脑袋拨开,道:“我怎么觉得这几个人看着有点眼熟呢。”
话音未落,就见谢景行一口茶“噗”的喷了出来。
“三哥!”被喷了一头一脸的季羽书手忙脚乱的跳起来,一边整理衣裳一边怒道:“你干什么!”
谢景行没搭理他,目光颇为意外的盯着楼下几人,道:“竟然自己来了。”
“自己?”高阳抓住他话中的意思,往下仔仔细细的一看,看清楚时,也差点仰面翻倒过去。
那为首的粉雕玉琢的小公子,不是沈妙又是谁?
普天之下,还真有女子女扮男装来逛花楼的,若非亲眼所见,高阳还以为只有戏本子才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沈妙随着莫擎进了宝香楼。门口迎客的姑娘瞧见莫擎,驾轻就熟的迎上去笑道:“莫爷,还是点流萤姑娘吧。”
莫擎点头,那姑娘似乎这才注意到莫擎身后的几人,迟疑了一下:“这几位……”
“和我一道的。”莫擎道。
那姑娘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神色促狭的看着莫擎:“倒没想到莫爷好这一口……没事,人多玩的热闹。”
惊蛰和谷雨一听,立刻红了脸,莫擎也有几分不自在,一行人中最坦然的,便是只有沈妙了。
那姑娘领着他们往流萤小筑里走,莫擎几乎成了宝香楼的常客,这里的姑娘没有不认识的,倒也见怪不怪。只是如沈妙几人这般清秀的公子哥儿倒是不多见,尤其是沈妙,生的粉雕玉琢,不时地有姑娘嬉笑着往这头看。
待到了流萤小筑,领路的姑娘敲了敲门,对着里头道:“流萤,莫爷来看你了。”说罢又对莫擎几个道:“奴就先下去了。”
莫擎推开门走了进去,梳妆镜前正坐着一名女子,衣裳松松的披在身上,一头青丝如瀑,对着镜子梳妆。听见动静,头也不回的道:“你今儿来的倒早。”
惊蛰和谷雨诡异的看了一眼莫擎,莫擎轻咳了两声,道:“不止我。”
流萤梳妆的手一顿,转过头来,瞧见沈妙几个先是一怔,随即俏脸爬上一丝怒容,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
不等莫擎说完,流萤又冷笑道:“若是想要这么玩倒也可以,不过你得出两倍银子!”
此话一出,这不仅惊蛰和谷雨,连沈妙也目光诡异的朝莫擎看过来。
莫擎有些窘迫,不知道前几日待他态度缓和不少的流萤为何今日大发雷霆,并且那种冷冰冰的疏离又开始出现。
“流萤姑娘,在下是莫擎的主子。”沈妙开口打开僵局,她微微一笑:“我们今日不是来‘玩’的。”
惊蛰和谷雨想蒙上自己的眼睛,只恨不得自己不能装作不知道。
听见“主子”二字,流萤愣了愣,目光警惕的将沈妙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沈妙走过去,惊蛰和谷雨忙将桌前的凳子搬到靠近流萤的地方,等沈妙坐了下来。
“是你让莫擎天天来点我牌子的?”流萤问。
沈妙点头。
流萤一手支着下巴,目光倏然变得风情万种:“公子这么做可就让奴家不明白了。莫非是对奴家动了真情?”
莫擎望天,流萤到底是欢场女子,做起这套风月场所的派头来,可谓炉火纯青。惊蛰和谷雨却是面露鄙夷。
沈妙看着她:“流萤姑娘以为如何?”
流萤仔仔细细的打量起沈妙,目光顿了顿,忽而笑了:“这位姑娘想玩戏本子里虚凰假凤的把戏?”
竟是一眼识破了沈妙的女子身份。沈妙也不意外,她本就生的清秀,做男子打扮的时候肤白如玉,眉目宛然,行走之间又过于秀气,认真一看,自然逃不过别人的眼睛。
“我想替你赎身。”沈妙道。
流萤笑不出来了。
她卖入宝香楼的时日不短,到了现在,自然比不得当年红极一时的风情。过问她的人越来越少,更别说花一大笔银子替她赎身了。
“姑娘的意思,流萤不明白。”
“我曾侥幸得过一方帕子,是难得的双面绣,明齐会双面绣的人举国只有数十人罢了。”沈妙道:“多方打听,得知出自流萤姑娘之手。”
“你!”流萤双手一紧:“你如何得知出自我手?”
沈妙摆了摆手:“我如何得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一处绣坊,还缺个绣娘,流萤姑娘有没有兴致,替我管理绣坊?”
流萤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忽然笑的花枝乱颤:“姑娘,你不会是想让我从良吧?”
惊蛰和谷雨有些不满流萤这刻的神态,莫擎也微微皱眉,多少风尘女子渴望洗净铅华,流萤尚且年轻,如果洗去风尘,未必就不会有一个好前程。
“我自来就被人卖入此地。”流萤面露轻佻:“学的是房中术,只懂得如何伺候讨好男人,姑娘让我打理绣坊,出卖苦力,那等苦日子,我可过不来。就不怕我将绣坊弄垮了?”
沈妙盯着她,微笑道:“垮不垮是我的事,可干不干,是你的事。”她轻描淡写:“只是……这对我可有可无的一件事,对你,却是能脱离此地的唯一生路。”
“世上有千般人,万行业,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对于我来说,并不觉得青楼女子就比人下贱,可是世人眼光如此。”沈妙道:“就如同我的莫侍卫,同样也是为奴,可却不会有人瞧不起她。我的贴身丫鬟,有的人甚至会羡慕她们。世情如此,人分三六九等,谁不想当人上人,谁又想每日都被人戳脊梁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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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觉得感情戏慢┭┮﹏┭┮其实祸妃的感情戏比较细腻,毒后的波动更大一点。祸妃里勺子本身没什么*,让他当皇帝也不想当,挣银子也随便,遇到感情时候就会比较纯粹。小侯爷是一个*太多的人,想做的事情也很多,所以感情只占了很小一部分,驯服他难度更高。而且娘娘和小侯爷现在处于亦敌亦友阶段,彼此还在相互试探,小侯爷刷好感度的*会在确定统一战线后,总而言之,勺子是冰山暖男,小侯爷是坏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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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收服裴琅
“世上有千般人,万行业,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小说し对于我来说,并不觉得青楼女子就比人下贱,可是世人眼光如此。”沈妙道:“就如同我的莫侍卫,同样也是为奴,可却不会有人瞧不起他。我的贴身丫鬟,有的人甚至会羡慕她们。世情如此,人分三六九等,谁不想当人上人,谁又想每日都被人戳脊梁骨呢?”
“你!”流萤最恨的就是有人拿她出身风尘来说事,闻言更是气的不行。
沈妙道:“你不妨好好考虑一下。”
“姑娘既然看不起沦落风尘之人,又何必与我说这么一番话。”流萤不怒反笑。
“我看不起的,是甘心沦落风尘之人。”沈妙站起身来,道:“几日之后,莫侍卫会再来一趟,流萤姑娘不必心急回答我。不过……以色侍人,自来都没什么好结局。”
沈妙冲莫擎使了个眼色,莫擎连忙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前,流萤扫了他一眼,面上有些恼怒。莫擎也很尴尬,沈妙不打算久留,对流萤点了点头便起身走了。也不知身后流萤是何模样。
待出了宝香楼的门,惊蛰才愤愤不平道:“姑……少爷好心好意想为她赎身,却不想她竟如此不领情。实在是好心没好报。”
莫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谷雨问:“姑娘,咱们现在是回去么?”
沈妙没有回答,身子岿然不动。谷雨有些奇怪,瞧见沈妙似乎在看什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见她看的地方,正是街道对面的角落,那里站着个青衣人,正望着宝香楼的小筑。
谷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沈妙抬脚往那头走去。
屋檐下,青衣男子站的笔直,目光紧紧盯着流萤小筑的方向方向,看的太过入神,连身边何时走来了人都不知道。直到一声轻咳打断了的他的思路,只见面前不知何时站了四人,为首的少年一身月白长衫,生的眉眼清秀,粉雕玉琢,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公子。此刻瞧着他,唇边含着淡淡微笑。
裴琅一怔,只觉得这少年似曾相识,那少年冲他点了点头:“裴先生。”
“沈妙!”裴琅微微瞪大眼睛。他看着沈妙身后随从和侍卫模样的人,又看了看沈妙,大约是有些震惊,道:“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女扮男装的事情并不少有,在明齐,许多小姐出门为了行事方便,偶尔也会穿男装,打扮起来倒也是别有一番俏丽。不过沈妙……裴琅看着面前翩翩如玉的少年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方才从宝香楼出来。”沈妙道。
裴琅一下子咳了起来,脸都咳的有些发红。女扮男装不少见,可是女扮男装逛花楼的,他还是头一次听见。偏偏沈妙还一副十分坦荡的模样,一丝羞赧也无。
沈妙突然上前一步,凑近裴琅,“啪”的一下展开手中的折扇,将二人的脸挡住,在折扇那头轻声道:“大家都说宝香楼的姑娘才是人间绝色,所以我特意去逛了一圈。近来新添了许多波斯舞姬,各个香艳无比。”
饶是裴琅在外头从容镇定,便是面对达官贵人也游刃有余,眼下对着沈妙这略显暧昧的动作,却是有些不知所措。更何况沈妙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让他恍然生出一种错觉,仿佛面前的真是那家走马章台,眠花宿柳的公子哥儿,在同他谈论哪家的舞姬更美艳。
“胡闹!”想起自己先生的身份,裴琅从牙缝里挤出二字。
沈妙微微一笑,眼睛像是月牙般的弯了一弯,几乎算得上是呵气如兰了,她道:“可是我,点的是流萤姑娘的牌。”
此话一出,裴琅的身子便僵了。
沈妙收回折扇,笑着看向他:“我看裴先生在此地观望流萤小筑许久,是不是也对流萤姑娘充满向往?”
裴琅盯着沈妙,平淡的神情突然生出一点凶厉。
沈妙却不为所动,依旧笑的开怀,指了指一边的快活楼:“既然裴先生也对流萤姑娘充满兴趣,不如与我一同进去喝杯酒,聊聊美人。”她举止分明有些轻佻,却又有种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她横折扇于胸前,自顾自的先上了楼,远远抛下一句:“美酒聊美人,方是人间快哉事。”
惊蛰谷雨和莫擎三人虽然不懂沈妙说的是什么意思,对于沈妙做的决定却是从来没有反驳过,当即就跟了进去。
裴琅一个人站在原地,顿了片刻,他才下定决心般,跟了进去。
楼上靠窗的位置,季羽书一下子跳起来:“看吧!我就说沈小姐是心仪那个裴琅,绕这么大一圈子去点流萤姑娘的牌子,都是为了今日能和裴琅说上话!”
高阳没理他,只是暗自揣测道:“方才她用扇子遮住脸,同裴琅说的到底是什么话。”高阳摇头:“偏用扇子遮住了,莫非他知道你会唇语?”说这句话的时候,高阳看向谢景行。
谢景行耸肩,表示不置可否。
“话说起来,方才沈小姐做摇扇子那个动作,端的是风流倜傥,简直比我还要出色。”季羽书感叹:“如此丽质佳人,怎么就看上了一个穷书生。便是跟了小爷我,也比跟那个连花楼都逛不起的小白脸好啊。”
谢景行站起身,季羽书问:“你去哪儿?”
“当然是听听他们说什么了。”谢景行意味深长的一笑:“我倒要看看,裴琅到底是颗什么样的棋子。”
快活楼的雅室中,莫擎守在门边,惊蛰和谷雨站在两旁,俱是低着头,仿若不存在似的。
桌前,沈妙在倒酒。
酒是鲁酒,色若琥珀,闻起来有股清香。这酒倒不醉人,只要酒量不是太差,少饮些许也不会有事。
沈妙倒了两盅,她倒酒的姿势十分优美,手指抓着酒壶的壶柄,晶莹的酒水倒进小巧的玉盅中,声音竟也十分悦耳。
裴琅眼睁睁的见着沈妙将一盅酒推到他面前,笑道:“先生请用。”
“沈妙,”裴琅直呼其名,面色从一进来都没有缓和过,他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先生竟如此心急,不用美酒就论美人,是不是有些牛嚼牡丹?”沈妙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裴琅被她的话说的一滞。他在广文堂已经呆了数年,自来遇到的人都对他恭敬有加,哪怕是最顽劣的学生,也不会用这样轻佻的语气对他说话。若是别人就罢了,偏偏对的是沈妙,裴琅总觉得,沈妙并非轻佻之人,这般说话,却让他有些摸不清对方的底细。
见裴琅迟迟不说话,沈妙便轻轻笑起来。她道:“与裴先生开个玩笑罢了,裴先生怎么这样紧张?”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眸清澈,眼神却似乎带些促狭,分明是纯真的少女模样,一瞬间竟有种不自知的妩媚风情,裴琅目光微微一顿。
“这酒是鲁酒,”沈妙端起酒盅,冲裴琅遥遥一举,裴琅倏然变色,沈妙却像是没注意到他的神色一般,自顾自的慢声道:“齐鲁之地,酿的酒也是琥珀色,快活楼中的鲁酒想必也是托人从齐鲁运过来的。”
裴琅看着她,忽的端起桌上的酒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酒不醉人,”沈妙言笑晏晏:“否则旁人看了,还以为裴先生是个酒坛子。”她语气娇俏,说的话却让裴琅手心微润,她道:“说起来,鲁地人便擅饮酒,饮酒多用坛子,裴先生方才那样,却有些像是鲁人了。”
裴琅抿着唇不说话,温润的眉眼却有些扭曲起来。
沈妙一手支着脸颊,她饮酒微微上脸,哪怕并未醉人,面上也带了浅浅红霞,再微微眯眼的时候,看着竟如海棠春睡,却又因为扮着男装,清爽俏丽外,别样风情顿生。她道:“我想起十几年前,鲁地的一位知府,好似也姓裴。不晓得的,还以为裴先生与那人是一家。”
裴琅一下子把酒盅蹲在桌子上,与此同时,莫擎虎目一瞪,右手边按上了腰中的佩剑。
“可惜那裴知府当时因卷入前朝一桩陈年旧事,被陛下斩了全家。阖府上下,男儿皆被处死,女儿流放充为官妓。”沈妙笑的有些止不住:“听闻裴知府还有一双出色儿女,尚且年幼,却也死在这场风波之中。”
裴琅的嘴唇有些微微发抖,他一字一句的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嘘。”沈妙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语气,自顾自的又饮了一盅酒,雪白脸蛋上红霞顿生,她道:“其实我还有幸听闻了一桩秘事,看在裴先生也姓裴的份上,不妨就与裴先生分享。”
“那裴知府本有能力送一双儿女逃出生天,免于灾祸。可惜官差追的紧,便只能保下一人,于是……。裴知府保下了自己的儿子,女儿却被官差捉走。”她惋惜的摇头:“官差都如狼似虎,对于罪臣家眷从来都不会手下留情,那小姑娘被人捉住,岂有好下场的道理。”沈妙感叹:“要我说,那裴知府明知女儿落入虎口必然生不如死,却还是将女儿推了出去,未免有些无情。”
裴琅闭了闭眼,面上显出痛苦之色。
“裴先生如此感怀,想来是感同身受。”沈妙托腮笑盈盈的瞧着他:“不过想来这和裴先生都没什么关系,因为裴先生并非鲁地人,裴先生可是自来就生在定京城的商户。说起这些,不过是因为这鲁酒醉人,一时感怀罢了。”
裴琅面上的温和之色倏然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浓浓的警惕和防备,他道:“这是沈将军的意思?”
沈妙摇头。
“我父亲疼爱我,给了我一处绣坊,绣坊缺了个绣娘。”沈妙拖长声音:“听闻十多年前裴知府的大女儿,从小就会双面绣。可巧了,这位宝香楼的流萤姑娘也会双面绣。我便想,都是沦落风尘,又都会双面绣,指不定流萤姑娘和那位被推出其的罪臣小姐有几分渊源。我呢,就动了几分恻隐之心,解救她出风尘。”沈妙瞧着裴琅,开口道:“裴先生,你觉得学生这样做对是不对?”
她自言“学生”,满头青丝也都包裹在男子样式的官帽中,笑盈盈看过来的模样,很有几分如玉少年郎的风采。可是这清澈的双眸中,隐藏的深深底细和心意,却让人看不透也猜不着。这故作娇俏的灵动里,却是将宦海中臣子间笑里藏刀的那一套发挥的淋漓尽致。
与她打交道,仿佛悬崖走钢丝,话中藏话,敌友难清。
裴琅侧头:“你以为如何?”
沈妙笑起来,她笑的纯粹,似乎真的只是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而高兴。她道:“我以为甚好。便是那位裴知府的儿子知晓了姐姐的下落,亲自来为姐姐赎身,只怕以裴姑娘的对当年裴知府的怨和本身的心气儿,也不会愿意的。反而会糟蹋自己的一生。”
裴琅没有说话。
“世上有些人,本是玉,混在石头堆里久了,也就成了石头。可有些人,心气儿藏在骨头里,便是将人碾碎了磨成渣,骨子里的傲气都不会变动一分。听闻那裴知府虽说是犯了罪,当初却也是个傲气之人,想来教出的一双儿女不遑多让。你说,”沈妙看向裴琅:“那姑娘宁愿是以沦落风尘的贵女身份活着,还是以青楼名伶洗净铅华的身份活着?”
“说了这么多,”裴琅冷笑一声:“你想我做什么?”
“裴先生聪明过人,我就知道瞒不过你。见微知著,闻弦歌而知雅意,说的就是如此。”沈妙毫不吝啬的将裴琅恭维了一番,才道:“裴先生身负妙才,胸有经纬,为何不入仕?”
“沈妙!”裴琅突然高声喝道,不知沈妙那一句戳到了他的痛楚,他一下子激动起来,连惊蛰和谷雨也为之侧目。裴琅怒道:“你休想!”
“裴先生莫要心急,不妨心平气和的听我先说说。”沈妙笑道:“许是裴先生被我方才那个故事吓到了。觉得这官场之上,一不小心便会连累阖府上下,凶险多舛,加之入仕后,大抵没有现在做个逍遥先生来的自在。”
裴琅面色逐渐恢复淡然,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清高温润的先生模样。
“可是先生现在却孑然一身,既无眷侣,也无家人,不必担忧连累。况且……这世上,站得高看得远,站得高,也能做的多。想要庇护能庇护的人,光凭个白身的先生可不够。先生固然能桃李满天下,可是……”沈妙气定神闲的举起杯,分明是笑着的,一瞬间却有着冷淡的凉薄,她道:“真正出事的时候,高门大户避之不及,又怎么会劳心尽力。”
“只有自己强大,方是正道。”沈妙的声音似有蛊惑,竟比宝香楼那些*的艳曲儿还要惑人心智。
“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目的又是什么?我入仕,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沈妙微微一笑,裴琅这个人,看似温和淡然,也的确是个不理外物一心教书的先生,可是每当论起事来,总能一阵见血的问出关键之处。前生傅修宜想尽一切办法都要拉拢裴琅作为自己的幕僚,甚至后来登上国师宝座,凭借的都不是偶然。
“裴先生为什么要问对别人有什么好处,却不问问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沈妙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巧妙地绕了个弯儿,不咸不淡的答道:“升官发财娶老婆,最后便宜的也都不过是先生自己。做生意,哪有问别人得了几文,却不提自己赚了几两呢?”
“我哪里有赚?”裴琅淡淡道。
“先生是没有赚,可是流萤姑娘赚了啊。”沈妙笑着瞧他,明眸中微光闪烁:“女子从良,后半生有个稳当的依靠,可是救了别人的一生。”
裴琅死死盯着沈妙,若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没明白沈妙的用意,他便是真正的傻子了。
“入仕之后,我要做什么?”裴琅问。
沈妙满意的看着他,在最短的时间里权衡利弊,做出最有利的选择,这是裴琅一贯的作风。可是……脑中不由得想起当初傅修宜废太子的时候,她也曾跪下来求裴琅,裴琅谈论的语气,就如现在一般理智而无情。如今,砝码在她手里,而这曾经高高在上的国师,也只能任她摆弄,沈妙的心头浮起一丝极浅的快慰。这快慰表现在脸上,便成了欢喜。
“其实也没什么。”沈妙道:“先生才华横溢,便是不主动入仕,一年之后,自然也会有贵人招揽。只希望那个时候,先生不要拒绝贵人,想法子应了他,当然,表面是应了,却要为我所用。”
“你要我当内应?”裴琅不可思议的看向沈妙。
沈妙摇了摇头:“怎么能算是内应?先生大可以升官发财,我保证不让先生身份暴露,只需在一些时候,告诉我一些消息就行了。”
裴琅沉默片刻,看向沈妙:“你所说的贵人,是哪位?”
沈妙微微一笑:“定王傅修宜。”
裴琅悚然一惊,不由自主的再次看向沈妙。他知道沈妙从前爱慕定王爱慕的几乎成了满城笑闻,也知道定王那样深藏不露的人对沈妙不屑一顾。后来不知从何时起,沈妙变了一个人般,裴琅一直觉得沈妙身后大约是有人指点,可是此刻想来,却不禁猜想,莫非是因爱生恨,所以才会连定王也算计?
可是仅仅只是爱而不得,就会有如此作为?
裴琅有些迷惑。面前的少女男装俏丽,饮了酒后面带浅浅红霞,正是豆蔻好年纪,生的也是白嫩可人,一双眼眸如初生幼兽纤尘不染,可是却又在举手投足中,带了些不经意的轻佻风情。裴琅觉得有些不自在。
同沈妙这个年纪的姑娘说话,对他来说就像长辈于晚辈,再不济也像哥哥与妹妹,可是此刻,倒像是他才是位于下风的那位。一举一动都被人牵着鼻子走,偏还反抗不得。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裴琅已经问了许多次这个问题,到了现在,他也不确定做出这些事情的人究竟是别人还是沈妙自己。就像是自己的底牌已经被沈妙看清了,可他连沈妙最初的目的都没有弄清楚。
被绝对的压制。
“我不想干什么,只想做一个对我和对先生都有利的决定而已。”沈妙笑着将垂到面前的一绺头发别到耳后,越发的显得脖颈洁白如玉。她道:“先生,究竟是应,还是不应?”
“我只能在这里做回答?”裴琅问。
“你有……”沈妙指了指酒壶:“一壶酒的时间。喝完这壶酒,先生告诉我答案。”
“不必了。”裴琅打断她的话:“你若能做到你承诺的,我答应你。”
屋中静默一瞬。片刻后,沈妙笑了起来,她提起酒壶,给空了的两个酒杯都斟满酒,再捻起自己面前这杯,作势要同裴琅干杯。
裴琅犹豫了一下,才举起杯,心中生出些古怪的感觉,同自己的学生在酒楼对饮……他的心中竟然有些发热。
“祝先生日后鹏程万里,锦绣无量。”沈妙笑着将酒一饮而尽。她饮的极快,一丝酒液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划过微尖的下巴,没入洁白的衣领中。
裴琅别开眼,豆蔻少女再美,终究是青涩的,尤其是沈妙这种眉眼温顺清秀的佳人,更是端庄矜持。裴琅也不是爱美之人,却有那么一瞬间微微乱了心智,觉得这是十分不对的,违和的。
沈妙的眼中闪过一丝畅快。
大约是饮了酒,一些藏在心中的情绪如罪恶般滋生出来。她记得裴琅端正肃容,最是讲究情理,在裴琅面前,她将母仪天下四字诠释的淋漓尽致,可最后还是被裴琅的利弊打败。
那是前生能决定傅明生死的国师,如今却被她拿捏着软肋。在裴琅面前端着皇后的仪态,连为和亲的婉瑜大哭都不可以。如今……她没有皇后的端庄,也没有谨守的妇德,女扮男装,逛花楼,学生同先生饮酒,行迹轻佻,放浪形骸,裴琅又能怎么样呢?
他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然而那畅快只是短短一瞬。
在裴琅应下的时候,她就知道,没有必要继续纠缠下去。
眼中因酒意而生的风情尽数褪去,一寸寸爬上清醒。她站起身,微抬下巴,又恢复到那个略显威严的沈妙。
“流萤姑娘安顿好后,会将绣坊的地方告知先生。”沈妙点头:“银钱已结过,先生慢饮,鲁地的酒,可不是能常常喝到的。”
最后一句,也不知是讽刺还是客气,说的裴琅眉头微皱,眼见着沈妙带着几人退了出去。
他端起酒来饮了一口,本该是醇厚佳酿,偏在嘴里涩的惊人。
走出门外,惊蛰和谷雨都不敢说话,两人瞧出沈妙此刻心情不虞,同裴琅的一番话他们听的云里雾里,敏感察觉到此事非同小可,更是不敢轻易开口。
被外头的冷风一吹,面上的红霞散尽,沈妙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眸中只含冷冽。
对于裴琅,终究是含了当初他袖手旁观的怨恨,再怎么掩藏,还是泄露了一丝一毫。
不过,目的是成了。
“回府。”她走向马车。
……
那快活楼毗邻方才雅室的另一间隐藏的雅室,房中几人皆是静默。
方才看了一出好戏,初看只觉得妙趣横生,如今人走茶凉,细细想来,不觉悚然惊人。
季羽书咽了咽口水,似乎想要打破这沉闷的氛围,道:“同这楼有关系还真好,至少听墙角的时候方便多了。不仅能听,还能看,呵呵,甚好。”
那雕花的柱子后头,有一方巨大的琉璃,被细细的栏杆掩映,据说是从西洋来的琉璃,那头看不到这头,这头却可以看到那头。加之有铜做的布满小洞的柱子,说的什么,听得一清二楚。
可是季羽书的这句话说完,雅室中的另外两人却没有回答他。高阳以折扇抵着自己的下巴,这是他思考的时候惯常做出的模样,谢景行则屈肘撑着头,一边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一边垂眸思索什么。
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季羽书开口道:“你们两人别沉默了,不就是鲁州裴知府的事,裴琅就是裴知府的儿子嘛!”
沈妙的那个故事讲得轻松,那是因为相信裴琅听得懂,而这里的三人亦不是笨蛋,略略一想就明白了。
鲁地罪臣裴知府,一双儿女,姐姐是流萤,弟弟就是现在的裴琅。在逃离途中,为了保全裴琅,裴家安排的人舍弃了流萤,流萤终究沦落风尘。而裴琅在裴家人早已安排好的退路下,化作定京人士,自小生活在此地,出身商户,父母几年前过世,如今孑然一人。
浑然天成的身世,许多年都没有人发现。
然而……谢景行懒洋洋勾唇道:“所以,百晓生都查不出的底细,她是怎么知道的?”
说到最后,尾音转冷,桃花眸中腾腾杀气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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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蛋和裴先生的对手戏写得比和小侯爷的对手戏还累!
小侯爷:我就静静的看你们装逼(╰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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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宫中再遇
“怎么说?”季羽书问。
高阳摸着下巴:“既然要对付定王,便不是定王一支,太子周王离王,沈妙是哪边的人?”
“哪边都不是。”谢景行道。
“咦?”季羽书奇怪:“怎么又哪边都不是了?”
谢景行眸光微缓:“裴琅不是普通人,只是尚未入仕,如今倒显稚嫩。刚刚你们都听过,沈妙那一套,沈信未必都有她使的利落。”
滑不溜秋,不承认,不否认,不推辞,也不接受。宦海沉浮多年的臣子,也未必有她做的得心应手。沈信是个武将,罗雪雁也是武将,沈妙这一套是哪里学会的?沈家背后还有高人指点?他原先是这样以为的,眼下看来,倒是可以确定都是沈妙自己的主意。若她是太子或是别的皇子的人,万万不会用这样一步一筹划的办法,各个皇子后背各有势力,又怎么会用这样笨拙的法子。
然而她却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将所能达到的目的最大化。让人不禁怀疑,倘若给了她足够的背景和权势,她还会翻起多大的风浪。便是现在手中没有筹码,她都能慢慢培养棋子。
天下如棋局,明齐这出棋局中,有太多人在其中博弈。可是谢景行从未将沈妙放在其中,她是弱女子,也并没有任何动机。
可是如今,谢景行却透过少女杯酒收英雄于麾下的本事,看到了她的野心。
“可咱们还是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裴琅的底细的。”季羽书道:“沣仙当铺都没查出来过。”
裴知府用尽力气保全了自己这个儿子,必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裴琅也确实没有辜负他爹的期望,没有寻仇,亦没有怨恨,隐姓埋名,做了一个教书先生。没有人会留意到他,可是沈妙看穿了他的把戏,还将流萤做了筹码反将裴琅一军。
也不知是从哪里打探的消息,就同之前的陈家兄弟一样。
“别管她了。”谢景行道:“请帅的折子写好没有。”
“写好了。”高阳皱眉:“可是你真的确定……。这一开始,就没有回头路走了。而且你这头计划,那边还没收到消息,万一不同意……”
“照我说的做。”谢景行站起身来。
……
回到沈府,西院屋中,沈妙换下衣裳,刚把头发也拆了,就见白露匆匆进来,道:“姑娘,夫人让你去屋里,有要事商量。”
年关已过,快开春了。因为沈信同文惠帝请命在定京多留半载,罗雪雁也过得轻松不少。可劲儿的给沈妙买衣裳打首饰,要不就是让沈丘带着沈妙吃喝玩乐,有的时候,沈妙自己也觉得被沈信夫妇当做是纨绔子弟养了。
沈妙将头发随意挽起,就到了罗雪雁的屋中。一进屋,却意外的瞧见沈信和沈丘也在。瞧她进来,罗雪雁忙拉她在身边坐下,道:“今儿娇娇出门去干什么了?”
沈妙让白露和霜降留在屋里,若是有人问起来,便说出去逛了。她道:“随意逛了逛,路过快活楼,给爹和大哥带了几坛烈酒。”
“不愧是爹的乖乖!”沈信一听眼睛都亮了,他道:“这定京城的酒忒甜,腻腻歪歪的,哪里算得上酒!还是烈酒好,痛快!”
沈丘也高兴:“妹妹想的周到!”
“就知道喝酒!”罗雪雁白了两父子一眼,道:“那些东西下人买就是了,娇娇管他们两作甚。”
“你这妇人!”沈信又不高兴了:“都是娇娇的一片心意,下人买的能和娇娇一样?目光短浅!”沈妙如今难得和他们之间关系和缓亲近,沈信高兴得很,便是今日沈妙买两坛子清水回来也能乐的上天,自然要反驳罗雪雁的话。
“目光短浅?”罗雪雁斜眼看他。
“夫人喜怒,”沈信立刻道:“我是臭小子目光短浅。”沈信一巴掌拍了沈丘的头一下。
罗雪雁懒得看这两父子耍宝,看着沈妙道:“娇娇,今日来呢,其实是有一事想跟你商量。”
“娘请说。”
“分家的事情,你也听说了。想来再过些日子就能分出去,我和你爹也想清楚了,得重新买个宅子。倒是看了一处,城东有处宅院不错,可以买些仆妇下人扫洒伺候着。只是……。”罗雪雁看着沈妙,有些为难:“从前我和你爹去西北,将你留下,觉得有沈家人护着,你也安稳些。如今一旦分家,倘若我和你爹,你大哥再离开,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守着一个宅子住着不安全,也怕别人胡说八道。所以……。娇娇,你愿不愿意和娘一道去西北?”
沈妙微微一怔。
“妹妹,西北可好玩了。”沈丘见沈妙发怔,连忙道:“没他们说的那般夸张,住在小春城里,那里依山傍水,珍禽异兽也多,到时候给打猎,能打出白虎皮给你做披风。”
“胡闹!”罗雪雁笑骂:“你妹妹一个姑娘家,要白虎皮做什么?”
沈丘挠了挠头:“那还有矿山,宝石可大了,妹妹也可以做首饰!”
