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月黑风高夜
卧龙寺的山里,傍晚天色渐黑的时候,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本文由 。。 首发雨水携卷着寒气扑面而来,谷雨把窗户掩上,看着沈妙道:“姑娘仔细着莫着凉。”
惊蛰替沈妙披上披风,忧心忡忡的开口:“山路本就不好走,若是雨下一夜,明日一早上过香后,不知能不能启程。泥泞路走起来,说不准还得在这里多歇一天。”
“多歇一天便歇一天。”谷雨笑道:“此处风景甚好,环境也清幽,总好的过…。”她将剩下的话咽回肚里,想来说的便是比沈府那些虚与委蛇的人好。
沈妙坐在桌前摆弄棋局,如今她越发爱下棋,可惜身边的几个丫头并不会,是以她总是一个人对弈。偶尔谷雨和惊蛰也会觉得奇怪,自家姑娘在一个人对弈的时候,有时候会流露出一些奇怪的神情,让人看了心中发寒。
门被推开了,桂嬷嬷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些吃食,笑道:“姑娘,这是寺里的斋饭。虽说都是素斋,可卧龙寺的素斋都是不错的。老奴还特意去要了碗水晶桂花羹。大姑娘和二姑娘都已经用过了,都说不错哩。”
“哦,放那儿吧。”沈妙淡淡道。
“姑娘最好趁热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桂嬷嬷的热络的端起碗来,就要递给沈妙。
“嬷嬷急什么。”惊蛰不着痕迹的将桂嬷嬷手中瓷碗接过,笑着道:“姑娘不说放那了嘛。方才还有些不舒服,等过阵子再用。”
桂嬷嬷心中有些恼火,却见沈妙对惊蛰的话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暗中咬了咬牙。从前沈妙都是以桂嬷嬷的话为重,若是桂嬷嬷和几个丫头起了争执,必然是先责罚丫头的,不知什么时候起,惊蛰谷雨这几个丫头去得了沈妙的脸。
正在沉思的时候,听得沈妙突然道:“嬷嬷陪着我,也已经十四年了吧。”
桂嬷嬷心中一跳,看向沈妙。沈妙恰好也看过来,一双清澈的眸子一如既往,仿佛稚童般纯真,桂嬷嬷也一阵恍惚。
不知不觉,那个嗷嗷待哺的婴孩长成了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长成了现在面前亭亭如玉的少女。桂嬷嬷心中有些感叹,当初沈信夫妇常年征战沙场,嘱咐她好好照顾沈妙,居然一晃十四年就过去了。
“自来嬷嬷就跟我亲近,”沈妙轻声道:“记得有一次夜里我发热,外头也像现在下着雨,府里拿着帖子去请大夫迟迟不来,嬷嬷担忧,自己跑出去寻,结果路上滑了一跤,摔破了头,却还坚持着去寻了另一个大夫过来。”
桂嬷嬷一愣,神情不由得柔和下来:“姑娘还记得这些。”
“自然记得,嬷嬷伴了我十余载,爹娘都不曾有嬷嬷伴我的时日多。我将嬷嬷视作亲人。”
“姑娘折煞老奴了。”桂嬷嬷心中感叹,倒没料到这阵子一直对她冷淡的沈妙今日会突然这般亲近。感叹之余心中倒是升起了一股不忍,人并非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最初沈信夫妇让她成为沈妙的嬷嬷时,那时候她的儿子还未娶妻,也未曾有孙子,自是将沈妙看做是自己的孙女。也有过真情相待的时候,不过……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沈妙毕竟不是她的亲孙女,而大房也许诺,若是事成,她的儿子一家都能受益。
富贵险中求,况且沈妙的确不能为她带来什么。桂嬷嬷眸中神色变了几许,终究还是笑着道:“姑娘,天凉夜重,还是早些用过饭歇息的好,待乏了,点一根熏香,美美睡一觉,明个儿早上上柱香,为夫人老爷祈福,才是好呢。”
“多谢嬷嬷挂怀了。”沈妙也笑了,只是笑容似乎含着某种意味不明的东西。她道:“嬷嬷先下去吧,我自会用饭的。”
桂嬷嬷还想多留一会儿,可见沈妙一副不由分说逐客的模样,便只得讪讪然退下。她退出房后,却没走远,而是走到窗户下,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
屋中片刻后,响起谷雨的声音:“姑娘,饭菜要凉了。”
“摆饭吧。”
紧接着,便是一阵碗筷叮咚的声音,似乎有人坐到了桌前吃东西。惊蛰问:“姑娘觉得这桂花羹可还好?”
“不错。”沈妙的声音响起:“很合口。”
“那便多吃点。”谷雨笑着道。
听了好一阵子,沈妙似乎是吃完了,屋里响起一阵收拾碗筷的声音,谷雨端着食篮走了出去。只听得惊蛰道:“姑娘还要看会儿书?”
“有些乏,再看一刻,你去将熏香点上吧。”沈妙的声音恹恹的。
桂嬷嬷直起身子,深深松了口气,扭头再看了一眼那窗户,走出了院子,待出了院子,还忍不住回头喃喃低语道:“姑娘,莫怪老奴心狠,大夫人要对付你,谁也拦不得。”
待桂嬷嬷走后,却没见身后出现了一个男子身影,他瞧着桂嬷嬷匆匆离去的背影,面上泛起了些愤怒的神色。
屋中,惊蛰忧心忡忡的看着沈妙:“姑娘,谷雨已经出去了,奴婢还是不明白,姑娘究竟想做什么?”
不知为何,惊蛰的心中总有些不安,仿佛在这静谧的深山之中,将要发生点什么似的。她问:“姑娘方才做那出戏骗过桂嬷嬷,难不成桂嬷嬷有什么把戏?”而沈妙对桂嬷嬷那一番和颜悦色的话,让惊蛰紧张不已,生怕沈妙又如从前一般对桂嬷嬷言听计从。
沈妙看着那燃烧跳动的灯花,细小形成的火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同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形成鲜明对比。
假装吃东西,假装点熏香,不过是权宜之计。至于为什么要和桂嬷嬷说那段话,倒不是因为她心软。
复仇的这条路,谁也不能回头。不是从前有过恩,就是日后犯错的理由。恶人永远不值得怜悯,那些就如同后宫中,赢家对输家说的话一般,断头前的上路言。
她轻轻阖眼。
“姑娘,现在做什么?”见沈妙不回答她的话,惊蛰只好换了个问题。
“等。”
“等什么?”
少女眼睫微动,唇角轻扬。
“等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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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不速之客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寺庙中,撞钟的和尚撞完了最后一次钟,天色浓重的如泼墨,淅淅沥沥的雨水击打在树丛中,散发出芬芳的泥土香味。。。
沈玥坐在桌前,放下手中的书页,揉了揉眼,似乎是觉得有些困倦。身边的丫头问:“姑娘可要歇着了?”
沈玥不言,打开窗户,隔壁房屋住的是沈清。沈清的房离她不远,此刻还亮着灯火。
“二姑娘是想和大姑娘一起睡么?”丫鬟迟疑的问。
“不了。”沈玥有些厌恶的转身:“去将院子的门掩上吧。”
另一头,沈清屋中,沈清摆弄着手中的小玩意儿,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瞧了一眼外头:“都这样晚了……”她站起身来:“还是歇着好了。”
路过桌前时,突然瞧见那里摆着一只造型别致的香炉,还有支香,沈清捻起来闻了闻,只觉得煞是清香,便道:“这只熏香也点上。”
又过了小半刻,屋中灯火也便熄灭了。
一切归于寂静,深山中的古寺到了深夜,除了鸟鸣和虫呓,就只有雨水击打在瓦片上,顺着屋檐滴在石板上发出的清脆响声。
万分的沉寂中,北阁最里间的那间屋子,灯火也悄无声息的熄灭了。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人的脚步声轻巧划过,而若是此刻有人路过,便可见窗前桌边,坐着一名紫衣少女。她容颜冷清,面无表情,唯有一双眼睛,在黑夜中都不掩清澈,仿佛意欲捕猎的巨兽,在紧紧追随着猎物的到来。
头上的瓦片,似乎发出了窸窸窣窣的清脆响声,站在沈妙身后的谷雨和惊蛰二人同时抬起头来,一脸紧张的护着桌前的人。
片刻后,窗外传出了一声“喵”的猫叫。
二人同时松了口气。
可没等她们的这口气落下,便又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虽然轻,落在毫无睡意的三人中却分外明显。紧接着,窗户被人打开,一个人影跃了进来。
“小姐,是我莫擎。”那人轻声道。
谷雨和惊蛰这才真正的松了口气,惊蛰点起了一根细蜡烛,生怕那光透到外头去。乍看之下却惊讶的很,只见莫擎的背上,竟还扛着一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清。
此刻沈清双眼紧闭,一副昏睡不醒的模样。惊蛰和谷雨心中俱是惊惧不已,沈妙却是扫了沈清一眼,淡淡道:“你做的很好。”
莫擎脸色有些尴尬。他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他并不知道沈妙究竟打算做什么,心中只想着大约是沈妙小姐脾气,对自己住的屋子不满,是以才用这种法子半夜偷偷的换了屋子。不过这用的方式也实在太粗暴了些,若是一个不小心,被人发现将他当做采花贼,但凭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不过好在那沈清和沈玥的屋外竟然统共只有两名护卫,作为一个将门小姐来说,这样的人数未免也太过奇怪了。只是既然如此,他倒也不会自找麻烦,扛个小姑娘对他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而在那之前,他也依照顾湘的吩咐给沈清的熏香里掺了些让她睡得沉沉的东西。
“把她扛到床上去吧。”沈妙道。
莫擎依言照做,想了想,便又扯过床上的被子给沈清盖上。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莫擎依旧弄不明白沈妙究竟想做什么。
“姑娘,咱们现在……”谷雨试探的问道。这屋里,除了沈妙,大约没人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莫擎以为沈妙是赌气的玩闹,惊蛰和谷雨却能隐隐约约觉察出不是。沈妙如今早已不是因为屋子不适就和人赌气的性子,更何况大半夜的将人抗出来,若只是为了这点事,未免太小题大做。
“走吧。”沈妙扫了一眼床上人。
“走?”谷雨一愣:“咱们去哪儿?”
“自然是去我这位姐姐的闺房了。”
莫擎心中叹道,果真是小孩子家的玩闹。心中倒是有几分对沈妙的不满,没想到沈妙看上去文静冷淡,私下里却是这么争强好胜的性子。为了一点儿小事连自己堂姐的清白都敢不要。他正想着,忽然面色一变,低声道:“谁?”
这下子,谷雨和惊蛰顿时着慌起来。
“你方才来的时候可被人瞧见了?”沈妙面色一沉,若是那边的人,断没有这样快的道理。以任婉云万事周全的性子,也必然会让那边等久一些。何以莫擎刚将人送来就有人找上门来,若是……她神色变了几变,实在不行,便也只能用最下等的办法了。
“我先出去看一看。”莫擎紧张的抽出腰间的佩剑,可刚走到门口,便见窗前掠过一个人影,因着不敢闹大动静,莫擎低声喝道:“什么人?”抽剑便朝对方划过去。
而那黑衣人却是轻松便躲过莫擎的剑,也不知是用了什么身法,一只脚踏在窗檐,便如燕子一般飞了进来,这地方他窜来的如鱼得水。而一进房,便猛地回身,莫擎还来不及反应,那人却侧身一闪,轻巧的就夺过莫擎手中的剑,下一刻,那把剑横在了莫擎脖颈之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沈妙心中也有些惊异,莫擎的武功,既然能做到侍卫统领的位置,自然是不低的。当初凭借着他的功夫,护送着沈妙在秦国安然无恙了多年,如今,竟在这黑衣人手下过了不满五招,甚至被人夺了剑?
莫擎大约也没想到对方竟然比自己高明许多,似是惭愧,却更担心沈妙的安危,他道:“在下与兄台无冤无仇,兄台为何下此毒手?”
他这话也没说错,今夜这寺庙里的除了和尚外,就是沈府的护卫。可沈府的护卫里没有这等高明身法的,莫擎心中惊异,这卧龙寺难不成还有其他人不成?
对方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只听的微微一声响,却是沈妙寻了个火折子,将方才已经快要熄灭的蜡烛重新点上了。
对方没料到会有人突然亮起火折子,掩饰都没来得及掩饰,下意识的就目露杀意,显然打算是干杀人灭口的营生了。
然而那小半昏黄的光亮起,屋中一切都无所遁形。沈妙清冷的目光中,对面之人俊美无俦的面上闪过一丝愕然,随即皱了皱眉,冷道:“沈家丫头?”
“可否放了我的护卫。”沈妙声音比外头的秋雨还凉:“谢小候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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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夜遇小侯爷(求首订)
站在对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谢景行。@樂@文@小@说|
火折子昏暗的灯火下,他的眉目英俊如画,却紧紧皱着眉,有着与白日迥然不同的寒意,仿佛变了一个人般。
惊蛰与谷雨已经见过谢景行几次,自然知道此人是谁,心中惊异之下,不由自主的护在沈妙面前。
莫擎却是第一次见谢景行,他不知谢景行是什么人,却从沈妙的话中知道这两人是认识的。谢景行盯着沈妙,思忖片刻后倒是一笑,一松手,眨眼间便将剑抛还给莫擎。
他懒洋洋的后退至门口,抱肩道:“沈家丫头,在这里遇见,该说你我是有缘呢,还是有缘。”
沈妙不曾搭理他,只吩咐莫擎和两个丫头:“赶紧离开。”
惊蛰和谷雨看了谢景行一眼,点头称是,正要离开,却见沈妙对她们道:“你们先走,我随后就来。”
黑灯瞎火中,只瞧得见那火折子在微微移动,谷雨慌乱的唤道:“姑娘……”
“走!”沈妙开口。她的命令短促而笃定,谷雨微微一颤,莫擎摇了摇头,一手拽一个丫头,跃出了窗口,朝外头掠去。
谢景行仍是抱肩颇有兴致的瞧着她的动作,沈妙摸索到桌前,就着火折子终于找到了方才那香炉,捻起桌上的熏香用火苗点燃插上,这才要退出房去。
正要动作时,却见谢景行眉头一皱,突然屈指一弹,火折子的火苗应声熄灭,一片漆黑中,一个身影突然掠到沈妙面前,轻巧的揽住沈妙的腰,沈妙未曾反应过来,便觉得落到一个温和的怀抱中,那人抱着她就地一滚,堪堪滚到了床下。
“你……”沈妙惊怒不已。
“嘘”的一声,谢景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人进来了。”
屋里响起了人的脚步声,沈妙的身子一僵。
她也万万没想到,那些人的动作居然这样快。
而令人庆幸的是,屋里的人并未点上灯火,不过这也是她预料之中的事,以那人喜爱刺激的性情说来,必然不会点上灯的。
外头有人道:“王爷,都安排好了。”
“你们退下吧,在外头守,别打扰了本王的兴致。”另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道,沈妙的目光微微一动,果然是豫亲王。
“沈信啊沈信……”豫亲王的声音饱含得意,似乎还有些变态的兴奋:“本王倒要尝尝,你的女儿,和那些女人的滋味,又有什么不同?”
脚步声往床前走去。
沈妙的拳头渐渐握紧了。
谢景行微微低头,因为姿势的原因,他的下巴就抵在沈妙的头上,可以闻到少女发丝好闻的清香,黑暗中看不到沈妙的神情,但紧绷的身子也可以感觉到,她并非对此毫无所动。
床上已经响起了衣服撕裂的声音,豫亲王的声音是狰狞的,秽语层出不穷,沈清似乎恢复了一些神智,发出了轻微的抗拒。然而那声音软绵绵的,倒不像是抗拒,仿佛是迎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心跳的味道,那味道逐渐的蔓延开来,带着些兰花的清香,毫无防备的被人吸入腹中。
沈妙也逐渐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心中“咯噔”一下,方才她离开前点上了那含着催情药的熏香,如今倒是自作自受了。她从未遇着过这样的情况,不由得迁怒不速之客谢景行,若非谢景行突然出现生了变故,只怕她现在早已离开,哪里还会落入这样的窘状。思及此,倒是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罪魁祸首。
可惜没有光,什么也瞧不见,沈妙犹豫了一下,因着不敢动作怕惊动了床上的人,只得就着谢景行的衣裳,将口鼻掩住了。
她想到了这香不是什么好物,也想到了自己千万莫要吸进去,甚至想到了用谢景行的衣襟来捂住口鼻,却忘记了谢景行是个男人。
谢景行反应过来熏香有问题的时候,已经吸了太多东西,偏偏怀里还抱着个小丫头。如今沈妙乳臭未干,虽说是平平身材,到底也是温香软玉,他的身子便有些绷紧,这种紧要关头,沈妙还往身上蹭了蹭,半个脑袋死死埋在他怀中。
谢景行深深吸了口气,出生至今,他还是头一遭如今日这般狼狈。瞧了瞧头顶,那大床“吱呀吱呀”的摇个不停,女人和男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听得分外让人脸红心跳。那动静让人不禁怀疑,这床会不会经不住这般动作,直接垮了。
又咬牙听了小半个时辰,床上的动静渐渐小了,似乎中途乏了一会儿。沈妙的身子也僵硬的不行,却就在这个时候,感觉谢景行抱着她就地一滚,而后便趁着那未关的窗,平平飞掠出去,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他如何看的那般准,好险没有惊动豫亲王。
待出去不远,便瞧见了满脸焦急之色的谷雨三人,见他们出来,惊蛰差点激动的跳起来,又怕外头被人听见,便小声道:“姑娘,奴婢担心的要命,方才有人进去了,不曾被人发现么…。”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此时方才看清沈妙的姿势。
沈妙还被谢景行抱着,谢景行个头极高,抱她也毫不费力。惊蛰怒道:“你快放下我家姑娘!”
谢景行挑眉,松手,“啪”的一声,沈妙直接摔倒在地。
“你!”谷雨又气又怒,没料到谢景行放手的方式如此粗暴。忙心疼的扶起沈妙,宽慰道:“姑娘没事吧?”
莫擎盯着谢景行,心中也是惊疑不已。这个看起来出身不凡的高门少爷武功了得,自己竟在他的手中毫无反抗之力。如此身手,不禁让他侧目,可深更半夜的出现在这里,却又着实令人怀疑。方才他带着谷雨和惊蛰出去后,便见有人进去了沈妙的屋,身后还跟着一群身手不凡的侍卫,若不是他躲得快,只怕就麻烦了。莫擎忍不住又看了沈妙一眼,莫非沈妙早已知道今夜会有这么一群人前来,那她之前的将沈清换过来究竟有何意义?