沈妙微微笑起来。她本来还有些犹豫,因为留在定京城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可是听闻沈丘这么一说,倒是对西北小春城有些向往起来。谁不想过无忧无虑的日子,谁愿意每天睁开眼睛想的都是如何算计别人?她心中微叹,便随着去一次吧,只要去这么一次,大不了明年回来后不去就成了。
“好啊。”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沈妙点了点头:“我也很想去见识见识。”
罗雪雁松了口气,沈信大声笑道:“我就说娇娇肯定会同意的!回来这么久,你看娇娇何曾嫌弃过咱们武夫!”
“妹妹妹妹,”沈丘也激动:“到时候带你去见我的那些兄弟,他们都知道我有个妹妹,从没见过你呢。还有外祖一家,出生起后你就没见过他们,这次去一定认不出来。”
罗雪雁的娘家就是西北的镇关武将,只在沈妙出生的时候赶过来一回,后来因着远隔千里,这些年竟没见过。沈妙垂眸,上一世,罗雪雁死后,罗家就和沈家断了往来,沈妙本就和外组一家感情不深,以至于最后罗家是什么下场,她也不甚清楚。不过想来以楣夫人赶尽杀绝的手段,也总有法子让傅修宜不会放过罗家的。
又说了些话,直到时辰晚了,罗雪雁才赶沈妙回房休息。
沈妙梳洗后,坐在桌前,看着跳动的火苗,不禁叹了口气。若真是要随着沈信去西北,得在这半年时间就将所有的事情都打点好。
若说如今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裴琅一事了。
她一直很清楚,沈家现在这样树大招风,不好卷入宫廷中事,然而她只是一个闺阁女儿,平日里根本没有机会去接触更深的东西。而且很多事情这一世已经改变了,只有让裴琅做一颗眼线。傅修宜的性子多疑,送上门来的总会研究许多,难免不会查到她身上。可是一年后,傅修宜会主动招揽裴琅,裴琅介时顺水推舟,也才容易得多。
关于收服裴琅,大抵还是存在一点运气。当年傅修宜收服裴琅,也是因着手下一名幕僚曾与那裴知府有过交情,从而顺藤摸瓜的摸出了裴琅的身世。当时也是因为傅修宜安顿了流萤,才让裴琅终究为他所用。
裴家姐弟都是软硬不吃的主,他们自己的主意极强。比如流萤,沦落风尘后,身上就再也见不到一点官家女的影子,安心的做个风尘女,也许是回忆起当初的身份反而令他痛苦。而裴琅,也不提报仇,安心的做一个教书先生。
流萤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也对裴家当初弃她保下弟弟存在怨气,裴琅出面,流萤反而会反抗的更激烈。而沈妙却是给了流萤一条温顺的活路。拿捏住了流萤,就拿捏住了心有愧疚的裴琅。
几年之后,在朝中经过摸爬滚打的裴琅会更加成熟,再看今日沈妙的一席话,就会觉得漏洞百出。可是眼下的裴琅,还未入仕,即便再如何聪明,经验终究不足。
“姑娘,还是早些歇息的好。”惊蛰笑道:“明儿个还要随着夫人去看城东的宅子呢。”
沈妙点头。在这半年,至少家能分,总也能开府另过的。
然而她却没想到,计划终究赶不上变化快。
第二日一早,沈妙用过饭,罗雪雁身边的丫鬟过来说,等沈妙换好衣裳后就去看宅子。总归是日后要住的宅子,舒不舒服,安不安心,都要看过了再决定。
然而还未等沈妙梳好妆,宫里却来了人。要罗雪雁进宫一趟,来的宫女还说,若是无碍,可以将沈妙也带上。
说是如此,可几乎就是命令了,沈信和沈丘当即就面色沉了下来,罗雪雁也是有些迷惑。她虽是京城贵妇,可是平日里不在定京城,和贵妇圈的那些夫人都不熟,来请人的说是宫中娘娘,那就更是笑话了。
算来算去,罗雪雁和宫中女眷都没什么交情。
沈信和沈丘想的更远一些,罗雪雁和女眷们没什么交情,却被要求带上沈妙,醉翁之意不在酒,莫非是拿沈妙打什么注意。一旦有关沈妙,他们总是格外紧张。沈信道:“不如我也陪夫人进宫一趟。”
“你去做什么。”罗雪雁道:“这里又没请你去,还嫌不够乱添乱呢。我带娇娇去吧。”她迟疑了一下:“这么多人,总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况且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若是……。”她想说,若是有什么不对,真动起手来,也不见得会吃亏。
沈信点头:“想来如今局势还没这么紧张。你放心去就是。”
罗雪雁拉着沈妙的手,便上了宫中安排的马车。本是打算今日一早就去看宅子的,却因为此事,谁都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沈丘和沈信在府门口,看着马车走远,不安的问:“爹,娘和妹妹不会有事吧。”
“我去兵部一趟,”沈信转身:“你留在府里,有什么事也好接应。”
沈丘点头。
马车上,沈妙小脸紧绷,心中却是各种猜想纷至沓来。
她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危险,她现在身上也没什么好算计的东西,况且对于宫中娘娘们那一套,她自己比谁都清楚,便是真的有什么策略,也断然不会在今日明目张胆。皇家最是要面子,今日她要是在宫中出事,皇家第一个脱不了干系。
若是反着推来……沈妙目光沉沉,宫中女眷和罗雪雁无甚关联,却召了罗雪雁进宫说话,或许是想从罗雪雁这里打听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在的是什么,沈家?或者说是沈信?
可是为什么会突然留意沈信?沈信这些日子在京中做的也是低调,更没有同上一世般和傅修宜扯上关联,便是皇家有意要打压沈家,总也得师出有名,莫非……现在已经有了那个出师的“名”?
沈妙有些迷惑,要罗雪雁带着自己入宫,应该是为了警告,一旦有什么事情,沈妙这个女儿也保不住……越想越觉得可能,沈妙也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这一世的很多东西和上一世不一样了,尤其是明齐的大格局,她尽力避免,将沈家的悲剧努力拖延,可是还是免不了命运的阴差阳错。这一次,又是为什么?
罗雪雁见沈妙的脸色不好,以为沈妙在害怕,心疼道:“娇娇别怕,只是进宫和娘娘们说说话而已。很快就结束,到时候咱们再来看宅子。”
沈妙微微一笑,却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待到了宫门口,早有了来接应的宫女,见了沈妙二人,径自将她们二人往里领去。途中罗雪雁向那位女官模样的宫女打听是哪位娘娘请的人,那女官却是笑而不答,只说到了就知道了。
此刻宫中瑶光殿中,大厅里两名华衣女子正笑着说谈。左侧的女子梳着仙子髻,水红绣金宫装,端的是华丽,她容颜娇美,虽是笑着说话,眼神却有些心不在焉,倒是对身边女子极为不恭敬。只是虽然她如此作态,她身边的女子却也并未生气,反而含笑答来,这女子穿着一身杏色印梅的长裙,容颜不及左侧女子出色,却显得温婉有礼,倒也清雅。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日请沈妙母女来宫中的宫妃。左侧红衣宫装的女子是徐贤妃,右侧生的清雅的那位则是董淑妃。
“陛下要我们请沈夫人过来便罢了,怎生还带着沈家小姐?”徐贤妃有些不耐烦:“去了许久都不来,也真是好大的面子!”
“将军府离宫里路程不短,”董淑妃笑道:“姐姐别急。”
徐贤妃笑了一声:“妹妹你倒是惯常做好人。”她忽而想到什么,促狭一笑,道:“说起来,那位沈家小姐还曾爱慕过九殿下。你莫不是对她十分满意,所以才这般维护吧?”
董淑妃面色微微一滞,随即笑道:“姐姐真会开玩笑。只是……陛下既然要你我二人过来,还是做正事的好。那沈五小姐也不过是随着她娘,一会子让宫女带她出去就是了。”
搬出文惠帝的名头,跋扈如徐贤妃也不好说什么,正要讽刺几句,忽然瞧见自己的女官进来,徐贤妃问:“来了?”
女官点点头,不多时,罗雪雁就和沈妙走了进来。先同两位女眷告了礼,沈妙便随着罗雪雁低头站在一边,并不抬起头。只听到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道:“沈夫人,这位就是令媛吧,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沈妙顿了顿,慢慢抬起头来,正对上坐着的两个女人打量的目光,待瞧清楚坐在右侧的人是谁的时候,不由得心中一紧,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左侧的徐贤妃是周王静王二人的母妃,右侧的董淑妃却是傅修宜的生母。此刻董淑妃含笑看来,对徐贤妃道:“真是个齐整孩子,干干净净的,看着就有福相。”
“福相”,沈妙只觉得心里堵的慌,董淑妃一脸温柔的看着她,不晓得的,定也会对她这般亲切的态度放下心中的警惕。
董淑妃并不得宠,文惠帝身边的女人数不胜数,有背景的,有才情的,有美貌的,有性格的。董淑妃却是温温吞吞,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抢,就凭着一个“稳”字,坐到了四妃之位。表面上看,四妃里最没有地位的就是她,可是沈妙却知道,董淑妃绝不是一个如外表一般无害的女人。
当初沈妙嫁给傅修宜的时候,董淑妃也盛赞“福相旺夫”,可后来傅修宜羽翼渐丰,董淑妃便待她不冷不热,等她从秦国回来后,贵为太后的董淑妃更是与楣夫人一个鼻口出气。在董淑妃眼中,她也是一颗拉拢沈家的棋子,而且还是一颗粗鄙上不得台面的棋子,以至于后来傅修宜废太子,董淑妃第一个出面要扶傅盛上台。
她飞快低下头,掩住眸中一抹恨意。
徐贤妃和董淑妃却以为沈妙是害羞,徐贤妃随口问:“今年多少岁了?”
“回娘娘,”沈妙轻声道:“臣女十四。”
“十四……”徐贤妃沉吟一下,才笑道:“再过不久,便能出嫁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顿时让罗雪雁紧张起来,她如今最担心的就是沈妙。而女儿家的亲事对于一生更重要,若是沈妙的亲事被宫里人拿捏……罗雪雁的脸色很不好看。瞧见罗雪雁如此深情,徐贤妃反倒“噗嗤”一声笑了,她道:“沈夫人这般紧张,怎么,是怕本宫给沈小姐做媒?”
罗雪雁忙道:“臣妇不敢!”
“放心,”徐贤妃道:“本宫就算真的给人做媒,也不会乱点鸳鸯谱,必会问一问小姐的意思。说起来……”徐贤妃看向沈妙,笑的不怀好意:“沈小姐,如今可有意中人?”
当着董淑妃的面儿问沈妙有没有意中人,谁都知道沈妙曾爱慕傅修宜爱慕的满城风雨,这就是当众让董淑妃难堪嘛。徐贤妃自来仗着文惠帝的宠爱嚣张跋扈,四妃中董淑妃又最好欺负,能拿董淑妃做筏子,徐贤妃一直乐此不疲。
“多谢娘娘好意,臣女现在还无意中人。”沈妙垂着头道。
徐贤妃似乎有些无趣,觉得沈妙这样的性子木讷,根本没有传说中的那般草包,不然还可以取个乐子。她摆了摆手:“罢了,没有就没有吧。”
罗雪雁越发谨慎,只要有关到沈妙,都令她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正想着,却听见上头董淑妃笑言:“夫人不必紧张,今日我姐妹二人请你们入宫,其实只是想与夫人说说家常。”顿了顿,她才继续道:“我姐妹二人不曾去过西北之地,夫人随将军出征传为一道佳话,我们对北地十分好奇,故来请夫人一叙。”
董淑妃的声音温和亲切,仿佛春风般抚慰人的心,罗雪雁却没有放松,沈妙反而更加生疑。明知道今日进宫必然有别的意图,说不定是文惠帝来打听什么的途径。文惠帝偏偏找了徐贤妃和董淑妃,这二人一个飞扬跋扈,一个温柔和婉,一刚一柔配合下,确实容易让人晕头转向,不由自主的被套出话。
沈妙心中有些紧张。
“多谢娘娘抬爱。”罗雪雁也笑:“只是北地自来枯燥,说起来怕娘娘不喜。”
“无妨,”董淑妃笑道:“既然我们请你来,便不怕无聊。”她的声音一顿,忽而想起了什么,看向沈妙。
傅修宜知道皇帝要她们试探罗雪雁的事,也知道会让罗雪雁带上沈妙已示警告。昨日交代过她,若是沈妙在场,谈论的时候要将沈妙支开。傅修宜是董淑妃的儿子,董淑妃自然不会怀疑,只是……无论如何,她都看不出来这个略显木讷胆怯的小姐有什么值得提防的。
沈妙垂着头,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听董淑妃道:“不过咱们说这些趣话儿,小姑娘听着未免无趣。童瑶,你带沈五小姐逛逛园子,逛累了去带她去宜居室吃吃点心,照顾好她。”
徐贤妃虽然有些诧异,不过以为是文惠帝的想法,对她也没什么影响,自然是没有反驳。罗雪雁心中隐有不安,将沈妙放在眼前最好,可是眼下局面她也意识到接下来同两位宫妃说的话应当不是真正的闲谈。至少……这大白天的,这些人也不敢让沈妙出事。
这样一想,心中稍稍放下,便笑着对沈妙道:“娇娇,你随女官去逛园子,等会子同娘娘们说完话,娘再来找你。”
沈妙没有拒绝,心中却暗叫不好,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支开她。她自然可以撒娇要赖在这里不走,可那样就太刻意了。为什么谈话都不让人听见,莫非她已经引起别人怀疑了。说话的人是董淑妃,董淑妃与她是第一次见面……莫非,是傅修宜在提醒董淑妃?沈妙的心里倏尔闪过这个念头。
可她却什么都没说,恭敬的起身同徐贤妃们告辞,随着童瑶往外头走去。
童瑶女官带她往园子里走,皇宫中随处可见花园,大抵是为了嫔妃们修缮的,倒也美轮美奂。只是沈妙却无心欣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她都比谁都熟悉,园子里哪一处长着什么花都清楚,哪里还有兴趣来听。
童瑶女官也看出了她心不在焉,就道:“沈小姐若是累了,奴婢带您去宜居室坐坐。那里有点心。”
沈妙颔首,方走到一半,都看到宜居室门的时候,却临门跑来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模样,在童瑶耳边说了几句话。童瑶便对沈妙歉意道:“宜居室就是前面的殿屋,沈小姐先进去,奴婢送完东西就过来,很快的。”
沈妙点头,倒没有计较。那宜居室本就近在眼前,而且宫中各处都有守卫,倒是不怕出事。她自己也曾来过此事,当是清楚的不得了。
走到宜居室门前,将门打开走了进去,那门“啪”的一声自己合上,沈妙心中一个激灵,还未等她做出反应,一双手却是自背后捂住了她的嘴。沈妙想也没想就一口咬了下去,屈起肘恶狠狠的往身后撞。
只听得身后“嘶”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她的手肘倒是被人一把攥住动弹不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压低的怒气:“沈妙,你是泼妇吗?”
沈妙微微一愣,身后的人已经松开手。她转过头,看向对方,对面,谢景行摸着自己的手,神情还有微微怒意。不过……沈妙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同从前玩世不恭的桀骜风流不同,今日他竟是穿了一件深红色滚银边官服,袖扣精致,长帽青靴,锐利傲气的模样同从前判若两人。沈妙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倒是一时间怔住。
谢景行将门反锁,转过头来抱臂看着她,颇有一副要秋后算账的模样。
不过沈妙不怕他,只是皱眉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从宫里出来看到,觉得可能是你,过来看看,还真的是。”谢景行说的轻松无比:“皇帝召你爹入宫了?”
沈妙心中一跳:“什么意思?”
...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请帅令
“什么意思?”沈妙问。----
谢景行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说这话定有别的含义。
谢景行挑眉,看向他:“沈垣是定王的人。”
沈妙心中微微一惊,没有说话。
“沈垣出事之前,和定王密谈过。”谢景行道:“沈家如今水火不容,除了对付你爹,还能有什么事?”
“不可能!”沈妙失声叫道。
谢景行目光探索的盯着她,仿佛要将沈妙整个人看穿,问:“为什么?”
沈妙手心微湿,心里有一瞬间的混乱。沈家真正开始出事,并不是在这两年,皇家着手对付沈家,也还会推迟一阵子,因为如今师出无名。沈垣为定王做事,他们两人都是做事极为稳妥的人,没有万分把握不会出手。譬如前生到最后的时候她才知道二房三房也在其中出力,而沈垣,必然是到了最后才拿出谋反的证据。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离皇家对付沈信还早得很,沈垣怎么又会在这个时候出手?这个时候的证据也应该不齐,傅修宜选在现在动手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这般神色不定,抬起头正对上谢景行若有所思的目光,沈妙心中一个激灵,谢景行心思敏捷,只怕从她神色中也能摸索出什么。思及此,她便掩饰的笑道:“沈垣是我二哥,为何要害我爹?”
闻言,谢景行反倒笑了,他笑的颇有深意,道:“沈妙,你当我是傻子?”
“谢小候爷既然告诉我这些,”沈妙正色道:“可是定王殿下要如何对付我爹?”
谢景行摇头。
沈妙本就没抱多大希望,便是谢景行知道,也断然没有告诉她的道理。谢家自己在明齐的格局中也是涉水匪浅,胡乱帮忙,只怕会惹祸上身。便是今日换了她在谢景行的位置,想来连提醒都不会提醒。
只是……沈妙打量着谢景行这身官服,疑惑的问:“你进宫做什么?”
她问的随意,却不知自己这副理直气壮地模样让谢景行顿了一顿。不过只是短短一瞬,谢景行便懒洋洋道:“进宫请帅。”
“请帅?”沈妙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问:“为谁请帅?”
谢景行但笑不语,沈妙猛地看向他:“你……自请为帅?北疆……。匈奴?”
这下谢景行倒诧异道:“你怎么知道?”北疆匈奴一事是秘事,此事机密,在未下达诏令之前,沈信都未必知道,更别说沈妙了。谢景行一直对沈妙哪里来的耳目感到好奇,既然连宫里的事都知道,更觉意外。
沈妙呆呆的看着他,心中却如惊涛骇浪翻涌。
北疆之地,匈奴之困一直未退,然而北疆地势复杂,北疆人又凶残勇猛,前几年文惠帝都小打小闹,不愿与之正面相抗,后来匈奴变本加厉,文惠帝派出谢鼎出征,谢家军自来勇猛,却全军覆没于战场。同年年关,谢鼎马革裹尸,举国哀恸。第二年开春,谢景行代父出征,兵败如山倒,得万箭穿心,扒皮风干,晾在城楼的惨烈结局。
谢景行死在二十二岁那年,如今算起来,他才将将十九。
沈妙的心里有一瞬间的窒息,皇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对付匈奴,谢景行是自请为帅。谢鼎此时还应当不知道此事,而眼下看谢景行这幅模样,应当是拿到将令了。
又变了!又变了!
明明还有几年的事情,却提前出线。谢景行此时出征,莫非又会如同上一世的结局?
对于谢家,沈妙本想留着待日后拧成一股绳对抗皇权,然而即便她怎么改变,有些人的命运都仍旧是按照旧时的轨迹走么?面前唇红齿白,眉目美貌风流的桀骜少年,终于还是要走到最糟糕的一步么?
谢景行瞧见沈妙神情有异,不觉奇怪,目光微微一闪,道:“你好似很担心?”
这般略显调侃的话,沈妙此刻却无心分析其中的促狭,心中有些混乱,看着他道:“你……率谢家军?”
“多注意谢家军内,也多注意身边人,”沈妙一字一顿的开口,开始说的有些干涩,到了后来,神情却渐渐严肃起来:“北疆风沙大,将士铠甲本厚重,无论如何,也不要取下护心镜。”前生谢景行被万箭穿心,或许穿上护心镜能好一些。更重要的是,沈妙觉得谢景行的死太过蹊跷,战术战意都卓绝的少将军,怎么可能败的如此凄惨。加之后来渐渐明白其中格局,知道皇家本就对簪缨世家多加打击,未必那谢家军中,就没有皇室中人。而谢家父子的悲剧,也未必就没有阴谋的掺杂。
沈妙一心为大局着想,却不知以她和谢景行如今的交情,倒还不至于走到朋友一步,因此,这饱含关切的话,便显得有些微妙起来。
谢景行也为她的意外,忽而扬唇一笑,逼近沈妙,微微俯头,他这样与沈妙隔得极近,一双桃花眼却含着笑意,调侃道:“这么关心我?”
沈妙沉迷于自己的思绪,没发现他已经靠的这么近,忽而惊觉,还没从自己的猜度中回过神,一时间略显茫然。她双眸清澈,每当茫然的时候,便如稚童一般让人生怜。
谢景行微微一顿,心中生出一种无奈的感觉。他本就心狠手辣,对于沈家,也不过是棋局上的一颗棋子而已。明知道沈妙心思深沉,手段神秘,决不如表面上看的是个无害的闺阁女子。但有的时候,却又觉得她根本就是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小姑娘。欺负一个小姑娘,总觉得有些赧然。
这赧然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谢景行退后一点,道:“沈家军声势太壮,不是好事。”
沈妙答:“今日进宫的是我娘,召她入宫的是徐贤妃和董淑妃。”她说其徐贤妃和董淑妃的时候,神情也不见恭敬,仿佛说的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谢景行也习以为常。
他说:“退。”
“退?”沈妙问。
谢景行不再说话。他终究还是给沈妙提示了一点。若是沈妙聪明,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沈妙垂眸,想了一会儿,道:“多谢。”
谢景行懒洋洋摆了摆手,不知道在想什么。沈妙又问:“请帅令……。什么时候出发?”
“十日后。”
“这么快?”沈妙惊呼。
“怎么?”谢景行侧头看她,似笑非笑道:“舍不得?”
“非也……。”沈妙面无表情道:“如此……就遥祝小侯爷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回头得了赏赐,”谢景行浑不在意道:“到时送你个小玩意儿,算作彩头。”
沈妙正要说话,却见谢景行按住腰中,道:“有人来了。”随即便对沈妙一笑:“后会有期,沈……娇娇。”转身从宜居室的窗口飞掠而去。
这人走窗户竟跟走自己家大门一般,沈妙尚在呆怔,门便被人推开,童瑶走了进来。瞧见沈妙站在屋子中央,有些奇怪的问:“沈小姐怎么不坐着?”
沈妙回神,笑了一笑,起身走到一边坐下。心中却仍是想着方才谢景行说的话。
谢景行的请帅令是十日后出征,十日后……那不就是和三年后一模一样吗?三年后也是这个时候,谢景行出征,然后谢家两父子,就永远在明齐的史书终止。
谢家已经如同前世一般走向不可避免的结局……。沈家呢?沈家会如何?谢景行临走时给她提示了一点,可是那并不是她想要看到的结局。这样退却下去,固然能保命,可也仅仅只是保命而已。没有了权势的维护,平安的日子便成了奢侈。前生的路让沈妙清晰地明白一点,只有站在比敌人更高的位置,才能真正把控住命运。
然而谢景行的法子,固守有余,进攻不足。
该用什么法子来破解呢?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沈妙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桌上的点心一动也没动,茶也没喝一口,那些话本子更是没心思瞧。惹得童瑶女官频频看向她,不知道沈妙一个小姑娘,为何竟也能老气沉沉的一坐就是一下午,便是宫里那些脾性慢的嫔妃们,都没有这样的耐心。
也不知等了多久,直到外头有小太监来请人。童瑶女官才带着沈妙出去,罗雪雁在门口等她。待见了沈妙,勉强挤出一丝笑,拉着沈妙出宫回府。
虽然罗雪雁极力想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可沈妙是什么人,在后宫中早已学会察言观色,到底是看出了罗雪雁的忧心忡忡。便道:“娘,她们与您说了些什么话啊?”
罗雪雁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在小春城生活的一些事情。大约是没去过西北,想见识一下。”
沈妙问:“果真是这样么?可若是这样,还特意将娘叫进宫里说了这么久,未免也太奇怪了。”
罗雪雁摸着沈妙的头:“这有什么奇怪的。宫里的娘娘们不能到处走动,大约日子过的烦闷了些,娘与她们说些远处的事情解解闷,她们也会高兴一些。”虽说如此,罗雪雁却还是有些忧心忡忡。她虽然不参与朝事,却不代表对朝中险恶一无所知。今日也是小心翼翼应付,可正是因为与两位嫔妃谈的都是生活起居之事,才更令她不解。
宫里的人便是没有傻子,各个都是人精。可是今日的谈话,根本就未曾涉及到军中事务,连沈家军都没有提到。反而只是说些小春城的百姓如何,这便让罗雪雁不解了。
作战之人,对危险都有一种直觉。明明感觉到危险在逼近,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罗雪雁感到有些烦闷。
可是她怕吓着沈妙,便不打算与沈妙说这些事情。沈妙也没再问她,等回到府上,天色都已经将近傍晚。沈丘和沈信一直在府门口等着,见她们二人回来,皆是松了口气。
用过饭后,罗雪雁嘱咐沈妙早些歇息,便拉着沈丘和沈信回屋,当是商量今日进宫一事。沈妙也没跟着,她已经从罗雪雁嘴里得知了许多事情,如今想不明白的,便是沈垣到底将什么东西给了傅修宜。
油灯明晃晃的照着眼睛,沈妙坐在桌前沉思,惊蛰和谷雨小心翼翼的不敢打扰。窗外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是年关以来的第一场小雨,预示着春日将要到来。
春意将生,万物复苏,分明是新的希望,然而要怎么在重重冰雪之中,走出一条柳暗花明之路?
沈妙闭了闭眼。
这一夜,亦有人锦衣夜行。
谢景行路过院子的时候,恰好遇着谢长武和谢长朝二人,二人瞧见他,顿时停下脚步,恭恭敬敬的同他作揖行礼,喊道:“大哥。”
对于这二人,谢景行从来都是视而不见,今日也是一样,抬脚错步就要离开之时,却被谢长朝叫住,谢长朝有些得意道:“许久不见大哥了,不知大哥在忙什么。前几日狩猎,本想和大哥一起去,只是父亲让我们跟着去赴刘大人的官宴,只得遗憾不曾同去。”
谢鼎这些日子一直在带谢长武和谢长朝赴各位同僚的筵席,不过是因为众人都知道,谢鼎要将自己的两个儿子带入仕途了。
说起来,谢长武和谢长朝是庶子,资质也不如谢景行,若非谢景行自己玩世不恭又不肯入仕,谁都知道轮不到他们两人。可是谢景行因为玉清公主和谢鼎龃龉多年,父子两关系若坚冰,又怎么能修复?
谢长武比谢长朝谦虚一些,即便如此,眼中还是藏不住的自得,他道:“大哥何时也跟着一同去去吧,大哥这般文武双全,必会得众位大人青眼,介时想要入仕,也容易得多。”
谢长朝和谢长武是摸清了谢景行的脾性,知晓谢景行生性高傲,越是这么说,越是不可能入仕。在获得谢鼎的宠爱一事上,他们注定比不过谢景行,文韬武略甚至外表,更是差谢景行多矣,如今好容易有一样能压谢景行一头,自然恨不得尾巴翘上天去。
谢景行闻言,只是似笑非笑的瞧了他们一眼,忽然问:“很得意?”
谢长朝和谢长武一愣,谢景行却已经迈步离开。而眼角的轻蔑,却是实实在在的落入二人眼底。
看着谢景行远去的身影,谢长朝恨恨地道:“什么玩意儿,以为自己是谁!”
谢长武神情阴毒:“总有一日,我要将他踩在脚下!”
谢景行回到屋,屋中已经有二人候着。一人年纪中年,满脸络腮胡子,一人年纪轻轻,眉目端正。
那大胡子中年人问:“主子,您真的要……”
谢景行在桌前坐下来,摆了摆手。
“谢长朝和谢长武……”那年轻一点的道:“要不要……。”话到最后,显出一点杀气。
“不必。现在动手,节外生枝。”谢景行打断他的话:“没有我,谢长武和谢长朝也不会对谢鼎做什么。至于方氏……。”他冷笑一声:“留着吧。”
两人俯首称是。谢景行从袖中摸出一封折子,那是今日呈上的请帅令的临摹。
他到底,还是要走这一步棋。
……
第一缕日光透过雕花的窗户照在桌上,沈妙坐在桌前,一动也不动。
惊蛰端着银盆进来,一进来便吓了一跳,道:“姑娘今儿个怎么起的这样早?”
沈妙未曾说话,惊蛰走过来,桌前的油灯已经燃尽了,沈妙白净的脸上,眼底有淡淡青黑。惊蛰愣了一下,惊呼道:“姑娘不会是一夜都未睡吧?”
沈妙摇了摇头,有些疲惫的按了按额心。
她在这里,一坐就是一夜。
谢景行的提示,让她疑惑之余更是困茫,不晓得沈垣交给傅修宜的是什么,只晓得定是对沈家不利的消息。而一个“退”字,又是她不想让沈家走的棋。到底应该如何破除困局?
惊蛰有些心疼的开口:“姑娘再如何担心,也不要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老爷和夫人看到了得多心疼啊,姑娘还是先吃点东西再休息一下啊,脸色瞧着委实不好,若是姑娘先倒了,那可怎么办?”
沈妙此事也觉得肚中有些饥肠辘辘,且想了一夜,头都有些发晕,便道:“端点粥来吧,我吃了便睡一会儿,此事不要对别人提起。”
惊蛰“哎”了一声,转身就小跑出去,当是去厨房给沈妙端早食了。沈妙站起身来,想用热水净净脸,才洗到一半,忽而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惊蛰又跑了回来。
“怎么这么快?”沈妙有些诧异。从小厨房到这里还有一段距离,便是惊蛰小跑过去,也还得等上片刻。
“姑娘,不好了。”惊蛰有些慌乱的道:“宫里来人了,召老爷夫人还有大少爷马上进宫!”
沈妙手中的帕子“啪嗒”一声掉在水盆中。她稳了稳心神,道:“我去看看。”
院中,宫里来的太监奉了文惠帝口谕,正与沈信说话。这些人平日里见了威武大将军,总是要客气几分。今日却显得态度不甚分明。有的时候从传话人的态度就能看出主子的态度,显然,这次进宫,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沈妙出来的时候,院子里不仅是沈信罗雪雁还有沈丘,其他几房的人都出来了。就连沈老夫人都带着沈元柏出来。只是瞧着这副模样,沈老夫人非但没有关切有加,反而冷眼看着,甚至有些怕引火烧身,避之不及的模样。
倒是沈万,同那太监道:“敢问陛下召大哥进宫,所为何事?”
那太监却是目光朝着天上看:“杂家只是奉陛下口谕行事,陛下的意思,杂家也不知道。大人,还是快快随着杂家进宫吧。”他催促沈信赶紧走。
沈丘瞧见沈妙走过来,有些紧张,连忙拉着沈妙的手道:“妹妹,你怎么过来了?”看沈妙在往这头看,连忙又安慰她道:“妹妹放心,陛下只是召咱们入宫谈些兵事,很快就回来。等回来,大哥带你去吃糖葫芦。”
他是生怕吓着沈妙,却不知落在沈妙眼中,这副模样更令人生疑。将沈信罗雪雁并沈丘一同召到宫中,虽然没有带上她,可是细细一想,带着的人都是沈家军的领衔人物,此事必然和沈家军有关。如今是沈家的兵权本就是个烫手山芋,一旦涉及到兵权,万事都要小心。
在这个时候,沈妙再显出害怕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让罗雪雁他们更有负担。因此,沈妙便笑道:“是吗?大哥要说话算话。”
见沈妙如此,沈丘才松了口气。沈丘知道沈妙聪明,却不想沈妙与朝中的事情挂上干系,况且朝中事务,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身价,动辄死伤一片,牵扯无数,哪里就是那么容易说清楚的。
罗雪雁和沈信也安慰沈妙:“娇娇就呆在府里,哪里也不要去,等爹娘回来,咱们在一起去给娇娇做开春的新衣裳。”
沈妙便也应了。眼睁睁的瞧着那太监带着沈信一行人离开府中。
陈若秋拉着沈万的手,忧心忡忡道:“怎么会突然让大哥大嫂进宫,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沈万摇了摇头,沈贵道:“大哥本就风头太盛,在朝中又不会做人,只怕真出了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话便说的有些意思,沈贵的意思是,沈信要是真的出了事,反正沈贵和沈万两兄弟是不会雪中送炭的。
沈妙心中冷笑。只听得沈玥怯怯道:“那大伯出事的话,应当是很大的事情吧,将他们全都带走,会连累我们么?”
“怎么会连累玥儿呢。”沈贵笑着道:“要是连累玥儿的话,首当其冲的应当是小五才对。”
沈贵话说的恶毒,接连丧子之后,沈贵的仕途大为不顺,他本就妒忌沈信官比他大,威望比他高,如今眼见着沈信倒霉,自然乐不可支,甚至希望沈信这一支就此覆没,再也没有什么横档在他的面前才算是好。
沈玥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同情的看向沈妙:“五妹妹岂不是很可怜?”
沈妙不怒反笑,淡淡道:“宫中下人尚且不知陛下意思,原来两位叔叔已经将陛下的心意摸了个透。”她看着沈贵:“二叔既然如此料事如神,想来此事传到陛下耳中,陛下也会赏识二叔善解人意,必然有这样心灵相通的臣子,可不多见呢,简直可以媲美前朝的魏大人。”
此话一出,沈万和沈贵都微微变色,帝王最忌讳的是什么,最忌讳的就是臣子胡乱猜度上意。沈妙这番话,岂不是变着法儿的在说沈贵沈万将文惠帝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这是在打什么主意?她甚至还用前朝的魏大人影射,前朝魏大人是皇帝的心腹,往往皇帝一个眼神,就知道皇帝要做什么,在皇帝地位不稳之时,曾与魏大人联手控制了不少反对派的大臣,可是最后呢,皇帝大权在握的时候,赐了魏大人一道死令。
没有一个君主会喜欢将自己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的臣子。摸得太清楚,就不会有敬畏,没有敬畏,也许哪天就会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这就是帝王家,最多疑。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
沈妙这句话,让沈贵和沈万变色,却竟是不敢出言反驳,只怕这话传了出去,被文惠帝听到,也不知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麻烦。二人却又暗暗心惊,不晓得沈妙哪里学的本事,一句话就将这样大的帽子往人身上扣。
过往大了说,是楣夫人惯来用的手法。此刻沈妙也是被沈贵的口无遮拦逼急,倒不是真的想跟他们在这里打嘴仗,当务之急,还是得想想此事应当怎么解决才对。
沈老夫人看够了戏,又不愿自己儿子落了下乘,冷哼一道:“只会给沈家惹麻烦!”她还心心念念沈信想要分家的事,不过此事一出,分家的事情便要延后。沈老夫人甚至想,若是沈信出了事,不连累到他们单单只是大房受累,大房的财产岂不是全都能归入她的囊中?思及此,目露贪婪之色。
沈妙心中厌恶至极,这一屋子的人充分演出了什么叫做“落井下石”,世上卑鄙之人,沈家必在名上。
万姨娘拉着沈冬菱的手躲在后面,这样的场合她是不敢说什么的。任婉云虽然清醒了过来,却不出彩云苑,是以今日未曾出现。沈冬菱小声道:“可是大伯会出什么事啊,大伯常年不在定京城,难道是因为之前打了胜仗,还会有其他赏赐吗?”沈冬菱这话大约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沈玥有些不悦她说此话,沈老夫人也面露不喜,唯有沈妙却是微微一愣。
常年不在定京?
对啊,沈信夫妇并沈丘一年到头都在西北的苦寒之地打仗,刚刚回定京,要说以在定京城为借口的罪名是不可能的。而昨日里徐贤妃和董淑妃都是问小春城的日子。平白无故的,问小春城的日子做什么。沈妙才不信,在宫中娇滴滴的女人们,对边远的西北真有兴趣。
这其中一定有关联。不在定京城,会是什么罪名?
...
第一百一十三章 间接的吻
沈妙心思不定,不再站在这里同沈家人纠缠,反是头也不回,快步回到了自己屋中。外头沈贵一行人也看够了热闹,有心想要打听此事,便也三三两两的散了开去。沈玥跟在陈若秋后面,面上却是生出一丝欢喜。昨日听闻是董淑妃见了沈妙和罗雪雁,沈玥心中就不安的很。董淑妃毕竟是定王的母妃,若是得了董淑妃的眼,要胡乱牵线怎么办。好在今日看来,却是大房倒霉。
思及此,沈玥的脚步都显得轻松了起来。
倒是被万姨娘牵着手的沈冬菱,若有所思的看了院子一眼,跟着回去了。
偌大的西院,转瞬便变得空空荡荡,就连阿智也随着沈信的侍卫回到了沈家军,文惠帝忽然召人入宫,沈家军自然也是被监禁起来。万幸的是莫擎还在,因着莫擎如今还未在沈家军中上碟。
屋里,惊蛰谷雨白露霜降四个都站在沈妙身后,莫擎垂首立在门边,面上也显过一丝沉肃。虽说沈冬菱说也许是文惠帝继续赏赐沈信,谁都知道必然不可能的。
沈妙坐在桌前紧紧皱着眉,这让莫擎心中稍稍安慰。他原先还担心沈妙得知这个消息后会紧张无措,方寸大乱,如今看沈妙虽然面露沉色,却是没怎么紧张。
沈妙看着面前的手札,沈家是在后来才被傅修宜一举灭门,当时她也曾阻拦过,却是傅修宜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条一条的数落沈家的罪名,直数落的她哑口无言。虽然明知道这都是假的,然而便是这些假的证据,言之凿凿,让人反驳都显得无力。
当日在金銮殿上,过往幕幕都如刀凿斧刻般深入心髓。那份讨沈檄文是按照时日的长短,一日日一幕幕说的。如今是明齐六十九年,而她重生是明齐六十八年,在沈垣呈给傅修宜的东西中,罪证必然是明齐六十八年或者之前发生的事。
明齐六十八年之前,沈家有哪些罪名?
沈妙闭上眼,脑中一瞬间划过某些片段。
她穿着皇后朝服,满头凤钗都压不住周遭狼狈,文武百官群情激奋,裴琅垂首淡漠,而傅修宜愤怒的将折子甩到她的脸上。
有文臣在念:“明齐六十八年,沈家将士,违抗帝命,私放寇贼,欺君罔上……”
私放寇贼,欺君罔上!
沈妙猛地睁开眼睛!
她突然想了起来,明齐六十八年,的确是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沈信对抗西戎,大败西戎,夺得城池三座,文惠帝下令,城池中人,杀无赦。
对一个将领来说,屠城是最残酷的功勋。而西戎的城池中,除了士兵外,大多都是老弱妇孺。这些老弱妇孺平日里都如同明齐的百姓一般安安稳稳无害,错的不过是西戎将士。沈信本就不是好杀之人,私下里,便也留了那些妇孺一命。
这事情除了沈家军外,应当无人知道,而沈家军的人都是沈信一手带出来的,断没可能背叛沈信。这其中,应当是有沈垣的功劳。或许在很早之前,沈垣就埋了暗棋在沈家军中。
只是当初在废太子后,追究沈家满门的罪名,一桩桩一件件,这个“欺君罔上”的罪名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然而在一向稳重的傅修宜手里,在这个时机尚未成熟的时候单独拿出来,只能说明,如今的局势让傅修宜都感觉到了危机,沈家已经成为了变数。这一世因为没有她和傅修宜的纠葛,傅修宜没有拦住文惠帝让沈家多留几年,皇家终于还是盯上了沈家这块肥肉。
所以,沈垣交给傅修宜的证据,应该就是沈信没有按照文惠帝“屠城”的命令行事的罪名。
此事说大可大,说小也可小。只是在如今这样的局面,皇家一心想要收回沈家的兵权,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事情变得棘手极了。
沈妙捏紧拳头,慢慢的平复自己的心情。如今还不到最糟的时候,皇家虽然有心想要对付沈家,却只是想要收复兵权。这个时候动沈家,难免引起别的簪缨世家不满,傅家人多狡猾,不会这么做的。
这个时候,该如何做?
屋中几个人都看着沈妙神色变幻不定,皆是心中疑惑。却见沈妙“忽”的一下站起身来。道:“我要出府一趟。”
“啊?”谷雨一愣:“姑娘,这个时候出府,未免引人口舌。”
“家中出事,心中烦闷,找朋友纾解如何?”沈妙眸光转冷:“走。”
莫擎对沈妙的决定自然没有异议,况且在他心中,对沈妙也是心服口服的,知道沈妙做事都有自己的章法。此刻见沈妙如此,心中倒是安定了几分,只道:“属下去安排。”
见莫擎如此,惊蛰和谷雨也没再说话,让白露和霜降留在府里等消息,自己和沈妙出了门。
沈妙的动作自然是引得府里人诧异,有人来试探的问时,只说是去找冯安宁。冯安宁与沈妙算得上是朋友,沈家大房出事,沈妙找冯安宁诉苦也是自然。因此,倒也无人阻拦。
出了府门口,莫擎驾车便往冯府驶去。待驶过小巷,确认后面无人跟随之时,沈妙才道:“去苏府。”
“苏府?”谷雨一愣:“哪个苏府?”
“平南伯苏家,苏煜府上。”
外头的莫擎倒是对定京城的路很熟,哪位贵人府邸在哪更是清楚,都不需要问路,掉转马头就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惊蛰和谷雨想问什么却又不敢问,沈妙自然是有主意不假。可是连她们做下人的都知道,沈家在朝堂上,政敌中谢家算一个,临安侯谢家和平南伯苏家又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苏家和沈家自然也是水火不容的,这沈家出事,怎么还向死对头帮忙了?
不过……大约也不是求助吧。惊蛰和谷雨惴惴不安的想。
平南伯苏府上,苏明枫的屋里,此刻还坐着一人。那人一身紫金袍流光溢彩,面上挂着漫不经心的懒散笑意,反倒是苏明枫,一脸焦急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自请出帅?”
“定京城太闷,去北疆玩玩。”谢景行道。
“玩玩?”苏明枫看着他,向来温文尔雅的面上显出愤怒:“你知不知道北疆是什么地方?那匈奴如今别人都不敢正面相抗,你又去凑什么热闹?”见谢景行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苏明芳放缓语气:“我知道你爹带着谢长朝谢长武入仕你心里不痛快,可也不必用这种办法发泄。此事非同小可不是儿戏,虽然你武艺高强,可是北疆地势复杂,你从前又从未去过……景行,不能去。”
“苏明枫,”谢景行好笑道:“陛下都将请帅令给我了,你以为我还能不去?”
苏明枫一愣,面上顿时出现一阵绝望的神情。皇帝金口玉言,岂有反悔的道理。请帅令都拿在手中,此时段没有转圜的余地。便是谢景行后来自己改了主意,不去也得去了。
瞧见苏明枫如此,谢景行道:“你这是咒我出事,还是咒我出事?”
“混蛋!”苏明枫骂道,颇有些气恨:“这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
“跟你商量有用吗?”谢景行不甚在意的拿过一边的茶壶倒茶给自己喝:“对我来说没差。”
“你!”苏明枫一边气,一边又无可奈何。知晓谢景行自来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决定的事情更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说是发小,如今看来,却好似他剃头挑子一头热般,谢景行什么事都不跟他说,便是说,也不过是“通知”而已。
譬如眼下,过来,也不过是“告知”一声,请帅令拿到手,时日一到就出发罢了。
“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去劳什子北疆?”苏明枫在屋里来回踱着步:“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你知不知道,若是你赢了,自然好,可若是输了……。你那两个庶弟,第一个就拍手称快!”苏明枫猛地拍手横于谢景行面前,道:“你放心将他们留在定京?就不怕你爹说什么。”说到此处,忽然顿住,看向谢景行:“这件事,你爹知道了吗?”
谢景行摇头。
“看吧!”苏明枫道:“你如此任性,谢侯爷知道后必然会大怒,介时你那两个庶弟再搬弄些口舌,府里还有那个藏得深的姨娘……等你从北疆归来后,谁知道府里会变成什么个样子。谢景行,你果真放心?”苏明枫是将谢景行当做真正的朋友,言语间都是为谢景行着想。
谢景行笑了笑,倒是不想再提起这些的模样,道:“待我离京,你多替我看着公主府。”
谢景行在定京城中,除了苏家,交往最多的便是公主府的荣信公主。此时去北疆,轻则一年半载,重则也不晓得何时才能回来。荣信公主知道了,必然又要感伤一场。
苏明枫本又想数落谢景行几句,瞧见谢景行神情微沉,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听谢景行又道:“两年之内,苏家最好也暂避锋芒,你不要入仕,称病就是。”
“咦?”苏明枫奇怪:“这与我又有何干?不是说只要入仕,少搀和兵马一事不就行了?”
“让你做你就做。”谢景行扫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我走了。”
“喂。”苏明枫道:“你你这就走了?你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
“告别。”谢景行耸耸肩,却突然听见门口“噗通”一声响,苏明枫吓了一跳,打开门,一个浑圆的团子就滚了进来。
那团子生的圆乎乎,胖嘟嘟的。苏明枫将他扶起,拍了拍团子衣裳上的灰尘,才道:“明朗,你过来干什么?”
胖圆嘟嘟的团子不是别人,正是苏家二少爷苏明朗。他瞧见屋中还有人,这人还是谢景行,先是吓得瑟缩一下,随即又躲到苏明枫的身后,牵着苏明枫的衣角,道:“大哥,沈家姐姐来了。”
“什么?”苏明枫没听明白怎么回事,瞧见门口又跑来自己的替身小厮,气喘吁吁道:“少爷,有位姑娘在府门口找您。”
此话一出,苏明枫愣了一下,随即朝谢景行看去,谢景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苏明枫轻咳一声,道:“胡说!我哪里认识什么姑娘?”
“是真的!”那小厮急道:“说是威武大将军府上嫡出的五小姐,找您有要事相商。”
“威武大将军府上嫡出五小姐……”苏明枫尚在理清这绕口的称呼,一边的苏明朗已经跳起来:“是沈妙姐姐!大哥,是沈妙姐姐来找你!”
沈妙?苏明枫傻了一下,谢景行皱起眉。
沈家和谢家暂且不说,和苏家可是从无往来。至于私下里,苏明枫和沈妙更是没什么交情。沈妙忽然找上门来,苏明枫也是一头雾水,他问谢景行:“莫不是……来找你的?”
“沈妙姐姐定是来找我的!”苏明朗欢欢喜喜的托着脸蛋:“大哥,我们去看沈妙姐姐!”
“这……”苏明枫迟疑。
“去吧。”谢景行突然开口道,目光似有深意:“就在你的屋里。”
……
沈妙带着莫擎进苏明枫屋里的时候,正好瞧见苏明枫的小厮将苏明朗带出去。雪白的糯米团子奋力挣扎试图摆弄,可惜最后都是徒劳。瞧见她倒是眼睛一亮,兴奋的挥舞着小短手:“沈家姐姐!”
沈妙在他身边停下来,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摸了摸他的头:“你怎么在这里?”
“大哥不让我进去……。”苏明朗哭丧着脸:“沈家姐姐,你是来看我的吗?”
旁边的小厮轻咳一声,对着沈妙抱歉的笑道:“对不住沈姑娘,少爷在里面等你。”便是将苏明朗的话遮掩过去。
苏明朗显然十分不满,顾着腮帮子看沈妙,沈妙笑道:“我来找你大哥说些事,下次再来看你,给你带糖糕吃。”
闻言,苏明朗倒是立刻开心了起来,不再挣扎,仔细叮嘱了沈妙一定不要忘记约定,才欢欢喜喜的跟着小厮离开了。
跟在后面的莫擎有些惊讶,沈妙自来都不是一个会对陌生人耐心亲切的人,方才待苏明朗倒是一等一的好脾气,不晓得的,还以为苏明朗是她的儿子。方冒出这个诡异的猜想,便被莫擎压了下去。且不说沈妙和苏明朗之间的年纪并未相差那么大,更何况沈妙现在自己都是个小姑娘呢,哪里来的母亲一说。
沈妙推开门走了进去,房中,只有苏明枫一人在小几前坐着。见沈妙进来,还带着莫擎,先是一怔,倒也没有阻拦,任由沈妙进了屋。门口的小厮连忙将门掩上。
莫擎站在门前不动了,省的出什么意外。
沈妙径直走到苏明枫的对面坐下,她做这一切的时候整个人显得自然无比,若是在自己府上,当然没什么问题。可如今这是她第一次来的府邸,在这之前,她甚至都没和苏明枫有过什么交集。面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坦然,苏明枫都有些忍不住侧目。
沈妙也在打量苏明枫。
平心而论,苏明枫是一个清俊少年。只是站在谢景行那般如烈日一般灼眼桀骜的人面前,光芒多多少少便被掩盖了。事实上,沈妙知晓,苏明枫也并非普通的官家子弟,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只可惜,最后苏家却因贩卖兵马一事满门覆灭。苏明枫也在那场灾祸中丧命,最后苏家父子的尸首,还是谢景行亲自收敛。苏家和谢家的关系可见一斑。
也正因如此,苏家自来和沈家都是没什么往来的。
苏明枫被沈妙的目光打探的有些不自在,微微轻咳一声,道:“沈姑娘,不知来府上所为何事?”
“我爹娘并大哥都被陛下召进宫中了,苏少爷可知是为何?”沈妙问。
苏明枫有些莫名其妙。沈家的事情一大早就传遍了整个定京城,官家同僚更是人人自危,毕竟在朝为官,一旦有一丁点风吹草动那都可能会是了不得的大事。可是沈家出事,和他苏家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苏明枫答。他确实不知道沈信被召进宫的名义是什么,大家都猜测到了必然是文惠帝想要整治沈家,可是谁都不晓得到底是什么罪名。
“我爹在西北灭西戎收回城池的时候,陛下下令屠城,我爹并未遵守。”沈妙道:“所以想来陛下会以欺君罔上,违抗军令惩治我爹。”
苏明枫吓了一跳,倒不是因为沈妙说的罪名,而是沈妙如此轻易地就将此事告知与他。这件事放在任何一个人手中都能算是一个把柄,眼下遮掩还来不及,沈妙居然这么直白的告诉他,饶是苏明枫自幼聪慧,也不晓得如何接话,只得干笑两声,敷衍道:“啊,那可怎么办才好。”
“所以我想请苏世子帮忙。”沈妙道。
苏明枫再一次被镇住了。他思来想去,都想不出原先和沈妙究竟有什么交情,或者是沈家和苏家有什么交情,值得苏家现在能伸出援手。百思不得其解的情况下,苏明枫偷偷往屏风处扫了一眼。
“沈姑娘说笑,”他飞快的收回目光,看着沈妙,笑的温文有礼:“只是在下究竟能帮得上什么忙?沈姑娘大约是高看了在下……而且,恕在下说句无礼的话,此事错综复杂,胡乱帮忙,只怕弄不好会引火烧身,我……。实在找不出理由要背负危险而做好心之人。”
苏明枫这番话说的也巧,客客气气的,却毫不留情的拒绝了沈妙的要求。苏明枫自己也看清楚了,面前的沈妙分明就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他也干脆撅弃了往日迂回婉转的那一套,直截了当的表明了:不行。
闻言,沈妙却是轻轻笑了,她笑的时候,一双眼睛澄澈的很,似乎还有几分天真。然而不过转瞬,笑意就冷了下来,她道:“苏世子,虽然你如今不曾入仕,可是令尊似乎还在掌管军马。”
苏明枫微微皱眉,道:“不错。”
“令尊可有与世子说过军马处似乎出了点问题?”沈妙道。
这一下,苏明枫的眉头皱的更紧,紧紧盯着沈妙,道:“沈姑娘此话怎讲?”
沈妙微微一笑:“我听闻军马处近来出了些小问题,好几匹军马都生病,药石无灵?”
苏明枫“腾”的一下捏紧茶杯。
沈妙此话不假,苏煜这些日子正为此事忙的焦头烂额,这事除了军马处的几个下属和苏煜偷偷对他说过以外,无人知道。不过军马处的人也断不可能告诉沈妙,若是传了上去,文惠帝治罪,所有人吃不了兜着走,反是更糟。
可是,沈妙是如何知道的?
苏明枫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沈姑娘……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不实之言?”
“不实之言?”沈妙叹息一声,眼睛却似乎带着微微笑意,她靠近苏明枫,低声道:“难道苏世子就不怕,这马病,最终成为马瘟?”
苏明枫的瞳孔蓦地变大!
马瘟!
“平南伯那般谨慎小心的性子,又和军马打了一辈子交道,不可能不怀疑到此处啊?”沈妙佯作惊讶:“怎么,没告诉过苏世子么?”
苏明枫咬着牙,不说话。
苏煜没有告诉他么?苏煜自然是告诉了他,药石无灵的马病,就是马瘟的前兆。一匹军马要用许多银两才能养活,一旦马瘟爆发,军马死伤惨重,不仅是银钱的损伤,在战场上,没有充足的军马,军队根本无法打仗。上头责怪下来,轻则丢掉乌纱帽,重则可是脑袋都保不住。
只是这马病来的蹊跷又刁钻,寻了好多个兽医,皆是毫无办法。近来只得将那些病了的马匹隔了开去,可依旧断断续续有马匹病亡。要是到最后不可控制,真正确定成为马瘟后……只怕是一场大灾祸。
“沈姑娘,究竟有何见解?”苏明枫涩然道,说话的时候,却又不露声色的往屏风处看了一眼。
沈妙此刻反倒是不急了起来,她捞过桌上的一个空茶盏,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苏明枫见状,本想要说什么,想了想,却又咽了下去,作洗耳恭听状。
“我有法子解你们的马困。”沈妙道。
苏明枫一愣:“此话当真?”
“侥幸认识一位兽医,手艺超群,听闻曾解过一模一样的马病,将他寻来,此次军马病亡一事便可迎刃而解。”
苏明枫不言。
沈妙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淡淡道:“亡羊补牢,犹未为晚,苏世子,等马病扩大瞒也瞒不住的时候,遭殃的,可不仅仅是马了。”
苏明枫咬了咬牙,看向沈妙:“沈姑娘今日特意送来良策,只怕还有别的话要说。”
他目光闪动:“或是觉得我苏家也可有相助沈家的良策?还请道来。”
“爽快。”沈妙称赞。
苏明枫苦笑一声,哪里是他爽快呢,分明是沈妙狡诈。之前他便说了,苏家没有义务趟这趟浑水去帮沈信,沈妙便直接给了交易的条件。不得不说沈妙这人极为会抓人软肋,拿的便是苏家最近最愁的军马一事,此事尚未扩散,连他和苏煜都是私下里说,也不知沈妙是怎么知道的。不管怎么样,抛出了这个交易条件,他根本无法拒绝。
难怪沈妙不讨好,说话又直接,根本就是有了底牌在手。交易就是交易,摊开了说,谁也占不了谁便宜。
“我知晓平南伯在朝中认识不少人,比起我爹娘常年在西北,平南伯的势力更广。我想请平南伯帮忙,将所有又交情的同僚集合起来,替我爹上折子。”
“上折子?”苏明枫眉头一皱:“全都提沈将军说情?”
沈妙摇头:“不,全都参我爹不是。”
苏明枫愣住。
“平南伯想来也是不愿趟这趟浑水的,”沈妙微微一笑:“所以如何劝服平南伯,便交给苏世子你了。只是苏世子万万不可对平南伯说出军马一事,也勿要提起我,否则,这桩交易便还是罢了。”
苏明枫有些不明白,他抬眼看去,面前少女还是小姑娘模样,眉目清秀温顺,笑的时候很有些天真的澄澈,然而不笑的时候,眼底都是冷意,平白添了几分威严。而那种压人一头的迫力,便是苏煜都未曾给过苏明枫这样的感觉。
“我不能久留,麻烦苏世子决意好后托人送信到我府上。待是事成之后,我必然送上兽医的处所。”她站起身来,冲苏明枫微微行了一礼,才道:“多谢。”
苏明枫连忙也站起身来,道:“一定。”
沈妙扫了一眼屏风后,才转身带着莫擎走出屋子。等沈妙离开后,苏明枫才松了口气,屏风后走出一人,不是谢景行又是谁?
“你都听到了。”苏明枫道:“沈家这位小姐,倒是比想象的更让人猜不透。”
谢景行挑眉,未说话,苏明枫目光落在桌上,那里沈妙喝过的茶杯还在。杯沿微微润湿。
“说起来,那是你喝过的……”苏明枫道:“你……。”
谢景行毫不客气的狠踹了他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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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屑恨
“哎哟,”苏明枫惊叫一声:“你踢我干什么。樂文小说|我方才也想提醒她的,只是她喝的那么快,我有什么法子。”苏明枫打量了一下谢景行:“再说了,好歹吃亏的也是人家,又不是你,你有什么好计较的。”
谢景行没理他,在桌前坐了下来,沉眸问:“她说的兵马一事可是真的?”
闻言,苏明枫脸色难看起来,在谢景行锐利的目光下,才艰难的道:“不错。”
“你为什么瞒着我?”谢景行问的逼人。苏明枫摇头,苦笑一声:“这事私下里只有父亲与我商量过,我一人都未曾往外说,父亲就更不可能了,一不小心就就会掉乌纱帽的事,谁会说出去开玩笑。我本想过段日子才告诉你的……可是沈家小姐怎么会知道此事?莫非他们在军马处也有相熟的人?可是此事军马处的人也断不会乱说啊。”
谢景行瞥了苏明枫一眼,苏明枫虽然也是才华横溢之人,到底从小在苏家也被保护的滴水不漏,未曾经历过什么大风雨。说起来,沈妙手中的底牌层出不穷,倒是一次又一次的出乎他的意料。谢景行给了沈妙一个“退”的策略,却没想到沈妙压根儿就没有用他的策略。联合苏家及别的相熟大臣参沈信一折子,反其道而行之,确实能解沈信的燃眉之急。然而帝王的心思捉摸不透,这一次放过沈信,沈家军权势大,总有一日还是会被帝王视为眼中钉。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只是……沈妙真的就没有思索到这一层吗?谢景行不这么认为。
见谢景行不言,向来玩世不恭的脸上却是蹙眉思索的神情,苏明枫也紧张起来,知晓这个好友虽然看着漫不经心,对朝中格局却是了解的比谁都透彻。苏明枫问:“怎么,可有什么问题?”
谢景行摇头:“你是怎么想的?”
“马病到马瘟,的确是极有可能。况且此事重大,父亲又是掌管军马的统领,一旦出事,苏家首当其冲。”苏明枫道:“若是沈小姐真的没有骗我,我以为可以一试。虽然说服父亲有些困难,不过……我自当尽力。”顿了顿,苏明枫看向谢景行:“你以为这桩交易如何?”
谢景行挑眉:“交易最大的赢家必然不是你,不过你也没有吃亏。”他看了一眼苏明枫:“照她说的做罢。”
苏明枫低下头,有些迟疑:“可是……联合起来弹劾沈信,她就不怕弄巧成拙。”
“你没发现吗?”谢景行似笑非笑道:“皇帝的心思,她比你摸得更清楚。”
苏明枫不言,却见谢景行站起身来,苏明枫愣了愣:“你去哪儿?”
“请帅令。”谢景行又恢复到之前懒洋洋的模样:“得拿给临安侯看一眼。”
……。
谢府的大门外,沈妙戴上斗笠,问身边的莫擎:“方才在苏明枫的屋里,你可感觉到有其他人?”
莫擎一怔:“并未感觉有他人在场,小姐可是发现了什么?”
沈妙摇了摇头。莫擎武艺超群,连他都没发现屋里有什么人,应当是没什么人了。只是……沈妙心中有些奇怪,苏明枫为何总是频频瞥向屏风那处。她虽没武艺傍身,察言观色的本领却是炉火纯青,对付苏明枫这样尚且有些稚嫩的少年,倒是绰绰有余。
如今想来,那桌上放着的两个茶杯亦有些古怪。
沈妙甩了甩头,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后脑,不管屏风后有没有人,是什么人,总归要给苏明枫说的话已经说了,而以她对苏明枫这个人的了解,此事应当是能成的。
坐上马车以后,谷雨问:“姑娘,苏大少爷会帮老爷和夫人么?”
惊蛰和谷雨在外头,不晓得沈妙和苏明枫究竟说了什么,只以为沈妙是请苏明枫去帮忙。然而苏家和沈家关系自来就是那样,倒是有些放心不下来。
沈妙点头:“会的。”
前生苏家是因为私自贩卖兵马一事被斩了全家,虽然也是天家人容不得平南伯这样的老牌世家,面上总是要做齐全的。除了贩卖兵马的证据,还有一事也载入了罪过,便是明齐六十九年年初,平南伯苏煜统管的军马出了马病,甚至还引起了小波的马瘟,只是后来被平南伯从乡下寻来一位兽医将疫情控制了,此事除了军马处的心腹知道外,没有人外传。是以众人都不晓得。后来平南伯被抄家,此事便也被人捅了出来。
沈妙尚且是皇后,关于平南伯有罪的卷宗还细细看过,从而晓得了那位兽医住在何处。其实就算今日沈妙不来找苏明枫,过不了多久,小波的马瘟泛滥开来时,苏煜也能找到那位兽医,将疫情控制下来。沈妙之所以不让苏明枫告诉苏煜这件事,便是为了利用这其中的时间差。
苏明枫用别的理由要求苏煜上折子,而她也利用这个条件,这便是刚刚好的。
只是……沈妙面色一沉,沈垣临死前将沈家违抗君命的证据交给了傅修宜,这其中必然不是完整的。傅修宜居然在现在就开始着手对付沈家,这让沈妙感到一丝紧张,如今的她,尚且没有完全的底牌和傅修宜抗衡。时间不成熟,也无契机,倒是真的应了谢景行的那个字——退。
不过,要如何退也是一个问题。退避三舍是个退,以退为进也是退。要怎么在安排好一切后全身而退,这才是她现在该操心的问题。
因着不能外出太久惹人怀疑,沈妙很快就回到了沈府。沈府中,众人瞧见她回来,以为是沈妙同冯安宁诉过了苦。而沈信和罗雪雁尚且没有从宫中回来的迹象,大约是沈贵和沈万说了什么,沈家其他人竟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已经习惯了沈家人将大房视作仇人的模样,沈妙看也不看他们,径自回了西院。惊蛰和谷雨本以为沈妙今夜心思繁重,大约又要如昨日一般在桌前坐上一夜了,谁知道沈妙竟是早早的梳洗过后就上了塌,惹得几个丫鬟都面面相觑,越发的为沈妙担忧起来。
沈妙躺在床上,瞧着雕花的床柱子上悬挂的四角香包,慢慢闭上眼睛。
她能做的,都做了,如今,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
等苏家联合其他朝臣上折子,等……文惠帝的疑心发作。
……。
宫中,淑芳宫里,同别的富丽堂皇的宫殿不同,淑芳宫甚至算得上是朴素了。便是装饰,也不过是装饰的一些花草或是书画。董淑妃正侧首坐在软榻上听着小曲儿,弹拨小曲的是个年轻姑娘,生的圆圆脸蛋,倒也算不上多美,小曲儿弹得倒是活泼。董淑妃笑意盈盈的听着,董淑妃也算不得多美,在一众环肥燕瘦的千娇百媚中,她显得实在是平常了许多。虽说也是秀丽,却温温吞吞的没什么脾气,难怪是四妃中最不起眼的那个。
她的侧首,正坐着一名年轻男子,身着华服,容颜俊秀,气质有些冷峻,然而面上的笑意却似乎很有几分亲切。他对董淑妃道:“这小曲儿弹得倒是不错。”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董淑妃的儿子,九皇子定王傅修宜。
董淑妃含笑看了一眼傅修宜,摆了摆手,弹小曲儿的人便猝然收声。董淑妃笑道:“弹得不错,拿些赏钱。”
弹小曲儿的姑娘面上闪过一丝喜色,忙诺诺的抱着琴都下去了。整个明齐宫内的人都知道淑芳宫的下人过的最自在,因为董淑妃是个厚道人,待下人极为宽和,譬如此刻,不过是弹拨一群,便能拿到丰厚的赏银。
“都退下吧。”董淑妃扫了一眼别的宫人,宫人们闻言,亦是规规矩矩的退了下去。转瞬宫中殿里便只剩下董淑妃母子二人。
“母妃调教下人的手段越来越高明了。”傅修宜笑道。
“施恩比结仇好,”董淑妃笑盈盈的道:“母妃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是是是。”傅修宜感叹:“可惜儿臣所处的位置,结仇比施恩容易得多。”
闻言,董淑妃面上笑意淡了些,问:“这几日你父皇都在操心威武大将军一事,你那头……可有把握?”