沈妙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平静的看向谢景行:“更深露重,就不打扰小侯爷办事了,我们先行一步。”态度疏离的很。
此时天上小雨未停,雨丝绵密的打在她身上,将她的衣裳也沾湿了。就着那点外头灯笼的光,谢景行目光锐利的扫过她的脸,突然看好戏一般的笑了,道:“从此处出去,需经过外院,有大拨护卫守着,你要去送死,本候从来不拦人送死,请吧。”
他这话说的着实讨厌,俊脸上还挂着顽劣的笑。沈妙看了一眼莫擎,莫擎摇头,有些汗颜:“属下一人并无把握。”
豫亲王虽然本人无能,手下却不是吃素的。
“小侯爷似乎成竹在胸。”默了默,她道。
谢景行扬唇一笑,起身就要离开,竟是不打算搭理他们这群人的意思。
“可否出手相助?”她问。
谢景行回头,思忖片刻,点头道:“不是不可以,不过……你求我,我就带你们出去。”
谷雨和惊蛰面色变了变,这谢景行的性子好生顽劣,语气又如此轻佻,偏对着这张俊脸,换做任何一个女子都要脸红心跳的。若非护主心切,只怕惊蛰和谷雨今日也发不出火来。
莫擎皱了皱眉,沈妙是沈信的女儿,想来平日也是娇身惯养的,看上去也是个倔强的性子,谢景行这般挑衅,只怕沈妙要勃然大怒。
可出乎莫擎的意料,沈妙闻言,居然很快道:“好,我求你,带我们出去。”
她这话说的太快,让谢景行也忍不住噎了一下。仔细打量面前的少女,虽说是求人,可目光迥然,姿态从容,丝毫没有矮上一丝的意思。那种感觉十分微妙,仿佛不是求人,而是高高在上的人在命令什么。
不等谢景行说话,沈妙又立刻道:“小侯爷想出尔反尔?”
“你可真是小人之心。”谢景行一笑,对着身后轻声道:“出来吧。”
不过眨眼间,便从四处掠来一众黑衣人,粗略算下来,竟也有十几人之多,和豫亲王带来的人不相上下了。
惊蛰和谷雨吓了一跳,莫擎也是一惊,他武功不弱,可是竟不知道这里何时藏了这么多人,显然对方的身手在他之上。而面前这少年轻易而居便调动这么多高手,实在让人有些猜测他的身份。
谢景行道:“动作利落点,别打草惊蛇。”
黑衣人们低头称是,眨眼间便又消失在夜色中。他们动作出奇的一致,明齐家养的护卫中,很难有这样的气质。沈妙心中沉思,听得谢景行道:“要花些时候,从另一边走吧。”
他转身便往相反的方向行去,看模样对这寺庙的格局十分熟悉。
“跟上他。”沈妙道。
不知谢景行的手下们是如何安排的,这一路竟也未曾遇到什么人。甚至到了沈清和沈玥住的南阁,外头也一个护卫也没有。安全送到后,沈妙便对莫擎道:“你回去吧。”
护卫有护卫住的地方,今夜是莫擎偷着出来的,若是被人发现,只怕有变。
谷雨和惊蛰陪着沈妙进了屋,谢景行却未离开,惊蛰上前一步拦住谢景行想要去内室的步伐,警惕的瞧着他:“公子留步。”
谢景行果真留了步,只是看着沈妙的背影笑道:“沈妙,浪费了本候一夜的时间,你连解释也省了?”
沈妙脚步一顿,心中微微叹息。谢景行这人仿佛生了七巧玲珑心,耳聪目明的令人妒忌,许多事瞧一眼便能看清楚。也懒得瞒他,她看了一眼惊蛰和谷雨,道:“你们先去外室睡吧。小侯爷随我进来。”
“姑娘……”谷雨有些慌张:“这于理不合……”
和陌生男子夜里共处一室,传出去都是惊世骇俗。若是被人抓住,沈妙可就真的完了。和傅修宜的那点子事儿到底还可以说是少女思春,毕竟没有发生什么,可这种事儿说不好就是自毁声誉,那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的啊。
“没人知道,有什么不合的。”沈妙不打算听两个丫头的话,看着谢景行道:“进来。”
谢景行耸了耸肩,跟着沈妙进了内室,又瞧着在两个丫鬟不安的目光中,沈妙平静的关上门。
点上油灯,将窗户掩上,隔绝了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沈妙在桌前坐下来。
谢景行饶有兴致的靠墙站着,看着她施施然倒茶,问:“你为何不怕我?”
“我为何要怕你?”沈妙反问。
“一个闺阁姑娘,和陌生男子共处一室,不怕我对你做点什么?”他笑容越发恶劣,却也在灯火下更加英俊的不像话。
“方才都和你一同听过别人的闺房情事了,现在再来说怕,小侯爷不觉得太迟了?”沈妙淡淡道。
谢景行一愣,俊脸上腾地升起一抹不可思议。这些年他经历过不少事情,别人在他这个年纪该见识的东西他都见识过,别人在他这个年纪不该见识的东西他也见识过。至少在定京城,甚至明齐,他也算见多识广的。可第一次还是有女子,面不改色的跟他提起“闺房情事”四个字。
方才在黑暗中他瞧不见沈妙的神色,现在想想,自从出去后,沈妙的声音都很平静,态度都很从容,仿佛那个跟他一起听了闺房秘事的是别人,他简直要怀疑这丫头是不是怪物了。
“你到底是不是女人?”谢景行抱胸道。
寻常女儿家,不该是羞窘的无地自容,再也不提起此事,而她之前不曾反应,之后也坦荡提起,不知一点儿羞,就算是威武大将军的女儿,也实在太特别了。
沈妙不言。
谢景行点头:“差点忘了,你自然不是女人,你只是个小丫头。”
沈妙虽然做派老成,可模样却生的讨巧,尤其是脸蛋儿白白,尚未褪去婴儿肥,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年龄要小得多。谢景行心道,大约是年纪太小了,怕是还不懂得什么叫闺房情事,是以态度才这般坦然。
越想越觉得是这个原因,谢景行走过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沈妙,道:“刚才那支熏香的帐还没跟你算,差点连我也栽了跟头。”他一把揪住沈妙的脸蛋,用力捏了两下:“你要怎么说?”
沈妙呆了一瞬,没料到谢景行会突然这般动作,而对方似乎觉得这样很好玩,又捏了两下,还不是轻轻捏,而是毫不怜香惜玉的蹂躏。仿佛真的是将她当做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放肆!”下意识的,她低声喝道。
话一出口,两人都怔住。
灯火中,少年英俊的脸僵了僵,一双锐利的漆黑双眸瞬间划过复杂神色,他收回手,轻笑一声,淡淡道:“还是头一遭,有人跟我说放肆。”
沈妙心中有些恼怒自己的失态。谢景行这人做事总是有些出乎常理,方才她情急之下,竟拿出从前后宫中当皇后的做派来了。这人聪明的紧,莫要被发现了才好。可不知道说什么,她只好沉默。
谢景行打破了沉默,他在沈妙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也给自己倒了杯茶,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个纸包打开,竟是一水儿做工精致的糕点。比起京城中的广福斋模样更加好看。
谢景行大口大口的吃糕点喝茶,道:“来的匆匆,晚饭也不曾用,啧,这茶真难喝。”俨然一名挑剔的公子哥儿模样。
“谢侯爷是来喝茶吃点心的?”沈妙看着他。
“自然不是。”谢景行忽然一笑,捻起一枚点心塞到沈妙嘴里,他动作太快,沈妙反应过来时,嘴里已经是甜甜的滋味了。
谢景行托腮,看了她一眼,姿态闲适,说的话却锋利的很。
“吃了我的东西,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糕点的清香在嘴里化开,带着淡淡的甜和适度的果味,入口唇齿留香,便是连沈妙这种不爱吃甜的人,都忍不住觉得美味。
“豫亲王和你,什么关系?”
沈妙看着他:“你倒不如问我,今夜为何要这样做。”
“你愿意说,我便洗耳恭听。”
“辱人者人必辱之,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谢景行眸中神色变幻几许,扬唇一笑,语气有些莫名:“你倒心狠,将你姐姐和豫亲王老狗凑成堆。”
将豫亲王说成“老狗”,也只有谢景行这般无法无天的人才胆敢说出来。
“他们将我送出去的时候,也未曾想过我是妹妹。”沈妙针锋相对。
她言辞冰冷,不加掩饰对那些人的厌恶和鄙弃。灯火中神色漠然,一双眼睛似乎有火光在燃烧。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谢景行伸了个懒腰:“豫亲王事后不会饶你。”
“那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沈妙不为所动。
“你与我说这么多……”谢景行沉吟,身子突然往前一倾,几乎要堪堪到达沈妙的鼻尖,他凑得这般近,饶是沈妙也忍不住微微一惊。然而气势上并不希望被压倒,便动也不动的稳坐着。
少年一张脸俊美绝伦,嘴角的笑容带着邪气,声音却含着刻意的轻佻,在她耳边低声道:“不怕我告诉别人?”
“小侯爷爱做什么便做什么,总归我也很好奇,临安侯府是否有什么动作,大半夜的让嫡长子来卧龙寺散心。”
谢景行今夜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而他带着一众身手不凡的黑衣人,身份更是令人震惊。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谢景行并不是来看她的,大约是自己在筹谋什么,两人恰好撞上了。
少年的眼睛生的很漂亮,是一双极美的桃花眼,笑的时候直把人的心神都能吸引,然而冷下来的时候,却散发着冰冷的危险光芒。
有一瞬间,沈妙都被谢景行的气势所压倒。她不是没见过那些有威压的人,秦国皇室,明齐皇室,甚至那些嚣张无比的匈奴,可面前这人,却似乎更加危险。
“你胆子不小。”他微微一笑。
“彼此彼此。”
谢景行站起身来,扫了她一眼,淡淡道:“老狗的事,本候一点兴趣也没有。今夜之事你敢透露半分,沈家丫头,杀人灭口,可不是说说而已。”
话音刚落,他便打开窗掠了出去,消失在夜里的雨幕中。
凉丝丝的雨水顺着窗户飘了进来,也飘到了沈妙的脸颊之上。冷意顺着脸颊爬上来,风将头脑吹得清醒了些,沈妙松了口气。
和谢景行打交道,仿佛在钢丝上走路似的。这少年年纪轻轻却深不可测,每一句话看似无意,却是拐着弯儿在试探。那种危险的感觉让她不安,虽然她并未将临安侯府当做是沈家的仇敌,可如今两府的关系泾渭分明,谢景行自然不会全无芥蒂。
今夜的夜遇,谢景行应当是来做什么事情的。和那京城中轻佻玩笑的谢小侯爷不同,雨夜中的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当初她只知道谢景行却是有几分本事,如今想来,临安侯府的秘密,也不简单。
目光落在桌上,谢景行未吃完的点心还留在桌上,若非这些,一切仿佛是一场了无痕迹的梦。不过眼下并非思索这些的时候,谢景行于她现在也不甚重要,明日……一切且待明日。
后山上,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整座山峦,树下站着一行人。
为首的少年身材修长,雨丝打湿了他的衣裳,也打湿了他的头发,然而他站立如雕像般,动也不动,只是看着山下出神。
片刻后,山下某处,蓦地绽放出一小朵烟花,说是烟花,倒不如说是一小丛亮光,且消失的极快,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便散了。
少年转过身,语气平平听不出起伏:“事成。”
“少爷受伤了。”身边的中年大汉皱眉。
他低下头,瞧着手臂上的新鲜刀痕。方才那屋中的熏香本就是针对男子所用,一旦吸入,被*所导,人也会理智渐失,一味陷入疯狂。对于女子的效用倒不那么强,那丫头躲过一劫,他虽理智超然,到底不是圣人,怕出意外,只得用这样的法子保持清醒。
“回去再说。”
“少爷,”中年汉子却有些迟疑,继续开口:“那沈家小姐今日见过……”
“铁衣,一个小丫头,我还犯不着出手。”少年漂亮的桃花眼一闪,语气颇有冷意。
大汉有些惧怕于他,想了一想,却还是鼓起勇气道:“可沈家也许知道……”
“沈家不知道。”少年冷冷道:“沈家人,都蠢,好容易出了个聪明的,”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可惜了。”
中年大汉动了动嘴唇,却终于不说话了。
“走吧。”
与此同时的北阁。
和最里屋毗邻的屋中,任婉云坐在桌前,她只点了一小盏油灯,灯火明明灭灭的跳动,如同她的心。
香兰道:“夫人,已经三更了,且歇着吧。”
任婉云摇头,面上显出一点烦躁来:“睡不着。”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中总有些不安,这种不安也不知是从何而来。而桂嬷嬷也说了,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
并且她自己出了院子,也听到最里间房里传来的动静,在雨夜中模模糊糊听得不甚真切,却能听到女子哭喊挣扎的声音,虽然听得不甚清晰,其中的凄厉和悲惨却让人听得清清楚楚。任婉云听得脸红心跳,却也忍不住心惊肉跳。从来京城传言豫亲王玩弄女子的手段颇多,如今看来,果不其然,想来沈妙定是要受一番折磨。虽然心中有些害怕,在害怕之余却又生出了一股快慰。
在沈家三房中,沈妙仗着有沈信在背后,无论何事外头第一个看到的都是沈妙。沈玥是名动京城的才女,唯有沈清稍显平庸。可她还有个儿子,沈丘如今跟着沈信,日后必然会跟着沈元柏争夺家产,可如今,沈妙还不是任人玩弄?那她那个眼高于顶的大嫂,得知女儿做了这等丑事,是会护着沈妙呢?还是会给沈妙一根白绫。
这么一想,任婉云心中的慌乱倒是轻了些。她瞧了瞧天色:“我歇一会儿算了。”
香兰和彩菊见她终于肯歇着了,不禁面露喜色,忙扶着任婉云到床上躺下,道:“夫人且歇着,明日还得存着精神头呢。”
“是啊。”任婉云喃喃道:“明日还得存着精神头。”毕竟明日的那一场精彩好戏,可要等着她去亲自收尾。
……
这场雨一直下了整整一夜。
静谧的山林中,雨后方歇,万物凋零,秋雨过后更显凉薄。空气中充斥着湿润的芳香,一大早,寺庙的撞钟和尚便开始撞钟。
沉闷的钟声惊醒了熟睡中的人,任婉云睁开眼,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总是做噩梦,临近天亮才睡着,这一醒来,额头上竟然全是汗。
“夫人醒了。”香兰上前道:“擦擦脸吧。”
任婉云梳洗过后,看了看外头。窗外已经恢复了雨后的宁静,鸟儿叫的兀自欢快。
她笑道:“换件亮色的衣裳吧。还要那朵红宝石镶翠珠花。”
她如今年纪已是中年,早已习惯了穿些暗色的衣裳,难得亲自挑亮眼的衣裳穿。彩菊笑道:“夫人想来心情不错哩,穿这般亮色,人也精神了不少。”
任婉云看着镜中,满意的笑了。她自然心情不错,可以说是高兴雀跃了。
待一切准备完毕后,她道:“走吧,该去叫我那‘疲乏’的侄女用饭了。”
北阁最里间,静悄悄的,院子里连一个丫头也没有。任婉云瞧见,目光颇为满意,想来豫亲王办事也是极为妥帖,连丫头也打发了。
若非怕惹来事端,她甚至恨不得将里头的人*之事立刻昭告天下,不过是为了之后的手段,暂且按捺了。
“你去敲门。”她对香兰道,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身子脏了的女人,她也是瞧不起的,偏偏忘了,让沈妙变成如今这样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
“五小姐,”香兰走到门前叩门:“大夫人来了。”
门里头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仿佛根本没有人一般。
“五小姐,大夫人来了。”香兰继续道。
可是叩了许久门,都未曾听到有人回答。
任婉云叹了口气,笑着道:“这五姐儿,真是孩子心性,天都大亮了还惫懒,等下耽误了上香的时间可不行。还是我来吧。”
她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柔声道:“五姐儿,该起床用饭了,用过饭咱们还得上香呢,可莫要任性了。”
屋内依旧无人回答她的话。
任婉云转过身,有些无奈,不知在向自己解释还像是同别人解释,轻声道:“算了,直接推门进去得了。五姐儿那几个丫头也不知事,这般擅离,回去定要好好惩治一番。”说着就要推门进去。
“二婶。”轻飘飘的声音却在静谧中响起。任婉云先是一愣,以为那声音是从房屋内传来的,却听得香兰和彩菊齐齐道:“五小姐,二小姐。”
她诧异的回头,便瞧见沈玥和沈妙站在一处。
今日沈妙穿了一身雪白的素绢裙衫,外头罩着月白绣牡丹的披风,乍一看仿佛在出孝。要想俏一身孝,见惯了沈妙大红大绿,有些土气的装扮,这一身简直飘逸出尘,配着她略显清冷的神色,竟然有种动人的感觉。
沈玥眼中闪过一丝妒忌,不知何时起,这个草包堂妹竟然在容貌上也不遑多让了。却没有想到,原先沈妙长得便不差,不过是因为被刻意打扮成了庸俗的模样,如今气质首先夺人,加之容貌渐渐长开,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任婉云也被沈妙这般打扮晃了晃眼,她皱眉道:“五姐儿怎么穿的这般不吉利?这白啊素啊的,不知道还以为咱们家办丧事呢。”
“二婶今日却穿的鲜亮。”沈妙轻笑道。
任婉云瞧着自己的衣裳,忽而想起了什么,仔细打量着沈妙。她不知沈妙怎么会从外头回来,看上去还一副坦然的模样。不过昨夜的事情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她。她有心想要确认什么,便自己走上前去,走到沈妙面前,笑盈盈的拉着沈妙的胳膊,关心的问:“五姐儿昨日睡得可还好?”
“谢谢二婶费心,睡得还不错。”沈妙微笑。
任婉云仔细观察着沈妙的表情,瞧见她神情不似作假,心中有些惊疑。这沈妙什么时候练就的这般不动声色的本事了,寻常女儿家遇到这种事,不都该哭天抢地?何以她这么平静?莫非都是装出来的,昨夜那叫的凄惨的女声,她可是听得真真切切啊。
瞧着沈妙那一双清澈的眸子,任婉云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不安,这股不安让她有些慌乱。她笑着凑近沈妙,道:“五姐儿睡得好,我便安心了。”
乍看之下却发现,沈妙的脖颈洁白如玉,她本来就生的肤色白皙,此刻更是如玉一样,连一丝半点污迹也没有,更勿用提伤痕了。
不可能啊,豫亲王玩弄女子的手段,历来残暴,沈妙怎么可能身上不留下痕迹呢?