董淑妃向来不管傅修宜的事情,后宫切忌干政,更何况文惠帝有九个儿子,个个不是省油的灯。献丑不如藏拙,如今时机未分明,董淑妃也不怕做一个“失宠”的妃子。
“父皇本就关注此事,自然不会重重举起轻轻落下。”傅修宜道:“我的证据呈上去,恰好正对了父皇的心意,只会顺利。”
“我晓得你有主意。”董淑妃摇头淡淡道:“不过小九,如今情势紧张,你最好多加小心。不要居功,让他们争,等他们争累了,你再出手也不迟。”
“儿臣谨听母妃教诲。”傅修宜忙道。
董淑妃笑了笑,忽而想到什么,道:“上次让沈夫人带沈妙进宫的时候,你让我务必不要让沈妙听到我们的对话……。是怎么回事?”
上次让罗雪雁母女进宫,傅修宜之前便叮嘱过董淑妃,介时不要让沈妙在场。于是后来董淑妃便让童瑶带沈妙出去了。
“母妃以为,沈家五小姐是个怎样的人?”傅修宜问。
“模样生的不错,日后应当会是个小美人。不过性子木讷太过温良,大约很容易被人欺负。”董淑妃看向傅修宜:“之前听闻她曾爱慕过你,只是看着并不像是传闻中的不堪,虽说不够灵动聪慧,却也不至于到草包的地步。”
傅修宜微微一笑:“母妃这么挑剔的人,竟也说不出她的不好?”
董淑妃一愣。她表面上看着宽和,私心里却是个极为挑剔的人,因为傅修宜如今也到了相看夫人的年纪,本身也十分不错,外头也有高门想将自己的女儿嫁过来。这其中名门淑女自然不少,可是董淑妃总能挑出不是,觉得人家配不上自己的儿子。
而眼下的这一番话,虽说没有夸赞沈妙,言语间却也没有鄙薄,仔仔细细一想,甚至还有些偏向于沈妙。在年轻的官家小姐中,董淑妃还是第一次这般宽和的评价一个人。
所以傅修宜一提醒,董淑妃自己也愣住了。
明明平平无奇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会说不出不好呢?可是除了木讷点,倒是真的不知道有什么不对。
没有*,没有野心,目光平静如妇人,董淑妃心里一跳,这和自己……或者说是伪装的自己,不正是一模一样吗?
“母妃想来也看出来了。”傅修宜一笑:“这位沈小姐可是个隐藏高手。”
董淑妃疑惑的看向傅修宜:“你说她是装出来的?年纪轻轻,别的能装出来,可是性子,却是收也收不住的。”
“母妃,”傅修宜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我曾见过她当众出丑的模样,也见过她不知廉耻示爱的模样,在校场上杀气腾腾三箭激的蔡家公子下不来台的模样,现在,你还见过她呆傻木讷的模样,母妃以为,这么多模样,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董淑妃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一个人何以有千般模样,而每个模样都栩栩如生,每个模样都像是自己的性子,那伪装也太过可怕。更可怕的是,她才及笄不久。
傅修宜低下头,他没有说的是,他还曾见过宫宴上,沈妙看着他,眼中都是抑制不住的恨意模样。那种深入骨髓的恨,绝非小女儿因为爱而不得而产生的恨,那种恨,仿佛连灵魂在愤怒的发抖,恨不得将他撕碎。
有很多令人疑惑的地方。
“母妃,沈家留着也是变数,如今的江山,不能再变了。”傅修宜压低声音:“沈家小姐,未必如我们想的那样简单,斩草要除根,还未开始就结束,这才是最好。”
“所以,这一次威武大将军在劫难逃?”董淑妃问。
“那倒不是,”傅修宜笑了笑:“沈家如今是簪缨世家的头,现在除了沈家,只会引起更大的变数。不过收了沈家的权,沈家只会渐渐式微,到时机成熟,一网打尽就是。”
“若是中途出什么变故如何?”董淑妃看向他:“沈家也许还有别的底牌,若是安然度过又如何?查出来是你上的折子,只怕你会受累。”
傅修宜摇头,分明还是亲切的笑容,眼神却倏尔狠戾:“欺君罔上,这个罪名已经很大了。再如何神通广大,也不能让沈家然然而退,只是……。”他淡淡道:“这本来就是我的一个试探。”
“试探?”董淑妃有些疑惑。
傅修宜看着自己的指尖:“没错。”沈垣之前让他留意沈妙,傅修宜并未放在心上。可后来一系列的事情,包括豫亲王府的灭门,沈垣的死,都让他渐渐意识到沈垣说的可能是真的。
沈妙一个闺阁女儿,无论如何都是办不成这些大事的,唯有一种可能,沈妙背后还有人。她背后的人如此有能力,就让傅修宜不得不防备了。
这一次沈家出事,独独留了一个沈妙,自然是他同文惠帝建议。只是傅修宜的目的,却是想看这位藏得颇深,连他都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沈家五小姐,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方法解困。她的帮手又是谁?
不过,无论使用什么法子,沈信都不可能安然而退。傅修宜捏紧手心,到嘴的肥肉,焉有吐出来的道理。
沈家注定灭亡于明齐的史书,毋庸置疑。
……
今夜的临安侯府,亦是不太平。
最里面的院子,屋中,谢景行方脱下外袍,门便“啪”的一声开了。小厮战战兢兢的立在门口,生怕连累到自己,低着头诺诺道:“少爷……小的拦不住……”
临安侯谢鼎站在门口,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拦?你拦我试试,我是你爹!这临安侯府什么时候变了主子,谢景行,你给我站好!”
谢景行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谢鼎,懒洋洋的将袍子随手扔在榻上,自己在椅子上坐下来,往后一靠,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派头,道:“侯爷半夜前来,有何贵干?”
生疏的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
谢鼎自然又被气了个人仰马翻,倒是跟在谢鼎身后的谢长武和谢长朝二人,闻言皆是面露愤概之意,只是细细看来,眼中却好似有精光闪烁。谢长朝道:“大哥,爹平日对你尽心尽力,你怎么能如此对爹说话,有没有礼仪尊卑了!”
“关你屁事。”谢景行吐出四个字。
在外头风度翩翩,矜贵高傲的谢小候爷,每次面对谢鼎三人的时候都活像个兵痞子,偏偏又让自诩为“儒将”的谢鼎无可奈何。
“臭小子!”谢鼎没留意谢长朝瞬间铁青的脸,反是怒道:“你这写的是什么请帅令!”一巴掌就将手中的纸扔到谢景行脸上。
谢景行接过纸瞧了一眼,挑眉道:“侯爷要是不满意,让陛下重写一封就是。大半夜的不睡觉来这里,就是为了此事?”
“谢景行,你到底要做什么!”谢鼎暴跳如雷:“你知不知道北疆是什么地方,请帅令不是闹着玩的。谢家军你从来没指挥过,我没教过你,你知不知道怎么用它们!”
此话一出,谢长朝和谢长武却是眼中闪过一丝阴鹜。谢家军,那是临安侯府最贵重的资产,比临安侯的财富和荣耀更为贵重。谢长武和谢长朝也习武,可是谢鼎从来没有要他们兄弟二人接管谢家军的意思,却是将谢景行往谢家军的继承人方面培养。就算如今谢鼎带他们兄弟二人入仕,可谢景行一旦真的将谢家军为自己所用,便是谢长朝和谢长武奋斗一辈子,也难以到达谢景行的高度。
“那又如何?”谢景行挑唇一笑,目光扫向之处,竟是带了星点邪气:“用多了就顺手了。”
“不行!”谢鼎断然拒绝:“你明日跟我上朝和陛下说清楚,这请帅令不能接!”
“侯爷,”谢景行侧着脑袋看他,像是看什么笑话:“请帅令是我自己请回来的,再和陛下反悔……侯爷要是想看我掉脑袋,直说就是,何必学别人这么迂回婉转。”话音刚落,还似笑非笑的看了谢长武二人一眼。
分明就是说谢长武和谢长朝不安好心。二人面色一僵,谢长武道:“大哥,爹也是一片好心,那北疆之地地势复杂,若是出了事,不仅你自己安危难测,就连爹也会被责罚,整个谢家军都要蒙羞。你不能只想着自己出风头,就不管谢家日后的前程哪。”
言外之意,便是谢景行此次出征,完全便是好高骛远,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建功立业又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出去也是丢人罢了。
此话一出,连谢鼎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弟弟不必担心。”谢景行反唇相讥:“哥哥我等着你们在入仕,在朝中建功立业,风光无限。介时还得靠你们庇护着谢家才好。侯爷也会很高兴的。”
如今谢长武和谢长朝才刚刚入仕,要说走到建功立业那一步,凭他们二人的本事,那还得到猴年马月。谢景行是在讽刺他们资质不行,只能凭着谢家的关系往上爬。
“你!”谢长朝愤怒,正要说话,却听见谢鼎大吼一声:“够了!”
谢长朝和谢长武立刻不吭声,反是谢景行流露出些不耐烦的意味,道:“侯爷话说完了没有,要是说完了赶紧出去,我要睡了。”
“景行,”谢鼎突然疲惫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如此恨我吗?恨到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也要远离侯府。”
谢鼎如今不惑之年,却仍旧算是个美髯中年人,虽是武将,却和沈信粗粝豪爽不同,仿佛君子般儒雅。谢鼎年轻的时候便有“儒将”之称,生的也算清俊。而谢家人多半都继承了谢鼎的容貌,就连谢长武和谢长朝都也算是俊秀小生,只是和谢景行比起来,便差了一大截。
玉清公主温柔典雅,谢鼎年轻的时候也是君子如玉,偏偏生出个谢景行,容貌极盛,比容貌更盛的是性子。玩世不恭,桀骜风流,简直天下地下无人奈何的了他。看着对什么事都不上心,骄傲到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这样的容貌和性情,其实放在史书里,大约都能算作是传奇风流人物了。
可也让人无奈,譬如此刻的谢鼎。
谢鼎两鬓已经有了星点银白,他道:“景行,你还恨我吗?”说这话的时候,谢鼎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他平日里待谢景行气恨不已,此刻却像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最无奈的投降。
恨?恨什么?恨当初让方氏进门,心术不正的女人有了可趁之机?让玉清公主含恨而终,让谢景行生活在这般畸形的宅门中?明明是自己有错在先,偏偏还如痴情种子一般再也不娶。有那样的痴情种,却不肯将方氏处死。对谢景行百般疼爱,妄图以此来赎罪?
错误已生,斯人不在,罪恶又怎么能赎的清。
谢景行扫了他一眼,目光有一瞬间的锐利,然而任凭这曾经叱咤风云的将军露出如此疲态,他也未曾动容。
他从来都不曾恨过谢鼎,只是不屑而已。况且……。谢景行道:“侯爷想多了,我哪里有那个闲工夫。”
我哪里有那个闲工夫来恨你。
这话说的太伤人,谢鼎闻言,竟是不自觉的后退两步,捂着心口,面上凄怆难明。
倒是谢长武和谢长朝二人,越发的心中欢喜。谢景行伤谢鼎伤的越深,谢鼎才会对谢景行越发失望,只有这样,终有一日,他们兄弟二人才能彻底代替谢景行的位置。
“如此……”谢鼎艰难道:“那你便出征吧。”他声音低落下去:“我会同谢家军说明,那些人会经历辅佐你,府里的铠甲,护心镜,你都拿去吧。”谢鼎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看着谢景行道:“你……多保证。”
谢长朝和谢长武扶着谢鼎出去了,临出门前,谢长朝还对谢景行恶意的笑了笑:“小弟就恭祝大哥大败敌军,凯旋而归了。”
却是巴不得谢景行死在战场上的模样。
等谢长武二人离开后,屋中门被掩上,明灭的灯火下,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名黑衣人。黑衣人道:“主子,谢长武和谢长朝…。”
“算了。”谢景行道:“现在死了,临安候更不会放我离开。”
“谢家军只听从临安候,必然不会听从主子命令。”黑衣人道:“主子打算如何?”
“区区谢家军,谁看在眼里。”谢景行有些不耐:“公主府打点的如何?”
“回主子,安插的人都在暗处,保护荣信公主殿下。主子不与荣幸公主道别?”
“不必了,”谢景行谢景行摆了摆手:“这样就行了。”
黑衣人恭声称是,转身退了下去。
明明暗暗地灯火中,那张唇红齿白的俊脸褪去往日的桀骜风流,显出几分温和来。褪去紫金袍,只着玉白中衣,少年眼睫长长,似乎端详着那火光,英俊的似画中人。
“恨?”他垂眸,淡淡的笑起来。
“天下人都会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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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了智齿疼cry,下周拔另一侧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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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没收兵权
定京城从来不缺乏新鲜的事儿。{,。<网>
但凡昨日有个什么动静,第二日立刻就能传的满天飞。若是牵连到哪个有名的人,自然又要被人说上三天三夜。
谈论的这些事,有是看做热闹笑话的,可也有真心为那议论中人不值的。
今日这一出热闹里,说的人便是当明齐风头无两的威武大将军。
平倭寇,打匈奴,一年到头征战西北,不居功,不自傲,军功赫赫,保家卫国。说的就是将门沈家。
自沈老将军开始,沈家便凭借着赫赫功勋在明齐的百姓中赢得声望。可惜沈老将军的三个儿子中,只有老大沈信继承了他的衣钵,继续走武官的路子。幸运的是虎父无犬子,沈信没有辜负威武大将军的威名,甚至沈信的嫡子沈丘,亦是战场上的一员勇猛小将。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沈信在军中没有架子,打仗又冲在最前面,和将门虎女罗雪雁的结合更是被称为一代传奇。明齐百姓都是打心底的尊崇沈信,若说有什么不好的,便是沈信的嫡女一点儿没继承到父母的优秀,反倒是个草包。
不过即便嫡女是草包,提起沈信,百姓们总还是支持追捧的。
可是如今,一顶欺君罔上的帽子扣下来,百姓们就都傻眼了。
不是小打小闹,也不是家宅问题,一上来便是欺君罔上,那可是一不小心就能判处抄家的重罪。一大早,朝廷的官差就围拢了沈府门口,据说是要搜集证据。百姓们只晓得是沈信犯了欺君罔上的罪,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罪名,又是怎么欺骗了圣上。
“沈将军怎么会欺君罔上呢多好的人啊。”
“是啊,上次我家孩子调皮,惊了沈夫人的马,沈夫人非但没怪责,还给我们赔礼道歉。这么好的人,陛下莫不是弄错了”
“嘿,什么弄错了,听说这一次可是铁板钉钉的事儿,证据都有了。”有人低声道:“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反正听说是定王殿下亲自参的沈将军。”
“定王殿下”
“是啊,你想,定王殿下定不会作假的。说不定是因为沈五小姐曾经爱慕定王殿下,遭了羞辱,沈将军为了给女儿出气,才做了对不起陛下的事儿。”
“啊,这么说倒也有可能,可怜的沈将军一家,倒是被那嫡女害惨了。”
这些百姓们议论的声音并不低,沈妙站在府门口,能清晰的听在耳中。府中人都站到府门口,好让官兵进去搜寻。沈玥佯作害怕的躲在陈若秋身后,同情的看着沈妙:“五妹妹,这些人怎么能这么说你呢大伯做的事,与你有什么干系”
沈妙冷眼瞧着那些凶神恶煞的官兵,闻言却是付之一笑。一次瞎了眼,终生便被打上“爱慕定王的草包”这个烙印,还真是恶心极了。
见沈妙不说话,沈玥以为她是无话可对,眼中瞬间有了得意,却是站着不吭声。沈老夫人在确定沈信不会连累到她身上之后便放下心来,摆出一副家风端正的当做主母姿态,怒斥:“老大家的怎么能做出如此背君之事我沈家世代忠良,没有这么不要脸面的人简直丢尽了沈家的脸若是将军还在,也不会看着老大家的如此败坏门风”
沈妙闻言,心中一动,看向沈老夫人道:“祖母这是说的什么话,父亲也是沈家的一员,沈家和父亲都是连为一体的,怎么能在这时候不管父亲从前父亲被陛下赏赐赞扬的时候,祖母不是还说,沈家得此男儿,是沈家之福。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祖母这回又忘了”
外头看热闹的的百姓闻言,目光“唰”的一下射向沈老夫人。
人家威武大将军从前军功卓绝,得了圣上赏赐的时候,沈老夫人可不是这么说的。本是一家人,就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怎么这沈老夫人的模样,却像是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呢一见人家有难,就迫不及待的划清干系,怎么得了
沈老夫人也意识到众人看她的目光不善,一时恼羞成怒,却又不知道如何接话,只得看向一边的陈若秋。
沈贵和沈万都上朝去了,这里能独当一面的便只有陈若秋。陈若秋笑道:“五姐儿,老夫人哪里就是你说的那个意思。老夫人只是被气着了,你也知道,咱们沈家从来都是正直做人,那个欺君罔上。若是老将军地下有知,也会责怪你爹的。你爹做出这样的事,让沈家日后如此自处”
沈老夫人见陈若秋帮腔,底子也硬了些,看陈若秋也更顺眼了。点头道:“不错,你爹犯了错,还不许人说了”
沈冬菱和万姨娘站在一边,他们自来都是没说话的权力,便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不说话。
沈妙道:“如此说来,祖母莫不是要和我爹划清干系,将我爹逐出沈家才罢休”
她一说这话,陈若秋就心道糟糕,还未来得及阻拦,就见沈老夫人眼睛一亮,义愤填膺道:“如此不肖子孙,自然要逐出沈家”
“祖母真要如此无情,我爹如今尚且身陷囹圄,祖母不帮着周旋”沈妙垂眸。
瞧见沈妙低头示弱的模样,沈老夫人心中顿时感到一阵快慰。前些日子被大房逼得事事不顺,心中的憋屈就在此刻一扫而光。她越是畅快,语气就越发的义正言辞,道:“沈家世代忠良,便是背上再无情的骂名,老身也要替老爷做这个决定,这样的人不能入我沈家的祠堂。就从今日起,将沈信一房逐出沈家”
沈老夫人自己说的畅快,却没瞧见陈若秋勃然变色的脸。虽说划清关系是自然要做的,可是沈老夫人做的如此明白,就实在是太蠢了。这般作态落在百姓眼中,百姓又不是傻子,大家都不会站在沈府这一边。
思及此,陈若秋便赔笑着对沈妙道:“五姐儿,老夫人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被大哥气着了,这会儿才如此说。五姐儿,等再过些日子老夫人气消了,便不会这样了。”
沈玥有些不明白自家娘亲为何要这么说,就让沈老夫人将沈妙赶出去不好吗如今沈信他们都背上了欺君罔上的罪名,便是最后仗着这些年的功勋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过的必然是极为落魄的。将这落魄的一家人赶出去,说不定他们连容身之所都没有,想想就觉得欢喜。
“三婶不必说了。”沈妙大声道:“既然老夫人如此看重沈家门楣,连亲情都不放在眼中,我又有何惧也。倒不如就此分开,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免得坏了沈家的门楣。”她说的讽刺,又道:“只是一时半会儿搬动有些困难,等军爷搜寻完了,我自会收拾行李,只等爹娘一回来就搬出去。再也不玷污沈家的一分一毫”
她说的愤怒,粗粗一看像是骄纵少女被逼得口不择言,可是细细听来,这其中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沈信夫妇都是疼爱女儿的人,若是晓得自己进宫的功夫,女儿被逼得几乎要被沈家扫地出门的地步,只怕少不了一番总账要算。
周围的百姓顿时一片哗然,倒是未曾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这么一出好戏。只是沈老夫人的作态着实令人不喜,反倒是那被称为草包的沈家五小姐,生的清秀可人,却被逼到如此境地,不由得心生同情,偏向了沈妙那一头。
陈若秋暗暗心惊,看着沈妙没说话,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争吵,不出半日,满定京城都会晓得这件事。虽然说如今沈家和沈信划清关系,是沈家得利,可陈若秋心中却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沈妙一直在牵着众人的鼻子走。不管是让沈老夫人说出将沈信逐出沈家的事,还是现在众人的同情心偏向沈妙一边。可是沈妙为何要这么做,为何现在看起来,倒像是沈妙借着沈老夫人说的话,在促使沈信摆脱沈家
陈若秋不由自主的想到前些日子大房闹分家的事,沈老夫人自然是不愿意让大房带着财宝走的,可是沈信夫妇决定不容更改,当时说好都去看别的宅子了,谁知道会出了这事。以为分家之事不了了之,没想到到了眼下,竟又被提了出来。
而且众目睽睽之下,日后想反悔也不成了。
沈老夫人不满陈若秋帮沈妙说情,后来见沈妙不识好歹,将同沈家的情分说的一丝也无,这才满意。冷哼了一声,也不管外头百姓的目光是如何鄙薄,带着身边的丫头进去了。陈若秋犹豫了一下,也牵着沈玥的走跟了进去。
万姨娘本也想跟进去,却见沈冬菱松开她的手,径直走到身边面前。
“五妹妹。”沈冬菱喊她。
这似乎是沈冬菱出院子后第一次叫她,沈妙垂眸,淡淡答:“三姐姐。”
“五妹妹不要忧心,”沈冬菱看着柔柔弱弱,笑容却温软:“大伯肯定没事的。大伯不是会欺君罔上的人,事情终会水落石出。”
沈妙神情不变,道:“多谢三姐。”
沈冬菱这才笑了笑,转身走到呆住的万姨娘身边,拉着万姨娘往门里走。
“姑娘,”惊蛰凑过来问:“三小姐是什么意思”
方才沈妙这么骄纵的一闹,几乎是表明和沈府其他人都关系破裂。这沈冬菱却来示好,就不怕沈老夫人怪责与她
沈妙不言,看着沈冬菱和万姨娘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摇摇头。
门里,瞧见四下里无人,万姨娘小声道:“菱儿,你方才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敢跟五小姐示好,若是老夫人瞧见,回头告诉你爹。”沈贵瞧大房也不顺眼,沈冬菱上赶着讨好大房,沈贵会高兴才怪。
“放心吧,姨娘。”沈冬菱笑了:“他们斗不过五妹妹的。”
“什么”万姨娘一怔。
沈冬菱抿了抿唇,拽着万姨娘往前:“别问了,回去吧。”
沈家出了这么大的事,连百姓都惊动了,自然而然的,前朝此刻正是火气颇重。
金銮殿上,文惠帝高坐龙椅之上,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看着殿中一众臣子,“啪”的将手中的折子扔到离得最近的一个大臣脸上。
那大臣被折子打到脸,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立刻跪了下来。
沈信夫妇并沈丘自进宫之后一直未离开,外头都不晓得到底是出了何事,臣子间却是心知肚明,沈信夫妇分明是被文惠帝扣下来了。为何要扣下臣子,那也是想都不用想的事,这臣子有问题,皇帝要动手收拾他。
这样简单的道理,臣子都是明白的。一般来说,保持缄默就好。可是今日文惠帝的神情却是有些异样。
“平南伯,你来说”文惠帝点名道。
平南伯苏煜身子一个激灵,别的朝臣纷纷将目光投向他,苏煜想到昨夜里苏明枫对他说的那番话,登时也不再犹豫,自袖中摸出一封折子,上前恭敬的递给皇帝身边的公公,由公公呈给文惠帝。
“回陛下,微臣也认为威武大将军此举胆大妄为,未将皇室放在眼底,还请陛下重惩沈信,诛他九族”
诛九族和苏煜交好的臣子还好,那些平日里和苏煜政见没什么交情的臣子闻言,目光便惊讶极了。一直以来,平南伯在朝堂上手腕一直温和,能算是老好人。谁知道一开口就是要沈信一支的命,这话说的也太重了些。
文惠帝接过折子的手一抖,目光如炬的盯着苏煜。
苏煜昂着头,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
“启奏陛下,”另一头一直一言不发的临安候谢鼎也道:“沈信拥兵自重,在外连陛下的命令也敢反抗,只怕是早已有了谋逆之心,微臣也赞同苏大人所说,诛沈家九族”
众人的目光都朝谢鼎和苏煜看过来。谁都知道苏谢两家向来交情匪浅,而沈家同这两家却是泾渭分明。如今沈信出事,苏谢两家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肯定要跳上去踩几脚才甘心的。
文惠帝目光阴晴不定。
本来么,傅修宜送来的这份证据,他是极为满意的。本就对沈家这块肥肉虎视眈眈,奈何一直找不到机会。傅修宜的这份证据,不管怎么说,至少要收回沈家的兵权,是极为简单的事情。谁知道今儿一大早,上朝的时候说了此事,朝臣竟是一股脑儿的表示定要严惩沈信。
沈信常年在西北征战,和朝堂上的这些臣子交情不太深,文惠帝早已料到看沈信不对的人很多,却也没料到会多到这个地步。而为沈信求情的人反倒寥寥无几。
帝王之心尽是多疑,如果替沈信说情的臣子很多,文惠帝大约会怀疑沈信私下里与臣子们走的很近。可是如果弹劾沈信的人越多,文惠帝反而会对沈信更加放心起来,一个有着逆反之心的臣子,是不会为自己树立这么多敌人的。
如果说这些臣子一股脑儿的弹劾沈信只是让文惠帝有些犹豫的话,平南伯和临安候两人的“诛九族”,便让文惠帝起了疑心。