沈玥瞧着沈妙,又瞧了瞧任婉云,她感到大约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到底是什么事却不知道。
任婉云的不安越来越大,她攥住沈妙的手,笑着拉家常般的道:“这天气可真冷,五姐儿穿这么薄不冷么?”说着说着,任婉云突然猛地一拉沈妙的衣袖,那白色的衣袖一下子被拉高,露出一截皓腕。
手臂白皙干净,仿佛上好的羊脂玉,一点痕迹也没有。任婉云呆立当场,沈妙抽回手,笑了一笑,道:“二婶倒像是在检查什么。”
“没……”任婉云勉强一笑:“我方才……手有些滑。”她心中有些恍惚,不知道该作何表情,这沈妙身上怎么会一个疤痕也没有?她是过来人,莫说是豫亲王那样的人,便是寻常男子,多多少少也会在女子身上留下痕迹的。莫非豫亲王其实并非表面上那般手段?可是沈妙此刻的神情,也不像是遭受了许多打击啊。
可是沈妙维持着这样若无其事的模样,有些事情该怎么说开?
她目光扫了扫周围,只看到了沈玥身边的黄莺和青鸾,却没瞧见沈妙的惊蛰和谷雨,眼珠子转了转,便道:“五姐儿身边的两个丫头去哪里了?一大早人也不见。”
“我让她们去给我端点粥过来,今早起来,觉得嗓子有些不舒服。”
“这里离厨房可远了,”任婉云笑道:“你这孩子,直接说一句就行了,不过,厨房不是在南阁吗?”
“不错啊,”沈妙看着她:“我就是从南阁过来的。”
“同二婶说什么胡话呢,”任婉云一笑:“你昨夜不是宿在北阁吗?”
话音未落,她就瞧见对面的沈妙绽出了一个笑容。她自从落水醒来后,神情就冷清的很,大多数时候也不过是微笑,如今这笑容,却似乎发自肺腑,十分灿烂的模样,不知为何,却让人心口发寒。
任婉云的心,坠了铅般的沉了下去。
“夫人,不好了,小姐不见了!”随着女子慌乱的喊声,映入眼帘的便是两个丫头焦急的神情,不是别人,正是沈清身边的艳梅和水碧。
“你说什么!”任婉云陡然尖叫起来。
沈玥微微一愣,沈清竟然不见了?她偷偷看了一眼沈妙,后者神情坦荡,平静的仿佛听了一句问候的话。
“清儿怎么会不见的?”任婉云抓住艳梅的衣领,目光凶狠如母兽。
“哦,这个我知道。”沈妙突然开口。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一片寂静中,沈妙轻声一笑:“我方才是从南阁过来的,为什么呢,自然是因为我昨儿个是歇在南阁的。”
“昨日夜里,我实在睡不着,便去寻了大姐姐,希望能同她换间屋子,大姐姐应了,想来是觉得,二婶就住隔壁,会安心的多吧。今儿一早出门遇见了二姐姐,就和二姐姐一道过来了,本想着过来同大姐姐到个谢,感谢她那般体贴同我换了屋子。”
她每说一句话,任婉云的心头就沉下一分,到了最后,几乎是绝望铺天盖地而来,脸颊上的肉都恨得微微抖动,而眼眶发红,像是即将发疯的野兽。
看见任婉云这样,沈玥有些害怕,她大概猜到可能是出大事了,不过看到一向暗中和自家娘亲不对盘的大房落到如此境地,自然是幸灾乐祸,便顺着沈妙的话说:“不错,今儿一早,是我瞧着五妹妹从隔壁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此刻是来寻二妹妹一同用饭的。”
沈妙的声音轻的像羽毛,却重重锤击在任婉云心上,痛的她几欲吐血。
“昨天晚上歇在这里的,不是我,是大姐姐啊。”
任婉云捂着心口后退两步,几乎要晕倒在地。
昨天晚上宿在这里的不是沈妙,是沈清!
那么,豫亲王玩弄的女子,是她的清儿!那些凄厉悲惨的痛哭声,都是她的清儿发出的!她就在隔壁,和女儿一墙之隔,却任由女儿被侮辱!这……。让她怎么能接受!这一定是假的!这不可能!
任婉云的心都要绞碎了,她看向那紧闭的房门,一瞬间,竟然没有勇气去打开它。打开后里头是个什么样的惨状,她不敢想,也不敢看。
天旋地转中,她还记得万万不能让沈玥和沈妙瞧见里头的模样,若是被传了出去,若是被传了出去……。她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们先回去吧,我方才问过了,清儿还在睡,咱们别等她了。”
沈妙一笑:“二婶真会开玩笑,方才都不知道大姐姐歇在里头,这会儿又说与大姐姐说过话了,莫不是大姐姐藏了什么私?”
“没有!”任婉云一口否认,这般动作落在沈玥眼中,越发觉得奇怪。沈妙目光一动,却朝另一个走来的人影喊道:“桂嬷嬷!劳烦你帮二婶打开一下这扇门。”
桂嬷嬷猫着腰走来,今儿她也是被吩咐着要早来的,此刻尚未瞧清楚面前是个什么场景,听得沈妙这般说,还以为沈妙已经同任婉云说好了,也是心虚加上有些愧疚,桂嬷嬷竟没有瞧任婉云的脸色,否则便能看清楚任婉云此刻面如土色。
因着桂嬷嬷离那扇门近,任婉云想要阻拦也来不及了。便听见“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
万物似乎都寂静了。
从门里迅速传出一股耐人寻味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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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回府
缓缓打开的大门,却无一人上前去瞧。樂文小說|
卧龙寺香客住的房间本就空旷,不如自个儿府上华丽,加之这还是被特意挑选过的屋子,更是宽大。那大床就横在屋中,连个遮掩的屏风都没有,正因如此,屋中是个什么情形,众人一览无余。
沈玥首先惊叫起来。
但见地上散乱着衣裳碎片,是真的撕扯成碎片了,床榻之上的毯子随意的抛在一边,桌上的书本全都被扫在地上。茶壶也碎了,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似的。
然而最令人惊讶的不是这个。
床榻之上的女子,玉体横陈,她几乎没有盖被子,就这么半趴在床边,而那脊背之上,竟是斑斑点点的红痕,还有些血痕和淤青,看着令人触目惊心。床下还有一根沾了血的皮鞭,已经裂成了两半。再看那女子身上的痕迹,可见那皮鞭是被生生打断的。
“天哪!”沈玥捂着嘴步步后退:“那那是谁……。不会是大姐姐吧?”她蓦地转头看向任婉云。
沈妙既然说了和沈清换了屋子,此刻那屋中的就应当是任婉云才是,可是,眼前的一切都清晰地昭示着,沈清出事了!便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都知道眼前这副画面,分明就是女子被人凌辱后的痕迹!
桂嬷嬷也没料到屋中还有人,方才听沈妙说话,她以为沈妙已经和任婉云说好了,此刻不过是要进屋去说。结果方打开瞧见有女子在已经是惊讶,难不成昨夜还有别的女子也一并被豫亲王玩弄了。若是那样的话,她的差事可就办砸了,可沈玥的一句话几乎要让她魂飞魄散,沈清?里头躺着的女人是沈清?
艳梅和水碧见沈清这样,一颗心几乎都凉了。自家小姐出了这事,她们定然没有活路,两人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齐齐跪下身来,给任婉云不住的磕头。
任婉云呆立在场。
“二婶不让前看看么?”一片静寂中,沈清轻声开口。她的语气平静,好似并未瞧见面前这一幕惨状。任婉云扭头,就见那少女静静的看着她。
她的胸中泛起惊涛骇浪,然而却极快的按捺下去,只是脸色惨白的快步走进房,走到那半趴在床上的女子身边。
女子的发丝蓬乱,地上掉着许多落发,显然是被人扯掉了不少头发的。任婉云颤抖的伸出手,将那女子翻了个身。
“轰隆隆”的一声巨响,仿佛在映证她的心情似的,那原本已经停了的雨幕突然再次降临,堆积的乌云中,炸雷惊起在众人耳边。
任婉云痛苦的闭上眼,怀中的女子,正是沈清!
越是近看,越是觉得触目惊心。沈清脸肿的老高,显然被凌虐的不轻。而身上此刻看,上上下下竟然没有一块儿完好的肉了。而她的一只手软绵绵的折成奇怪的姿势,竟似乎是——被折断了!
豫亲王太狠!
然而她最恨的,是沈妙!
这一切本该加诸于沈妙的身上,现在却是她的清儿受了苦。被折腾成这副模样,沈清下半辈子几乎也就完了,她恨不得咬断沈妙的脖子,喝沈妙的血,吃沈妙的肉!
任婉云到底是在沈府当家的,即便是这个时候,她都能按捺住没有发疯。而是抖着嗓子吩咐身边的香兰:“去寻马车,立刻下山。”
“可是……”香兰害怕的看了她一眼:“夫人,此刻外头大雨,无法出行啊。”
山高谷深的阳泾峰,本就路途坎坷,雨水这么一冲刷,更是泥泞无比,无法前行。若是强行下山,只怕会因为路滑出什么意外。这样的天气,是不能出门的。
“那清儿怎么办?”任婉云终于抑制不住的尖叫出声,她“啪”的甩了一巴掌给香兰,恶狠狠地道:“那我的清儿怎么办?”
屋外,沈妙静静的看着。
她站在屋檐下,瞧着雨幕遮掩了山水,似乎也遮掩了一些肮脏的诡计。
原本该受这样侮辱的,是她。可如今让沈清受这样侮辱的,也是她。
亲耳听到自己女儿被人凌辱一夜,本来可以救得了,却袖手旁观了一夜,任婉云每每想起来,会不会觉得棰心刺骨的疼呢?会不会有她知道婉瑜病逝的消息后疼呢?
如今想要带沈清回城医治,却因为大雨而不得不滞留此地,进不能,退不得,春风得意的任婉云,会不会感到一丝绝望?
“去寻大夫!不管用什么办法,去寻大夫!若是寻不到大夫,你便死在这里吧!”任婉云冲香兰尖叫。
香兰大约跟了任婉云这么多年,还从未被任婉云这般斥责过,既是委屈又害怕,捂着脸应了,飞快的跑了出去。待跑出去时,还忍不住看了沈妙一眼。
明明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昨夜歇在这里的本该是沈妙,怎么会那么巧?沈清从来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如今对沈妙心存芥蒂,更不会答应与她换房间。此事必然有蹊跷。她瞧见那素衣少女亭亭玉立,分明是清秀讨喜的眉眼,却不知为何,生生出了一身煞气。
“彩菊,你去叫几个人过来,把门关上。”任婉云咬牙切齿道。
门被关上了,门里门外仿佛两个世界。
沈玥还未从那其中回过神来,她看向沈妙,不可置信道:“五妹妹,大姐姐是被歹人凌辱了么?”
沈妙不置可否。豫亲王果真只是打算玩弄对方,是以天亮前便走了。他也明白对于高门女子来说,被不知名的人毁了名节才是最可怕的。不过想来豫亲王也不是傻子,总归不久后就能发现端倪。毕竟这出掉包计的手法,实在简单的有些惊呼粗暴。
她兀自陷入生词,却不知自己此刻的模样落在沈玥眼中,竟然沈玥心中抖了抖,她一个激灵:“五妹妹,该不会是你害的大姐姐……”
昨夜明明是沈清宿在南阁,沈妙宿在北阁,可最后却偏偏换了位置,之后就出了这事儿。若不是换了房间,此刻躺在那里的便应当是沈妙才对。而以沈玥对沈清的了解,沈清绝对不会将房间让给沈妙的。
难道这一切都是沈妙弄出来的?沈玥看向沈妙的目光仿佛在看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却听见沈妙轻轻一笑:“二姐姐,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乱说。我哪有那样大的本事来害大姐姐,你也太过高看我了。”
“可是……”沈玥心中还是有些狐疑,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沈妙似乎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而昨夜这事,必然和沈妙脱不了干系。
“有心在此操心这些事,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沈妙道。
“我?”沈玥紧张起来:“我如何了?”
“你以为,看见了大姐姐这等私事,你身边这两个丫头还能活的了吗?”
“什么?”
“看来二姐姐果真是不识世道险恶。”沈妙轻轻一笑:“这知道了主子秘密的下人,尤其是这秘密还是丑事的下人,你以为,还能活多久?”
沈玥身边的黄莺和青鸾顿时面色惨白。她们自然是知道的,高门大户,最是不乏那些阴私腌臜的事情,一旦被下人撞见,下人只有死路一条,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沈清被歹人凌辱,她们两个丫鬟都见着了,自然是没有活路。
沈玥大惊失色,她方才只顾着惊讶,竟然将此事给忘了。倒不是她这人有多么长情,可是培养一个贴身丫头,其中付出的精力也是不少的。若是因为此事就白白牺牲了,还是用的最趁手的两个,怎么甘心?
“不仅是她们两个。”沈妙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在场的艳梅水碧桂嬷嬷,目光意味深长:“一个都逃不掉的。”
桂嬷嬷和那两个丫鬟顿时几乎晕厥。
有什么害怕的呢,有什么可怕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若是主子不好,下人也一个都逃不过。前生沈家被抄家的时候,这些仗势欺人的刁奴又何尝不是吃里扒外,跟着什么样的主子,就要接受什么样的结局。
否则,一出手只伤一个人,岂不是有些太过大材小用?
她转身要走,沈玥见状,忙喊住她:“你去哪儿?”
“来卧龙寺不是为了上香么?”沈妙淡淡答:“我也有许多困惑,自然要去问一问佛祖,上柱香,才不算白来一遭。”
一袭素衣就这么走了,冷漠的背影丝毫没有停留,仿佛今日在这里根本就未曾发生过这般惊天动地的大事。一切都和计划中的一样,睡一夜,然后去上柱香,祈求平安。
“不对!”沈玥突然开口道:“她的两个丫头,怎么不在?”
桂嬷嬷也是一愣。
今日沈妙一早遇到沈玥的时候,便说让惊蛰和谷雨去厨房取吃食了,一直到现在都未出现,也正好不知道这里沈清出事的情况。如今想想,哪里有这么巧,沈清和沈玥的丫头都目睹了丑事难逃一劫,偏偏沈妙的丫头一个都不在,分明就是她故意支开的。
她早就知道今日会出现这一出,她早就知道沈清会出事。沈清现在的下场,就是她一手安排的!
沈玥回头看,顺着屋檐走,已经没有了沈妙的背影。可那清澈却暗藏锋芒的眼神却仿佛出现在她面前,让她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寒意。
……
雨到了晌午的时候,终归还是停了。
香兰跑遍了整个山峰,都找不到一个大夫。寻常这里除了偶有香客来,本就无人问津。寺庙中的僧人生了病,也不过是自己抓点草药煎了吃。香兰找不到郎中,只得去找僧人要了些定心神的药材和外敷的伤药,给沈清用。
屋中弥漫着药材和某种异样的味道,即便是已经清理过了,那味道都还是久久不散。床上的女子双目紧闭,任婉云靠窗坐着,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她的眉眼间仿佛衰老了十岁。
屋中的丫鬟们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难保主子不会迁怒。
任婉云瞧着那帘子发呆的时候,忽然,床上的沈清动了动。她忙低下头,唤道:“清儿?”
沈清睁开眼睛,乍一看到任婉云,便目露惊恐之色,一手朝任婉云的脸上抓去:“放开我,走开!救命!”
“清儿,我是娘啊!我是娘!不怕了,娘在这里!”任婉云心如刀割,沈清却恍若不知,只是一个劲儿的奋力挣扎,一直死死盯着天花板,嘴里疯狂地叫着。
香兰和彩菊连忙上前帮忙按住她,沈清就像是发了疯一般神智全无,连任婉云都不认。她这么一挣扎,方才敷的药全部都被弄花了,那些血淋淋的伤口在一起显露在任婉云面前,任婉云面上顿生痛苦之色,不由得“啊”的惨叫出声。
“夫人。”香兰和彩菊心中又惊又怕。任婉云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但凡发生什么大事都能坦然处置,这么些年见过的大风大浪也不小,如今却是被逼到了这种地步。跟了任婉云多年的两个丫头心中忍不住震惊。
“沈妙在何处?”任婉云气势汹汹的开口。
“五小姐……在庙堂。”彩菊小心翼翼的道。
“照顾好清儿,若是她再有什么闪失,你们两个也就不用活了。”任婉云转身出了门。
……
佛殿里,巨大的金身佛像巍峨矗立,慈眉善目的俯视着众生信徒。
草敦前,沈妙跪在地上,手中持香,却不知在想什么。
从早上到现在,她足足在这里跪了几个时辰了。
“姑娘,还是起来歇一歇吧。”惊蛰劝慰:“跪坏了身子可不值当。佛祖一定早已瞧见你的诚心,所求的,必然能实现。”
所求的必然能实现?沈妙闻言,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她所求的,早已实现不了了。前生的错误,今生虽有机会重来,可在已经错误的人生中,那些逝去的人不会回来。她的婉瑜,她的傅明,可曾有机会重来吗?
怕是早已化作这红尘万丈中的微光,什么都不剩下了。
况且,她并不是信徒。
沈妙抬头看着那巨大的金身佛像,不过是一尊冰冷的雕像,并不可能真的拯救众生。苍天若是有眼,又怎么会让好人落得凄惨结局?坏人反倒逍遥自在?
她跪在这里,不停地一炷一炷上香,拜的不是佛,而是前生死去的人。那些因她而死的人。
重生以来,她没有任何机会和理由拜祭这些人,包括她不存在的儿女,如今到了这里,便也就着佛前的香火,祭奠死去的人。
“沈妙!”一个气势汹汹的声音突然闯了进来。
沈妙微笑,世上的人,就喜欢心急。
她揉了揉发酸的膝盖,站起身来,转过头,看着面前的任婉云笑盈盈道:“二婶。”
瞧见沈妙的笑容,任婉云更觉刺耳,她疾步上前,扬起巴掌就要打在沈妙脸上。
惊蛰和谷雨想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预料之中的清脆响声却并未出现,沈妙用力抓住任婉云的胳膊,手掌堪堪停在她的面前。
“二婶这般冲动,不知所为何来。虽说你能替爹娘管教我,可不由分说的打人,只怕寻常人家也没有这个规矩。”她道。
任婉云万万没料到沈妙竟然会拦住她的巴掌,面前的少女身子纤瘦,握着她的手臂却疼的很。那个原来最是诺诺,最好哄,最能把握在手心的堂侄女不知什么时候起,竟然也长高了个头。她不能再用小时候俯视的目光看她,甚至于一个不留神,就会被这个看起来不眨眼的小贱人暗算。
她不甘心地放下手,咬牙道:“沈妙,别装傻,清儿的事,是你做的吧?”
如今沈清神志不清,没办法知道事情究竟事怎么到这地步的。可任婉云也清楚,这事若说是和沈妙没关系,打死她也不信,不知沈妙是用了什么法子,但是动了沈清,让沈清变成这样,她必然不会轻饶!
“大姐姐被歹人所害,我也十分遗憾,可是二婶怎么能怀疑我呢?”沈妙微微一笑:“毕竟若非和大姐姐换了屋子,那今日遇害的人,可就是我了。这么凶险的事情,我可做不来。”
那今日遇害的人,可就是我了!
不说还好,一说此话,任婉云只觉得脑仁都跳的生疼。她紧紧握住手,眼神就如阴毒的蛇:“那本该就是你承受的,是你让清儿代你被害了。”
惊蛰和谷雨见着任婉云如此,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这一向做和善模样的二夫人撕破了脸皮,竟然如此凶残,怒的是昨夜要不是沈妙机警,今日就是她们主仆三人没有好果子吃了。可任婉云居然还怪,这简直是恶人先告状,一点脸皮也不要了!
“二婶万万不可这么说,这还有佛祖在上呢,”沈妙轻笑一声,眼波流转间,眼中仿佛有异样的光芒:“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是有定论的,昨夜出事的不是我是大姐姐,说不定也是命中注定的。二婶一不去怪歹人,而不去怪天命,倒来怪我,这是个什么道理?”
任婉云几乎要被沈妙气了个人仰马翻,她冷笑一声:“你倒是伶牙俐齿,从前是我小看你了。”
“哦,二婶原来是这般看我的。”沈妙不甚在意的一笑。
任婉云瞧着面前的沈妙。素衣少女神态温和,秀气的五官初见端倪,已经开始微微褪去原先的青涩,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个蠢笨的草包沈妙已然完全不见了。过去的沈妙,在这个人面前,已经找不到一点影子。她在后宅中玩弄权术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栽在一个小姑娘手上,还是用这般惨痛的代价。而沈妙越是袅袅婷婷,就越是提醒着她躺在床上的沈清的悲惨。
“沈妙,若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也不妨老老实实的告诉你。”任婉云突然讽刺一笑,既然都撕破脸皮了,也不需要做什么慈爱的假面。她道:“你以为这事就这么玩了么,老夫人不会放过你,你二叔也不会放过你,那个人……。也不会放过你。你的下场,必然会比清儿悲惨几万倍,你必然会……千人枕万人骑,永远沦为上不得台面的贱人!”
“夫人慎言!”惊蛰和谷雨齐齐出声。这任婉云贵为沈府二夫人,好歹沈贵也是官场众人,任婉云平日里看着和气高贵,竟然会说出这般恶毒粗俗的诅咒。便是仇人也不为过,沈妙如今年纪还小,便被这些污言秽语污了耳朵,那还了得?
任婉云似乎这才注意到惊蛰谷雨二人,冷笑一声:“你连两个丫鬟都煞费心机的保了,我倒要看看,你能保得了她们多久!”说罢,诡异的看了一眼沈妙,转身拂袖而去。
待任婉云走后,惊蛰和谷雨有些慌张的看向沈妙,谷雨担忧道:“姑娘,就这么和她撕破脸皮真的好么?”
“总归是要撕破的,就算面上维持的再好,她也不会有丝毫心软,白费力的事情,还做它干什么?”沈妙道。
后宫的生存之道,若是敌人,在明的,就让他在明,在暗的,要想办法让他在明。她没心思和任婉云玩一出表面和乐的游戏,这场游戏一开始就是暴风骤雨一般的,任婉云如今已经被她气的失了神智,接下来会如何,必然是疯狂地报复。
“可是……待回了府,老夫人必然是偏袒她们的……”惊蛰小声道。沈老夫人偏爱最偏爱的便是二房,不仅是因为沈贵是沈老夫人亲生的,还因为任婉云给沈贵生了两个儿子。沈元柏不必说了,如今在别地上任的二房长子到了年底,也是要回定京城的。有两个孙子,沈老夫人怎么不会偏爱二房。
况且任婉云一张嘴把沈老夫人讨好的晕头转向,待回去后怎么说全是任婉云的主意,谁会相信沈妙的话?
“偏袒就偏袒吧,本来也没指望这些人为我做主。”沈妙笑了笑。
她的笑容落在谷雨眼中,谷雨鼻子一酸,突然道:“若真是如此,奴婢便拿了此事出去要挟,若是姑娘有什么不好,奴婢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要让这件事传告天下!”
“不错。”惊蛰也神色一凛:“这杀敌三千自损一万的法子虽然有些蠢,可到时候,也必然不会让他们好过了去!”
沈妙有些愕然,倒没料到自己身边两个丫头还有这般魄力。诧异了一会儿,她反倒笑了。是了,当初谷雨为了保护她,自己认下了偷盗皇宫玉器的罪名,被秦国太子处死了。惊蛰为了她拉拢权臣,以美色相诱自甘为妾,被那权臣的妻子活活杖责而死。她们两人本就对她忠心耿耿,可惜前生,自己什么都没能给她们。
重活一世,说什么也要护住这些丫头。有些错误,犯一次就够了。
“不必,这消息我原本没打算传出去。二婶也不会让传出去的”
“那这事岂不是要一直被捂着,可终究纸包不了火,大姑娘要是出嫁,自然会被发现的。”谷雨有些不解。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除非沈清一辈子不嫁人,否则她一旦嫁人,清白之身不保的事情,谁都会知道。
“所以,他们一定会找个瞒天过海的方法。至于他们要对付我的手段,无非是找那个人帮忙。”
“那个人?”惊蛰追问:“那个人是谁?”
“自然是那个凌辱了大姐姐的歹人。”沈妙轻笑:“你们莫非以为,昨晚真是一场意外不成?”
惊蛰和谷雨身子一颤,虽然她们已经隐隐猜到了一些苗头,可是却不愿意相信。不相信会有人这样害沈妙,这手段也实在太过恶毒了,一来就将人往绝路上逼。她们不相信沈妙会未卜先知,更不相信做出这种事情的是沈家二房。虽然知道东院的人心术不正,却也没料到会到如此境地,这种手段,分明是对付仇人的。
“姑娘……真的是大夫人命人做的么?”谷雨艰难的开口。
若只是一场意外,她们会觉得庆幸那夜沈妙躲过一劫,可若是故意的,对沈家二房便只有自作自受的活该了。
“可是,姑娘为什么会说大夫人找那个人帮忙。那个人……不是随意找了个人么?”惊蛰有些晕。若是任婉云随意找了个污了沈妙的清白,如今阴差阳错,任婉云恨不得杀了那个人,怎么还会让那个人来帮忙?
“因为那个人,是豫亲王。”
惊蛰和谷雨倒吸一口凉气。之前不明白的事情,这会儿好像都明白了。若是那人是豫亲王,一切都说得清了。之前便瞧豫亲王好似对沈妙有意,可豫亲王是什么人,寻常女儿家见了面都要绕道走的。若是豫亲王私下里和任婉云交易了什么,任婉云极有可能做出帮助豫亲王凌辱沈妙的事情。
可是如今两人阴差阳错,若是任婉云将此事告知豫亲王,以豫亲王喜怒无常的性情,被人在眼皮子底下欺骗,必然不会放过沈妙。
“姑娘,那现在……是否要给老爷写信?”谷雨和惊蛰都慌了。
豫亲王,那是无法对抗的存在,权势便罢了,性情也便罢了,还有皇室这面盾牌。
“无妨。”沈妙眼睛奇异的亮了亮:“沈清只是个引子,我要对付的,本来就是,豫亲王。”
她转头看向那佛龛上袅袅升起的青烟。
婉瑜啊,你这一生,实在辛苦,花一样的年纪便芳华永逝。有着公主的名头,却草芥都不如。娘什么都不能为你做,至少在现在,至少在这一世,那些欺辱过你的,娘都会帮你,一样一样讨回来。
定京城外的某座楼阁,白衣公子把玩着手中瓷杯,好奇道:“如此说来,那沈家丫头竟然是和豫亲王有仇了?借着自家堂姐的手慢慢将豫亲王拉进坑,手段倒是高明,不过作为一个女儿家,未免也太过心狠。”
他摇了摇头,颇为惋惜的模样。
“豫亲王?”在他对面的紫衣少年,扬唇一笑,英俊的脸上一双眼睛锐利如刀锋。懒洋洋道:“我看她想对付的,可不是豫亲王。”
“不是豫亲王?那是谁?”白衣公子一顿,看向对面人:“你以为…。”
“以豫亲王为入口,杀入明齐皇室如何?”少年淡淡答。
……
一阵秋雨一阵凉,不过经过一夜的秋雨,夏日的暑气便再也没有了一丝儿。连天上出的日头也显得萧瑟了起来。
沈府中,东院里仍旧是一派忙碌的景象,年关的时候是老夫人的寿辰,沈老夫人喜爱铺张奢侈,每每提前几月便要开始为寿辰做准备。而其中的花销自然也不小,中公的银子都是任婉云在掌管,虽说其中任婉云也吃了不少,然而每每排场是到了的,看上去也颇为气派。
而那写帖子,给各位府上太太小姐们发木笺的事情,就落在了三房夫人,才女陈若秋身上。
虽然已过中年,陈若秋却仍旧保持着少女的身段,许是书卷气为她增添了不少气度,看上去比之丰腴的任婉云,陈若秋的容貌要更上一筹。正因为她容貌美丽,性情温柔,加之能吟诗作对,把个沈府三老爷沈万迷得五迷三道的。成亲多年,即便陈若秋无子,只有沈玥一个女儿,沈万也除了沈老夫人塞给他的两个通房外,再无纳妾。
沈府的三个儿子中,性情各有不同。沈信正直刚毅,可却太过粗犷,不够细心,有些一味重义气。沈贵善于逢迎,官场上左右逢源,却贪财好色,府中除了任婉云外,还有几房姬妾,只是任婉云手段厉害,姬妾虽多,却只有一个庶女,威胁不了嫡子女的地位。三老爷沈万相比较而言,则是有着真才实学的。如果说三个儿子中,沈信遵从老将军走武官的路子,沈贵和沈万走文官的路子,那么沈万比起他二哥来,倒有些真本事。
不过这并非就代表沈万全无缺点,他不好美色,只有陈若秋这个正妻,可是却将权势看的太重,一心只想往上爬。为此,甚至将自己上司也踩过。
此刻,任婉云正在小心翼翼的写帖子,日头透过窗子,斜斜照在她身上。将她的五官柔和的仿佛少女一般,沈贵正在整理衣领,瞧见了,不由得一笑,走到她身边,将她从身后环住。
“呀。”陈若秋嗔怪的道:“老爷这是做什么,害的我这字儿没写好,白白浪费一封帖子了。”
“我瞧瞧。”沈万装模作样的拿起那帖子一看,评道:“字迹秀婉,就如同字儿的主人一般,哪里就没写好了?”
陈若秋俏脸绯红。沈万见了,不由得心神一荡。
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他这个妻子,却仍旧有一种吸引人的魔力,让他看不到别的女人。
这便是陈若秋的高明之处,陈家那么多女儿,却只有她牢牢把握住夫君的心。不是为别的,就是她的忍。沈万喜爱什么模样的女人,她就变成什么模样。性子可以装,衣裳可以换,投其所好,天长日久,男人就如同养着的猫儿狗儿,总会眼中只有你的。
“二嫂今儿个该回来了吧。”陈若秋依偎在沈万怀中:“也不知玥儿吃不吃得惯寺庙里的东西,山路好不好走,有没有颠簸着。”
沈万失笑:“你瞎操什么心,二嫂总归不会让玥儿饿着冻着的。”见陈若秋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他笑道:“你总将玥儿当做孩子,玥儿如今都那么大了,过几年便到了出嫁的年纪,那时你待如何?”
“玥儿出嫁,我自然要为她挑一门十全十美的亲事。门第和人品都顶顶好的,可不能像五娘……”她倏尔住口。
沈老夫人那一夜,同任婉云和陈若秋说的话,提出要暗中把沈妙给了豫亲王,如豫亲王的愿,从而扶持沈家二房三房的事,回头陈若秋就与自己的夫君说了。沈万自然是答应的,他一生醉心于权势,可无论怎样往上爬,权力和名声都不如沈信。对于大房,他嫉妒多年,对于沈妙,更没有一丝半点感情。若是豫亲王得了沈妙,高兴了,在官场上提携他,对于沈万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至于沈妙今后如何,下半辈子能不能好,沈万一点儿也不关心。
“不知二嫂此事办妥没有。”沈万神情严肃起来。
陈若秋见状,一颗心微微沉了沉。她知晓自己夫君从来将权势摆在第一位,虽然对于大房陈若秋也不在意,可是对于女子来说,未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此次任婉云突然提出要去卧龙寺上香,知情的人都知道这其中必然有什么隐情。只怕这一次上山,再回来时,便能听到沈妙的噩耗。
“放心吧。”她轻声道:“二嫂做事一向妥当,此事……也应当是万全之策。”
“但愿如此。”沈贵点头。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见陈若秋身边的一等丫头诗情跑了进来,面上带着些慌乱:“夫人,二夫人带着三位小姐回来了。”
瞧见诗情的表情,陈若秋倒是放心了许多,知道事情大约是成了。她微笑着与沈贵对视一眼,转而换了一副关心的模样,问诗情:“三位小姐可还好?有没有累着?”
“不不好。”诗情结结巴巴道:“大小姐疯了。”
陈若秋的笑容戛然而止。
……
一切就像是一个梦,井井有条的沈府,不过短短一日间,便乱成一团。
沈清疯了。
二房任婉云平日里有着当家主母的气派,虽然总是端着一张笑眯眯的脸,可那雷霆手段,众人都是有目共睹。不论人品如何,这么多年,沈府在她手下没出过什么岔子,管家能力也是被众人认可的。
然而这位遇事总是从容笑眯眯的高贵妇人,第一次在下人面前露出疲倦而疯狂地神色。若非旁边丫头,只怕别人还以为是不知哪里跑出来的疯妇。而她怀里的姑娘,那便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了,一直在尖叫挣扎,动静连沈老夫人都惊动了。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但是沈家大小姐疯了的事实是真的。不过沈府对于此事也是忌讳的很,那些见了沈清疯状的丫头,全都被发卖出去了,说是发卖,谁知道是不是寻个乱葬岗掩埋了呢?
沈清身边的两个丫头,沈玥身边的两个丫头,甚至桂嬷嬷,却是被关了起来。
如此一来,毫发无损的,倒只有沈妙一人了。
荣景堂中。
沈老夫人坐在高位上,一张脸绷得紧紧的。眼睛更是盯着站在中间的沈妙,阴鹜的仿佛吃人的毒蛇。
好端端的三个姑娘去,该出事的没出事,不该出事的倒是出事了。那个本来该承受这些的人立在这里,却是二房的沈清代她受了难。只要一想到此事,沈老夫人就气的胸口闷得堵了块石头。
陈若秋和沈万立在一边,沈玥委屈的站在陈若秋身边,她的两个贴身丫头无缘无故的就被关了起来,之前便听得沈妙说过,想要保住黄莺和青鸾,只怕是很难了。
另一边,任婉云跪在沈老夫人面前,沈万今日朝中有事,还未回府,请他的小厮现在还未回来,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的嫡女出事了。
“老夫人,你可要给清儿做主啊。”任婉云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沈万都有些惊讶。这个一向最是端着架子的二嫂如今这不管不顾的模样实在是令人大开眼界,陈若秋心中却有些快慰。
任婉云老是仗着掌家之权捏在手中便不把三房放在眼中,如今自己女儿出了事,还不是只有像狗一样的匍匐在地。
“五姐儿,我待你视如己出,清儿也事事让着你,你们是同血脉的姐妹,不说相互扶持,但你怎么能如此恶毒,你可知道,清儿这一辈子,也算是被你毁了,你好狠的心!”
沈玥将沈清被歹人凌辱的事情告诉了陈若秋和沈万,此处的下人也都被尽数驱逐出去,是以陈若秋也不怕被人听见。
沈妙正要出言,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孽女,你毒害姐妹,心如蛇蝎,该下大牢行狱,死不足惜!”
沈妙冷冷一笑,转过身,面对着大踏步而来的男人。
她的二叔,沈清的父亲,沈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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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爷不是好人,小侯爷不是好人,小侯爷不是好人,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沈皇后要一个人手撕一群碧池了_(:3ゝ∠)_
...
第六十五章 无损
沈贵穿着官服尚未换下,大踏步的往厅中走来,想来也是得知了沈清的消息后匆匆忙忙赶来的。《
任婉云见状,立刻哭的更加凄惨:“老爷……清儿她……”
任婉云和沈贵之间的感情,倒不见得有那么深,否则府上沈贵也就不会一房一房的往屋里抬小妾了。尽管如此,沈贵却还是和任婉云相敬如宾,不为别的,任婉云能将沈府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也能和沈贵同僚们的夫人交好,作为一个贤内助,沈贵对任婉云相当满意,所以该给的脸子,沈贵绝对不会落下。
“沈妙!”沈贵转头怒视着厅中少女,任婉云此次带着三个嫡女上卧龙寺的原因,他是知道的。将沈府三个嫡出的小姐都带上,便是为了防人口舌。谁知道出事的竟然是他的女儿沈清。来传话的小厮暗中告诉他,一切都是沈妙搞的鬼,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可如今总要迁怒一人。既然迁怒不上二房,那便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大房身上。
“你残害姐妹,手段恶毒,今日大哥不在,我就要替大哥好好教导你!”他说着,便大声喝道:“请家法!”