沈家苏家谢家都是文惠帝心中的刺。不是说这些臣子如何,只是单就这些大族所拥有的声望和兵力,都会让文惠帝睡得不安稳。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文惠帝不允许有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家族存在。
而苏家和谢家是拧在一起的绳子,好在沈家与这两家皆是水火不容,否则倒真的要成为文惠帝的心腹大患了。若是真的照苏谢两家所说,诛了沈家九族,明齐国土之内,再无可以抗衡苏谢两家的势力。任由苏谢两家壮大,他这把龙椅,也就做的更加不安稳了。
文惠帝第一次觉得骑虎难下。他只是想要收回沈信的一部分兵权,沈家留着尚且可以制衡苏谢,可是如今,一个愿意替沈信说话的人都没有,文惠帝只觉得脑仁儿生疼。
他缓缓反问:“诛九族”
这般问话,一般来说,臣子都能看出陛下神情的不对来,可谢鼎今日也不晓得是怎么了,竟是梗着脖子道:“是”
文惠帝闭了闭眼,再看向谢鼎的时候,仿佛在透过谢鼎这张皮囊看他的狼子野心。
苏煜有些担心,不过面上却是丝毫不显,还是一副觉得谢鼎说的颇有道理的模样。
终于,一个小将出列道:“虽说沈将军此次任性妄为,可是罪不至死,早前也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倒是可以将功赎罪。陛下仁爱,还望念在沈家军多年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这小将同沈信的关系不错,大约是看这里的情势都是对沈信不利的,终于看不过眼为沈信说了句话。
文惠帝一直在等说这句话的人,奈何沈信也不知是不是人缘太差,竟是无人开口。这小将一开口,文惠帝的眉目就舒展了开来,道:“爱卿说的不错,沈将军虽然此次有罪,过往却还是立下功勋,若说诛九族,倒显得朕不念旧情。”
“陛下,万万不可”苏煜连忙跪倒在地:“沈将军连欺君罔上的事情都能做出来,日后不知道还会怎么样”
谢鼎也赶忙道:“正是正是陛下,三思啊”
他们二人越是这么说,文惠帝就越是觉得可疑。看也不看这二人,对着那小将,或者说是对着满朝文武道:“沈老将军在世时,也伴着先皇出生入死过。沈家世代忠良,威武大将军沈信从前也勇猛无比,年关大败西戎归来,也算是将功赎罪,朕非暴君,株连九族。沈信的家人何其无辜”
“陛下英明。”那小将又连忙跪下来道。
文惠帝摆了摆手,道:“只是沈信如此,朕还是要惩罚他,传令下去,收回沈家军虎符,罚沈信俸禄一年,沈家军只拨前部供他调令,其他的,并入御林军”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目光皆是有些古怪。
说文惠帝残忍吧,他还是未曾伤及沈家人性命。可说文惠帝温和吧,一开始就要夺了虎符。虎符调令三军,对一个武将来说,被人将虎符夺走,意味着战士在战场上失去性命。
而沈家军前部只是一些无关痛痒的炊事兵之类的,正正经经的沈家军却被充入御林军,也就是说,沈信这么多年培养的兵力,全都为皇家充作了嫁衣裳
群臣心有戚戚,难怪文惠帝说的这么大方,感情都将人家的命脉拿捏住了,沈信便是逃过一劫,这威武大将军也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又有什么威慑力。留着沈家的名声,不过是为了和其他的世家大族制衡吧。
文惠帝说完后,有些烦闷的挥了挥手,道:“下朝”转身拂袖而去。而伴随着他的这句话,想必过不了多久,被软禁的沈信夫妇并沈丘都能被放出宫去,只是那个时候,沈信夫妇面对被剥夺了的兵权,不知道还能不能庆幸的出来。
文惠帝拂袖而去了,只留下面面相觑的朝臣。
谁都没料到这轰轰烈烈的大事竟然会处理的如此简单,可说是简单不动声色就变成一个光杆司令,沈信会不会气的骂娘。
苏煜拍了拍膝盖上的土,站起身,恰好看见谢鼎也整理好了衣裳,他走过去靠近谢鼎,低声道:“你刚才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说话”
苏煜虽然得了苏明枫的话,也答应了要参沈信一本,可却终究不想将自己的好友卷到这趟浑水中来。谢家所面临的情势比他更加复杂,一个不好,连累了谢家,苏煜真是要自责死了。所以苏煜将此事告知了与他有交情的同僚,却没有告诉谢鼎,没想到今日谢鼎竟然顺着他的话说,差一点就被文惠帝迁怒了。
谢鼎摇了摇头:“你那么一说我就知道你在打别的主意,既然你想帮沈信,我就顺带帮一把,不过,只是为了帮你。”谢鼎是在朝廷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狐狸,比起沈信只晓得打仗来说,谢鼎对朝中利害关系更加擅长。他瞧得出来苏煜是反其道而行之在帮沈信,也就顺势去加了一把火。
闻言,苏煜有些无奈。觉得自己这个好友随性而至的性子,倒是和谢鼎的儿子谢景行是一个巴掌拍下来的。想起谢景行,苏煜忽然一愣:“对了,我听明枫说,景行自请帅令,可是真的”
“明枫也知道了啊。”谢鼎摇头叹道:“是啊,真的。”
“景行莫不是疯了,”苏煜不可思议道:“北疆可不是闹着玩的地方。老谢,你可真的放心”
“我放心有什么用,不放心又有什么用。”谢鼎很是无奈:“他决定了的事,又有哪次是我管得了的。如今我只盼着他平安,这都是我造的孽,只有我现在来还。”
“其实这也不是你的错。”苏煜闻言有些心酸,一步错步步错,这些年为了当年的事情谢鼎饱受折磨,良心不安,儿子又不亲,作为旁人看着尚且觉得难过,谢鼎自己想来更加难受。他岔开话题:“听闻这次参沈信罪证的折子是九皇子定王上奏的,今日怎么没看到他”
“好像陛下派他去工部视察,”谢鼎皱眉道:“等他知道此事,不知道会如何想。”
“还能如何想。”苏煜冷笑:“想要的东西都收入囊中,那几颗人头,留不留也是无所谓了。”
第一次见苏煜如此模样,谢鼎有些诧异,问:“对了,你还没说,为什么会突然帮沈信你何时和沈家有了交情”
苏煜瞅了瞅走的远了,此刻已经是四下无人,才对谢鼎低声叹道:“哎,哪里是我,是我儿明枫,他夜里对我说,如今沈家不过是陛下的一个开口,等沈家过了,也就免不了接着是我苏家。”
朝中的事情飞快的传遍府内,文惠帝留了沈信一家性命,只是在职务上给予凋令,让百姓们纷纷感叹皇家还是挺仁慈的。不仅如此,看文惠帝对沈信如此宽和,大家也都猜测,沈信威名不减,在皇家心中分量颇重,想来没有之前传言的那么糟。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百姓不懂,为官者却看得分明,没了兵权的沈家就像是没了牙的老虎,空有其表,早已不复从前威风了。
沈府中,沈贵和沈万正在诉说此事,关于沈信得了这么个结果,虽说没有他们想象中的严惩,可是收了兵权,也就让二人十分满意了。这就意味着,沈信的名声和威望,已经大大低于了他们。
西院中,惊蛰将这个消息告诉沈妙的时候,沈妙正刚刚用过午饭。
“姑娘,”惊蛰看着沈妙悠闲的模样,心中稍定,问:“姑娘一点儿也不担心,是不是其实没了兵权,并没有外头说的那么糟啊。”
沈妙用帕子擦了擦嘴,道:“不用怕。是你的,跑也跑不了,不是你的,抢也抢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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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煜和谢鼎是一对好基友。ps:脸肿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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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没有未来
沈信出宫回府那一日,沈妙亲自在宫门外的城墙下去接的。
沈家别的人对于这个结局,自然是有所不满,尤其是沈老夫人,以为这下子沈信可倒霉了,不曾想终究是饶了沈信一命。不过听闻沈贵对他道来没收兵权意味着什么,沈老夫人又高兴起来。
没收了兵权的沈信,至少与仕途上的势力,是再也比不过沈贵和沈万了。沈老夫人鼠目寸光,却不想如今沈家都是一体的,外头看沈家,自然也是看沈信的名头。沈信的名头一败,沈家又哪里会如往日一般威风。
不过沈老夫人大约也是不在意的,在她心中,她生出来的沈贵和沈万二人,比沈信强了不知多少倍。若非当年老将军偏心,沈信哪里会有如今的硕果。既然沈贵已经临近落魄,趁着这个机会将沈信一支驱逐出沈家,倒也不错。
只是这家要如何分,也是个巧妙法。
沈府中沈老夫人打着分家的主意,沈妙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终于还是要按着她之前想好的那般走才是。皇帝收回兵权是一回事,没了兵权的沈家的确不足为惧,若是继续呆在这里,沈家的仇敌不少,终会将沈信一支逼入绝境的。
还是要退。
无端的,沈妙想起谢景行当日对她的警告。这个“退”字,的确是沈家唯一的出路,他倒是一眼便看出其中重点。
马车停在宫墙的角落里,免得被人看到。落井下石,沈信那些政见不合的同僚,还有些看热闹的人未必就不会守在宫门口。傅家人是个什么德行沈妙比谁都清楚,要做胸怀宽广姿态,却偏偏暗中却决计要让对方吃亏。沈信赫赫威名,如今被夺了虎符出宫门,这副潦倒模样一定有很多人乐见其成。
沈妙前生吃过不少亏,在明齐更是颜面无存,她可以自己忍受羞辱,却不能忍受家人也受到如此对待。唯有将马车停在这里,等沈信出来将他们接走。
正想着,却听到外头莫擎的一声低喝:“站住”一阵劲风扑了进来,沈妙眼睛一花,马车帘子便被人掀开,还算宽敞的马车里霎时间多了一个人。
谷雨吓得“啊”的惊呼一声,被惊蛰一把捂住嘴。莫擎有些慌乱的声音响起:“小姐”
沈妙看着对面的人。
马车车塌之上,少年一身深红官服,桃花眼风流生情,薄薄的唇微翘,本是严肃耿直的一身朝服,愣是被他穿的美貌娇贵,让人简直移不开眼。
“莫擎退下。”沈妙低斥。
“可是”莫擎隔着马车帘子的声音一紧,那人的动作太快,他根本阻拦不及,而放一个陌生人和沈妙在一个马车,那是万万不可以的。
“你打不过他。”沈妙平静的对外头道,看向惊蛰和谷雨二人:“你们也出去吧。守在马车边。”
惊蛰和谷雨是见过谢景行的,知晓谢景行和沈妙有些交情,不过这交情究竟到哪个地步却又是糊涂的。说是亲密,两人明明偶尔会针锋相对,说是敌人,沈妙又怎么会对敌人如此宽和。
不过有过几次经验,惊蛰和谷雨也料想谢景行不会伤害沈妙,沈妙如此大喇喇的让谢景行呆在马车里,也应当是确定了这点。惊蛰和谷雨便也没说什么,依言下了马车。
马车里瞬间便剩了谢景行和沈妙两个人。
“听闻昨日朝堂上临安候出言相助,多谢小侯爷。”沈妙道。
谢鼎帮着苏煜一块儿弹劾沈信,表面是弹劾,实则给了沈信一条出路。别人看不出来便罢了,沈妙相信,谢景行这种道行高深的老狐狸,不可能看不出来。
果然,她这半真半假的话一出,谢景行便挑唇一笑,懒洋洋的后仰身子,双臂微松,道:“临安候自己的主意,和我没关系。”
“哦,”沈妙看着他微笑:“那小侯爷不请自来上我的马车,难道不是为了听我一声谢”她故意加重了“我的马车”四个字,显然是对谢景行每每干这种不请自来的事情十分恼火。
谢景行盯着她道:“你打算让沈信退守西北了罗家”
沈妙心中一跳,看着谢景行没说话。
她是这么想的,谢景行给她指了一条“退”路,可她却偏偏不想就这么被动的退出。明齐这盘棋,她还没有下到最后,怎么能现在就失了先机。她的野心,她的复仇还没开始,就要被打压,那自然是不行的。
被没收兵权不要紧,沈信一支最看重的,并非是傅家人以为的虎符,而是他们带兵作战的本领。能带出一支沈家军,未必就不能带出另一支沈家军。而眼下被没收的兵权中,沈家军里已经混入沈垣的人,那也是傅修宜的人。带着这么一支军队,随时防着有人在背后放冷箭,那也太累了。
除非带领另一支干干净净的军队。重新开始,沈家的兵权是没了,可是罗雪雁的娘家,罗家还有。只是罗家军队的战斗力自来不如沈家,而且固守边防一事,战术不精,并没有引起别人注意罢了。
沈妙打的就是罗家人的主意,他要把罗家变成另一支沈家军,作为留在手中的底牌,谁也不知道的底牌。傅家人不是成日心心念念担忧的就是沈信拥兵自重造反吗她就反给傅家人看看
只是这种隐秘的心思,竟然就在谢景行锐利的目光中无所遁形。而心思被拆穿的一瞬间的慌乱,令沈妙面上闪过一丝狼狈的神情。
如果谢景行知道了她的心思这个人,在明齐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的悲情英雄,又会怎么做要挟她告发她或是杀了她
不过,大约也没有这个机会了。沈妙是什么人,前生再难的时候都过来了,便是短暂的被惊住,也会极快的压下心中的情绪。她想,谢景行马上就要出征北疆了,这一次北疆之行,若是按照上一世的路线,谢景行会死的。会得到万箭穿心的结局。十日之期就快到了,命运这只手翻云覆雨,谢景行手眼通天,心思诡谲又如何,终究是逃不过那一场结局。
沈妙抬眼看向谢景行。
谢景行长得是真真好看,前生沈妙入住六宫,有才有貌的青年才俊见了不少,便是她当初心心念念的傅修宜,亦没有此等风姿。斜飞入鬓的英挺长眉,鼻梁高挺,双唇薄薄微翘,却红润的很,笑意总是显得有几分邪气,他英俊的有些霸道,分明轮廓硬朗冷酷,却偏偏生了一双黝黑明亮的桃花眼,看人的时候,多情似无情,便又多了几分温柔的错觉。
只是这人玩世不恭的桀骜外表下,生的怎样一颗黑心肠,却是只有个人自己知道了。
谢景行如今还是少年,自有少年郎的俊美英气,可是今日穿着暗红色的朝服,就将他衬得成熟一些。傅明曾经读明齐谢家一段史的时候感叹:少年英才,千古人物,英年早逝,明齐之哀可见对谢景行的评价之高。
沈妙真正注意到谢景行的时候已经为后了,也只是在宫宴上远远见过,依稀觉得是个十分好看的年轻男人,不过傅修宜待他态度不甚热络。如今如今的谢景行尚且是惨绿少年,谁能想到就是眼前这个笑的风流美貌的少年,过不了多久就会丧命沙场
沈妙的目光中便又多了一丝怜悯。重活一世,她不是好心肠的人,只是傅明和婉瑜都称赞过的人,到底还是多了一丝欣赏。
她这般阴晴不定,时而警惕时而同情的目光让谢景行有些莫名,忽而想到第一次在广文堂门口瞧见沈妙的时候,沈妙也用过这样怜悯的神情看他,谢景行若有所思的问:“你可怜我”
这人简直比她还要会察言观色沈妙心中暗自想着,面上却是浮起一个微笑:“我哪里有资格可怜别人”
谢景行自若的“嗯”了一声,似乎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却是突然伸手撩开马车帘。
这里地处偏僻的地方,不会有什么人过来。撩起马车帘子一角,恰好能看到高高的宫墙。
沈妙的目光不由得有些深远。
她在这深宫之中住了这么多年,重活一世,却还是摆脱不了这个宿命。不过她却不后悔,活着的目的是什么死去的人已经无法活过来,活着,自然是为了报仇。
沈妙看的认真仔细,似乎想将每一块宫墙都镌刻在眼底。谢景行见状,扬唇道:“你想住进去”
沈妙微微一怔。
“你想住进去,我可以帮你。”谢景行开口道,语气有些莫名,只是笑容却仿佛藏着更深的东西:“到时候,你要怎么感谢我”
“小侯爷若是能一把火烧了这宫殿,或许我会对你感激不尽。”沈妙答。
谢景行意外的挑了挑眉:“我以为你想做贵人。”
“我想做贵人,”沈妙转过头,看着他笑的讽刺:“不过,不是你说的那种贵人。是比贵人还要尊贵的贵人。”
“你想当皇后”
皇后沈妙眼神微微恍惚,她也曾朝服加身,凤钗满头,帝后加冕仪式上,风光无限,群臣跪拜,百姓欢呼,母仪天下。
那时候,她以为她拥有了所有她想要的东西。
如今却看,爬得越高摔得越疼,皇后也不过是虚名而已。
“当皇后简单,”谢景行淡淡道:“皇帝却难。”
明齐风云际会,九个皇子各有千秋,便是太子的位置坐的也不甚安稳,谁知道未来那方御玺,会落在哪一位手中。高门大户将自己的女儿嫁给皇子,何尝不是在豪赌,赌一个前程。
富贵险中求,贪婪是人的本能。一将功成万枯骨,成王败寇,女子选错了人,自然也要跟随而去。
谢景行漫不经心开口:“你选的是谁”
这是在问她,她所看好的皇子是哪一个,想嫁给的是哪一个,扶持的又是哪一个
“小侯爷看谁比较有未来”沈妙反问。
“观其面相,谁都没有未来。”谢景行说的话悚然听闻:“你怎么办”
“那就找有未来的人。”
“那你觉得我如何”谢景行挑眉问,他这话大约是顺带调侃沈妙,说的也是不甚认真。
“小侯爷也没有未来。”沈妙认真的看着他。
“”谢景行被沈妙的话噎了一下,虽未发怒,却是有些不悦。他想,他见过的女子都爱慕他,见过的男子都惧怕他,但是沈妙既不爱慕他,也不惧怕他,还老在老虎头上捋毛,他是不是待沈妙太和气了所以让沈妙觉得他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小侯爷到底想说什么话,话说完了就请快离开。”沈妙已经不客气的下逐客令:“被人看到误会便不好了。”
“误会”谢景行眼中流过笑意,故意轻声道:“什么误会”
“登徒子轻薄良家少女。”沈妙眼皮也不眨,答得利索。她算是看出来了,在藐视礼法规矩一事上,谢景行就是不要脸。
饶是谢景行见过各种莺莺燕燕,也被沈妙这彪悍的一句堵得有些发昏。他咳了两声,坐直身子,也不逗沈妙了,只道:“退守西北,越快越好。拖得越久,对沈信不利。”
沈妙抬眼看了他一眼,倒没想到谢景行会提醒她这么一句。总归她是不想和谢景行这样的人对上的,谢景行对她没有敌意,那就已经很好了。
“多谢。”
谢景行道:“如果沈信能在我出发之前离开定京最好。”
沈妙有些无奈:“那也要能成才行。”不是所有人都有谢景行这样的本事,沈妙总是觉得,谢景行所依仗的背景,似乎并不完全是临安侯府,甚至要是凌驾于临安侯府之上,可是,明齐之内,比临安侯府更高的势力,除了皇家,还有什么而皇家和谢景行,如今是对立的。
沈妙猜不透。
谢景行顿了顿,突然撩开车帘子掠了出去,他这来得快去的也快,沈妙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得外头有人在叫:“夫人,老爷,大少爷”
沈妙掀开车帘,这才瞧见沈信夫妇并沈丘正从城门的拐角处走过来,瞧见惊蛰和谷雨在此也是一愣。沈妙又四处瞧了瞧,并未发现谢景行的踪影,心道这人倒是警觉的很,身手又好,这么神出鬼没的,都能做梁上君子的鼻祖了。
罗雪雁瞧见惊蛰,快步走了过来,恰好看见沈妙跳下马车。
几日不见,沈信夫妇还有沈丘都憔悴了许多,皇家这手沈妙以前是见过的。有时候还未决定要如何处置人的时候,软禁更能消磨人的意志。沈信家都是将门武人,意志坚定,却偏偏留了一个沈妙在府里,难免令人多想。
罗雪雁几步上前拉住沈妙的手打量:“娇娇,这几日有没有人为难与你”
沈妙摇了摇头。
罗雪雁这才松了口气,沈丘问:“妹妹怎么不呆在府里,跑到这里来了”
“听闻爹娘今日回府,怕是没有马车,便过来接一道。”沈妙笑了笑。
沈信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来。他知道如今看热闹的人不少,沈妙这番举动,是为了避人耳目,也实在是很贴心了。只是说好的要庇佑妻儿,如今却被人夺了虎符,心中不是不憋闷。
他沉默着上了马车,罗雪雁不想让沈妙担忧,也拉着沈妙进了马车。惊蛰他们坐在后面的马车里,前一辆马车中,便只有沈妙一家。
“娘,陛下怎么说”沈妙问。
罗雪雁犹豫一下,便笑道:“也没什么。只是一场误会。”
沈妙道:“都被夺了虎符,怎么会是误会”
沈丘一愣,下意识的看向沈信,被夺了虎符,最恼怒的现在应当是沈信。他也不晓得是哪里出了差错,唯一可能的便是沈家军内里出了问题,否则那违命屠城的事情谁会知道
“其实被夺了虎符也没什么,”罗雪雁试图安抚沈妙,她怕让沈妙觉出不安。道:“没了虎符,也能打仗,你爹还是将军,咱们和从前一样。”
沈妙垂眸,沈信和沈丘担忧的看着她。从前沈妙有些骄纵,那都是因为有着威武大将军这座靠山,一旦没有了靠山,这金尊玉贵的小姐,一时接受不了,也是常事。
“还是打仗么”沈妙轻声道:“带着前部的人去打仗,带着炊事兵打仗”
罗雪雁和沈丘瞬间呆住,这些日子他们习惯了沈妙温和顺从的模样,乍然间听到如此尖刻的问话,有些不可置信。
沈信的脸色却是变得铁青。将军的骄傲不容任何人践踏,文惠帝留了他一条命,却给了他深刻的耻辱,这比杀了沈信还让他难受。
“没了虎符固然还能打仗,不过陛下大可再派副将从将军事监守。发号施令却要看人脸色,调令三军也要假他人虎符,将军之名,不也是个空壳子么”
沈妙仰起头,一双眼睛清澈无比,仿佛在说着最平常不过的家话。
可是这样咄咄逼人的沈妙,谁见过沈丘或许见过,沈信和罗雪雁却是决计没见过的。况且是直接拿朝堂上的事情说话。
沈信捏紧了拳,却仍是安慰道:“娇娇,爹会为自己正名的,沈家军也终会回到爹的手中。娇娇,你的身份不会有任何改变。”
沈信一辈子都是凭军功说话,他相信,明齐之内,除了谢鼎外,无人可比他勇猛。宝刀不怕藏深,他总会有再出鞘的一日。
“可那要等多久,等到了那时候,已经充为御林军的沈家军,是否还会对爹忠心耿耿。如今尚且由爹指挥都出了奸细,日后谁会保证没有更多”
此话一出,罗雪雁都面色沉肃下来,问:“娇娇,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
沈妙能知道沈信被夺了虎符,也能知道沈家军被充入御林军,因为这些都是人尽皆知的事,可是沈家军里有内奸一事,却万万不可能是从外头听出来的。能给沈妙说这话的人,至少也是对朝堂之事颇有研究。罗雪雁怕沈妙被人利用了。
沈妙摇了摇头:“我不是傻子,别人不告诉我的东西,我未必就是真的不知道。”
沈丘道:“妹妹很聪明的。”豫亲王一事上,沈丘就看出沈妙的本事了。知道沈妙的眼界不像是个闺阁少女,她狠得出奇,却看得清晰。
难得沈丘也这样说,沈信皱眉问:“娇娇,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家军既然已经不是我们的了,那就不要沈家军。放弃如何”沈妙语出惊人。
“娇娇”罗雪雁制止她的话,忽而觉得自己语气太过严厉,忙又软了下来:“沈家军是你爹一手带出来的,其中心腹手足数不胜数,说是放弃,如何容易都是在战场上同袍之谊,这不可能。”
“那么爹准备如何”沈妙反问:“这样隐忍下去隐忍下去或许能待到良机,可若是被人乘胜打压,最后可是一点儿也不剩了。”
沈信盯着沈妙,像是从来没认识过自己这个嫡女,面上竟然显出一点深思的神情,他问:“娇娇以为该如何”
“东边不亮西边亮。”沈妙明眸亮的惊人:“爹能带好沈家军,为何不能带好别的军队呢”
沈信显先是一愣,随即大笑着抚摸沈妙的头,仿佛沈妙的这句话却是让他开怀不少。他道:“果真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这天下,哪里有那么多的兵给人带”说到最后,话中隐隐带了伤感。
沈家军就像沈信一手养大的孩子,如今夺子之痛,用言语怎么能说得清
沈妙淡淡一笑:“那么,罗家呢”
沈信的笑容戛然而至,罗雪雁和沈丘同时想到什么,目光顿时落在沈妙身上。
沈妙慢悠悠的道:“外祖的手里,不是还有一支散兵么,虽然比不上从前的沈家军,可是数量也不少,慢慢培养起来,未必就不是下一个沈家军”
罗雪雁娘家罗家是将门,可是也是日渐式微的将门,手下有兵不假,可后来西北有沈信驻守,小春城的那些罗家将士们便也纷纷解甲归田,虽然还站着兵马的名头,却是拿着粮饷不做事,这么多年,和普通人也无异。
“这怎么行,”沈家忠君爱国这么多年,效劳君主是本能,沈妙的话,甚至能称得上是大逆不道了。在皇帝不知道的地方养着自己的兵。罗雪雁道:“娇娇,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她不知道如何跟沈妙解释皇家对拥兵自重的将军有多忌讳。沈妙一个小姑娘,又怎么能听得懂
却是话极少的沈丘开了口,他道:“妹妹想用罗家军代替沈家军”
“代替倒也算不上,”沈妙轻轻一笑:“只是爹好歹也是个将军,总不能光秃秃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追随者自然是要有的,既然如此,沈家军和罗家军有什么不同,有了罗家军,多一个自保的筹码,不是很好”
她将有些忤逆的话说成是自保,听着至少便没那么惊悚了。罗雪雁觉得今日沈妙的话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一抬头却见沈信紧锁眉头,似乎在认真思索沈妙的话,更觉的头疼。
沈信看向沈妙,故意引导沈妙的话头道:“娇娇说的听着是很好,可是罗家军远在小春城,咱们怎么过去呢”
“那就要看父亲的决断了。”沈妙微笑着看着他:“或许父亲可以试试,同陛下说明,退守西北,自愿去小春城驻守,即日出发。”
沈信三人又被镇住了。
小春城是西北边境小城,离定京城千山万水,沈信若是真的提出这个要求,谁都会想是因为被夺了虎符,这位威武大将军新心灰意冷之下才会驻守边陲小地。至于威武大将军的威名,便会被历史慢慢淹没。
沈信虎目圆瞪:“这是退,不行”
江山代有才人出,韬光养晦固然很好,可是沈信如今已经不是青葱少年,他已经年过不惑,若是一直不启用,没有合适的机会回来,便是训好了罗家那一帮子人,还是只能在边防呆着。壮志未酬,英雄迟暮,大抵是世上最悲剧的事情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韬光养晦固然很好,可是沈信如今已经不是青葱少年,他已经年过不惑,若是一直不启用,没有合适的机会回来,便是训好了罗家那一帮子人,还是只能在边防呆着。壮志未酬,英雄迟暮,大抵是世上最悲剧的事情了。
“以退为进,兵法尚且有云,父亲在怕什么”沈妙毫不退让,那双面对他们一直淡然明澈的双眸,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于挑衅的眼神:“怕一蹶不振,怕一退再退,退无可退,还是怕时光易逝,难熬出头”
几个问字,让沈信的心紧缩起来,不仅是沈信,罗雪雁和沈丘也呆住。沈信注视着沈妙,他突然发现,这个长得娇娇软软的女儿,身上似乎终究是继承了他骨子里的韧劲和狂妄。
“再说了,”沈妙轻笑一声:“两年之内,陛下必然会召父亲回京。入京之日,就是腾达之时。”
...