请家法?陈若秋和沈贵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自从陈若秋嫁进沈家,还从未见过这沈府的家法,听沈贵说,那些家法都是用在犯了错事的姨娘身上,沈府的子孙倒还未用过。
而沈家是将门世家,那家法自然是不同寻常。小厮很快捧了一个长长的木匣子,过来,沈玥本还有些好奇的瞧着,待瞧见那长木匣子打开,里头的东西显出在众人面前时,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条长长的马鞭,马鞭也不知在什么中浸泡了多年,看上去黑光油亮的,而且有成年男子半个手腕粗,一瞧便知道有多结实有力。若是被那马鞭打上去,只怕半条命就没了。若是下手再狠些,一命呜呼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不错。”沈老夫人端着架子,见儿子回来,身板便坐的更加笔直了,她对沈清到底也是存了几分真心,见到孙女出事,心中不是不气恼。既然沈贵发话,她自然也要顺水推舟。
“五丫头犯了错,你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该代替大哥好好教导她一番。我们沈家规矩历来齐全,犯了错就要请家法,五丫头,你该庆幸你二叔心善,心中疼你,否则,便不是请家法这么简单,开祠堂请族中长老审判,你也是要被逐出沈家的。”说到这里,她的目光突然一动,对啊,若是将沈妙逐出沈家,那不就好了吗?
瞧见沈老夫人的表情,陈若秋心中暗暗骂了一声蠢货。若是沈妙被逐出沈府,那么以沈信的性子,肯定也要连着大房一起离开。虽然他们见不得大房好,如今许多事情都要借着大房的风。这老太婆想的如此简单,果真是个歌女出身,上不得台面。
任婉云闻言也一怔,大约猜到了沈老夫人心中所想。她倒是不希望沈妙被逐出沈府,不为别的,就因为不能这么简单就便宜了沈妙。她如今恨不得将沈妙留在沈府,这样才有更多花样来变着法儿的报复沈妙。只是逐出家族,哪里有那样简单的事?
却在众人各自心思中,只听得沈妙轻轻一叹,她转头看向沈贵。
沈贵被她莫名其妙的举动惊了一惊,皱眉盯着他。他平日里在官场上也是经常摆架子的,官威不小,若是寻常人被他这么一瞪,怕是气势上先软了三分。
可沈妙却没有丝毫所动,她神态平静,目光坦然,甚至让沈贵产生了一种荒诞的错觉。仿佛沈妙才是高高在上的人一般,而他只是个下人。
这种错觉被沈妙的一句话打断了,她说:“二叔果然心善,大姐姐卧病再床,二叔不先急着去瞧她的病情,反而忙着替我爹管教我。大约是,二叔果真疼爱我,甚至超于大姐姐。”
此话一出,屋中众人默了一默。
陈若秋眼中闪过一丝讽刺,沈万皱了皱眉。沈老夫人面色一变,沈玥张了张嘴,而任婉云低下头,暗自捏紧了自己的拳心。
若说府上三个老爷,沈信虽对沈妙忽视了,却还是真心疼爱沈妙。沈万珍爱陈若秋,对陈若秋所出的沈玥也是爱若珠宝,只有沈贵。
沈贵本来就是个贪财好色的人,大抵就没有一点做父亲的责任。对待两个儿子还要好些,对于沈清这个女儿,却是不怎么管教。大约在沈贵眼中,沈清日后嫁入高门,能为他的权势增添一份助力才是最好的。这一次沈清出事,沈贵之所以这么生气,或许并不是因为心疼女儿的凄惨遭遇,而是愤恨计划被人打乱,恐惧豫亲王知道后会发火,也恼怒因为沈妙白白赔上了一个日后可能为自己官途带来助力的女儿罢了。
总归是一个“利”字当头。
若是真心疼爱女儿的父亲,知道此事后,必然先回去探望女儿一番,哪能这样匆匆回来,不过是为了“管教”始作俑者。如此说来,倒是有些替沈清可怜了。
沈贵脸上闪过一抹尴尬,被沈妙一语道中心思,他不由得有些尴尬。再看任婉云,果然已经扭过头不再看他。沈贵心中有些惊讶,再看向沈妙时,目光便带了些思索,一句话便让夫妻二人离心,这挑拨又准又狠,沈清是任婉云的命根子,却对沈贵只是一件可以利用的器物。用这件事让原本同仇敌忾的夫妻二人心中对对方不悦,沈妙这手法,分明像是官场上的老油子。
面前的少女眉目清秀,看上去极为低眉顺眼,然而不知道为何,似乎有隐隐的威严在闪烁,竟让人不敢逼视。
压下了心底的惊异,沈贵怒道:“沈妙,你到现在还不知反省,既然如此,今日不好好教导你,我便愧为人子,也愧对你的父亲。”他伸手去取了鞭子来。
沈玥紧紧的盯着沈贵的动作,既是有些幸灾乐祸,又有些紧张。沈贵究竟会不会打下去?沈妙那么强横,面对这样的场景,还不是一样只能俯首认输。
“二叔要如何教导我?用这鞭子杀人灭口?还是打个半死送到庄子上。”沈妙突然开口。
沈贵的动作一愣。
沈万也怔住,大约都没想到沈妙的戾气那么重,虽然这些日子沈妙改变了,可众人一直觉得,那不过是装出来的强硬,可如今她便当着整个沈府的人,连伪装也没有,就这么毫无保留的撕破脸给众人看。
“孽女,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沈老夫人第一个怒喝道:“难不成你要说你二叔意欲谋杀你?简直反了天了你!”
“是啊,五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陈若秋也终于开口,却还是不动声色的给火上浇了一把油:“你害了清儿,怎么还能倒打一耙,这是哪里学来的规矩?”
陈若秋想,若是沈妙和二房两败俱伤,那她的沈玥便在这沈府是真正的如鱼得水了。毕竟她们三房,沈万的权势不及大房,子嗣不及二房,若不用些手段,这偌大的沈府,怕只会被别人落了好处。
任婉云哭泣着给沈老夫人磕头:“看吧,五姐儿便是这般恨我们的,她害了清儿却不知反悔,甚至还要污老爷的名声,这般嚣张,分明是仗着大伯的势欺负我们,莫非这也是跟着大伯学的,五姐儿一个小姑娘哪里懂得这么多,定是身后有人教他这么做的,我们与大伯相互扶持,大伯一家怎么能如此相待……。”
任婉云哭诉的也是极为动静,直将自己摆在一个弱势的位置。她平日里越是强硬,此刻展露出来的软弱就越是让人相信她所说的是真的。
可惜,她偏偏牵扯上了沈信。
龙有逆鳞,如今的沈信,就是沈妙的逆鳞。
她眸光扫过荣景堂的众人,他们虎视眈眈,他们是一家人,他们能将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被他们包围的自己,就像是一块肥肉,落在饿狼的嘴边。
可是这些巧舌如簧,又能怎么样。后宫中那么多能说会道的女人,最后留下来的有几个,有多少又作了御花园旺盛繁花的枝下花肥?
“二婶口口声声说是我害了大姐姐,那么且来问一问二婶几个问题,二婶可否为我解惑?”
任婉云一愣,对上沈妙那双清澈的眼睛,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心虚。可是再看到周围的人,便又放下心来,这里全都是站在她这边的人,沈妙又有什么本事颠倒乾坤?
“你问吧。”她抹了抹眼泪。
“好。”沈妙唇角一勾:“我且来问一问,那一日二婶就住在大姐姐隔壁,挨得极近,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二婶怎么会没有听见呢?”
任婉云呆住。
“若是大姐姐反抗,势必会发出声音,那日大姐姐身上伤痕累累,想来是会挣扎呼救的,二婶隔得那么近,为何没有听见?莫非是听见了,却因为太疲乏所以并未出来瞧一瞧?”
“你……”任婉云张口就要反驳,手心顿时出了一阵冷汗。
“当然,也许二婶根本就未听到呼救,为什么呢,自然是因为大姐姐也根本没有呼救。大姐姐为何不呼救,莫非和那歹人是认识的吗?”
“你胡说!”这一下,任婉云再也忍不住,尖利的打断了沈妙的话。
沈贵和沈万到底是男子,心思不如女子细腻,这些后宅中的事情尚且也想的不多。可陈若秋和任婉云几乎是立刻便明白过来。看向沈妙的目光中充满惊惧,自然是前者是惊,后者是惧。
沈妙这话说的可怕。是啊,那一日任婉云和沈清住的屋子离得那样近,若是沈清呼救,怎么可能听不见,若是听见,为何又不前去瞧一瞧。莫非是任婉云故意的?任婉云自然不会故意害自己的女儿,可当时住在那里的原本应当是沈妙。任婉云没理由加害亲生女儿,却不是没可能去害堂侄女。沈妙就这么直接的说出来,任婉云心中那些隐秘的计划便不加掩饰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而她设想的另外一种可能,沈清根本没有呼救,那是为什么?遭受如此凌辱而没有呼救,莫非是故意的。为什么是故意,这种事情,说小了便是被歹人所辱,往大了说,也许甚至会传出沈清故意与人私通的罪名!
这世道本就对女人尤为不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流言一旦起来,要想扑灭,就很难了。
沈妙微微一笑:“二婶,我倒以为,此事疑点颇多,二叔既然也是公正明理,倒不如将我送到衙门巡抚处,开诚布公的审一审,我定会将我所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大人,由大人定夺,说不准,连那歹人是谁都能知道呢。”
“不行!”任婉云和沈贵齐齐开口。
任婉云说不行,自然是怕横生枝节。若是沈妙将方才那番话说出去,明眼人都能瞧出其中的猫腻。定京城中大户人家可不少,这些事情藏着捂着还好,一旦流传开来,不是没人能看出来她谋害堂侄女的真相。况且真的将此事说出去。沈清的清白还要不要了。那些流言蜚语起来,沈清只怕自己都会一根白绫了却自己。
沈贵说不行,却和任婉云想的南辕北辙。他只怕此事牵连到了豫亲王。如今豫亲王好容易因为沈妙可能提携于他。本来这件事情就办砸了,沈妙和沈清的身份换了个位。豫亲王知道真相后必然会大怒,要是再被牵连到什么案子,给豫亲王平白招惹麻烦的话,沈贵只怕自己的官途会走的格外艰难。
是以,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夫妻俩异口同声的阻止了沈妙的提议。
“那二叔还要怎么办?”沈妙目光扫过沈贵手上的那根粗长的马鞭,漫不经心的问:“还要请家法吗?”
屋中人静默了一瞬,沈玥不可思议的盯着沈妙。
连沈玥都看出来了,她在威胁!
仿佛为了映正众人心中的惊讶似的,沈妙轻声笑道:“二叔要是请家法也没办法,可我历来就是个倔强的性子,那歹人要我活活背了不属于自己的罪名,待父亲回来,我也定会想法子向衙门上告的。”
她的言外之意就是:今日沈贵打了她,日后等沈信归来,她必然会告上一状,甚至会撺掇着沈信去衙门上告,说是告歹人,谁知道她最后告的会是谁呢?
“二叔,你这家法是请还是不请,若是要请,就请快些。”沈妙清澈的眸中笑意点点,话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毕竟这么多人,我也是逃不了的。”
简直将荣景堂的一干人说成土匪般的人物了,仿佛下一刻便是要命人将沈妙按住打板子一般。
沈贵万万没想到,他在官场朝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自认任何情况都能如鱼得水的应付,却没料到今日被自己的堂侄女威胁。他倒不是完全想不出法子来应对,只是沈妙从头到尾根本未曾给他反应的机会,一直都是沈妙在说,越到后头,锋芒越厉,咄咄逼人,简直让人避无可避。
沈万目光中也闪过一丝诧异,他这二哥可是朝廷中的老油子,就算是那些政敌都不曾将他逼问的这样狼狈过。而将他逼到这种境地的,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大房……果真是如此坚不可摧么?沈万的眸光阴鹜下来。
“你……”沈贵脸皮都有些发红。今日他本来就是一时气怒之下的所作所为,在他心中,沈妙仍然是那个唯唯诺诺又好骗的侄女。就算是挨了打,真的被请了家法,日后连哄带吓,她也不敢将今日的事情说出去。谁知道沈妙摇身一变,不知何时变成了如此的刺儿头,不仅没有逆来顺受,反而反将了他一军,让他下不了台。
若非忌惮着沈信,沈贵真的恨不得现在就宰了沈妙。
一直坐在堂上沉默不语的沈老夫人见自己儿子被逼到如此境地,望着沈妙目光中闪过一丝怒意,而后按捺下来,沉声道:“够了!”
厅中又是一肃,沈贵松了口气,众人看向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虽说对朝中和外事一窍不通,当年在后宅争斗中却是个中好手。沈妙方才应对沈贵夫妇的犀利让她都不禁侧目。然而沈妙越是表现的聪慧,她心中就越是怨毒。只是沈妙现在手里掌握着沈清的名声,甚至连威胁沈贵的事情都能做出来。倒是让沈老夫人暂且不敢轻举妄动。
她冷道:“五丫头,你二叔说的有理。只是这家法便也算了,念在你年纪尚轻,不过此事也算因你而起,既然大丫头替你受了罪,你便去祠堂跪着,替你大姐赎罪。从今日起禁足。日日在祠堂里跪着抄佛经,什么时候大丫头好了,什么时候你再出来。”
竟是要将沈妙一直关下去的意思了。
沈玥闻言有些失望。她还想看沈妙被家法抽的下不了床,或者是被驱逐出家族的事情呢。谁知道只是不痛不痒的关禁闭,要知道再过几个月沈信回来,沈妙的禁足令自然会解开,到时候不是一切还跟从前一样。
任婉云也有些不满,可沈妙方才的那几句话震得她现在都不敢轻举妄动,此刻也是心里乱成一团,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虽然对沈老夫人的话颇有怨言,却也知道这是权宜之计,便憋着没说什么话。
“哦,”沈妙的声音微微拖长,那话语分明是极为温和的语气,可不知道为何,愣是让人听出了一种百转千回的感觉。她道:“知道的,我会在佛祖面前,好好替姐姐‘赎罪’的。”
如今沈妙说的每一句话,都似乎有着别的含义,任婉云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便又只得捂着脸抽泣起来。
“行了行了,”沈老夫人也颇为不耐,今日没有拿捏住沈妙,让她心中像是堵了块石头。再看任婉云哭哭啼啼的模样,更是心中烦闷。就道:“老二,将你夫人领出去,荣景堂成日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你们都出去!五丫头,你现在就去祠堂跪着,今日饭也别吃了!”
众人依次告退,沈妙倒也没在此事上计较太多,出了荣景堂,便往西院走去。
却不知道自己身后,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沈万沉沉道:“五娘果真是长大了。”
“是啊。”陈若秋勾起唇角:“五娘这一次,可真的令人大开眼界。”
“娘……”沈玥轻声开口:“五妹妹,有些可怕。”卧龙寺她那波澜不惊的神情,暗中让沈清吃了这么打一个亏还能全身而退,饶是沈玥也感觉到了一丝恐惧。她竟不知,那个从来好说话又蠢的堂妹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本事了?
“玥儿怕什么?”沈万摸了摸沈玥的头,分明是慈爱的神情,说出来的话却是阴沉沉的:“不过是个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迟早会付出代价的。”
……
沈妙果真如同沈老夫人安排的那般,进了沈家的祠堂。
沈家是武将世家,祠堂里供奉的都是历代先祖,这些先祖们在马背上为沈家打下了这样一篇繁盛的家业,可惜到了这一代,沈家也是貌合神离,离败落不远了。
沈老将军这一支,其实最初人丁是很兴旺的。可惜在一次战争中,沈家几个兄弟尽数阵亡,只有沈老将军活着逃了出来。沈老将军生了三个儿子,偏偏只有一个是走武将的路子。如今沈府表面上还是继承着原先的荣光,可是除了那威武大将军沈信,倒是个不折不扣的文臣世家,说起来也是讽刺。
“姑娘可跪的麻了?”谷雨问。
惊蛰和谷雨也跟着进了祠堂。沈妙担心任婉云背地里动手脚,虽然之前在卧龙寺她故意支开惊蛰谷雨,以至于让两人逃脱被灭口的命运。可硕大的沈府,本来就各自心怀鬼胎,倒不如放在身边,任婉云手太长,也不敢明着动手到她面前。
“便是不麻,这地儿的湿气也重。”惊蛰抱怨的看了小窗户一眼:“如今本就落雨,地上积湿,这么一跪落下病根可这么办,再说了,他们简直无理取闹,这些事情关姑娘什么事,恶人先告状,待老爷回来了,看他们还敢……。”
“你少说两句。”谷雨责备道:“若是被人发现,吃亏的是姑娘。”
沈妙笑了笑,不甚在意。
惊蛰想了想,又问:“不过今日也算是出人意料了,他们那么多人去荣景堂,姑娘身边连个人都没有,出来的时候竟毫发无损,虽说跪祠堂也很糟糕,可比起奴婢心里头想的,已经好很多啦。”
进荣景堂兴师问罪之前,沈妙是没有带丫头进去的。是以沈妙的丫头们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姑娘定是一人说服了他们一屋子人,”谷雨佩服道:“面对那么多人尚且不怕,姑娘如今是越来越有老爷的风范了。”
那么多人?沈妙心中失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沈府,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当初傅修宜要改立太子的时候,群臣都站在楣夫人和傅盛的那一边,她的傅明那时几乎被软禁,她穿着皇后的朝服,面对着金銮殿上的群臣,与那些群臣争辩,字字泣血。
一人之力究竟有多微薄呢?就像她明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嫁的是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却连自己的儿子应得的东西都保不住。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身边,而她不能退后,因为有要保护的人。
正因为那一次没有保住珍贵的人,这一次她才会用更加激烈的手段。残忍?无情?虚伪?狡诈?那都没关系,只要刀尖对准的是敌人,只要倒下的是对手,过程残酷一些,罪孽她一个人挡了,又有什么关系?
她闭上眼睛,先祖的牌位就在面前,沈妙轻声默念:马背上的先祖,倘若你们英灵仍在,请赐给我最利的箭和最快的马,请保佑我手刃仇敌。
方念完睁开眼,却瞧见惊蛰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从怀中掏出一包点心来,笑道:“姑娘饿了这么久,不吃点东西可不成,奴婢这还有些点心,姑娘填填肚子也好。”
沈妙倒不会因为沈老夫人下令便真的禁食。她接过纸包,打开一看,不由得一愣:“这是……”
“这是在卧龙寺奴婢在姑娘房间里发现的。”惊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姑娘当时将点心赐给奴婢,奴婢尝了一块后,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便舍不得吃完。回府后和姑娘到了祠堂,没来得及从外头拿吃的,就只剩下这些了。”
沈妙看着那精致小巧的点心,那是那也谢景行和她夜谈的时候留下来的。这么想着,仿佛又看到雨幕之中,少年英俊逼人的脸,还有那神秘莫测的身份。
谢景行……沈妙沉吟,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
彩云苑里。
大夫刚走,喝过安神药的沈清已经睡着了。
即便看过了好几遍,每当看到沈清身上的伤痕时,任婉云都忍不住心如刀绞。那大夫是自己人,自然不会说出去,而他也明确的告诉了任婉云,沈清身上的伤太重了,并且神智已经不清醒,怕是要好好养些日子。至于为何不清醒,自然是被吓成这样的。
在那一夜,沈清究竟遭受到了什么样的折磨,任婉云不敢想。那一夜她就住在沈清隔壁,甚至中途还听到了沈清的呼救,可是她以为那是沈妙便驻足不前,结果生生让自己女儿被糟蹋了。只要一想起这些,任婉云就悔的心肝肠子都在动。
沈贵看了一眼床上的沈清,似乎觉得极为头痛,转身就要走。
“站住!”任婉云叫住他:“清儿如今都成了这副模样,你还要去那些狐狸精院子里吗?”