第一百一十七章 谢家哥哥
沈府西院的灯,这也彻夜通明。{,。<网>
沈贵和沈万倒是想打听,奈何沈信直接让自己的亲信守在院门口,一个蚊子都飞不进来。想要打听其中说了什么,谈何容易。
屋中,沈丘给沈妙倒了杯茶,道:“妹妹慢慢说。”
有关兵事,沈家有沈信罗雪雁和沈丘,但沈妙,和这些事情似乎是从来沾不上边的。远在定京城里娇养的小姑娘,或许连定京城有哪些世家大族的格局都搞不清楚,兵家之事,诡谲难辨,背后牵扯的势力更非表面看着那么简单,为官者尚且分不清楚,更别说沈妙了。
可沈妙就是说了,说的还头头是道,说的沈信夫妇都忍不住侧目。
“放弃沈家军重拾罗家军,”罗雪雁道:“可沈家军都是精锐,罗家军”说到自己父亲曾经带的兵,罗雪雁终究是有几分伤感:“怎么比得上沈家军”
“罗家军虽是散兵,可重在干净。”沈妙道:“爹的沈家军里已经出了内奸,带着这样一支兵打仗,谁知道会不会又被人从背后捅上一刀”
此话一出,三人静默。
一直以来跟在身边出生入死,一手拉扯起来的兵中出了内奸,的确是一件众人都不想看到的事。
沈信道:“娇娇说的,我也想过。”
沈丘和罗雪雁同时看向沈信。沈信此刻倒是褪去了之前的怀疑之色,看向沈妙,目光中隐有赞赏:“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不过,之前娇娇你在马车上说的,两年之内必会召我入京,是什么意思”
“不错,”沈丘也转过头来看着沈妙:“妹妹怎么知道陛下两年之内会召爹回京”
皇帝的心思是谁人能猜得透的,沈妙说出这话,倒似乎有些意味。罗雪雁顿时就紧张起来,她想的长远,能摸清皇帝心思的人,必然是文惠帝身边的人,会不会是定王定王和沈妙从前那些事儿到底是穿的沸沸扬扬,罗雪雁最担心的,就是沈妙也被卷入皇子夺嫡的这趟浑水,被人平白做了砝码。
沈妙垂眸,两年之内,文惠帝自然要召沈信回京。因为明齐朝贡,北有秦国,西有大凉,被夹在中间的明齐岌岌可危。那时候文惠帝身子已经十分不好,太子卧病在床,周王和离王争得头破血流,而傅修宜隐藏的大网也在渐渐撒开。
沈信作为忠臣武将,必将被文惠帝用来威慑敌国而启用。就如同前生一样,即便那时候皇家还在打压沈家军,却仍旧留了一线,沈信必将被皇家榨干最后一滴油。
只是这些话却是不能对外说的,迎着几人各异的目光,沈妙微微一笑:“我只是做了个很真实的梦,梦里,两年之内,爹会东山再起,威武大将军的名号也不会辱没。”
这话其实有些敷衍,不过沈妙说的温和,一双眼睛清澈见底,便是让人不相信的,心里也软了半截。
究竟两年之内能不能被召回京,这是谁都不可能说清楚的事情。可是一年也好,两年也罢,或是三年四年,此刻退去西北,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不仅是为了东山再起,而是因为夺嫡如今正是激烈的时候,沈家留在定京,即便是没有兵权,也未免会被牵扯其中。急流勇退,正是这个道理。在建功立业之前,首先要保护的是自己的家人。
这便是沈信所想的。
他笑着看向沈妙道:“娇娇既然说是做梦,那梦一定能成真,爹信你。”竟是一点儿也不打算深究其原因了。
“爹信你”三个字,差点让沈妙流出泪来。当初她死活都要嫁给傅修宜,沈信其实是尽力阻拦的,直到后来她以死相逼,沈信终于松口。一辈子发号施令的骄傲将军,却是流露出颓然和无奈的神情,道:“既然是你选的良人,爹信你。”
于是就将沈家推上了绝路。
沈妙闭了闭眼,那些惨烈的过往倏尔不见。她道:“爹若真的相信我所说,明日就向陛下请折子退守小春城。”
“明日”罗雪雁一惊:“怎么这么急”
“就是要这么急,陛下才会以为爹是因为被夺了虎符不满,赌气之下的行为。才不会想的更多。”沈妙解释。
沈丘还想说什么,可是沈信一言令下:“就这么做吧。”
“沈信”罗雪雁有些急,毕竟这些事情都是大事,沈妙虽然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可是这般匆匆的决定,实在是太草率了些。
沈信摇了摇头:“你我纵横沙场多年,还不如娇娇看的清楚。”他看向沈妙,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最后却还是伸手揉了揉沈妙的脑袋:“若娇娇是男儿身,天下几人可比”
沈妙静静的看着他。
今日她所说的这些,一个闺阁女儿是绝对想不出来的。沈信是什么人,虽是粗人,却不代表没脑子,只怕早就看出了她身上的疑点。只是沈信却不说破,就算是说破了,沈妙也不会告诉沈信重生的秘密。或许这就是亲人之间无条件的信任。
就像上辈子沈信一直站在她这边一样。
“沈家会好好的。”沈妙保证般的道。
“爹明日早朝就去上折子。”沈信笑了笑,拉着罗雪雁站起身来:“夫人也还是早些休息吧。”
罗雪雁本想说什么,瞧见沈信的神情时却猝然住嘴。她跟了沈信这么多年,沈信自然都是自信飞扬的,何曾见过如此沉重的模样。本该是万民敬仰的英雄,却要被剥夺兵权固守在边陲小地,没人比沈信此刻更憋屈了。她便第一次柔顺了脸色,搀着沈信道:“好。”
倒是沈丘落在后面,看着沈妙欲言又止,最后终是忍不住道:“妹妹,你是想要爹造反么”
沈丘在沈家人中,是最清晰沈妙骨子里的戾气的。豫亲王垂涎她,她就让豫亲王府一个活口不留,荆家人算计她,如今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皇帝夺了沈家的虎符,沈妙这看似退步的行为,真的仅仅是为了自保吗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沈妙淡笑:“沈家自来忠君爱国,那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大哥还是别多想了,若是隔墙有耳被人听到,只怕你我都有麻烦。”
沈丘顿了顿,才道:“那样最好,妹妹不要做傻事。”他这才转身走出屋门。
沈妙慢慢的在位置上坐了下来。
造反,她是很想,不过,如何不留恶名的造反,也是一件大事。当务之急,自然是避祸。可是等归来之时,也定会给傅家人送上一份大礼。
只盼傅家人能吃得下。
沈信被夺了兵权的事情在定京城才热闹了一日,第二日便又被新的传言覆盖。明齐每日都在发生新奇事儿,这样的场面也不新鲜。不过第二日流传在市井中,大街小巷谈论的,还是沈信的事儿。
听说威武大将军沈信在被夺了虎符的第二日,早朝时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递了一封折子给文惠帝,提出要带着剩余的前部和零散的沈家侍卫退守小春城。
曾经赫赫威名的大将军却要去守一个边陲小地,别人尚且都觉得不可思议,想来沈信自己更是觉得憋屈。觉得憋屈却要主动上书,分明就是对文惠帝之前的惩罚不满,赌气做的决定嘛。
酒楼里说书人将此事讲的是头头是道,说文惠帝在金銮殿上当场就变了脸色,将那折子扔到了沈信脸上,不曾想沈信却还是冥顽不灵,固执的要求退守小春城。皇帝是会容你赌气的人便是从前有再大的功勋也是白搭,你不是要退守边陲小地吗好,好得很,那你就去守
于是威武大将军明日即将离京前往小春城的消息整个定京城都知道了。
酒楼里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此事,有人觉得沈信做得对的,威武大将军成了光杆司令,留在定京也憋屈,还不如走的远远的,省的多看生厌。有的人却是觉得沈信被捧得太高,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明明欺君罔上在先,侥幸保了一条命,竟然还敢跟文惠帝甩脸子看,若非文惠帝心地仁慈,换了别的君主,只怕早就下了更重的责罚。
快活楼中,季羽书托着下巴,看向高阳:“你说这沈信究竟是什么意思呢甩下定京城这摊的沈家军不管了”
“若是如此,倒还真有几分魄力,并非只知道鲁莽行事的武夫。”高阳叹道:“急流勇退,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喝了口茶,高阳才对一边沉默的谢景行道:“你怎么不说话”
谢景行被打断,回过神瞧了他们二人一眼,道:“沈家动作太快。”
“快”季羽书有些不解。
谢景行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唇角泛起淡淡笑容。给沈妙指了条路,本想是让沈家有退路,不过倒没想到这一次沈家的手脚竟然如此之快。昨日才被剥了虎符,今日就上朝请折子退守。沈信是一个求稳的人,能让沈信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做出这种选择,定然是沈妙与他说了什么。
文惠帝让沈信收拾行李明日就离京,表面上是给沈信难堪,殊不知自己的心思却是被沈家一个小丫头料的滴水不漏。若是知道,也不知是心中是何滋味。谢景行有一种感觉,明齐这盘棋中,沈妙或许会占着一个举重若轻的位置。只是对于即将离京的他来说,这并没有什么意义。
“羽书随我一起离京。”他道:“高阳,接下来交给你了。”
季羽书摸了摸鼻子,显出几分兴奋来:“好,谢三哥,这里的厨子做的糕点实在是太难吃了,还是三哥的厨子好,总算不用饿着肚子。”
高阳白了他一眼,凉飕飕道:“定京城都被你吃遍了,你哪天饿着肚子”说罢又换了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对谢景行道:“放心吧,这里交给我。”
谢景行点头。
同样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别的地方。沈家是定京大户,从前同沈家有来往的同僚也不少,便是冲着沈信的威名,也有许多想上赶着巴结的官儿。可是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凉,沈信这一次明显算是贬职离京,过去门庭若市的沈家门口,来送行的除了与沈信极为交好的几家,倒是一个都没有。
沈妙自己去了趟广文堂。
要离开定京城,广文堂自然是上不成了。前段日子因为沈妙转了性子,广文堂的学生都有些怕她,可是瞧着沈家兵权被没收,便又有肆无忌惮的嘲讽她的嘴脸出现。只是沈妙头也不回的走过去,像是没听见似的,反倒让那些贵族子女觉得无趣。
冯安宁一看她就哭了,抓着她的袖子道:“怎么办啊,沈妙,你这一去,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
沈妙被冯安宁的眼泪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平心而论,前生因为她的蠢笨,定京城的贵女们都不愿意与她为伍,今生她自己冷了心肠,也没有刻意想要去招谁喜欢。这冯安宁误打误撞的,倒是能成为她的一个朋友。虽然脾性骄纵了些,到底没什么坏心眼,有时候看着她这般年纪,竟也会让沈妙想到婉瑜。
她安慰道:“不多久就会回来的。”
“骗人。”冯安宁抽抽搭搭的哭:“我听爹说沈将军这回惹怒了陛下,陛下生气了,哪能那么快就回来沈妙,你要给我写信,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会不会已经嫁人了啊”
沈妙差点笑出来,看着面前冯安宁哭红的眼睛,却又笑不出来了。冯家前世的结局,冯安宁的结局她比谁都清楚。虽然两年后冯家还不至于倒台,可是她拍了拍冯安宁的肩:“无事的,我总能见着你嫁人的那日。”
冯安宁还想说什么,却瞧见带着书本的裴琅走了进来。裴琅一身青衣,站在台上,目光落在沈妙身上,顿了顿,道:“沈妙,你跟我过来一趟。”
若是沈妙离开广文堂,同裴琅这个先生辞行也是应该的。众人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冯安宁不情不愿的松开沈妙的袖子,任沈妙跟裴琅出去学堂。
裴琅带沈妙来了广文堂的三角院子里,广文堂的先生们都是住在学堂内的宅子中,这一处是裴琅自己的宅子,没有别的人可以进来。推门走进最近的书房,沈妙跟了进去,适时的将门掩上。
“你要走了”这一回,裴琅没有如往常一般迂回,直截了当的问。
沈妙点头。
裴琅的神情变了变,踌躇了一下,才道:“流萤的事。”
“流萤姑娘已经安置妥了,”沈妙打断他的话:“她在綉庄过的很好,她的双面绣本就出色,日后做个靠手艺吃饭的绣娘,倒是不错的。也许还能收几个徒弟。”
裴琅的神情渐渐放松下来,沈信一家就要离京了,他怕的就是这之前流萤的事情还未处理好。
他是放松了下来,却见沈妙盯着他的眼睛,道:“那裴先生考虑的事情如何了”
裴琅一怔。
沈妙说的考虑的事情,自然就是要他在傅修宜身边做个探子的事。当日在快活楼裴琅已经表明态度,只是到底要如何行事,却要进一步想想。闻言,裴琅便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两年。”沈妙道:“两年之内,我必回京。那时候裴先生务必要成为定王殿下手下幕僚,还是最依仗的那种。”
裴琅一笑,笑容中却是带了几分恼怒:“沈妙,你是不是太过高看我,我只是一介穷书生,什么都没有,便是侥幸混入定王殿下身边,又如何得到最依仗之名”
“先生何必妄自菲薄,先生是千里马,自然有伯乐赏识。”沈妙微微一笑:“若是不是千里马,为了让伯乐赏识,也要将自己看做是千里马才行。”她压低声音,挑衅的看向裴琅:“先生若是做不到,你猜,我将裴知府的那个故事告诉流萤姑娘如何,又说让我做这一切的背后人是先生如何先生以为,流萤姑娘会不会感动的落泪”
“你”裴琅气急。沈妙这话分明就是威胁,威胁他若是做不到傅修宜的左膀右臂,就要将这些事情告诉流萤。流萤本就对当年之事颇有怨气,若是告诉她自己在从中安排,流萤说不定一怒之下会再回宝香楼挂牌。
裴琅道:“我从未见过你这般狠毒狡诈的女子。”面前的少女没有长幼之分,对他亦不会尊师重道,裴琅甚至会有一种错觉,沈妙每每都是压他一头。她挑衅威胁,似乎还含着某种莫名的怨气,直弄得裴琅有些狼狈。谁能想到,看上去温顺清秀的小姑娘,骨子里却是比深宅妇人还要可怕冷硬的心肠呢
“先生说笑,世道艰难,不过是挣扎求生而已。”沈妙谦虚笑道,仿佛是在接受先生训诫的弟子,手下却是不动声色的自袖中摸出一物,伸到裴琅袖中,将东西递到他手中。
裴琅一怔,软软的指尖搭在他手腕上,不过星点触碰便移了开去,仿佛展翅欲飞的蝴蝶。鬼使神差的,裴琅竟然有一种要挽留的冲动,不过只是一瞬间,他便清醒过来,捏着袖中那一封书信模样的东西,疑惑的看向沈妙。
“流萤姑娘所在的綉庄位置,先生若是得了空,自然可以偷偷看一眼。另外,上头还有一些别的事,两年里,还望先生照着做。”沈妙道。
裴琅身子一僵,不怒反笑:“沈妙,你要我做你的傀儡”
“读书人有读书人的傲骨,先生学富五车,傲骨铮铮,学生佩服不已。若是别的读书人,学生决计不会用这样的手段。”沈妙抬起头,瞧着裴琅有些愤怒的神情,却是一扬嘴角:“可是,先生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先生不肯做也行,就算隔着千山万水,我自然有法子同流萤姑娘讲故事的。”她笑的温和,语气却锋利。
裴琅心中一股无名之火顿起,莫名的觉得憋屈。在沈妙面前,他一点儿身为先生的尊严都没有。每每觉得想要发火,看着沈妙那般得意,却又发不出来火。裴琅甚至在想,莫非上辈子是欠了沈妙什么,今生沈妙是讨债来了
他压下心中的满腹屈辱,道:“照上头的做,能达到你的要求”
“我相信先生的能力。”沈妙垂眸。那信纸上的,正是傅修宜近几年会做的事情,傅修宜表面看着无甚野心,私下里却一直在招揽有识之士。至于以什么手段招揽,发掘聪明人,没有人比沈妙更清楚。裴琅本就不是普通人,只要稍稍流露出一些自己的“才华”,自然会被傅修宜相中。
而得到傅修宜的重视,更是需要一步一步的筹谋。整张信纸中,沈妙没有提到要裴琅究竟怎么做,只是将接近傅修宜的机会告诉了裴琅。如何得了傅修宜的信任,端看裴琅自己怎么做了。
这也是沈妙能给与裴琅最大的信任。
前生傅修宜和裴琅是一条船上的人,如今她成了最先发觉这匹千里马的伯乐,还给伯乐烙了一个印迹。也让傅修宜尝尝被亲近的人背叛是什么滋味。
她扫了一眼裴琅,心中忽而有些恹恹,交代的事情已尽,不想与裴琅多说,转身就要走。
“沈妙”却是裴琅叫住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吐出两个字:“保重。”
沈妙有些意外,却只是淡淡的道了一声:“多谢。”便离开了。只剩裴琅一人站在原地,眸光有些复杂的盯着沈妙的背影。
等沈妙离开裴琅的院子是,却见学堂外的花园里,正站着一个软软白白的团子,瞧见她,眼睛一亮的跑过来,惊喜叫道:“沈家姐姐”
苏明朗就像一个团子一样的滚了过来。
沈妙:“”
其实苏明朗今年也有十岁出头了,只是也不知是苏家人将他养的太好,同苏明枫那个少年老成的哥哥不同,苏明朗看着比五六岁的孩童还要稚气。他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沈妙走到他面前,扶住他的胖胳膊,问:“怎么了”
“沈家姐姐,你要走啦”苏明朗“吭哧吭哧”了一阵:“我乖乖在这里等你回来好不好”
沈妙愣了愣,这里所有人知道沈信要去小春城的消息后,首先说的便是:你什么时候回来或是你是不是不回来了大家总是觉得沈信这么一去,或许就要永远呆在小春城了。苏明朗第一句话就是要等她回来,仿佛笃定沈妙肯定会回到定京城似的,沈妙觉得有趣,点了点他的额头,故意逗他道:“谁说我一定会回来也许我不回来了。”
“不会的。”苏明朗仰起头,信誓旦旦道:“姐姐一定会回来的”
沈妙侧着头看他,苏明朗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坚定,并没有一丝怀疑,她问:“为什么这么肯定”
“谢家哥哥说了不出两年,你肯定回来的”苏明朗雀跃道。
谢家哥哥沈妙脑子一转,谢景行
“虽然爹和大哥都觉得姐姐一家离开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爹还说,沈将军这回惹怒了陛下,只怕陛下一辈子都不会召回沈将军了。”苏明朗童言无忌,倒是没有留意自己的话会不会伤到沈妙,只是自顾自的道:“可是谢家哥哥来看大哥的时候,同大哥说沈将军两年之内必然会回京的”
谢景行竟然能将她的心思猜的如此之准了么沈妙心中有些悚然。
“虽然谢家哥哥这个人很坏,又欺负我,也欺负我大哥,还欺负我爹可是他说的话,回回都是真的”苏明朗第一次话说的这般利索,好似在证明什么似的,继续道:“他说你会回来,你就一定会回来沈家姐姐,你会回来的对吧”说到嘴里,眼神里都是巴巴的盼望。
沈妙顿时就想到了傅明,心都软了,笑道:“他说的没错,我会回来的。”
“太好了”苏明朗跳起来,扳着短短的手指头一字一顿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姐姐回来,等姐姐回来,我请姐姐吃糖葫芦,小面人儿,蒸糖糕”
沈妙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和苏明朗在一起,似乎有些阴霾的情绪瞬间就能一扫而光。仿佛时间都变得无忧无虑了起来,她道:“你好好听你爹的话就是。只是我会回来这件事,今日你对我说的这些话,万万不可对别的人说了。”
若是别的人听闻跟这些话,人云亦云,传到文惠帝耳中,未必就不会觉察出蛛丝马迹。这世上有一个人能晓得她心中的主意就罢了,知道的人多了,反而不好。
苏明朗瞧见沈妙肃了脸色,立刻乖乖道:“知道了,我只跟姐姐说过,不会告诉别人的。”又小声对沈妙道:“沈家姐姐,不过这话你也不能告诉谢家哥哥,那是我偷听的。若是被谢家哥哥知道我偷听,他又要揍我了。”
在苏家二少爷眼中,优雅矜贵的谢家小侯爷,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黑心肠土匪。
沈妙:“好,不说。”
------题外话------
临走之前赶紧来和两位男二告别,我们要去西北征服更多的男二啦
嘴里的药味好恶心感觉吃啥都想吐┭┮﹏┭┮。。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吻
沈信一房连夜开始收拾行李,最让人拍案叫绝的是,临走之前,愣是逼着沈老夫人当着沈家族人的面分了家。
当日沈信夫妇被召入宫,沈妙在府门口同沈老夫人的一番争执终究是落入沈信耳中,沈信自然是怒不可遏。这落井下石的时机把握的也太好,连面子也不屑于绷一绷。罗雪雁更是气自己当初眼瞎,偏偏对这一家子混人真心相待。
沈信虽然被夺了兵权,却也是个有魄力的。真要犟起来的时候,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族长是赶不及到了,族人却还是有了。沈老将军临走之前希望这一家子和和睦睦,最后还是分崩离析。
沈老夫人拿出了原先在市井中当歌女般撒泼打混的功夫,愣是将沈老将军的宅子和田地占了大半。对此沈妙也未曾阻拦,这么多年,因为打理不善,那些商铺和田地早已不若从前那般收成喜人,留在身边反倒是个拖累。况且他们马上就要去小春城,这些东西也没用。
沈信是不缺银子的,皇帝年年赏赐堆的不少,沈老夫人本来以为公中那些账册里,有关沈信的银子去向早已被打点的干干净净,却不晓得临到头了,沈妙竟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另一本账册。清清楚楚的写明了这些年交到公中的沈信自己贴补的银子。
当着族人的面,这些也抵赖不掉,无论如何,总还是让沈老夫人吐出了些。沈妙想的简单,不管能拿回来多少,就算沈信和罗雪雁根本瞧不上这些身外之物,恶心恶心沈老夫人也是好的。
沈老夫人果真被“恶心”的病了,陈若秋心中也很恼怒。如今任婉云甩手不管此事,她来掌家,银子本就不够,还被沈信要回去一部分,日后若是稍有不顺,只怕沈老夫人定会拿她出气。
沈玥也被气着了,这些日子眼睁睁的瞧着陈若秋为银子的事情累的焦头烂额,沈玥之前被养的“孤高清傲”的性子也有了转变,原先是对银钱之事看不上眼的,眼下却也觉得想要争一争。当着族人的面不好说什么,便看着沈妙故作担忧道:“五妹妹这一去也不知道何时回来,听闻那小春城物资缺乏,日后若是吃的用的不好就糟了,还是多带些银钱去吧。”
这话里若有若无的都是嘲讽沈妙去苦寒之地,罗雪雁登时就要发火,却见沈妙轻轻浅浅的笑道:“不错,不过定京物价也高的很,日后没有陛下的赏赐,二姐姐也莫要如从前一般大手大脚的花钱。”她的目光落在沈玥的手腕上,笑道:“毕竟,日后可没有爹给你送手镯了。”
沈玥一愣,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镯子,随即脸蛋涨得通红。那镯子不是别的,正是沈信得了的赏赐中的一个。原先年年沈信的赏赐充了公中,沈玥也会在其中挑些好看的首饰。谁知道她才方说了那话,沈妙便直接了当的说她戴的镯子是沈信的东西,岂不是当众打她的脸
可这镯子贵重的不得了,沈玥又很不甘心褪下来还给她。
沈妙好似看出了她的心思,微笑道:“姐姐和别将这镯子还回来,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也不知日后还有没有这样好的镯子。”
这下子,连一边站着未说话的沈万脸色也变得难看了。沈妙这话的意思是,沈万是不可能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得到这么好的赏赐的。沈万在仕途上一辈子也达不到沈信曾经的地步。
他拉下脸,冷眼瞧了沈妙一眼,对陈若秋和沈玥道:“回去吧。”再也不看沈妙一眼就离开了。
沈信既然已经离京,还没收了兵权,从前那些虚与委蛇的兄弟情义也不必再装模作样,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沈万从来都不会多看一眼。
沈贵也有些得意的冲沈信做了个揖,道:“大哥,小弟先退了。”拂袖而去的身影,倒是显得有几分趾高气昂。万姨娘见状,连忙拉着沈冬菱跟了上去,伏低做小的模样倒是几十年如一日,未曾因为彩云苑的变故而有什么不同。
沈贵这人沉不住气,仕途上本就是凭借着溜须逢迎往上爬,论才学比不上他的儿子沈垣,论性情不如沈万坚韧,又无情无义,但凡得了点甜头便忘记吃过的苦头,倒是不足为惧。
只是气的沈丘怒道:“这都是什么人啊”
沈妙微微一笑,却不做答。沈万和陈若秋暂且不提,可是沈贵这一支,在两年之内,沈元柏会因为得天花而死,沈贵已经被任婉云下了绝子药,这辈子都断然不会再生出孩子来。便是拥有了钱权美人又如何,连个继承家业的人都没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等到了那时候,沈老夫人只会催促两个儿子赶紧开枝散叶,陈若秋以为,她就能高枕无忧么
恶人自有恶人磨,将这个烂摊子留给沈家,让他们自个儿收拾去就好。
沈信退守小春城的事情,传到定王傅修宜的耳中时,文惠帝已经准允了。
在这个时候,傅修宜自然不能再说什么,说得越多,反而令人生疑。只是沈信会突然来这么一遭,令他有些奇怪。他看的清楚,这么多年,沈信虽然表面上是个武夫,却绝非冲动之人。便是因为被夺了虎符心有不忿,也绝不会至于第二日就匆匆上了折子离京。
不由自主的,傅修宜就想起之前沈垣曾提醒过他的话来。
“臣府上的五妹妹,殿下不要小看她。”
只是这么一句话,当时并未被傅修宜放在心上。如今却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候,却又重新浮上心头。沈信突然做出这个决定,会不会有沈妙在其中推波助澜但是一个定京城娇生惯养的小姐,又怎么会主动去西北那样的寒凉之地
傅修宜敏感的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只觉得事情似乎不应该这样发展。
身边的幕僚问道:“殿下可是在为威武大将军一事忧心虽说事出有变,但沈家军已经散了,虎符收了回来,威武大将军的作用也不大。殿下可以放心的大展拳脚。”
傅修宜收回胡思乱想的心绪,淡淡应了一声。沈信虽然与他计划有些偏差,可是到底不是他的重要棋子。若说是重要棋子,当初沈妙爱慕他的时候,倒是可以一用,只是不晓得后来出了什么事,那点子爱慕便散了,让他失去了将沈家拉入自己这条船的机会。
不过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若是真的娶了沈妙,即便有了沈家的兵力,那也是要被众人耻笑的。傅修宜骨子里极为自傲,又怎么会容许自己有这个污点如今那些假设都随着沈信一家即将离京而散去。他道:“这些日子,你再去招揽些人。”
幕僚一怔,随即拱手称是。
傅修宜移开目光,既然局已经开始,逐鹿天下指日可待,在最短的时日里招揽更多的贤才,才是当务之急。
沈信是第二日一大早就离京的。
离京的时候是个大清晨,天都未亮,沈信是偷着走的。一来是不想让那些有交情的同僚为难,若是来相送,便几乎是明着与文惠帝对着干了。帝王之心喜怒无常,若是因此迁怒便不好。二来则是,小春城离定京千山万水,早些赶路,大约也能早些到达。
可即便是快马加鞭,也得大半年的时日才能到达。
沈信虽然被收了沈家军,只留了前部的人,可自己私下里还有一批心腹,加上沈丘的一众手下,加上莫擎和阿智,倒也不怕遇到什么危险。一路上过的也不错。罗雪雁和沈信起先还担忧沈妙的身子骨吃不消这么长途的跋涉,只怕中途便会不舒服,谁知道沈妙中途连累都未曾喊一下。连沈信都连连称赞:“娇娇不愧是我的女儿,这等坚韧心性,定京城里哪个女儿家有”
罗雪雁白了他一眼,却是越发的觉得对沈妙愧疚。好端端娇养的姑娘,却要跟着跋山涉水吃尽苦头。
惊蛰扒着马车帘子,因着是第一次出远门,倒是有些惊奇,一会儿指着天上的飞鸟,一会儿指着林中的野兔惊叫。见沈妙一脸平静的模样,好奇道:“姑娘怎么不觉得新鲜这些东西可是城里瞧不见的。”
这么一说,谷雨也敲了敲沈妙的脸色,试探的问:“姑娘看着,倒是没有一点儿留恋呢。”
坐在马车中的罗雪雁一怔。
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故乡,去一个从未听过的地方,小春城肯定不如定京城繁华,人生地不熟的,任何一个小姑娘都会在这个时候流露出对故乡的眷恋和不舍。可沈妙自始至终都平静的很,甚至有的时候看起来,还有些轻快。
轻快背井离乡,有什么值得轻快的
感觉到罗雪雁的目光,沈妙微微一愣,随即笑了,看向马车外掠过的风景,道:“爹娘大哥都在身边,有什么可留恋的。便是留在定京,没有亲人,不是一样算不得家么”
此话一出,罗雪雁心中一酸。想着这次回来瞧清楚了沈家那一大家子丑陋的嘴脸,这么多年都将沈妙扔在那家人中,以为她过得好,如今看来,才像是个天大的笑话。沈妙大约也没有拿那些人当过家人,否则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思及此,罗雪雁便将沈妙揽在怀中,愧疚的道:“不错,娇娇以后都和爹娘大哥在一块儿,谁也不敢欺负了你去。”
沈妙依偎在罗雪雁怀中,垂下眼眸,掩过眼中一丝冷意。
背井离乡,孤独上路,又怎么是头一次前生她去秦国当人质的时候,山高水长,又哪里不是一个人走过。带了自己的心腹丫鬟,又有多少折在了异国他乡那时候的风景如现在一般,明明已经很模糊了,却还清晰地记得那一刻的感受。从定京到秦国,从秦国回定京,两条路都走的十分萧索。可怜她以为自己是成全大义,为了天下黎民百姓,却不知在众人眼中,她有多么可笑蹩脚。
如今她不是一个人离开,待再归来时,必然也不是一个人。
山路遥遥,不知不觉天色竟然也晚了。因着走的是山路,山上没有酒家客栈,只能投诉在一家农户屋中。好在那农户一家也是个古道热肠的性子,热情接待了一众人。还烧了好些酒菜。
因着要赶路,沈信一众人是万万不敢喝酒的,只怕喝酒误事,耽误了第二日启程的日子。倒是沈妙,也不晓得是心情好了还是农户一家酿的梅花酒甜的醉人,喝了几杯,便是面颊生出桃花色。
“娇娇怎么喝了这么多”罗雪雁最初未曾留意,等瞧清楚时不禁大惊失色,看着沈妙一手撑着脸颊,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连忙伸手去探她的头。
“姐儿大约是不晓得这酒的厉害。”农户家的女主人笑着道:“自家酿的梅花酒,味道清甜,不过后劲儿大着哩。咱家的丫头每每贪杯,也是喝的醉醺醺的。不过睡上一觉就行了,第二日也不会头晕,夫人不必担心。”
罗雪雁这才放下心来,沈丘看着沈妙有些醉意的模样觉得好笑:“没想到妹妹也有喝醉的一日,真有趣。”
沈丘这次回来后,见到的就是一个沉稳温和的沈妙,老成持重的让沈丘有时候甚至会生出沈妙才是姐姐的错觉。有时候还会怀念从前那个沈妙,虽然任性不知礼,好歹是个小姑娘该有的性子。如今瞧着她这副模样,让沈丘想起从前的沈妙,不觉有些亲切。
“臭小子,”沈信蹬了沈丘一脚:“你妹妹都醉成这样了你还闹”
沈丘忙吐了吐舌头,假装害怕的告饶。一家人连着那农户,都是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的,哪里有“背井离乡”的失落和无奈
沈妙两手撑着下巴,眯着眼瞧着眼前情景。这梅花酒虽然醉人,可是她眼下却还是有几分清醒。今日的确是极为高兴。一切都按照计划走,其实除了让沈信远离定京城这趟漩涡之外,还因为一年后定京城会有天花,虽然上辈子无事,可如今她却是一点儿险也不愿意让家人冒,远离定京城,就是远离危险。就算要复仇,也要在保全家人的前提。
这热闹的一桌饭一直吃到夜深才散去。热情的农户主人安排了足够的房间给几人,本来罗雪雁是要跟沈妙一间的,可沈妙却非要闹腾着住在农户挨着院墙的一间,还必须一个人睡。那一间房是单独的,与旁人也隔得远。若是住进去,便是与罗雪雁他们分开了。
沈信起先觉得不好,若是有危险只怕赶不及去营救,可沈妙今日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醉意朦胧着也要抵死住在那间屋里。农户家女主人瞧见,就笑道:“大约姐儿是想看院墙外的花吧这花儿在雪影下顶好看,姑娘家都喜欢。夫人也不用担心,咱们这地方虽然小,却没啥土匪强盗,要是不放心姐儿,在外头搭个帐子多找几个护卫也行。”
众人这才察觉,那靠着院墙的屋子,打开窗户,正好是一大片雪白雪白的园子,园子里还有冬日的梅花未谢,就着月亮洒下的清辉,花影摇曳在雪地上,倒真是一副十分优美的风光。
沈丘又好气又好笑,捏了一下沈妙的鼻子:“娇气包,难怪要叫娇娇,醉了还巴望着找个风景好的地方。”
罗雪雁打下沈丘的手,怒道:“你别乱动。”又看着醉的有些糊涂的沈妙,摇头道:“又不肯与我睡,偏还要睡这么远的地方。得了,让莫擎和阿智几个在院子外头搭个帐子凑合一晚,惊蛰和谷雨伺候完姑娘更衣就出来吧。”
这农户屋不像是从前在定京的宅子,还有个寝屋和外屋,能让惊蛰和谷雨在外屋的小塌上睡一晚。罗雪雁和沈信也不是苛刻的人,断没有让惊蛰和谷雨睡地下伺候沈妙的道理。想着这农户说大也不大,有阿智和莫擎他们在外头守着,总归是没什么问题的。
惊蛰和谷雨给沈妙换完衣裳,又洗净了脸才出了屋门。外头院子搭好帐子的莫擎和阿智几人也走准备好了,轮流守夜。惊蛰和谷雨又上前叮嘱了他们一番,这才离开。
那“风光优美”的小偏屋里,顿时就只剩下沈妙一人了。
而本来被惊蛰搀扶着已经上了塌的沈妙,却突然自榻上爬了起来。
梅花酒的后劲儿终于在此刻涌了上来,沈妙清澈的眼眸此刻一片混沌,她摇摇摆摆的站起身就要往窗户边走,却是一个踉跄差点碰倒桌子角,猛地跌倒下去。
黑暗中,一双有力的手臂扶起她的胳膊,隐约可以闻到对方身上清淡的香气,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淡淡的戏谑,道:“啧,竟然往人身上扑。”
沈妙顺势环住他的腰,让自己站的稳些,却不觉自己这个动作出来,后者的身子便是僵了僵。
片刻后,“嗤”的一声,火苗窜起,那人也不知从哪里寻了个火折子,将屋中的油灯点起了。
农户家的窗户都是木雕的,那是实打实的木雕,连层白纸都不糊,屋里点灯,外头也是看不到的。是以院子里的几人都没发觉屋里的异常。
灯光模糊下,倒是将对方的眉眼看清楚了。雪白狐裘,深红锦衣,唇红齿白,一双漆黑眼眸灿若桃花,锦衣夜行亦有秀骨风姿,不是谢景行又是谁
沈妙一愣,道:“谢景行”她说这话的时候,身子沉沉,不小心又往谢景行身上靠了靠,几乎是抱在谢景行身上。
谢景行眉头一皱:“这么大的酒气,你喝了多少”他打量了一下沈妙,有些嫌弃的开口:“好心送你一程,谁知道见了个醉鬼。”
“你才醉。”沈妙立刻反驳。
“行了,认识我还跟我还嘴,看来没醉。”谢景行一边说,一边将沈妙扶到榻上。又将油灯拿近了些。
明明暗暗的灯火下,沈妙穿着素白色的中衣,披散着头发,懵懵懂懂看过来,和平日里精明沉稳的模样判若两人,倒真的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小姑娘模样。谢景行想了一下,终是没忍住,狠狠拧了一把她的脸。
沈妙气鼓鼓的怒视着他。
难得见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谢景行觉得有趣,只想着沈妙如今是喝醉了,俗话说酒后吐真言,说不定能问出些什么,就道:“我是谁”
“谢景行。”沈妙飞快的答。
“知道谢景行是什么人”
沈妙盯着他,慢慢皱起眉,迟迟不开口。谢景行被她看的有些奇怪,心说这丫头莫非是在心里骂他。谁知道沈妙突然一笑,道:“是个精彩绝艳的人物”
谢景行:“。”
他若有所思的盯着沈妙,问:“你是不是在装醉”
“谢家小侯爷,少年英才,千古人物,英年。”后面的话却是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是记不住的模样。
谢景行起先还有些怀疑,后头瞧着沈妙不像是装出来的模样,倒是有些奇怪,挑眉道:“没想到在你心中,倒是对我这么满意。”他凑近些,调侃道:“莫不是心仪我”
沈妙伸手将他的脑袋推开。
谢景行有些无语。若是平日里,调戏沈妙决计是很有趣的。可是如今沈妙醉的连对他“千古人物”的评价都出来了,现在调侃起来,也觉得十分无趣。他道:“本想见你最后一面,醉成这样,算了,就此别过。”说着就要走,谁知道只听“扑通”一声,沈妙却是从榻上再次跌到了地上。
谢景行先是想将沈妙扶起来,随即却又住了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站在一边,看着沈妙在地上挣扎,欣赏了一会儿,才道:“真该让你自己看看现在这副模样。”
沈妙喝了酒头晕晕乎乎的,身子又软,哪里站的起来,在地上扑腾了许久都未果,谢景行终是看不下去,大发慈悲的再次将她扶起来,才坐到榻上。就听到沈妙道:“李公公,本宫想去看烟花。”
静寂的夜中,沈妙的这句话便分外清晰。
李公公,本宫想去看烟花。
屋中烧着的炭火似乎都凝固了。
谢景行原本翘着的唇角慢慢的放了下来,一双桃花眼也不再盈满风流笑意,他微微蹲下身,视线与坐在榻上的沈妙齐平,本是温柔的动作,眼中却冷意渐生。他说:“你说什么”
沈妙睁着眼睛看他,融融灯火下,她的眼睛越发清澈,而在清澈的双眸中,沾染上的星点醉意,便令青涩的姑娘陡然间多了几分妇人才有的风情。她娇娇的,高傲的伸出一只手,仿佛要搭在某个宫人的手上般,命令道:“李公公,本宫要看烟花,你去将太子和公主和叫来。”
太子公主
谢景行紧紧盯着面前的沈妙。他眉目英挺如画,笑的时候如春花秋月动人,不笑的时候,却是危险的如寂寂深渊,多看一眼都觉得被嘲讽。他看着沈妙,看着看着,突然轻笑起来。
只是虽然带笑,眼眸中却是一点笑意也无,他轻轻勾起沈妙下巴,这十足登徒子的动作被他做来,也优雅天成,温柔的仿佛让人溺死在漆黑明眸中。
他问:“沈妙,你想当皇后吗”
沈妙眨眼看着他,道:“那本来就是我的。”
“你的”
“本宫的。”
谢景行缓缓收紧双指,沈妙被他握着的下巴吃痛,不满的皱眉。
“小丫头,这么小就有野心做皇后了。”他语气不明,眼神却危险:“有野心的女人最美,不过你还不是女人。”
沈妙也看着他。盈盈月色,雪影清辉,梅花摇曳,对影二人,本该是花好月圆的风月场面,危险和暧昧的气氛却铺天盖地,夹杂的还有试探和危机。
她像是个被娇养着长大的姑娘,若是寻常女儿家,再大些便无非是操心嫁个好夫婿。可她一步一步隐忍筹谋,在背后算计天下,虽然已经猜到有野心不假,可是酒后吐真言,真正听到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意外。
那小姑娘满身荆棘,从草包到执棋人,从瞩目的将军嫡女到失势千金,似乎从来没变过的,就是这看着温顺却如兽般凶猛的眼神,就是这满身的贵气和傲骨。那种天生的,仿佛在高位上做了多年的气度,一句“李公公,本宫想去看烟花”说的悠长缠绵,如同静夜里的铃铛,敲响在人的心弦。
便是做的梦,她的气势,大抵也称得上是个皇后该有的气度了。如今还是个丫头片子,再过几年再过几年,风华满身难敛,只怕真的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谢景行慢慢松开握着沈妙下巴的手,瞥了她一眼,眸中意味难平。顿了顿,作势要起身离开,却听见沈妙嘟囔道:“小李子,去把本宫的披风拿来,本宫冷。”
一下子就从“李公公”变成“小李子”了。
谢景行原本有些复杂的心绪被她这么一搅合,顿时哭笑不得。他问:“你命令我”
“冷。”沈妙委屈的看着他。
谢景行深深吸了一口气,憋着把面前的沈妙揪起来揍一顿的想法,将自己的披风取下来扔在沈妙身上。
沈妙围着他的披风,给了他一个笑:“回头本宫赏你几匹缎子。”
端的是恩宠无边。
谢景行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多谢娘娘厚爱。微臣告辞了。”说着就要离开,却被沈妙一把抓住袖子。
今夜的沈妙实在太反常了,谢景行做梦也没想到喝醉了的沈妙是这副模样,本以为可以趁着酒醉欺负一把沈妙,不过到最后好似他才被欺负了。堂堂的谢家小侯爷被人当太监使唤。李公公小李子
沈妙扯着谢景行的袖子,一个劲儿将他往下扯,直扯到谢景行蹲下身,再次与她视线齐平的时候才满意。松开手,一下子抓住谢景行的衣领。
谢景行被沈妙的动作弄得莫名其妙。只听沈妙喃喃自语道:“原先前朝有公主寡居后,就收了面首的。陛下既然对我不好,我就当死了丈夫,也该寻个面首的。”
谢景行原本听到前面一句话,有些无法理解,待听到后面时,又匪夷所思。他盯着沈妙:“你做的梦里,是个失宠废后么”
“不是失宠是死了丈夫”沈妙闻言,怒视着他。
谢景行点头,懒洋洋道:“失宠就咒丧夫,你肯定是毒后。”
“不过你这人倒是长得真好看。”沈妙突然开口道:“是新来的面首么”
谢景行:“”
“那前朝的公主找了个貌美面首,本宫见过画像,倒是觉得不如你美。”沈妙道:“你跟了本宫,本宫管你下半身衣食无忧。”
谢景行本来被沈妙一句“面首”震得不轻,待听到后一句时却是彻底愕然。这是。被当男宠了
他还尚在愣怔,却见抓着自己衣领的手猛地一使劲,有个软软的东西贴了过来,冰凉的小嘴在自己唇上舔了舔,继而啃了一下,满嘴的梅花清甜酒味扑面而来。
“从此以后,你就是本宫的人了。”沈妙松开手,端庄的看着他微笑。
等谢景行回过神来的时候,只有一个念头,他想掐死面前这个女人
却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哨声,那是他的人给的信号,莫擎他们注意到动静了。谢景行咬牙,看了沈妙一眼,飞身掠了出去。
阿智打开门,却见里头啥也没有,挠了挠头,道:“没人啊。”
“大概是弄错了。”莫擎皱眉。
梅花摇曳的雪地中,暗红锦衣的俊美少年,自来从容的脸上颇有几分不自在。身边的中年汉子见状,终是忍不住问道:“主子看上去有些心神不宁方才,里面发生什么了”
只是去跟沈家小姐告个别而已,怎么出来浑身不对劲。
红衣少年眸中意味不明,道:“铁衣,我看起来像。像。”
铁衣不解:“像什么”
“算了”他咬牙切齿的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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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娘就是这么生猛霸道,我谢哥哥奏是这么一个口嫌体正直的毒舌暖男╭╯╰╮
真正的动心其实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吧~这章写的好欢乐:3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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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罗家
第二日清晨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惊蛰和谷雨就过来伺候沈妙起床。待进了屋,却瞧见沈妙睡在榻上,被子倒是不翼而飞,身上盖着一床狐裘。
两人顿时大惊失色,昨日走的时候好端端的可没留什么狐裘,这狐裘是从哪里来的。惊蛰唤醒沈妙,沈妙醒了之后,看着那狐裘也是茫然。
梅花酒的后劲儿虽大,却如同那农户女主人说的一般,第二日醒来不会头晕。头是不晕不假,可是昨夜里发生了什么却是一点儿也记不起来。连她为何非要独自住进这间屋子也不晓得。
谷雨拿着那雪白的狐裘道:“姑娘这狐裘又是从哪里来的”
沈妙接过狐裘,摇了摇头。
“姑娘放衣裳的箱子都在这里,是不是姑娘昨儿个醉了酒从箱子里翻出来的”惊蛰试探的问:“不过怎么好似第一次见这狐裘似的”
她们倒是都没往别的方向想,毕竟沈妙好端端的呆在这儿,昨夜里外头又有护卫守着,也没出事。只是这狐裘来的莫名其妙,沈妙道:“拿着出去问问农户,是不是他们家的。”
等见了农户家主人,主人一听就摇头道:“这么好的狐皮,咱们家可没有哩。姐儿大约是记岔了。”
沈丘捞过狐裘也道:“这狐裘看起来不是凡品,妹妹,这是从哪里得来的只怕要值不少银子。做工看起来也华丽,就是裁剪不太好,感觉你穿着大了些。”
沈妙接过那狐裘披风,心中纳闷不已,她的确是不记得自己何时有过这么一件披风了。不过听闻沈丘说值不少银子,倒是自然而然的收了回来,面不改色的说谎:“这么一说想起来了,似乎是从前在定京城买的。惊蛰,收起来吧。”
惊蛰正冥思苦想着沈妙究竟是什么时候买的披风,听她这么一说,也顾不上深思,立刻道了一声是,将那披风收到箱子里去了。沈妙摇了摇头,不管那披风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不过此去小春城,只怕要用银子的地方不少,如今沈信又不如从前,若是真的到了捉襟见肘的一日,还能将这披风换不少银子花。这么一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想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时日总是过得分外快。
心境的不同决定看到的风景不同,虽然远去小春城一路高山曲水,坎坷泥泞,纵然风尘仆仆,沈妙也未曾喊过一声累。那些被当做是负累的沈家军前部里的士兵们跟着沈信残余的亲信,也因着这一路上的同甘共苦和众人更加亲密。
自开春二月离京,八月初的时候,终于抵达了小春城。
小春城坐落在明齐的边陲,是个很小的城,城里若说最大的官儿,便是镇守武将罗隋罗大将军。一直以来,罗隋都保护着小春城百姓安居乐业,不过因为和定京城隔得太远,大伙儿也都心知肚明,这样的差事,也算不得一个美差事。加上这么多年来,罗家军也散的七七八八差不多了,罗家,也仅仅在小春城有些威名罢了。
城门的守卫见罗雪雁自怀中摸出罗家的腰牌时,顿时肃然起敬,并且让人去给罗家递消息。小春城就这么大地方,沈家这么带着一众人进城,立刻就被周围的老百姓注意到了,纷纷上前打听,得知是罗家出嫁的女儿带着一家过来,登时又是好一阵热闹。
惊蛰悄悄掀开马车帘子一脚看了看外套,对沈妙道:“姑娘,这就是小春城了。”
沈妙往外头一瞥。
小春城没有定京城贵女们说的那般不堪,虽是边陲小地,看着倒也热闹。只是风沙大了些,正因为风沙大,女儿家肤色都有些略深,不如京城姑娘细腻。许是民风开放,皆是活泼灵动,很有些调皮的模样,让人感觉生机勃勃。街边都有商贩小铺,并不物质缺乏。
惊蛰看着看着就高兴起来,原先的忐忑一扫而光,道:“姑娘,小春城和定京城也差不了多少呢。”
“娇娇喜欢这儿吗”罗雪雁有些不安的问。她最怕的就是沈妙住不惯这里,罗雪雁自小在小春城长大,当然没问题。沈丘和沈信都是在战场上呆过的武将,更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娇生惯养的女儿需要她担心。
沈妙笑了笑:“这里挺好的。”
罗雪雁这才放下心来,又笑道:“咱们这就去你外祖家。自你知事以来还没有见过外祖,你还有两个舅舅,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他们都是好人,到了那里,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罗夫人死得早,罗隋这么多年一直都是鳏身一人。罗家有三兄妹,罗雪雁是最小的妹妹。沈妙出生的时候罗家人千里迢迢来定京城见过一次,那之后因着小春城实在隔得太远,加上这头又走不开,沈妙和罗家人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前生沈妙对罗家的印象也很模糊,如今听罗雪雁这么一说,便也是笑了笑。
此刻罗家门前,早已是围了不少人。有看热闹的百姓的,当然还有罗家自己人。
罗隋站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两名中年夫妇,夫妇身后并列站着三个少年和一个少女。那几位少年皆是眉目端正,威风凛凛,虽年纪尚小,却也有了虎将风姿。那少女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杏眼,菱形小嘴一看便是个泼辣性子。她拉住身边的少年问:“大哥,你说那表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被她拉住的少年是个好脾性的,温声道:“应当是个不错的人。”
“什么不错啊,你能不能说的清楚些。”少女不依不饶:“长得漂亮嘛你看那些来咱们小春城的定京姑娘,各个都长得漂亮的很,可是那性子却是娇滴滴的让人生厌。况且去年来小春城做客的那个官家姑娘不是说认识表妹么,”她压低声音,却因着清脆的嗓音仍旧能被人听见:“听说表妹在定京城名声可不好哩。”
“潭儿”一声厉喝打断了少女的话,却是罗隋开了口,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叫潭儿的少女。少女连忙站直身子,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了。
她是没有说话,另一名年纪稍小,性子瞧着活泼些的少年却过来,拉了拉潭儿的手,道:“爷爷就是偏心,这表妹还没来呢,就这样护着。我倒要看看,这位表妹是个什么人物。”
沈信常年在西北打仗,去西北边疆的时候要路过小春城的,所以每年都会过来,沈丘和罗家也是认识的。若说罗家人最赶兴趣的,大约还是这个出生以后就再也未曾见过面的沈妙了。天下之大,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小春城偶尔也会过来一些被贬职或者路过的官家人,对于定京城的传闻也是知晓一二,一来二去的,沈妙是个什么样的人,关于草包嫡女的传言,就连小春城也是传的赫赫有名。
闻名不如一见,今日终于能够见到,外头围着这么多百姓,说起来,想看沈妙究竟是什么模样的,怕是占了大多数。
就在这少女和那少年窃窃私语的时候,一行马车缓缓行了过来,为首骑在马上的,正是沈信和沈丘几人。身后亦是跟了一众士兵。
“爹。”沈信翻身下马,沈丘也赶紧跟上,跑到罗隋面前一笑:“外祖。”
罗隋的目光在这两父子身上扫了一下,就落向马车上。到底是见多了不香,罗隋最想见的还是自己的外孙女。
一位笑容和气的微胖夫人笑道:“小姑和娇娇应该在马车里吧,走了这么久的路怕是累了。”
话音刚落,便见马车帘子被掀开,惊蛰和谷雨搀扶着罗雪雁走了下来,罗雪雁又朝马车里伸手,接下来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弯腰下了马车,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转过头来的时候,已经被罗雪雁牵着手上前,道:“娇娇,咱们回家了。”
叫潭儿的少女张了张嘴,没说话。
小春城风沙大又干燥,姑娘们肤色深,皮肤白的本就少见,更何况是这样白的水灵的少女。那少女眉目生的十分清秀,因着雪白的皮肤,更是如画一般。黛色的眉,黑色的眼,小巧的鼻,嘴唇红润润的。
然而最让人觉得诧异的是她的气度。她被罗雪雁牵着手,看上去十分娇贵的小姑娘,在罗雪雁那般英姿飒爽的衬托下,竟然也没有如鸢丝花一般无力,反而被衬得更加威严高贵,仿佛她才是主导者一般。
周围的百姓和罗家人都有些傻眼。
看人看气度,容貌固然重要,可妇人以资质为主,色次之。这沈家小姑娘的资质,比她的容色更夺人心魄。
她一步一步随着罗雪雁上前,一直走到罗隋跟前。罗隋生的高大,深目高鼻,比起沈信的粗犷,显得更为严肃不近人情。他蹙眉盯着沈妙,这般冷酷的模样,若是胆子小点的姑娘,直接怕是就会被吓哭了。而沈妙看起来娇娇贵贵的一个定京城来的小姐,众人都以为她肯定会被吓破胆。潭儿和身边的少年都有些看热闹的扬起嘴角。
沈妙抬起头,和罗隋对视。她眉目舒展,身子柔软,显然没有因为罗隋的反应而紧张。她目光平静,甚至微微笑了笑,那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态度,竟然让罗隋愣了一下。
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态度
罗家在小春城就是土城主一般的存在,还会有上位者
罗隋愣了一下之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她这么一笑,让周围本来紧张的人都是一惊。罗隋拍了拍沈妙的头,中气十足的喊:“丫头,为何不叫我”
“外祖。”沈妙温顺的答。
罗雪雁这才松了口气。罗隋和沈信不同,沈信对沈妙,那是宠到了天上去,罗隋从小却是严父。便是她自己,小时候也对罗隋多有忌惮。如今罗隋年纪大了,不若从前一般威严,可是吓小姑娘这样的习惯还是没改变。就怕将沈妙吓着了,还好沈妙反应没那么大,隐隐的,罗雪雁心中又有些得意。
沈妙这般态度,让罗雪雁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让周围人有些惊讶。定京城来的姑娘,看起来似乎也不尽然是只会哭哭啼啼锦衣玉食,似乎还有几分胆色嘛。潭儿不服气的与年纪小的少年咬耳朵:“一定是装作不怕”
那年纪最大,性子最好的少年却是若有所思的看了沈妙一眼,未曾说话。
罗雪雁又拉着沈妙上前给她介绍,除了罗隋以外,罗家还有两个儿子,就是沈妙的两个舅舅,罗连营和罗连台。
罗连营的妻子是余氏,是个温柔敦厚的女人。生了两个儿子,罗凌和罗飒。
沈妙的二舅舅罗连台的妻子是马氏,娘家是做生意的,精明泼辣,生了一对姐弟。姐姐叫罗潭,弟弟叫罗千。
罗凌便是沈妙的大表哥,这位表哥如今年方十八,性子温和敦厚,和余氏如出一辙,瞧见他,也是温和有礼的招呼,是个十分体贴的人。而二表哥罗飒十七,也就是罗凌的同胞弟弟,瞧着却是个暴戾性子,看着沈妙冷哼一声,嘲讽道:“定京城的小姐,熬得住小春城的风沙么”被罗连营狠狠踢了一脚。
那罗潭今年十六,对沈妙也是有些怀疑的模样,态度说不上热络,好奇多一点。罗潭的弟弟与沈妙同岁,一直上下打量沈妙,生的个圆圆脸,有些挑剔。
同罗家这一圈子人打好招呼,认清楚人,罗隋才让罗雪雁带着他们先到府上。
罗府是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彼此倒也和睦友爱。沈家人安置在罗雪雁未出阁之前的院子里,倒是住得下的。让下人去收拾屋子的时候,众人就在大厅中说话。
过了最初的热闹劲儿,说的便是正事了。罗家和沈家不同,沈家在定京城的时候,因为沈贵和沈万走的是文官路子,和沈信走的路不同,自然不会在朝事上有所商议。加之本就不是血亲,隔了一层肚皮,这些个私密的事情更是不会拿出来说。罗家就不同了,都是一家人,不仅罗连营和罗连台可以听,罗凌几个小辈也都可以听,甚至女眷们都可以听。沈信一家来了后,自然也是要听一听的。
“雁儿,你们这次回小春城,日后有什么打算”罗隋问。
沈信是因为被夺了虎符退守小春城的事情,之前就修书过来告知。只是那时候离得太远不好相商,如今近在眼前,总归是要问一问的。
罗雪雁笑了笑,道:“爹怎么这样问,既然是来了小春城,自然就是在这里好好安稳的过下去。”重振罗家军的事情,罗雪雁和沈信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告诉罗隋,以罗隋这种古板的性子,想来也是需要磨一磨的。
“三妹,”却是罗连营开了口,他看了一眼沈信,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可沈家军就这么被收了。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他们是武将,更能明白军队对武将的意义。沈信戎马倥偬了这么多年,忽然要他做一个闲散的平凡人谈何容易,换了他们自己,怕也是义愤难平。
沈信拱了拱手,道:“大哥,与其埋怨,不如顺其自然。小春城也挺好的,我也想在雪雁生活过的地方过些日子。”
闻言,罗隋倒是多看了沈信几眼,面上严肃的神情也缓和了几分,道:“难得你如今改了性子。”
沈信是个什么风风火火直来直去的性子众人都清楚,如今说出这么一番平和的话,的确是出乎人的意料。
沈妙看着神情各异的罗家人,忽然开口问:“祖父,听闻小春城边防有突厥人”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一片寂静。
片刻后,马氏反应过来,她性子爽快,笑道:“娇娇不用怕,那些突厥人都在城外,不敢进来,便是进来,咱们罗家的兵也能将他们打跑。这么多年都安稳无事,不足为惧。”
沈丘也以为沈妙是害怕了,轻声安慰道:“舅娘说的不错,娇娇不用怕。”
沈妙垂下眸,小春城是边陲小地,边陲之地,自来就有游牧民族侵扰。东边突厥就是一支,这些突厥人身强力壮,马匹又精悍,作战起来却是非常勇猛的。若是真刀真枪的干起来,吃亏的说不定还是明齐这边。只是因为小春城易守难攻,加之罗家的威名再立,这些突厥人到底不敢进前,只敢在边陲小小骚扰一番。每年八月到十月,突厥生活的草原干旱,突厥人都会进小春城抢东西。这些小打小闹,赶跑就是了。百姓们习惯如此,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沈妙却记得,就是这一年,小春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她点头,状若无意的开口:“罗家军也和爹的沈家军一样勇猛么,既然如此,倘若突厥人攻入城中,怕也是能抵挡的。”
罗隋的面色一僵,罗连营和罗连台的神情也不大好看,甚至称得上有几分尴尬了。当没有对手,罗家应付不起这么一笔巨大的兵马银两开支,加上定京城的文惠帝根本就是甩手不管小春城这头,这么些年,罗家军跟散了也没什么两样。将士们回家种地的种地做生意的做生意,留下的罗家军,也不过是些混银子花的散户。除了每年在边陲地小小的威慑一下突厥人,基本上是啥事儿也不用干。用罗家军和沈家军比,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在打罗家人的脸。
罗飒当即就翻脸了,看向沈妙火气颇重的道:“你什么意思”
罗凌连忙扯了他一把,看向沈妙温和道:“二弟言重了,表妹不要和二弟一般见识。”
“定京城来的就是不一样啊。”罗潭撇了撇嘴:“咱们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表妹一来就怕这怕那的,放心吧,突厥是不会进城的,都这么多年了”
沈妙微微一笑:“若是进城了又如何”
罗潭没想到沈妙会反驳,忍不住一愣。
高座上的罗隋却没有发话,罗家人教育年轻后代都是这般,让他们自己争,自己论,有些东西,自己摸索方能得出更多的东西。而长辈们只是在一边静静的看着。沈妙方才的话有些意思,罗隋不开口,罗连营几人也不好开口,便只能瞧着小辈们自己说。
“怎么可能进城”罗潭气急败坏道:“那些突厥人要的只是些粮食和工具,十月一过,干旱解了,他们自然不会再乱来。进了城后还要打仗,哪里有那般容易”
沈妙神色不动,淡淡道:“十几年都只要粮食和工具,不觉得也太容易满足了么”
众人一愣。
罗千年纪和沈妙相仿,他好奇的问:“小表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若是换了我,倒不会如此满足。”沈妙温和答道:“有勇猛的士兵,有精壮的马匹,有退守的草原,这一切,比起小春城里散落的兵户,残陋的兵器要好的太多太好,为什么不去争一争若是不争,便是只有对小春城的路线不熟罢了,可是摸索了十几年,这么一小座城,便是每年只来一回,每回只来一处地方,地图也能画出来了。”她侧头微笑:“两军对垒,一方万事俱备,却不动手,是因为墨守了这么多年的规矩,还是必须要遵守么谁规定的”
良久,屋中都无人开口。
突厥对小春城没有野心,每次只是因为物资缺乏所以抢些东西,大家都习以为常。谁知道沈妙今日这一番话,却从另一个方面,他们未曾思考过的方面一语惊醒梦中人。
不错啊,突厥人什么都有,什么都有的人,为什么不可以有野心若是突厥想要收拢小春城,小春城的人又怎么能抵挡得住
罗飒的表情也慢慢变了,他看了沈妙一眼,语气虽然仍旧不算好,可比起方才的火气,也已经缓和了不少,他道:“那你想说什么”
“我观其罗家军,倒是不如沈家军聚的紧,”沈妙说的客气,哪里是不如沈家军聚的紧呢,分明就是一盘散沙。看着罗隋一闪而过的痛苦,沈妙微微一笑:“小时候曾听过娘亲说起外祖年纪时候带领罗家军作战的英姿,外祖就未曾想过,再度恢复罗家军的荣光”
再度恢复罗家军的荣光
屋中人倒抽一口凉气,饶是沈信和罗雪雁,看着沈妙也有些不可置信。
罗千和罗潭眼前一亮,小辈们总是盼望着风光无限,沈妙描绘的那一副景象,至少能让少年少女们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罗凌和罗飒年纪大些,表现的没那么热切,不过罗飒眼里还是划过一丝期望。
罗隋看了沈妙一会儿,突然笑道:“你这小丫头,野心倒不小。难得啊,定京那样的地方,还能养出你这样的硬骨头。”言语间,却是对沈妙颇加欣赏。
罗雪雁和沈信立刻与有荣焉。不过只是片刻,罗隋便叹了口气,语气不明道:“只是丫头,恢复罗家军的荣光,哪有你说的那般简单。兵马粮草都要银子,罗家哪里负担的起。养着一支兵,无用武之地,丫头,你要将我罗家的银钱都耗在这上头么”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可是那些兵都是国库里的银子养的,如罗家军这样的,远在边陲小地,文惠帝都可以放心,自然也是不会拨给银子的。要罗家自己负担这么一支兵马的开支。却不知道应该对付的是谁,和谁打仗,的确是悲凉。
“组兵当扬名,朝廷不肯给罗家银子,是因为罗家军不出众。可若是罗家军声威赫赫,打了胜仗,就是为了平息朝廷的各方势力,陛下也会主动送来银子的。至于敌人”沈妙微微一笑:“远有秦国大凉,近有突厥匈奴,明齐从来不乏对手,兵力精进,自然就会被派向更远的战场。外祖,你以为呢”
且不说她说的话如何,可是这谈笑袖手间分析各方势力,微笑侧头惊天野心可见,明明是金尊玉贵之地来的娇养小姐,却让人恍惚觉得,是自底层摸爬滚打之下的坚韧女子。
罗隋突然动了怒,他一下子站起身来,将袖子一甩,冷声道:“重组罗家军一事不必提了,我不同意雪雁,你带他们下去休息,此事日后也不必再议。”说罢便看也不看厅中众人一眼,转身而去。
罗隋这火发的莫名其妙,罗雪雁也十分不解,沈丘摸了摸沈妙的头,坚定的站在沈妙这边,道:“妹妹好样的”
罗飒扫了一眼这头,对罗凌低声道:“这个小表妹不简单。”
罗凌笑了笑,道:“也许吧。”
罗潭撇了撇嘴:“光会耍嘴皮子有什么厉害的,连爷爷都被气着了。”
罗千摇头,眼睛贼亮的盯着和沈丘说话的沈妙:“不止会耍嘴皮子,长得也很漂亮。姐,比你漂亮”
罗潭狠狠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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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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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突厥来袭
在罗家的日子,就这么住了下来。{,。<网>
沈信和沈丘是个闲不下来的主儿,每日也在罗家外头简陋的校场上练兵,练得自然是沈家军剩下的前部,前部那些兵本就是炊事兵之类,每日被沈信这么折腾,自己苦不堪言,沈信也练得生气。
罗雪雁忙着四处走亲访友,小春城是她童年和少女时代居住的地方,这里有不少手帕交。每日都带着沈妙出去拜访故友,莫名其妙的,沈妙便认识了一堆夫人。
从明齐来的娇小姐,起初大家都兢兢业业的伺候着,吃的是最精心的东西,用的丝线也最细嫩,点心要变着花样的做,连花花草草修剪的也比从前精美的多。往日那些仗着从定京城来小春城的官家女多少都有些脾气,众人都怕一个不小心未曾伺候好沈妙。谁料到住了一段日子后,却发现之前的想法都是多余的。沈妙在小春城融入的极好,也并未做什么特殊待遇。小春城这里偶尔会下冰雹,沈妙见了也只是有些好奇,并未害怕。
时日一久,罗家人便对这位表小姐渐渐放下心防。罗家四个小辈中,罗凌和罗飒已经开始在守卫军中上任,平日里见的时候不多。家里罗潭和罗千呆的比较多,罗潭在沈妙送给她一个西洋镜的时候便与沈妙握手言和,至于罗千,本就是个活泼性子,活脱脱一个长大的苏明朗,整日缠着沈妙要她讲定京城的故事。
沈妙在小春城不必想着傅修宜的事情,心思倒是明净了许多。权把罗千当弟弟了。
这一日,罗千和罗潭又来沈妙的院子里找她。小春城不比定京城,若是去了定京城,还是能去逛街的。大大小小的铺子逛个几月都逛不完,小春城却是小,逛了几日后便没什么逛的。沈妙呆在府里,想来罗千和罗潭也觉得无聊,便来找她说话。
罗千一边吃厨房单给沈妙做的江南点心,一边道:“昨日我去校场看丘表哥练兵了,虽然那些兵是不怎么样,丘表哥的武功却高的很。还有丘表哥身边的莫侍卫,我在他手下竟然过不了几招。表妹,你能不能让丘表哥也指点我几招”
沈妙笑了一下:“你若是想学,直接跟大哥说就是,他必然会同意的。”
“真的”罗千少年天性,一下子高兴起来。说起来也奇怪,定京城的公子哥儿们,大多骄狂,然而多少会因为年少经历的事情太多而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滑头。这罗家的小辈却不同,譬如罗千,赤诚爽朗,带着少年郎般的天真,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表妹,”罗千对这个长得好看性子又温顺的小表妹也十分亲切,早已将她看做自己人,就道:“丘表哥的武艺真是好看极了。是不是定京城里的第一人不不不,应当是明齐第一人吧大哥二哥的武艺在咱们这都是佼佼者,却还是败于丘表哥手下。”
一直在一边翻着画册的罗潭终于听不下去了,咬着嘴里的橘子白了罗千一眼:“你是不是傻这般孤陋寡闻,别说是罗家的人了,也别说我是你姐姐,真丢人。”
罗潭和罗千这两姐弟整日拌嘴,沈妙都习惯了。果然,罗千一听就不服气道:“你懂什么我哪里孤陋寡闻了,你的意思是丘表哥不是第一吗”
“南谢北沈。”罗潭慢悠悠来了一句。
沈妙一怔。罗潭已经得意洋洋的晃着脑袋道:“谁都知道明齐两大武将世家,一是姑姑姑父的威武大将军沈家,二就是临安侯府的谢家。丘表哥是沈家英才,听闻那临安侯府的谢家小侯爷亦是惊才绝艳。当初祖父有幸见过那谢小候爷一面,回头还说,此子非池中物,终有一日会龙翔九天。”
“外祖父。见过谢小侯爷”沈妙迟疑的问。
罗千也道:“对呀,姐,我怎么不知道”
“你就知道吃吃吃,你怎么知道。”罗潭白了一眼罗千,继续道:“听说是当初与临安侯拿军策,在帐中恰好见到了谢小侯爷,祖父见过那谢小侯爷之后,感叹了一番。本来我想打听打听,可是祖父却让我离他远一点,说谢小侯爷是个危险人物,莫要招惹。”
沈妙垂眸,罗隋竟然见过谢景行,这一点她倒是不知道。不过罗隋竟然也能瞧出谢景行的不简单尚且还未从自己的思绪中挣脱开来,便听得一边的罗潭问:“小表妹,说起来,你也是在定京城里长大的,应当是见过那谢小侯爷的吧”
沈妙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长得什么样”罗潭一把抓住沈妙的胳膊:“是和外头传言的一般俊美无俦的仙人之资么比凌哥哥还要英俊么”
她说的“凌哥哥”自然是指的罗凌。罗家的三个儿子中,罗凌温厚,罗飒暴戾,罗千活泼,皆是生的眉目俊朗。只是因着罗凌最温和,看着反而是最“英俊”的一个。
沈妙:“不及凌表哥英俊。”
“啊”罗潭松开手,满眼都是失望:“可是我听人说,那谢小侯爷生的一副好相貌,性子又最是风流,女子若是瞧一眼,便会都瞧醉了。竟连凌哥哥都不如么。”
罗千幸灾乐祸的看着她:“男人最重要的自然是本事,同相貌有什么干系。再说了,便是那劳什子谢小侯爷真的找媳妇儿,也定然不会找你这样的。”罗千笑眯眯的看着沈妙:“自然要找小表妹这样水灵温柔的姑娘。”
罗潭和罗千立刻闹成一团。
沈妙扶额看着他们姐弟二人吵闹,心中颇有些无奈。倒是没想到都到了小春城,谢景行竟然还能如此声名远播。又想到谢景行此去北疆,想来也已经到了。他第一次以少帅之名带兵打仗,虽然知道谢景行带兵作战的本事,可是想到这个人前生的结局,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缩。
罢了,沈妙摇了摇头,将心中那些莫名的思绪赶走。从前她以为谢景行最擅长的是用兵布阵,可是今生与谢景行交手,方才发现对方最擅长的分明是躲在背后下棋。那人如此心思沉稳七窍玲珑,定然。定然能逢凶化吉的。
时日一晃就快过去,罗潭和罗千在沈妙这里一直坐到傍晚。天色开始阴沉起来,小春城一到了九十月份,城外的草原干旱,城内却经常下大雨。同定京城的雨不同,小春城的雨都带着风沙的味道,凶悍无比,乌云几乎要将整个天空都遮蔽,短短片刻,便是像要到夜里似的。
罗潭看了看天,道:“不好,只怕又要下冰雹了。”
“姑父他们怎么还未回来”罗千也站起身,皱了皱眉。