沈贵好色,屋中姬妾好几房,各个貌美温柔,任婉云厉害,将这些妾室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加之沈贵虽好色,却知道只有任婉云能让他官路走的更顺畅,出格的事情也不会发生,所以平日里任婉云也懒得管他。男人嘛,都是一个德行,妾室不过是玩物,她何必和一个玩意儿计较。
可是今日,她却有些反常。
“你不要这般无理取闹好不好。”沈贵有有些烦躁,今日他被自己的堂侄女堵得哑口无言,豫亲王那边还不知日后是个什么局面,会不会迁怒与他,想到这些,沈贵便烦闷的要命,这时候再看到沈清,便更是火上浇油。他的语气便也有些不耐烦:“我留在这里也没用,倒不如让我清静一下,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想想想!”任婉云一改往日顾全大局的性子,尖声叫起来:“你就知道想想想!清儿在你眼中究竟是什么?她如今成了这副模样,你这个做爹的却是不闻不问,什么也不管!在你心中,怕是根本没有清儿这个女儿,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狠毒的爹!”
话一出口,连任婉云的两个贴身丫头香兰和彩菊都愣住了。平日里任婉云都能镇定自若,便是沈清在卧龙寺出事,她也能强撑着股以大局为重。至于和沈贵,更是从没说过什么重话,如任婉云这样理智圆滑的人,今日竟如泼妇一样和沈贵吵架,实在是让人不敢相信。
任婉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看见沈贵这幅模样,沈妙之前在荣景堂说的那些话又回响在她耳边。
沈贵得知沈清出事,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查看沈清的伤势,而是去管教沈妙,这绝非是一个真正父亲所为,沈贵根本就不在意这个女儿的生死,或许沈清对沈贵来说,也不过是一个有价值的器物,从前因为有价值所以愿意养着,如今没了价值,便是看都不愿再看一眼了。
沈妙的挑拨,在荣景堂收到的成效甚是低微,却终于积累到了现在,轰然爆发。
“你这泼妇!”沈贵如今在官场上也是经常被人奉承的,哪里有过被人指着鼻子大骂的时候。只是他心中虽然恼怒,却也知道不能和任婉云彻底撕破脸,便冷笑道:“你说我不是好父亲,你可曾有好好做娘?清儿是你带去卧龙寺的,本该是由你照顾的。你就在她身边,却让她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那一夜你不是宿在她隔壁么?你若是真心疼爱她,那么短的距离,怎么会没有发现出事的是清儿?”
此话一出,任婉云立刻呆住。
她最悔的,最痛恨的,就是那一夜北阁,她明明听到了呼救声,明明有机会救出女儿的,却阴差阳错,让沈清出了事。眼下沈贵就是在她心口上戳刀,伤口上撒盐,令她整个人都呆立原地。
沈贵见她不说话了,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也不知去往哪个小妾的院子了。
任婉云呆呆的立了片刻,突然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她捂着脸,小声哭泣起来。
香兰和彩菊心中又怕又惊,从来没见过主子这般模样。如今的任婉云,像是一夜之间原先的支撑全部倒塌,一败涂地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春风得意。
两个丫头只得上前安慰。也不知哭了多久,任婉云抹了抹眼睛,重新站起身来。她道:“拿纸笔来,我要给垣儿写信。”
沈垣,便是二房长子,任婉云的大儿子,如今在柳州赴任,只待年满任期一到,便该回京在定京为官了。
如果说三房里,沈玥是最值得骄傲的,二房中,沈元柏年幼,沈清到底资质不佳,这个沈垣却是得天独厚。年纪轻轻便考了功名,又做事做的好,就是沈贵在这个儿子面前,也会和蔼几分。
“爹靠不住,总归有哥哥的。”任婉云看了一眼床上睡着的沈清,咬牙道:“垣儿最疼爱你这个妹妹,沈妙那个小贱人,这一次,我定要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一辈子!”
香兰连忙小跑着去拿纸笔,任婉云沉了口气,对着身边的彩菊道:“那几个丫头都还在吗?”
“四个丫头并桂嬷嬷都在柴房,夫人是想灌了哑药还是直接……”
这几个丫头,自然就是当时目睹了沈清出事的几个丫头。有沈清的丫头艳梅和水碧,沈玥的丫头青鸾和黄莺,还有一个桂嬷嬷。
“沈玥的丫头灌了哑药还给秋水苑,怎么处理陈若秋自己看着办。清儿的那两个丫头……。”任婉云狠狠道:“给我卖到九等窑子里去,要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她们两个?护主不利,自然是罪无可恕。”
彩菊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窑子和花楼可不一样,花楼中姑娘可以选择卖艺或者卖身,窑子里的姑娘可全都是做皮肉生意的。而九等窑子又是所有窑子中最下等的一种,身在其中的人,接待的客人全都是最粗鲁的下等人,正因为是卖苦力的下等人,那些人自然称不上怜香惜玉,有些甚至会极为粗暴。而姑娘家一天到晚都不能停的接客,从早到晚,得了的银子也不是自己的,直接交给妈妈。若是哪一天得了花柳病,便连药都没得吃,自己寻一床席子卷了扔出去,活活冻死,饿死,被狗咬死,都是很寻常的事情。
所以,一般卖到九等窑子里的人,要么是犯了十恶不赦的错事的下人,要么就是和主人有仇。可艳梅和水碧是自小就跟着沈清身边的,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谁知道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奴婢省得了,那桂嬷嬷……。”彩菊试探的问道。桂嬷嬷其实老早就向她们投了诚,所以说起来算是彩云苑的人。
“桂嬷嬷……。”任婉云低头冷笑了一声:“那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倒是不知,如今想来,还得好好会一会桂嬷嬷,毕竟她才是知道全部来龙去脉的人。”
……
废弃的柴房,到处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因着接连几日天都在下雨,地上甚至生了碧色的青苔。若是寻常,倒也显得幽静,不过在黑漆漆的这里,便显得有些诡异了。
这间柴房曾经关过无数人,那些人都是沈府犯了错的人,有主子也有奴婢,这些人的下场都不太好,共同处就是在这里关上一阵子,他们就会从此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沈府中,仿佛不曾出现在这世上一样。
此刻柴房中,正发出一些诡异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奋力挣扎,而脚踢到了什么东西,还有压抑的叫声。
灯笼被随手放在一边,映照着柴房,昏黄的灯火下,更显得柴房阴气森森。两名身材高大的婆子正分别卡着两名丫鬟的脖子,将手中瓶里的东西拼命往丫鬟的嘴里灌。
两个丫鬟不停地挣扎,可惜瘦小的身材在婆子手里如小鸡似的,而卡住下巴让她们无法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丫鬟终于停止了挣扎,捂着自己的脖子神情痛苦。
“拖出去。”婆子命令身后的小厮,两个小厮进来将两个丫头拖了出去。
“这两个…。”婆子一指另外两个丫鬟:“也拖出去,不过夫人特意关照过,好好照顾她们,总归是要卖到那等地方的,你们愿意,随意一些也好。”
两名小厮闻言,目露垂涎之色,再看那两个丫鬟,面上只剩下绝望了。
两个婆子见收拾的差不多了,便起身也要往外走去。
“夫人夫人有木有说老奴怎么办?”黑暗的角落里突然扑出来一个人影,抱住其中一名婆子的腿:“老奴怎么办?”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桂嬷嬷。
“嬷嬷别心急呀,”那婆子把桂嬷嬷的手从自己腿上扳开,阴阳怪气道:“夫人如此看重嬷嬷,必然是为嬷嬷做了完全打算,且等着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屋中顿时又陷入了一片黑暗,桂嬷嬷缩在角落,神情极端恐惧。
没人愿意死,她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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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桂嬷嬷之死
阴森森的柴房,漆黑中偶尔有老鼠爬过的声音,似乎在啃食着木柴,配着这夜里的动静,直教人有些心里发寒。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 首发
桂嬷嬷一个人缩在角落,这么多年,她虽然只是个嬷嬷,但因为在沈妙面前得脸,二房和三房也愿意卖她个面子,在沈府里也算混的不错。有时候桂嬷嬷的日子,过的比那些平民中的富裕人家还要舒适。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本就不习惯了苦日子,更勿用提像是那些低等丫鬟一样的被关进柴房了。
单薄的衣裳上根本无法抵御夜里的寒冷,然而比身上更冷的是心。桂嬷嬷心中恐惧的很,一同关进来的四个丫鬟。沈玥的丫鬟被人灌了哑药,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沈清的丫头直接卖到了九等窑子里,任婉云的手段如此狠辣,让她不禁为自己的下场而担忧起来。
桂嬷嬷不认为任婉云会轻易让自己好过。因为她不仅目睹了沈清的丑事,还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本来应该害的是沈妙,最后却是沈清被糟蹋了,任婉云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饶过她。
“哒哒哒。”正想着,外头突然传来的人的脚步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桂嬷嬷身子一僵,黑灯瞎火中,恐惧的看着门的方向。
那似乎是希望,又是绝望,门后面是什么,是任婉云派来灭口的人吗?亦或是她还有一丝生机。
脚步声不紧不慢,却如同催命符一般击打在桂嬷嬷心上。她肥硕的身子早已摊成一团烂泥,而额头上不住的冒出汗水,身体都似乎在打摆子了。
“吱呀——”门被推开了。
来人手里提着一盏碧色的灯笼,灯笼的颜色本就显得有些诡异,在这里更如索命的恶鬼一般。桂嬷嬷颤巍巍的抬起头,只见门口立着一个拢在白色斗篷中的人。她径自走了进来,缓缓关上门。
屋中便只有那盏绿莹莹的灯笼,散发出鬼火似的光。而来人也终于松开斗篷,露出一张清秀白嫩的脸,正是沈妙。
少女身材纤细,圆润温和的五官此刻被那绿色的灯火一照,竟然平白多了几分诡异。正因为眉目间云淡风轻,却更如从地狱中走出来的勾魂使者,让人竟然不敢直视。
桂嬷嬷呆了一刻,突然惊喜的叫了出来:“小姐!”
沈妙将灯笼放在地上,不紧不慢的走到桂嬷嬷面前蹲下身来,微微一笑:“嬷嬷可还好?”
“小姐,您可来了!老奴就知道小姐一定会来救老奴的!小姐一向心善,定不会对老奴坐视不理的!”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桂嬷嬷不顾一切的揪住沈妙的裙角,老泪纵横,仿佛真是受了十二万分的委屈,而沈妙就是她最信任的亲人一般。
沈妙扫了一眼桂嬷嬷紧紧抓住她裙角的手,微微一笑,道:“看来桂嬷嬷在这里,吃了不少苦头。”
桂嬷嬷一怔,这才仔细打量起沈妙的神色来。沈妙笑容温和,模样也算平静,可面对她的一番话,一点儿波澜也没有。桂嬷嬷惊骇的发现,这个她陪伴了多年的小姐,如今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沈妙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她道:“老奴这辈子侍奉小姐,对小姐忠心耿耿。卧龙寺那一日是老奴无意中撞见的,小姐,老奴可是清清白白的啊。”
“桂嬷嬷看来倒是真的将我看作是希望了。”沈妙发愁道:“可是我应当怎么救你呢?在这府上,我说的话可有人听?东院人的命令,我又有什么本领来回绝呢?”
“不是的,小姐一定会有法子的。”桂嬷嬷一听便急了。虽然她知道沈妙说的也有道理,在整个沈府中,如今二房和三房对大房不过是面上交好,沈信夫妇常年不在定京,要说沈妙一个人能起什么作用,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人都有求生欲,桂嬷嬷如今能抓住的就只有沈妙了,怎么也不愿放弃。她道:“小姐可以去求老夫人,实在不行,小姐可以给老爷写信,让老爷回信给府上。老爷的话,他们不会不听的。”
似乎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极好的法子,桂嬷嬷眼睛一亮,充满希望的看着沈妙。
却见沈妙轻声一笑,摇了摇头,看向她,缓缓道:“父亲的话的确可以救你,可是,凭什么?”
桂嬷嬷呆住。
“凭什么我要为一个下人,这般费尽心神的东奔西走呢?”她的声音似乎含着淡淡的嘲讽,碧莹莹的灯火下,仿佛一点儿也不把面前的人看在眼里。
桂嬷嬷一下子慌了,她没料到沈妙竟然会这般说。沈妙是她看着长大的,前些日子对自己冷淡,也不过是因为小孩子使性子。桂嬷嬷深知沈妙心软,而那日在卧龙寺上甚至还与她交心了一会儿,明显是重新要重用她这个嬷嬷了。怎么现在又换了副脸面?
难不成是有人在沈妙面前说了什么?桂嬷嬷心中一动,定是谷雨和惊蛰那两个丫鬟说的。她们自来就喜欢跟自己对着干,如今她身陷囹圄,那两个丫头铁定落井下石,在沈妙面前说了什么。
她慌道:“小姐,老奴跟了小姐这么久,小姐一出生就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了,老爷夫人经常不在,就只有老奴和小姐相依为命……”说到这里,她还哽咽了一下,仿佛极为悲伤:“小姐上次也还说了,当年小姐夜里发热,大夫迟迟不来,老奴冒雨出去为小姐寻大夫……还因此落下了病根……。”
一言一语,都是在述说当年的情谊。桂嬷嬷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去瞟沈妙。沈家大房的人,无论是沈信夫妇,还是沈丘兄妹,都极为重恩情,或许这是武将世家的传承,知恩图报,如今桂嬷嬷也在拿挟恩求报,只盼着能打动沈妙。
然而灯火中,少女垂头浅笑,并未有一丝感动的神色,好像在听什么有趣的故事。她轻声道:“桂嬷嬷原先待我的确不错,那我沈家大房,我这个人,待桂嬷嬷又如何呢?”
桂嬷嬷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夫人和老爷待老奴极好,小姐也待老奴极好。里里外外都给足了老奴脸子,月银也很丰厚,对待老奴更是不曾责骂过……”
“不仅如此,”沈妙接过她的话:“你的儿子,你的孙子,能帮衬的,我便都帮衬过。在整个西园,唯你最大,我不曾将你当做自己的嬷嬷,而是将你当做亲人,信任你,亲近你,凡是想着你,你说是不是?”
“是。”桂嬷嬷道。的确,正因为沈妙年纪好又好哄,她将沈妙哄得服服帖帖的,她说什么,沈妙便信什么,西院里,她几乎能当得上是半个主人了。
“那么,我待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呢?”
轻飘飘的一句话,砸的正陷入回忆的桂嬷嬷整个人几乎魂飞魄散。她抬起头看着沈妙,惊道:“什么!”
“嬷嬷不必露出如此惊讶的神色,”沈妙笑道:“我当初知道嬷嬷的叛主之心,比嬷嬷还要惊讶一千倍,一万倍。”
“小姐,定是有人在挑拨,老奴从来不曾背叛过小姐,老奴怎么可能背叛小姐啊!小姐,小姐一定要相信老奴!”桂嬷嬷反应极快,短暂的慌乱过后,便是一副极近委屈的模样,冤屈喊的比天大,极力证明自己的忠诚。
“行了。”沈妙挥了挥手,面上显出了一点淡淡的不耐来:“卧龙寺上,斋饭菜中,催情熏香,二婶的手段一向高明,请嬷嬷来做事,还真的将嬷嬷视作心腹了。”
她一字一句说完,待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桂嬷嬷从开始想要辩解的姿态,便成了一个字儿也说不出了。
她愣愣的看向沈妙,目光中惊骇莫名。
“嬷嬷大概不识字,不知道世上有个词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嬷嬷也是侍奉过两个主子的人,我也想听听,现在在嬷嬷眼中,是二婶的手段高明呢,还是我更胜一筹?”
“你难道你……。”桂嬷嬷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不错啊,就是我。”沈妙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只有桂嬷嬷能听见,她道:“本来该糟蹋的人是我,最后为什么会变成大姐姐?自然不是巧合,都是我干的。”
心里猜到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一回事,桂嬷嬷恐惧的看向面前的少女,她半蹲在地上,笑盈盈的看着自己。那清澈的眸子里在碧莹莹的灯火下仿佛野兽的眸子,黑夜里亮的出奇,也骇人的出奇。分明是乖巧白嫩的模样,怎么会就如此可怕?
关于沈妙和沈清最后为什么会变了个人,桂嬷嬷在被丢进柴房后,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她也猜想过会不会是沈妙在其中动作,可是很快便打消了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沈妙是她看着长大的,有几斤几两桂嬷嬷再熟悉不过。她本来性子就蠢,又心软,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如今沈妙却是亲口当着她的面承认了,连遮掩也不遮掩一下。若是别人,桂嬷嬷会觉得这人实在太嚣张太蠢,可是如今,她再也不敢拿寻常的目光来看沈妙了。
“小姐……。”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既然沈妙已经知道了此事,那万万没可能来救她出去了。
“二婶手段向来狠戾,虽然看重嬷嬷,可是经过此事后,嬷嬷断无好前程,真是可惜。”她的话里带着惋惜,仿佛真的颇为同情桂嬷嬷的遭遇。
桂嬷嬷恐惧于任婉云的手段,又被沈妙这番话激起了心中的希望。她一下子跪倒在地,不停的给沈妙磕头:“小姐救救老奴这一回吧,老奴不是故意要害小姐的,二夫人拿老奴的儿孙要挟老奴,老奴也是被逼得。小姐看看老爷夫人的份上,看看老奴伺候了小姐十几年的份上,救救老奴吧!”
她头磕的“砰砰”作响,若是以前,以沈妙对她的敬重,万万不会让桂嬷嬷这般折腰的。可如今……她是明齐的沈皇后,文武百官都跪过她,一个叛主的奴婢,她还真的当得起!