罗家军虽然散了,城里的守卫却还是需要人的。平日里,罗连营和罗连台都在守卫军里做事,沈信来了之后也带着沈丘去帮忙。一边到了傍晚便该回府一块儿吃晚饭的,偏偏今日到了这时候都没回来。
沈妙瞧了一眼外头,忽然想到什么,脸色大变。
罗潭瞧见沈妙脸色不对,以为她是害怕,心中有些奇怪,道:“小表妹,你是害怕冰雹前段日子已经下过,那时候你都不怕,怎么现在反倒是怕了”说到这里,又拍了拍沈妙的肩:“别怕,我们在这住了多少年,每年这个时候都经常会下冰雹的。不要怕。”
沈妙并未因她的安慰而好转,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如此一来,连大大咧咧的罗千也觉出些不对,他疑惑的看向沈妙:“小表妹为何如此紧张,是在担心姑父么没关系。”话音刚落,便听得外头有人呼号,正是罗家的小厮,因着跑的太急,还跌了一跤,道:“小少爷,小姐,表小姐,夫人让你们赶紧去厅里。”
罗潭一愣,蹙紧眉头:“发生什么事了”
“突厥又来抢东西了,老太爷带着两位老爷并沈将军去了草原。两位少爷还在府里,眼看着要变天了,小姐赶紧去大厅吧。”那小厮虽然有些着急,态度却不见慌乱,显然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许多回,几乎是有了经验一般。
罗潭恨恨的跺了跺脚:“该死的突厥人”
罗千对沈妙道:“小表妹先跟我们进去,没事的。”这个时候,他还不忘安慰沈妙。
沈妙点头,等到了罗家的前厅,厅中已经聚了不少人。余氏和马氏都在厅里,瞧见他们三人,皆是松了口气。马氏大约是怕吓着沈妙,走到沈妙身边,拉着沈妙的手道:“娇娇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冰雹吧,没事,咱们等会子就在厅里说说话,这么久了,娇娇还从没跟咱们说过定京城的事儿呢。”却是决口不提突厥人的事儿,余氏性子温软些,也笑着道:“就是,咱们晚上吃烫羊肉,也不晓得娇娇吃不吃的惯。”
小春城这里毗邻草原,突厥人不来抢东西的时候,会用牛羊来换取一些生活的东西。牛羊生的壮实,宰了新鲜的羊,将羊肉切成薄薄的一片,架起小锅,薄薄的肥美一片几乎是见水即熟,蘸上一点儿辣酱,直教人吃的美到心里去。罗潭之前就想让沈妙吃一吃这里的烫羊肉,只是怕她吃不惯,却不想在今日被提出来了。
明显是想让沈妙分神不去想别的事情,沈妙对余氏微微一笑。罗家人总是最大的释放他们的善意。
突厥人老巢在草原深处,每次追击的时候,罗家军现在的人手是不够的。需要罗家所有壮年男子都倾巢出动,不过今年有了沈信夫妇,倒是好了些。沈信罗雪雁和沈丘,罗连营和罗连台都去了,甚至连罗隋也跟了上去。小春城里还能守卫百姓的也就罗家,本来罗凌和罗飒也要去的,不过既然沈信他们去了,罗凌和罗飒就留在小春城里。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罗潭紧紧咬着嘴唇,显得有些气闷。自己的家,每年都被人过来抢东西,无论如何心中都是不痛快的。
厅中大多都是女眷,还有一些丫鬟小厮。白露和霜降默默地把晌午留下的点心递给沈妙,让沈妙吃了点。
厅中已经架起了锅,厨房在切羊肉。锅子里沸腾的汤水开始冒出扑鼻香气,只是这时候谁也没有心思感到快活。
罗千觉出些饿来,看见坐在一边的沈妙身边还有些点心,就走过来在沈妙身边坐下,捻了块点心吃。
沈妙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罗千被沈妙看的有些莫名,终于挠了挠头,忍不住开口道:“小表妹,你看着我做什么,是不是害怕”
他们二人坐着的地方离余氏他们较远,常人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沈妙道:“千表哥,外祖不愿意重组罗家军,到底是为了什么”
罗千一怔。
“那日听到我说话,外祖就生气了。恐怕不只是因为没有银子养不起罗家军吧。千表哥,能告诉我原因么”
罗千一双眼睛四下里看,躲闪着就是不看沈妙的眼睛,支支吾吾道:“哪有什么原因就是没银子嘛,小表妹不要多想了,没有银子哪能建什么罗家军呢。”
沈妙静静的看着他。她一双眼睛盈盈动人,满是清澈,没有一点儿多余的情意,却就是这种坦坦荡荡的神情让人招架不住,让人觉得在这样一双眼睛面前,说谎都是亵渎。
罗千到底是个活泼心性的少年,和沈妙关系也不错,终于还是败下阵来,低声道:“小表妹,这事儿咱们府里人都不敢说的。不过你是自己人,我便告诉你了,你知道了也不要告诉别人,若是我爹娘知道我将此事告诉你,我肯定要挨板子的。”
沈妙点了点头。
“其实重组罗家军一事,你并非是第一个提起的人。”罗千道:“罗家军真正开始衰退的时候,是小姑出生后不久。那时候罗家就已经式微,祖父那时候也是壮志未酬,祖母见他整日闷闷不乐,就提出要重振罗家军。”
“祖父心中本就有这个念头,祖母这么一说,立刻就着手准备。可那时候还缺银子,祖母也就说了小表妹你当日对祖父说的那一句话,组兵当扬名,只要打了胜仗,陛下注意到这支军队,自然会拨银,介时银两一事便可迎刃而解。于是祖父自请为帅去打一场边境仗。”
罗千叹了口气:“结果是什么,小表妹想来你也已经猜到了。祖父大败,几乎成为笑话,罗家军本就式微,遭此重创,更是一蹶不振。最重要的是,祖父带兵打仗的时候,祖母病重,为了让祖父安心,祖母没有让家人将这个消息告诉祖父。等祖父兵败归来的时候,祖母已经去世了。”
“祖父一直觉得,没有完成对祖母的承诺,就算日后百年归去,也无颜见地下的祖母。这么多年,他不再重组罗家军,也无非是因为没有勇气面对过去的失败。”罗千放下手中的点心,看向沈妙:“小表妹,我知道你想让罗家军重振威风,可是咱们罗家人,并不要求的是扬名立万,我娘说过了,要珍惜眼前人。如同祖父,若是时日能倒回,他一定不会去打那场仗,而选择陪在祖母身边。所以,如果能让祖父高兴,就算罗家军一直这么萧条下去,也没什么的。”
沈妙瞧着罗千,心中微诧。她倒是没想到罗千这么一个大大咧咧的性子,竟然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罗家人正气凛然,温厚善良,果然不是假的。
不过从罗千嘴里得知这么一桩往事,心中也有几分唏嘘。威风赫赫的大将军,此生最惨的一次败仗,是输在了自己太过自信,还是输在了以为对结局的并无把握。沈妙以为,罗隋并非输不起这一场败仗,他输不起的,无非是罗夫人。放弃病重妻子而选择的功勋,最后结局狠狠甩了他一巴掌,难怪那一日沈妙说出那些话的时候,罗隋瞬间变色的脸,怕是这位将军又被勾动了心里最隐秘的伤痛。
“可若是就此萧条,外祖母难道就会高兴了么”沈妙突然开口道。
“哎”罗千转头看着她,有些不解。
沈妙微笑:“我若是爱慕一个人,他若是个英雄,定也希望他佩戴该戴的宝剑,骑该骑的烈马,领着最勇猛的兵,获得最值得骄傲的功勋。我不愿意他受委屈。外祖父现在受委屈,外祖母知道了,不会心疼么换了我,我是会心疼的。”
罗千被沈妙这么一番话说的有些晕头转向,且不说别的,当着他一个男子的面说什么“爱慕”还是让他有些骇然。马氏还说沈妙是定京城来的姑娘,娇娇怯怯要好好照顾着,定是容易害羞的性子,如今看来。哪里有半分害羞怕是比罗潭还要坦荡几分
正想着,却见外头有小厮在喊:“大少爷,二少爷回来了”
众人朝厅门口看去,正是罗凌和罗飒兄弟二人。外头大约是快要下雨,空气有些潮湿。他二人的衣裳似乎都沾了水,罗凌和罗飒刚刚从守备军里回来,颇有些风尘仆仆的模样。
余氏先吩咐小厮给他们二人倒茶,罗飒一口气灌了下去。罗潭已经跑上前来,问罗凌:“凌哥哥,外头怎么样了”
“看这天要下冰雹,已经让百姓们都回屋躲着。外头也都准备好了。”罗凌笑着答道:“我和二弟回来就在这守一夜。咱们这厅屋子结实倒是不怕。”
“爹和姑父爷爷他们怎么了”罗潭不依不饶的追问。
罗飒眉头一皱,道:“还没回来。”
罗潭还想说什么,罗凌见罗千和沈妙往这里走过来,忙道:“无事的,想来今夜大约是有些忙,明日就能回来。”他岔开话头:“好香啊,今晚吃烫羊肉么,表妹还没吃过这些东西,也不知吃不吃的惯。”
沈妙走到罗凌面前,罗凌今年十八,眉眼像罗连营一般英俊,性情却如余氏一般温和体贴。同罗飒这个暴戾不好想与的性子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沈妙道:“凌表哥,城守卫的军调配好了么”
罗凌一愣,没想到沈妙问的是这个,答道:“都安排好了。”
“城守卫的人,有多少”沈妙问。
这一回,罗飒的目光都落在了沈妙的身上。
他们这些小辈说话,余氏和马氏是离得远的。罗千问:“小表妹问这个做什么今夜下冰雹,大约是没有人会进城的。”
“东三十西三十,加上北十,一共七十余人。”罗凌耐心的答。
“平日里也这么多人么”沈妙问。
犹豫了一下,罗凌道:“平日里人更多,只是今日被爹他们调走了,所以城守卫军剩下的不多。不过城里不出事,七十余人也都足够了。今夜天色不好,小弟说的没错,应该无人进城。”
罗家军能用的人就那么多,要去追突厥人,自然将能用的人都带走了。剩下的城守卫军显得捉襟见肘。当然小春城都在这里安然无恙了这么多年,城守卫军最多的时候不过是帮忙抓捕逃犯或是小偷之类的,用处并不大。
罗飒盯着沈妙一会儿,突然开口道:“你怕突厥人攻进来”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了一下。罗潭张大嘴巴,罗千问:“二哥,你这是说什么呢,突厥人怎么会攻进来”
罗飒冷笑一声,一眨不眨的盯着沈妙的眼睛:“小表妹来的当日不就说了嘛,突厥人有野心有实力,为什么不可以攻进来。你怕的,是这个吗”
罗飒的性子有些咄咄逼人,迎着他尖锐的目光,沈妙点了点头:“不错,我怕的就是这个。”
“怎么可能”罗潭道:“且不说你说的那些会不会发生,今日爹和姑父他们都去草原追击突厥人了,那些突厥人怎么会分神来攻小春城若真是有野心,之前寻个时机不就更好吗”
“调虎离山,不是只有明齐人才会用。”沈妙淡道:“突厥人虽是游牧民族,却也不是傻瓜。和小春城的百姓共生了这么多年,你以为,就不会学到些许黄鼠狼尚且会学人情态,突厥人只要不是傻子,早就学会了。”
沈妙一反常态冷然的态度让几人都有些吃惊。沉默片刻,还是罗凌先开了口,道:“小表妹这是自己的猜测,还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沈妙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怕突厥人攻进城来,今日又显得极为反常,众人都留意到了这一点,只要不是傻子,都会瞧出其中的不同寻常。单纯的怕是一方面,若是从哪里得了别的消息,又是另一回事了。
“直觉。”
“直觉”罗飒不怒反笑:“小表妹,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难道两位哥哥在城守卫军中做了这么多年,就不懂得防患于未然的道理”沈妙神情微敛,眼眸中的温顺敛去,渐渐有坚决浮了上来。她道:“若是突厥人真的打了过来,提前做好准备,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没有打过来,小春城免于一劫,不也是一件好事莫非一定要发生坏事才做好准备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也难怪罗家会日渐式微了。”
“你”罗飒一下子怒了。罗潭和罗千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倒是罗凌,盯着沈妙看了一会儿,神情未变,还是如之前一般温和,对着她拱了拱手,道:“小表妹说的不错,是我们愚钝了,不过依城守卫军人手不足,如今是铁上钉钉的事实,依小表妹之见,又当如何”
这话表面上是问询,却是要她来解决棘手问题,是来考验她本事来了。沈妙心中一哂,这位温和的表哥,倒也不似表面上那般宽厚。
她道:“若真是走到这一步,人手也不可能平白变多。突厥人有备而来,我们也自然不是对手。我到底只是个女流之辈,不懂得武功。与其涉险,不如自保,凌表哥倒是不如将罗府门口的护卫召集的多一些,护着罗府,真有问题,总是能抵挡一阵的。”
她这滑不溜秋的话一出来,众人又是一呆。说的那般慷慨激昂,怎么临到这时,却又露出束手无策的模样。一时间,几个罗家小辈都有些不明白沈妙的意思。
罗飒最憋闷,看着沈妙想发火,却又找不到发火的理由,满脸怒意的坐在一边。
罗凌意味深长的看了沈妙一眼,出人意料道:“那就依小表妹说的做。”
众人重新在厅中坐了下来,不知为何,因着沈妙那一番话,气氛变得有些僵硬。就连罗千和罗潭似乎也紧张了起来。只有马氏和余氏浑然不知,还在吩咐厨房里的厨子做事。
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外头突然有罗凌的守卫求见。罗凌让他进来,那守卫神情焦灼,在罗凌耳边附耳说了几句话。罗凌倏尔变色,猛地朝沈妙看过来。
沈妙在慢悠悠的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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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哥哥都很帅,说得好,但我还是选谢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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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他死了!
沈妙在慢悠悠喝茶。{,。<网>在这个时候,外头风声大作的时候,她坐在厅中一角,施施然持着惊蛰递过来的茶盏,慢慢的抿着热茶。仿佛真是一个天真不知事的娇小姐,只等着等会子厨房后头的羊肉片好了,便围在一起吃烫羊肉般的惬意。
罗凌面上变得有些凝重起来。罗飒注意到他的不对劲,顺着罗凌的目光看向沈妙,脸色也沉了几分,问:“发生什么事了”
罗凌没理会他,也没吩咐那说话的守卫如何做,而是站起身来,走到沈妙面前,道:“小表妹,借一步说话。”
“凌表哥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沈妙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一边,微笑着看着他:“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也是瞒不住的。”
罗千和罗潭见状,也走了过来。这下子,动静大了些,马氏和余氏留意到。以为是沈妙和罗凌之间有了争执,在这个时候,她们自然是要偏袒女孩子的。余氏当即就走过来,瞧了一眼罗凌,不赞同的摇摇头,道:“凌儿,你别吓着娇娇。”
罗飒闻言嗤笑一声,道:“谁吓唬谁呢”
“大哥,到底出什么事了”罗千年纪小,说话最不带脑子,心里有什么疑惑就问出声来。
罗凌看着沈妙,沈妙对他微微笑着,仿佛对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也一清二楚似的。那种把握一切的从容,倒是让罗凌微微一怔。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城守军那里传来消息,突厥。好像要进城了。”
“什么”罗潭惊叫一声,随即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些,一下子捂住嘴。他们这头说话,周围的丫鬟婆子离得远,倒也没听清。可这世上最忌讳的就是军心动摇,此刻大家聚在这里是为了躲那冰雹,可若是被人知道了突厥人进来了,只怕登时就会军心大乱。就算因为罗凌和罗飒在这儿不至于大乱,至少也会人心惶惶。
余氏和马氏都只是普通人家出身,自然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闻言也是呆了呆。马氏立刻道:“菱儿飒儿,现在是不是先让人保护娇娇几个。咱们罗府里能抵挡多久你爹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便是再精明能干的妇人,面对这种情景,也会忍不住慌神。话都说的有些没头没脑,至于余氏就更不知所措了,不过还是下意识的道:“要不先去哪里躲一躲”
罗潭和罗千的脸色有些发白,他们自出生开始就生活在小春城,虽然也曾听过罗隋讲过去战场上的故事,但是总觉得那都是离他们很遥远的东西。突厥人从来都不会进城,可是进城后会遭遇什么,过去那些话本子里可没少讲。便是明齐自己的兵攻下一座城池,都会有屠城的时候,更何况突厥人生性凶残。
“小表妹竟然被小表妹说中了”罗千喃喃道。
马氏和余氏一愣,余氏看向沈妙:“娇娇说中了”
“表妹之前便提出突厥人可能会攻入城中。”罗凌看着她,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小表妹想必也有对策,若是不嫌弃,请告知与我,如今正是生死存亡的时候。”
罗凌的态度摆的极低,或者说是罗家人都不会有别的人家那种端着架子的想法。否则以罗凌的辈分和地位,决计不必如此低声下气的同一个小姑娘请教的。
而罗凌的这个举动落在马氏几人眼中,便觉得吃惊极了。罗凌是罗家小辈中最出色的一个,如今竟是要向沈妙征询
沈妙道:“凌表哥也没告诉我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罗凌挥手招来方才那位来报信的守卫,那守卫见罗凌去问一个陌生姑娘显得有些诧异,却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回小姐,守卫军有人看到突厥人正在城门口聚集,将军还未归来,城守卫军人手不足”说到最后,已经有些羞愧的说不出话来。
沈妙却没空理会他的尴尬,反是问道:“人手多还是不多突厥是散的还是齐的”
罗飒目光如炬的盯着沈妙。那守卫想了想,道:“人手极多。虽是散的,却有马匹的声音,应当是还有后援。”
几人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罗凌和罗飒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若是方才还有些侥幸,此刻却是真正的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有马匹意味着有军队,平日里能与突厥人抗衡的军队此刻却在草原里作战,眼下小春城几乎是没有真正的兵力,却在这时候赶上了另一支突厥军队。
沈妙说的没错,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这些突厥人终究是变得狡猾了,甚至在暗中发展了另一支军队。这一支军队或许没有沈信那么对付的那支强,可是要血洗小春城,已经是绰绰有余。
马氏和余氏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好,马氏道:“要不全部将能用的人手都召回来不管如何,先保护你们这些小辈。”
出事的时候最先让年轻一辈先走,这是罗家自古以来的传统,是牺牲老的一辈,将希望留给新一辈。罗潭的眼圈立刻就红了,拉住马氏的袖子道:“娘,我不要”
“实在不行,就和他们拼了”罗千咬牙,眸中跳动两簇怒火:“我们好歹骨子里也流着武将的血,莫不是还怕了那些野蛮人不成拿着剑,大不了鱼死网破”
“千儿”马氏怒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话这时候出去,你是想送死吗”
“实在不行,我和大哥掩护你们逃走。”却是罗飒开了口,他沉肃道:“府里还有马车,从后城门开始逃,有一段山路,藏起来也不会被发现。”
“不行。”沈妙打断了他们的话。
罗飒看向她:“你有办法”
沈妙摇了摇头。
罗千和罗潭面上同时闪过一丝失望,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觉得沈妙似乎有很大的能力,虽然她看起来娇娇贵贵,也生的细皮嫩肉,但每次与沈妙说话的时候,那种安然和成竹在胸,却让人有了主心骨一般的安心。可此刻见沈妙都想不出办法,罗千和罗潭都有些绝望。
“那就照二弟说的做吧。”罗凌道:“先送你们上马车,府里所有护卫都跟着你们。罗府只留二弟和我就行了,我和二弟去城守军那里。”
这便是要牺牲他们兄弟二人为其他人争取时间了,余氏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拉着罗凌的手险些晕了过去。
“怎么能让你们二人留在这里”马氏摇头:“咱们是一家人,要走一起走”
这厢僵持不下,沈妙摇了摇头,再次吐出两个字:“不行。”
“小表妹,你到底说的是什么不行”罗千忍不住问。
沈妙扫了众人一眼,道:“小春城里,兵力最大的就是罗家。城守军的首领也是凌表哥和飒表哥。突厥人也清楚这一点,若是真的攻入城中,为了鼓舞士气,势必第一个对付的就是罗家。只要灭了罗家,小春城的百姓必然失了斗志,束手就擒。擒贼先擒王,我若是突厥人,哪怕用尽一切力气手段,都会先对付罗家。罗家想要全身而退,根本不可能。”
这样毫无遮掩的将可怕的现实揭露出来,罗潭忍不住身子一抖,看向罗凌:“大哥她说的是真的么”
罗凌紧紧盯着沈妙,道:“不错。”
罗飒的火气顿时又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既然逃不了,突厥人又带了兵来,要不就真的跟他们拼了咱们罗家也没出过孬种,怕他不成”
“倒也不必心急。”沈妙突然开口。
厅中静默一瞬,罗凌看着沈妙,轻声道:“表妹可有妙计”
“妙计算不上。”沈妙眉眼平静,她本就生的清秀可人,在一众焦灼的情绪中,唯有她一神色淡淡,众人这才发现,从开始到现在,沈妙都未曾表现出什么别的情绪。小春城尚且是边陲之地,面对突厥突然进城都会惊惶,偏偏沈妙这个在定京城一直高枕无忧的娇小姐,反是表现的见怪不怪一般。
“突厥人带了兵却迟迟不进,显然心存犹豫,有所顾忌,我想这么多年,虽然罗家军已经散了,可到底余威犹在,尚且可以震慑三分。他们心存犹豫,试探不前,就是主帅也不能确定,倒是可以利用一番。”
马氏和余氏听不懂沈妙的话,却觉得沈妙的话似乎很有道理,一时都未开口,静静的听她说。罗飒皱眉问道:“如何利用”
“拖延些时间吧。”沈妙淡淡答道:“我爹娘,外祖和舅舅们都不是等闲之辈,想来应该很快就会发现这里头的不对,一旦发觉不对,会很快赶回小春城的。在此之前,只要拖延住这一头的脚步就好。”
“可是要怎么拖延啊”罗潭是个急性子,耐不住问道:“照你所说,突厥人那么聪明,他们也知道时间紧急,定会很快攻进来的。”
“他们怕什么,就给他们看什么就是了。”沈妙微微一笑:“他们怕的无非就是罗家军其实还尚有余力,那么就给他们看看罗家军的余力。”
“小表妹,”罗千着急道:“我们眼下去哪弄罗家军啊”
沈妙微微一笑:“这就要请各位配合一下了。不过在那之前也不知两位哥哥信不信得过我”她看向罗凌和罗飒,分明是极温和谦虚的态度,却有隐隐戾气。
罗凌认真的看着她道:“我信你。”
小春城的城楼外,已经很是破旧了,长年累月积攒了不少泥土灰尘,都是岁月的印迹。这里曾经有过一代又一代的人,也有过一任又一任的英雄将领,他们守护着小春城的平静安详。
但就如城墙上的砖墙会出现裂缝,曾经坚不可摧的关门,也渐渐变得腐朽。此刻城楼上,并不多的守卫军来回走动,警惕的盯着不远处,那逐渐变得清晰地马蹄声和火把,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突厥人生性凶残,他们这些懈怠多年的城守军,是不可能与之对抗的。而听这动静,来的突厥人还不少。恐惧的情绪是相互的,一时间,城守军们的脚步声都显得沉重许多。
就在不远处的人蠢蠢欲动的时候,城守军中突然有人喊道:“那是什么”
雨夜里大雨的声音都掩饰不了这话中的吃惊,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小春城内,竟然不知何时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火把,这些火把密密麻麻,伴随而来的还有震天响声,细细听来,还有马匹的声音。
两军对垒,自然有登高的探子打探城内消息。城守军的人站在城门能看到,外头突厥的探子自然也能瞧见。那些莫名冒出来的人马在雨夜里显得尤为清晰,而震天的呼喊随着马匹踏在地上凌乱的声音,伴随着风雨,竟然有种千军万马势不可挡的壮丽。
“是罗家军是罗家军”城守军有人喊道,几乎是欣喜的跪下身去:“罗家军又重复荣光啦”
那百年将门罗家早已式微多年,这些年留下来的罗家军也都是一些散户。陡然间的一声喊,倒是让众人都回想起当年罗隋率领军队所向披靡的风姿,仿佛突然有了新的希望,士气一瞬间暴涨,城守军那些寥寥无几的人马,皆是拔剑四顾,骨子里的血和热像是都被点燃了,嘴里喊着呐喊的声威,连同城内那些莫名的人马,直撞天河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暴涨而来的士气和突然多出来的人马,顶着一个“罗家军”的名头,显然让突厥那边都惊住了。只听得城楼下的突厥人气急败坏了交流了一番,那些兵马顿了顿,迟迟不敢近前来,这般僵持了一个时辰后,双方僵持不下,突厥人或许也觉出些不对的时候,成楼外突然传来喊杀声,这一次却是实打实的人马,沈信他们回来了。
突厥人的人马虽然精劲,可到底不如罗隋和沈信在战场上打仗多年,摆兵布阵落于下风,倒是很快就被击溃。
小春城内,罗府门口,罗凌听着前面的小兵回来报信,这才松了口气,恭恭敬敬的同沈妙作了一揖,道:“这一次多亏表妹了。”
“小表妹好聪明”罗千惊叹道:“竟然能想出这样的法子。”
沈妙让沈信召集了府里所有能用的人,再去街上将百姓们召集起来,将所有能用的火把都点燃,一人持两只火把,再让铁匠用马蹄铁模仿马蹄叩响在地面的声音。小春城的百姓也知道是危急存亡的时刻,装作将士们的呐喊也是有模有样,加上这一夜风雨大作,骗骗外头的那些突厥人,是绰绰有余了。
突厥人看到这么多的火把,下意识的会以为就有这么多人,马蹄声,呐喊声,加上对罗家军的畏惧,只会以为罗家军还有一部分势力在小春城内守着。突厥人心有忌惮,不敢盲目上前,试试探探,拖延时间,只要等到沈信回来,一切就能交给沈信他们解决了。
看着倒是简单,不过人在危急的情况下本就容易乱了分寸,又哪里去想到这种办法。
罗飒对沈妙的态度也改观了许多,道:“这次多亏你。”
罗潭自从沈妙出了这个主意后,对沈妙便只剩下满心的拜服了,此刻见此计奏效,便挽着沈妙的胳膊一个劲儿的问:“小表妹,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偷看过兵法我记得爷爷书房里的兵书,好似就是你这么讲的。”
沈妙微笑:“投机取巧罢了。”
“娇娇可莫要谦虚。”马氏热情的看着她道:“今日若非没有你,咱们都有麻烦。你不仅救了咱们府里的人,也救了小春城的百姓。谢谢你。”
沈妙心中失笑,其实她真的没谦虚,本就是投机取巧的事。上一世,也是发生过这样的事了,只是沈妙记不得清楚的日子,晓得是一个下冰雹的雨天。突厥人攻进小春城,虽然最后罗隋带着兵赶了回来,也挽救了小春城免于被攻陷,可是也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小春城百姓死伤无数,十分凄惨。
而那个时候她为了讨傅修宜欢心,正在努力学兵法术谋。也曾用这件事请教裴琅,当日裴琅就是这么回答她的。裴琅说:“突厥人有所顾忌,不敢贸然上前,硬拼无益,逃遁失心,不如做一处空城计混淆视听,只要拖到援军赶来,方可迎刃而解。”
裴琅的这番话被她记载在自己的手札中,如今倒是十分清晰。沈妙自知自己没有什么兵法上的术谋,她相信的却是裴琅。在后宫的那些年,为了讨傅修宜的欢心与傅修宜的幕僚们讨教,终是让她有了许多意外的筹码。
那都是傅修宜送给她的礼物,
“小表妹太坏了。”罗千听着外头侍卫频频传来捷报,最后的不安散去,便开始调侃沈妙:“明明早已成竹在胸,偏偏还在之前那样吓唬我们,害得我们真的到了那么糟的地步,吓死我了。”
罗潭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丢人连小姑娘都不如”
“你还不是一样”罗千反击。
沈妙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她自然是知道最后都会迎刃而解,可是故意要做的这般严重,就是为了让罗家众人明白,仅仅依靠残余的罗家军,别说是保护小春城,便是保护罗家也是举步维艰。这世上没有足够的力量,是不可以庇护想要庇护的人。突厥人虎视眈眈,迟早有一日会卷土重来。待有那一日,罗家人又当如何
只有让他们真正意识到了危机,罗家人才会觉得紧张。罗家的小辈,罗连营和罗连台,甚至马氏和余氏,都会不遗余力的在罗隋面前撺掇他重组罗家军。至于罗隋自己,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心中那杆秤,总会有倾斜的时候。
单凭沈妙一个人劝服罗隋那样固执的人是不可能的,并且因为她的身份原因,难免会让罗隋有所顾忌,罗家人却不一样。
有的时候达到一件事情,不要用最直接的方式,要婉转。前生的沈妙想要什么,直接都说出来,做出来,最后输的惨烈。反观楣夫人,却将婉转曲折这手段用的格外精彩。她恨楣夫人,却要从楣夫人身上学自己所没有的东西。
第二日晨光熹微的时候,小春城终于平静下来。
这一仗突厥败得极为狼狈。本来因为小春城沈妙的这一手空城计,让那些突厥人惊疑不定,加上多了个沈信和沈丘这样的猛将,倒是遭受了以往未曾有过的重创,退回草原深处。想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没有精力卷土重来的。
虽然是打了胜仗,小春城里的气氛却未见轻松。尤其是罗府上下,突厥的这次进城,意味着沈妙前些日子里那些可怕的猜想终于成为现实。有这么一个恐怖的邻居整日虎视眈眈,谁都无法安然酣睡。
得知了空城计是沈妙想出来的之后,罗隋倒是对沈妙又高看了几分。沈信自然是得意的,连连夸自己的闺女便是个男儿都比不上。
两日后,罗隋当着罗家众人宣布,要重整罗家军。
整个小春城都欢呼雀跃,奔走相告,便是罗家的小辈们,也是激动不已。唯有沈妙神情平静,因着这是早已料到的事实。突厥突袭那夜的事情终究会让罗隋下定决心,与其被狼狈的追击,倒不如趁着年轻东山再起。
银子的事情罗雪雁这头还有些积蓄,至于练兵的人,沈丘和沈信正愁没有用武之地,自然是兴致勃勃的应下了。要将那些早已卸甲归来的勇将全部招揽回来练兵布阵,是一件不轻松地事情,不过罗家都是虎将,既然做了,自然是下定决心,一时间,小春城倒是热闹起来。
日子就这么平静又充实的过着。
一日,沈妙正坐在桌前看书,罗潭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差点带倒了门口的椅子。谷雨吓了一跳,沈妙看向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瞧见罗潭气喘吁吁的抚了抚胸口,道:“表妹,你听说了没有”
“什么”沈妙问。
“那位谢家小侯爷呀”罗潭手忙脚乱的比划着:“就是之前我与你提过的,与丘表哥齐名的那位谢家小侯爷,不是之前自请为帅去北疆抗敌了么”
沈妙心中一跳,看着罗潭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
“之前的消息你也听说了吧,那谢小候爷整日打胜仗,匈奴都被逼到大漠边上了。”罗潭道:“大家都在说,等谢小侯爷回京,那功勋只怕比临安侯还要高,陛下肯定会赏他一个大官儿当当。”
这话倒是不假,在沈妙到达小春城后不久,谢景行也率领谢家军到了北疆。谢景行在战场上表现出的勇猛令人啧啧称奇,无论是排兵布阵亦或是与敌军首领单枪匹马交手,表现出的凶悍和冷酷都让敌人闻风丧胆。而本以为谢景行会降不住谢家军,谢家军却在谢景行的手里屡立奇功,终于让人收起了对谢景行的最后一丝怀疑。大家都说谢景行会是明齐最出色的男儿,日后成就定会在临安侯之上。沈信和罗隋偶尔聊起此事时,都对谢景行赞不绝口,说是世间奇才。沈妙因着前生就晓得谢景行的本事,倒是见怪不怪。
她耐心的听罗潭说完,却见罗潭的眼圈红了,一种不详的预感直逼心头,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死了。”罗潭没绷住,眼泪一下子掉下来:“谢小侯爷死了”
谢景行在罗潭心中也是个和沈丘一样的英雄,对他崇拜的很,此刻眼泪更是收也收不住的流:“那谢小侯爷在昨日,被敌军抄了后方包围,万箭穿心,尸体被挂在城楼上剥皮示众。”罗潭哭道:“小表妹,他死了”
他死了
惊蛰手里的茶杯“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立刻惊慌失措的去看沈妙。沈妙与谢景行是有些交情的,若是谢景行死了,沈妙是什么反应
沈妙是什么反应
沈妙坐在桌前,静静地看着哭泣的罗潭,她的神色静的可怕,仿佛罗潭说的并不是什么奇闻大事,而是今日天气很好花开的很好的寻常话语。只是眉眼越是平和,手里抓着面前书本的纸页就越是收紧。
谢景行死了么
万箭穿心,剥皮风干,被挂在城楼上斩首示众,和前生一模一样的结局。真的是谢景行么
沈妙恍恍惚惚的想,似乎是想要分辨这消息究竟是玩笑还是现实。然而脑中浮起的,却是那一日在广文堂的院子里,糯米团子将她骗出来说话,自树林后走出长身玉立的少年。那少年一身象牙白滚边镶银丝长锦衣,英俊高傲,优雅的向她一步步走来。
他唇角勾起顽劣的笑,桃花眼中似笑非笑的神情十分醉人,三分轻佻六分试探,还有一分是数不清的少年风流。
“原来是你。”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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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是不可能的,第一卷完╮╯╰╭
去医院拔另一侧的智齿了,明天见:3ゝ 重生之将门毒后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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