“其实今夜我来这里,也是为了报答桂嬷嬷于我这么多年的恩情。”沈妙突然道。
桂嬷嬷一听,顿时喜出望外,高声道:“老奴就知道小姐是心善之人,这般重情重义,日后菩萨都会保佑小姐一辈子顺顺溜溜,那些想要害小姐的,全都会不得好死!”
沈妙心中失笑,桂嬷嬷这墙头草做的也是令人叹为观止。
她也扬高了声音:“其实不止回抱这些,那日在卧龙寺上,桂嬷嬷不是与我交心了一回么?从那时候起,我便知道,这世上桂嬷嬷是真心待我好的。”
桂嬷嬷有些茫然,不知道沈妙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方才明明恨自己恨得出奇,怎么转头又是这般安抚。不论如何,桂嬷嬷都觉得自己充满了希望,立刻顺着沈妙的话答道:“是的,老奴从头到尾都是站在小姐这边的,只有小姐才是老奴的主子,老奴一定会对小姐忠心一辈子!”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异响,似乎是碰到了什么东西。桂嬷嬷吓了一跳,随即往外头看去,可黑漆漆的屋子,哪里能看得到什么?
什么都看不到,她又转过头来看沈妙,露出一副凄楚的表情:“小姐现在能将老奴弄出去么?这里实在太黑太潮,老奴这身胳膊腿,怕是支持不了多久……。”
“别怕,不用支持多久,反正,你都快要死了。”
“什么?”桂嬷嬷猝然抬头,看着沈妙一片茫然:“老奴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方才外头的人是二婶派过来的人,想来此刻已经发现了我来探望桂嬷嬷了吧。”沈妙笑着道:“如此一来,桂嬷嬷还有什么活路?”
“老奴老奴不明白……”桂嬷嬷下意识的直起身子,她心中隐隐感到了不安,却不知道沈妙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么?”沈妙偏着头思索了一下:“嬷嬷方才大声说的什么话,可还记得?”
桂嬷嬷闻言,果真想了想,随即面色一变,瞬间脸色变得惨白。
她方才大声说:从头到尾都是站在沈妙这边的,只有沈妙才是她的主子。
诚然,这番话是为了哄骗沈妙,表忠心希望沈妙能救出她来。可是若是任婉云的人听到这话会怎么想,那一日沈清莫名其妙的和沈妙换了个位置,本就怀疑沈妙在其中动了手脚,之所以不敢相信,是因为不清楚沈妙怎么能未卜先知。
可若是桂嬷嬷将此事告知了沈妙,和沈妙一起合谋将沈清算计了呢?这一切都是说得通的。
这并不是真相,可是这在任婉云耳中,这就是真相!
还来不及害怕,沈妙已经再次开口,她轻声道:“我要回报嬷嬷的,就是这个大礼,嬷嬷觉得可还好?”
桂嬷嬷死死盯着沈妙,她这时候才发现,今日从头到尾,她都被沈妙牵着鼻子走。沈妙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她和沈妙之间的关系已经掉了个个儿。可是沈妙比起她来更加莫测,说翻脸就翻脸,而且,她完全猜不透沈妙的目的是什么。
“我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送嬷嬷上路。”似乎猜到了桂嬷嬷心中的疑惑,沈妙笑着开口道。
桂嬷嬷身子一颤,她想哭想叫,可是一点儿也发不出声来。那个襁褓中的婴儿不知什么时候起变成了真正的少女,而这少女的另一面,从未有人发现过,连她也不曾了解。她想激烈的反抗,想叫骂,可是触到那双如野兽一般的眸子时,却是不由自主的在发抖。
“我沈家不养背信弃义之人,就算嬷嬷到了黄泉路,化为厉鬼,找我复仇,我也无惧,或许还要与嬷嬷再斗上一斗。”她的话比笑容更冷:“不是我负了嬷嬷,而是嬷嬷负了我。”
“可惜了嬷嬷的孙子儿子,二婶做事一向做绝,嬷嬷或许很快就和他们团聚。”
“不……。”桂嬷嬷身子一抖,眼泪鼻涕早已流成一处,哭的分外可怜:“求求你,救救他们……。”
“我早说了,一个背主的下人,犯不着我费心神。”沈妙的话残忍而冷酷:“袖手旁观,就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她缓缓前倾身子,仿佛小时候与桂嬷嬷说悄悄话那般,淡淡道:“看在十几年主仆情分上,我才来看桂嬷嬷最后一眼的。”
“桂嬷嬷,一路好走啊。”
她光洁的小脸上绽放出一个动人的笑,原本是可爱秀气的小脸,却是残忍的令人心悸。
桂嬷嬷还想说什么,便瞧见沈妙站起身来,重新披上斗篷,斗篷的袍角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惨白的光,仿佛棺木上纷飞的白色纸钱。那碧莹莹的灯笼被提着走出屋门,门被关上的一瞬间,一切重新陷入黑暗,绝望从四处铺天盖地的涌上来。
外头,白露和霜降见沈妙出来,方才齐齐松了口气,扶着沈妙转身离开。
待她们走后,花丛中显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望着沈妙的背影,又望了望紧闭的柴房门,露出一抹愤恨的神色。
……
连日下了几场秋雨,天终于是放晴了。
将军府中一切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东院中不时传出的药香却还是提醒着,前些日子沈府里发生过怎样的动荡。
沈清的神智似乎在渐渐恢复,至少不像从前一般见人便发狂了。只是任婉云怕她再受到刺激,这些日子一直将她关在彩云苑不许她出来,更怕沈清自尽,所以时时刻刻的守着她。这么一来,府中的事务便全部交由陈若秋打理。任婉云极少出院子,倒让沈妙难得的清净了几日。
但这也并不代表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桂嬷嬷在几日后,终于被人处死了。罪名是暗中勾结歹人,意图谋害沈清。如今沈府里再也没有人拿沈清的事情在沈妙面前说事了,倒不是因为此事已经尘埃落定,而是沈妙当日在荣景堂的那番话,到底是让这些人投鼠忌器,不敢轻易动手。
不敢动沈妙,却还是敢动沈妙身边的奶妈桂嬷嬷的。
桂嬷嬷按府里的律令是要杖责而死,一般说来,奴才犯了事要处死,大一点的便杖责而死,寻常些的,一瓶药灌下去便是了。总之卖身契捏在主子手里,是生是死也没人在意。
可桂嬷嬷死的却着实凄惨了些,四肢似乎都被人活生生折断了。浑身上下的骨头竟是没一寸好的,整个人七窍流血,看上去极为可怖。就连抬尸体的小厮都有些不敢去瞧尸首的模样,而任婉云偏偏还叫沈妙去收尸。
任婉云派的丫鬟香兰过来道:“夫人说了,虽然桂嬷嬷犯了错被处死,可是终究是五姑娘的下人。所以这收敛之事还要五姑娘安排,便将桂嬷嬷的尸首放到西院的院子里了,五姑娘快去看看吧。”
大约所有人都想看看沈妙惊慌失措的模样,毕竟沈府的下人们都知道,桂嬷嬷是沈妙的亲信。如今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只怕沈妙会肝肠寸断。
大约任婉云也是这般想的,以为沈妙会自责桂嬷嬷因她而死。谁知道当日沈妙当着整个西院下人的面,走到桂嬷嬷的尸首身边,掀起白布,面不改色的瞧着死状凄惨的尸体,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香兰诧异于沈妙的平静,却瞧见沈妙冷喝道:“桂嬷嬷往日在西院横行霸道,欺上瞒下,奴大欺主,嚣张跋扈,这样的奴才,便是没有犯错,西院也是不收的。今日你们就给我瞧清楚,日后学桂嬷嬷这做派的,统统都是这个下场!”
西院中本来就大多都是二房三房安插的眼线,往日里瞧见桂嬷嬷一个人独大,如今桂嬷嬷惨死,沈妙竟然如此凉薄,不由自主的心中便升起惧怕之意。
香兰见此情景,心道不好,本来是想吓一吓沈妙的,谁知道让沈妙还借着桂嬷嬷的死立了威。登时便回彩云苑将此事禀告了任婉云。
“坏了!中计了!”任婉云听闻此事,手一松,茶杯应声掉在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
“夫人……”彩菊有些疑惑。
任婉云咬牙:“桂嬷嬷本就是个筏子,想来那小贱人早就想除去桂嬷嬷,却偏偏借了我们的手。如今还让她在西院立了威,小贱人,算盘打得倒是精明!”
任婉云不蠢,只是在沈清这件事情上,作为母亲难免有些失了往日的冷静。那夜本去找桂嬷嬷的人在外头瞧见了沈妙前去找桂嬷嬷,也从里听到了些试只言片语,桂嬷嬷似乎对沈妙忠心耿耿。回来一说给任婉云听,任婉云便笃定当日沈清之所以出事,就是因为桂嬷嬷和沈妙合谋将人换了下来。
心中这么一想,对于沈妙和桂嬷嬷的恨就像滔滔洪水。沈妙暂且不能动,桂嬷嬷一个下人却是能动的。于是她用了最残忍的法子让桂嬷嬷受尽折磨而死。本想着沈妙见桂嬷嬷死了,定会痛心难过。可这次听香兰的话,任婉云便知道,自己被沈妙玩弄了。
一切都是沈妙布的局,借刀杀人这一出,沈妙玩的比谁都出色。
任婉云恨得牙痒痒,她在后宅顺风顺水了这么多年,沈贵的那些个小妾哪一个不是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如今却屡次败于一个黄毛丫头之手。任婉云的心中,不可谓不气怒。
“给豫亲王的信带到了吗?”任婉云问。
“带到了,可是夫人,若是老爷知道,必然会生气的。”彩菊小心翼翼回道。
如今沈清这事,沈贵千方百计的想多瞒豫亲王一阵子,希望豫亲王最好没有发现。可任婉云却恨不得豫亲王立刻发现,因为以豫亲王的性子,若是有人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玩手段心机,那人必然会不得好死。
就算是和沈贵争吵,她也要替沈清复仇。沈妙既然敢威胁整个沈家人,那么豫亲王,她敢不敢威胁?
“我要她,死无葬身之地!”任婉云咬牙。
……
“姑娘又在下棋了。”白露摇了摇头,有些不解:“一个人下棋,有什么意思?”
“不下棋又能做什么?”霜降看了桌前的人一眼,愤愤道:“整日被禁足,连院子也出不去,这样下去,白日里便什么都不用做了。”
“嘘——”白露小声道:“你别说了,姑娘被禁足本就不痛快,你别提起来惹她生气。”
霜降嘟囔道:“咱们姑娘性子好,才不会生气呢。”
说起来,也是很久没见过沈妙生气了,别说是生气,明显一点的情绪都没有。从前的沈妙,虽然草包诺诺,可是情绪是分明的,高兴就是高兴,难过就是难过。而如今,几个贴身丫头都看不懂她。如果说人的成长都是慢慢开始,那么沈妙的改变,似乎都是一夜间完成。
从单纯懦弱到平淡无波,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无人知道。
“白露。”正说着,便听到沈妙唤自己的名字,白露连忙上前应了。
“柜子里的银首饰匣子里的那些金首饰,你寻个时候去也去当了吧。”她头也不回的道。
“是。”白露忙答道,随即又一愣:“可是姑娘,昨儿个方才当了一匣首饰,这是最后一匣了。”
“无妨,”沈妙放下棋子:“总归用不上。当了之后,你将银票给惊蛰,叫谷雨进来。”
白露应声出去了,心中却有些疑惑,沈妙急着当首饰,倒像是急于用银子的意思。不知道那些银子是做什么呢?
快活楼是定京城中最大的酒楼,地处繁华的地势忠心,快活楼的对面,则是一众青楼楚馆。达官贵人在快活楼宴请过后,大抵都会去对面的花楼中寻美快活。而青楼又分几等,越是高明的,越是在楼上,最顶层的人便是那些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名妓,往下则是一些有盛名的姑娘,最下等的便是九等窑子。这样的窑子,是没有资格叫做“楼”或者“院”的,只能叫做“班”或者“下处”。
“三福班”就是在快活楼对面,最下等的窑子。其中每每出入的都是些做苦力的下等人,而经常有人将得了病快要死的姑娘丢出来扔到街上。街上流浪的乞丐会将这些姑娘抱回去,也许是发泄,也许是她们的衣裳还能卖一个铜板。总归对比起快活楼的精致,对面的三福班简直是人间地狱。
快活楼靠窗的地方,年轻男子洁白的衣袖纤尘不染,皱眉看向对面的三福班,只见又有人将新来的丫头丢了进去,丫头们挣扎着哭喊个不停,想来又是哪家主子将下人送过来的。有些年轻的丫头貌美,妒忌的主母为了防止她们爬床,便也会将她们卖进三福班。
“真是残忍。”白衣公子摇头道。语气虽是怜悯,却没有一丝要下去出手相助的想法。
而他对面的少年公子,一身紫衣贵气逼人,只是径自倒酒,淡淡道:“人已经进了豫亲王府,找不找得到,尚未可知。”
“找不到又该如何?”白衣公子转头看向他。
“继续找。”紫衣少年挑唇一笑,邪气的笑容分外英俊,看的那旁边弹奏丝竹的清倌都忍不住失神,弹错了一个音调。
白衣公子见状,促狭笑道:“谢三,你的魅力如今越发的大了。佳人都垂青于你,要我怎么活?”
他做长吁短叹状,其实这白衣公子生的也十分俊秀,只是和紫衣少年比起来,便少了那份慵懒的贵气。那少年神色懒洋洋的,一双眼睛却锐利的很,仿佛天上的烈日,天生便是耀眼夺目,站在他身侧,自然光芒都被掩盖住了。
“高阳,你喜欢,回头我便……赐你一屋子如何?”谢景行瞥他一眼。
“罢了,”叫高阳的白衣公子连忙摆手苦笑:“佳人可远观不可亵玩,我可没那么多精力。倒是你,”他饮了一口酒:“正是少年放荡不羁时,身边怎可没红颜知己,这明齐你若是想,定然大群大群的人前赴后继。”
“红颜知己,”谢景行一笑:“焉知不是红粉骷髅?”
“别说的那般可怕,”高阳一指对面的青楼:“看那些楼上的姑娘多可爱,什么骷髅骷髅的,没意思。”
谢景行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突然顿住,黑眸闪过一丝意外。
“怎么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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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碧池挂掉了,下一个是谁_(:3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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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有孕
三福班每天都要被送进来不少姑娘,这些姑娘有的还很年轻,有的已经人老珠黄,但只要被送进来,就意味着下半辈子几乎再也没有出路,等待她们的是深深的绝望和一个惨淡结局。小说
今日也是一样。
两个水灵灵的小丫头被丢了进来,在一众憔悴萎顿的女人们中,犹如两根嫩葱,同这里有着格格不入的别扭感。
“我瞧着也不用打整了。”满脸横肉的妈妈挑剔的看了两人一眼:“模样生的俊,也是细皮嫩肉的,就是不知道能坚持多久。罢了,带她们进茶室去。”
两个小丫头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被任婉云关照要卖到九等窑子里的艳梅和水碧。
艳梅和水碧二人自小服侍沈清,也算是丫头中得脸的姑娘,更是没吃过什么苦。如今一路瞧见的都是人间炼狱般的场景,早已吓得眼泪都不会掉了。而那妈妈说的话更是将她们唯一的希望也打碎了,她说:“给我好好看着,别让她们寻死。”
不能寻死,便只能如那些下等的风尘女一般,每日不停地接客,想到这些,艳梅和水碧不禁觉得天旋地转。
三福班外头,此刻正走来一名年轻男子。这男子相貌看起来还颇为年轻,通身气度倒也不像是做苦力的汉子。门口迎接的姑娘就道:“这位小哥是不是走错了路,这是三福班,上头才是楼和阁。”
言外之意便是,以这年轻人的身份,便是寻欢也不至于到这地方来。这都是最穷苦的人才来的地方。
“那些有什么意思。”年轻人却是压低了声音道:“你们这里,可有些新来的姑娘?”
门口的女子一愣,随即心中了然。大约这人是没来过下等的班,想寻个新鲜,这也不新奇。富贵人家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玩法,到三福班来玩,价钱又不贵,谁都能玩得起的。她笑道:“这位小哥可是来对了,今日才新来了两个小丫头呢,是官家犯了错的丫鬟,以前是跟着官家小姐的,模样生的水灵,就是价钱要稍高一些。”
“带我去看看。”那人说。
引路的女子带这年轻人进了茶室。
三福班之所以是最低贱的窑子,不知是因为都是做苦力的人来的地方,更是因为这里的姑娘价钱很便宜。只消一碗茶的功夫,若是姑娘手艺好些,语气温软些,能让客人掏钱再一碟子点心,那也是本事。
不过一般来说,来这里的客人终究只会点一壶茶。一来是姑娘们不愿意花费这个心神,银子再多,都不会分她们一个字儿,二来嘛,来此的客人大多吝啬,根本不愿意多花一个铜板来。
而今日这年轻人却是叫了一壶茶和一盘点心,这对于三福班来说,已经算是出手很阔绰的客人了。那引路的女子连忙叫人将两个小丫头带进来。
艳梅和水碧被人强自换了薄薄的纱衣,满心屈辱的来到了茶室。秋日里她们两人都抖成一团,衣裳本就不能蔽寒,心里又怕得很。
那引路的女子见人带来了,谄媚的对年轻人道:“小哥且慢慢吃茶,奴就先退下了。”路过艳梅和水碧两人跟前时,还语气威胁的道:“好好服侍这位爷。”
待女子离开后,艳梅犹豫了一下,见那年轻人始终没什么动作,小声道:“爷……”话一出口,便感到深深的屈辱。她们从前在沈府的时候,是二房姑娘的贴身婢子,莫说是在彩云苑,就是在整个沈府,婢子们见到她们二人都是毕恭毕敬的。如今却要被千人枕万人骑,还要被陌生的男子凌辱。
而这一切都不过是败任婉云所赐,是任婉云将她们丢到了这下等窑子,十几年的主仆情谊一朝灰飞烟灭,比仇人还不如。
“你们想不想离开这里?”那年轻人突然开口问。
艳梅和水碧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水碧还有些狐疑,艳梅却是激动地立刻跪下身去,道:“若是爷能带我们出去,奴婢愿意众生侍奉爷左右,结草衔环相报。”
对艳梅来说,留在这里生不如死,倒不如跟了一个男人。至少好过这永无出头之日的苦难日子。
水碧被艳梅的话提醒,也跟着跪下身去:“求爷救奴婢们一命!爷……爷让奴婢们做什么都行!”
年轻人闻言,险些被嘴里的茶水呛了一口,有些不自在的扭过头去。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沈府的外院护卫莫擎。今日到这三福班来,他也是奉了沈妙的命令,虽然也不解沈妙一个闺阁少女如何对京城中的妓院如此了解,不过今日他来还有要事,虽然有些尴尬,却还是照做了。
“我可以买了你们的卖身契,你们也无需跟着我,放任你们自由。”他道。
艳梅和水碧闻言,皆是不可思议的盯着莫擎。她们不明白何以会有这样的人,来这里的男人自然都是寻欢。面前的年轻人看着倒不像是做苦力的。艳梅自来警醒些,她问:“爷想让奴婢二人做什么?”
“简单。”莫擎道:“听说你二人原是将军府二房嫡出小姐的贴身丫鬟,如何会落到这般境地?”
水碧咬了咬唇,恨声道:“因着犯了错被逐出沈府,然而我二人并未犯什么错,只是为奴为婢,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直到现在,水碧都不曾透露其中的关键,想来还是对二房存了些往日情分。莫擎道:“那你们可恨”
两人沉默。
恨?自然是恨的。若是赐下一杯毒酒一了百了便也罢了,偏偏用的是这样的方式,让人生不如死的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存在于世上。可她们又有什么错呢?那一晚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沈清莫名其妙的不见,便是她们奴婢的错。虽然也心痛自家小姐出事,可是将所有的罪过都推脱在她们二人身上,怕是只有圣人才会心无芥蒂了。
“想来你们也是恨的。艳梅,我听闻你有个妹妹在沈家二房院子里做二等丫鬟,水碧,你在沈府得脸,周围的姐妹也不少。”
艳梅和水碧心中一惊,这人竟将她们的来路说的一清二楚。没错,艳梅和水碧被买入沈府的时候,当初说的是孤儿,那不过是为了将她们选上而刻意隐瞒了。艳梅的亲生妹妹在任婉云院子里做二等丫鬟,水碧因为性情活泼。彩云苑中多得是交好的姐妹。
“世上没有白做的交易,我带你们离开,你们想法子,告诉我沈府二房的消息。”
两人一下子抬起头来。艳梅失声叫道:“你要对付夫人!”
这人将她们二人早已调查的一清二楚,然而要的是二房的消息,也就是要在二房中安插眼线。艳梅和水碧如今自然是不可能回二房的,但她们的姐妹还在沈府的彩云苑,私下里传个什么消息,自然也是可以的。
“你想干什么?”水碧问。
“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莫擎道:“沈家二夫人将你们卖入九等窑子,要你们”
生不如死,对待仇人也不为过,莫非你们还要念及主仆情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们要当忠仆也无妨,我没有太多时日与你们废话,这交易不成,便罢了。”他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爷留步!”艳梅突然抢声开口道:“奴婢愿意与爷做这笔交易,只要爷能带离开这里,做什么奴婢都愿意。”
“艳梅……”水碧仍旧有些纠结。
“水碧,想想你是怎么待夫人,夫人又是如何待你!这位爷说的没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莫非你要一辈子呆在这里?就如同外头那些生了病也要接客的女人一样?”
艳梅说的话又快又急,似乎还带着一丝狠意,想到外头那些病恹恹的女人,水碧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连忙道:“奴婢也愿意跟着爷!”
“那这笔交易算是达成了。”莫擎满意的一笑,心中却有些惊异情形与沈妙料想的丝毫不差。临走前沈妙便说,二房任婉云是个厉害的,手段又高明,笼络人心很有一套,在彩云苑中的下人都很忠心。即便是被丢到了这等地方,要想艳梅和水碧立刻投诚也有些困难。不过不用太过担忧,只要拿三福班女人们的惨状提醒一下她们,这两个丫鬟本就对任婉云的做法有些怨言,再加上自己对于此地的恐惧,终究还是会答应莫擎的条件。
“爷什么时候能带我们离开此地?”艳梅急急道。
“今日就可以,我自会安排你们与你的姐妹们见面,你需得让他们将二房的消息隔日就告知与我。莫要想耍什么花样,即便你们企图拿这件事告诉二房将功赎罪,二房也不会相信。”莫擎到了最后还要威胁一把:“而我能让你们从此地出来,自然也能让你们回到此地,无人可救。”
艳梅和水碧从莫擎眼中看到腾腾杀气,不由得心下一晃,终于连最后那点子侥幸也没有了。皆是跪在地上给莫擎磕头,道:“奴婢不敢,定会照爷说的做。”
莫擎将茶壶一顿,自个儿走出了茶室,那外头的妈妈见他这么快就出来,还以为是艳梅和水碧没服侍好,连忙道:“这位小哥可是觉得不爽快了,那两个小蹄子是今日才新来的,还不懂规矩,调教些时日就好了。小哥若是喜欢,我们这里还有别的姑娘……”
“不必,”莫擎道:“就她们俩,我买下了。”
妈妈一愣,三福班的姑娘,还从来没有被人买下的。这不合规矩,因为大多都是戴罪之身,将她们送到此地的目的便是为了折磨对方。她为难道:“这位小哥,咱们这里的规矩,姑娘们都是不卖身的。”
“一百两。”莫擎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在妈妈面前晃了晃:“两个丫头。”
妈妈的眼睛一亮,一下子从莫擎手里抢过银票,生怕他反悔似的,笑开了花道:“既然小哥喜欢,也是这两个丫头的福气了,奴这就去把她们的卖身契拿来。不过小哥须得谨记,莫要让人认出这两个丫头,否则三福班有麻烦,小哥自个儿也会招惹来麻烦。”
一百两银子,就是那些好些的青楼,有人追捧的姑娘们都不定卖得出这个价钱。就算艳梅和水碧一直不吃不喝接客到老死,怕也是赚不回这其中的一半钱。这里的妈妈都是做生意的,焉有放着银子不要的道理。不过她也担忧若是被别人知道,尤其是将两个丫头卖进来的主人知道,她便有麻烦了。如今只得假意称两个丫头死了才行。
待妈妈欢天喜地的去领艳梅和水碧出来时,莫擎却是有些后悔。一百两银子可是一笔不小的钱财,是惊蛰当了沈妙的整整一匣子首饰才换来的。如今却是为了为两个丫鬟赎身,不过是为了安插眼线,沈妙这手笔也是太大了些,莫擎想着,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内心不敢赞同。
对面的快活楼上,黑衣人出现在窗前,道:“主子,查清楚了,那人是沈府的外院护卫,买下的两个丫头曾经是沈府二房嫡女的贴身丫鬟,似乎是有人要在二房安插耳目,背后之人尚且不知。”
竟是将莫擎和艳梅水碧之间的对话只晓得一清二楚,显然这人身手极为高明,否则连莫擎都未察觉被人偷听如此。
高阳眯起眼睛:“看来沈府也不怎么太平嘛,那背后之人连丫鬟都不放过,啧,也太无孔不入了。”
“主子,要不要查查那个人?”黑衣人询问紫衣少年。
“不用,我知道他是谁。”谢景行挑眉。
“你知道?”高阳看向他:“他是谁啊?”
他是谁?谢景行一笑,眸光有些深幽。沈妙找了个武功高强的护卫,虽是比不上他的手下,却也足以应付沈府的那些人。至于如今连三福班的小丫头都不放过,看来也是打算出手了。
不过这些,都与他没什么关系。
“山狼,”谢景行道:“给羽书传信,让他速回京城。”
“你……”高阳神色一肃:“不是没找到东西,你让他们回来作甚?”
“先下手为强。”少年淡淡道。
……
随着时间的流逝,将军府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沈妙已经被禁足了许久,这些日子她也没有去广文堂。谷雨和惊蛰怕她功课落下,她倒是不放在心上。在广文堂学学那些毫无用处的诗词歌赋有什么用,倒不如在府里少些事端。
若说有什么值得愉悦的,大约就是莫擎收买的艳梅和水碧,终于与她们的姐妹见了面。水碧还好,艳梅的妹妹春桃却是自从知道了艳梅被卖到窑子里后就一直想为姐姐报仇,可惜她地位低贱,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和艳梅见了一面后,得知姐姐无事,便二话没说答应了莫擎会为莫擎传递消息。说来也巧,艳梅和水碧走后,沈清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便空了。任婉云见春桃做事伶俐机巧,便将春桃给了沈清做贴身丫鬟,这样一来,掌握二房的动静,就更加易如反掌了。
如今沈清的身子在越来越好转,只是性情还尚未完全缓过来,虽说比起之前已经好了不少,可偶尔也会精神恍惚,提起某些字眼的时候甚至会害怕的瑟瑟发抖,大约还要再养些身子才行。
这一日,任婉云又在屋中发脾气,地上全是碎了的茶杯碎片。如今任婉云的脾气是越来越差了,从前因为凡事都顺利,极有不痛快的时候,眼下却是隔三差五的罚人。彩云苑整日都阴沉沉的。
“那个没良心的!”任婉云怒道:“整日就知道往狐狸精的院子里跑,清儿成了这幅模样,就只来看过几次,好没良心!”
她这骂的是沈贵,一屋子的下人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任婉云愤怒沈贵,其实倒不是如此。而是她给豫亲王写的那封信,指明那一夜沈妙和沈清换了身份的信,被沈贵拦了下来。而且不知道沈贵用了什么法子,到了现在豫亲王都似乎不知道此事。本想着利用豫亲王来好好惩治沈妙,偏偏被沈贵弄砸了,任婉云不甘心,只得将气全都撒在沈妙身上。
正想着,却听见里屋传来一阵惊呼,任婉云面色一整,连忙走进去瞧,只见春桃正端着小碗给沈清喂粥,却不知怎么的粥全洒了,而沈清还半趴着身子作呕。
“怎么回事?”任婉云厉声喝道,瞪着春桃:“让你照顾小姐,你就是这么偷懒的!”
“奴婢该死,”春桃连忙跪下道:“只是小姐这几日不知怎么的,经常作呕,方才喝粥的时候,又犯了呕症。奴婢斗胆说一句,夫人要不给小姐请个大夫,莫不是吃坏了肚子。”
这些日子,给沈清看病的大夫倒是不常来了。因为沈清的皮外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也就是需要静养,任婉云整日陪着,才让沈清渐渐恢复了一些神智。如今听闻春桃这般说,也是心中焦急。正要叫彩菊去拿帖子请大夫过来,忽然一愣,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春桃,缓慢的问道:“你说,清儿这几日时时呕吐?”
“是的,”春桃有些不解:“可是吃食都是从厨房里特意做的干净的。小姐有时候还会有些犯晕。”
任婉云捂住心口,心中顿时起了一层惊涛骇浪。春桃年纪还小,不知道这件事,可她是过来人,沈清这模样,该不会是有了身子吧?
她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身边的香兰连忙扶住她:“夫人!”
“拿我的帖子,请陈大夫过来。”任婉云缓了片刻,才抚着心口道,看向沈清的目光却带着惊骇。
一边的春桃低下头去,却是无人瞧见她眼里的笑意。
作为沈清的贴身丫鬟,她自然不是今日才发现沈清犯了呕症。大约也有些时日了,只是她最先告诉的人并非是任婉云,而是为她传递消息的莫擎。莫擎也告诉她,如果任婉云没发现的话,暂时将这件事瞒下来,过段日子再说。
也是春桃时运不错,这么长久的日子,任婉云愣是没发现沈清有什么问题。直到今日。
外头的陈大夫在香兰的催促下很快赶来了,之前沈清的外伤也是他看的。这是任婉云娘家出嫁的时候给任婉云的大夫,有时候任婉云想要处理什么姬妾,做些不方便的事情,都是由陈大夫帮忙,陈大夫是任婉云的心腹,自然不必避讳什么。
任婉云眼巴巴的看着陈大夫替沈清把脉,沈清还有些害怕,缩在任婉云的怀中,陈大夫放回手,沈清有些凝重,看了沈清一眼,才对着任婉云摇了摇头。
“你们全都出去。”任婉云对屋里的下人道。
香兰彩菊并春桃连忙退了出去。
待下人们都离开后,陈大夫才叹了口气,对任婉云道:“大小姐脉象滑如走珠,是喜脉啊。”
虽然心中早已猜到了,真正听到大夫说出口时,任婉云还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看着陈大夫,声音不自觉的有些发抖,然而却还是坚定的道:“大夫可否让清儿流掉这个孩子,清儿还小,她不能……不能让人发现。”
如果只是被污了身子,若是隐瞒的好,日后未必就不是没有出路。可若是有了孩子,这便是私通子,沈清并肚子里的孩子都是要被沉塘的!
“大小姐的身子本就娇弱,如今年纪还小,”陈大夫道:“若是滑了胎儿,只怕会伤了身子根本,一个不小心,怕是日后都很难再有孩子了……”
一个接一个的打击,尽数落在任婉云头上。若是沈清失去了做孩子母亲的能力,日后就算再给她找一户人家,一个不会生孩子的女人最后会落得一个什么下场,任婉云比谁都清楚。没有孩子傍身的妇人在后宅中,就如同在战场上没有兵器的将士,最后定会一败涂地。
“而且大小姐还尚未完全恢复,若是再流掉胎儿,凶险的很哪。”陈大夫道。
“不……不能流掉。”任婉云呆若木鸡,片刻后看着怀中的沈清,不由得悲从中来:“我苦命的清儿!”
若是流掉孩子,也许会让沈清一命呜呼,就算保下小命,或许日后也会再也生不出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流掉胎儿,可若是不流掉胎儿,那么…沈清日后的路该怎么办?
这看上去似乎无论如何都没有出路,任婉云的心中,只有深深的绝望。
门外头,春桃望着门里,小声道:“香兰姐姐,大小姐……大小姐是不是……”
“嘘,”香兰警告道:“少说两句,若是被夫人知道了,没你的好果子吃。”
“哎,”彩菊忧心忡忡道:“这下可怎么办呀。”她和香兰自然早就猜到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是沈清有了身子,彩云苑日后又该怎么办?只怕走一步都得好好掂量。
春桃撇了撇嘴,眼中却闪过得意。
陈大夫从彩云苑出来,离开沈府,就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城北小院。方走进院子里,便瞧见夫人和孩子跑了出来,不由得抹了把汗。
今日他在出诊之前,便接到不知是谁送来的一封信函,教他在等下给沈清看病时,必须要说沈清不能流掉胎儿,想法子让任婉云替沈清保胎,否则的话,便杀了他全家老小,那封信上还附送了他妻子的簪花。陈大夫心中害怕,在替沈清看病的时候,只得按照那人说的做。
他本是任婉云娘家花重金替任婉云办事的,如今却是背叛了主子,心中自然又惊又怕,暗中思量离开京城的事。尽管如此,陈大夫心中却还是有些疑惑,照任婉云说的,就是任婉云自己,也是今日才发现沈清有了孕吐之症。那威胁他的人到底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西院中,谷雨走了进来,在桌前下棋的沈妙耳边低语几句。片刻后,沈妙才笑了:“做的不错,给陈大夫的银子送去了没有?”
“莫擎已经送去了。”谷雨道:“姑娘为何予他那样丰厚的银子?既然已经以命威胁,便不需要银子了才是。”
“那可不一样,”沈妙放下手中的棋子,微微一笑:“人是会变的。一味威胁,陈大夫迟早会带着全家逃离京城,日后可就难办了。可若是再给予大笔银钱,你猜他会怎么做?”
“奴婢不知。”谷雨摇头。
“他会想,既然都已经背叛了,倒不如背叛到底,多拿些银子方才对得起自己的叛主。他会一直一直,直到他的主子发现被背叛之前,都会一直维持着整个谎言不被揭穿。”
谷雨微微一愣,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自家的姑娘什么时候竟连能人心中在想什么也知道了。“可是,”谷雨疑惑道:“维持这个谎言,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沈妙笑道:“你让莫擎跟春桃说一声,让她一定要好好帮助大姐姐养胎,这孕养的越好,自然对我们最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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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换亲
日子越来越冷了,深秋时节已过,转眼便是冬日。;今年的将军府,也算是分外萧条,沈妙被禁足在沈府,沈清卧病在床,每日只有沈玥一人上下广文堂,便是后来的中秋宴,也只有陈若秋带着沈玥前去,自然又是沈玥大出风头,不过这些事,究竟和沈妙没什么关系了。
然而随着时日越来越长,沈清的事情却也拖不得了。任婉云让陈大夫开了些药丸,让沈清的孕吐之症减轻了不少,旁人是瞧不出什么问题的,可若是一直下去,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这样下去不行,”任婉云皱眉按着额心:“得想个法子让清儿出去避一避。”且带沈清将孩子生下来再回来,为了避人耳目便说沈清身染恶疾也行。待风头一过,或许会天下太平。
“可是姑娘如今这身子,送出去了难免吃苦头。”香兰有些担忧:“况且这一来一去,必然要花些时日,姑娘的青春也就被耽误了……”
任婉云眉头一皱,不错,沈清如今已经虚岁有十六,再多一年,便是十七,这定京城中的女儿家,其实十六七岁出嫁的倒是刚刚好,可沈清是官家女儿,要挑选的婆家自然也是高门。再等一年,只怕好的勋贵子弟都已经被人尽数挑走了。
“垣儿需得年关才赶得回来,如今清儿的身子却拖不得。”任婉云眉间闪过一丝戾气。
“夫人,”一边一直未开口的彩菊却开口道:“奴婢听闻,中书侍郎卫家夫人近来与三夫人通过气儿,似是想来咱们府上为卫家嫡长子求亲,求得是五小姐。”
“沈妙!”任婉云咬了咬牙:“她倒是好运气!”中书侍郎是正四品的官职,虽然对于沈信这样的正一品武将来说,来求亲简直是自不量力。可是卫家嫡长子卫谦却是个才学容貌都是上乘的少年,来娶定京城中的一个草包女,至少在人才这一条路上,是绝对配得上沈妙的。况且卫谦年纪轻轻已经入仕,只怕日后必然是少年大成,来求亲简直是沈妙撞上了大运。
“听说是卫家有意攀附府上,”彩菊道:“所以才忍痛用儿子换同沈府交好的机会。”彩菊话里的意思,竟是将沈妙看作是非常下作的人,十分配不上那卫少爷似的。
“也算是她走了运。”任婉云面色有些狰狞。这么多年,虽然沈信的官威极大,可是来沈府为沈妙提亲的人却是几乎没有,不为别的,正是因为沈妙自己太懦弱愚蠢,以沈信的功名,沈妙要找的夫婿必然得是同样的高门大户,可高门大户中,又实在无法接受这样一个几乎是明齐笑柄的主母。
所以任是沈信功名在身,沈妙也是无人问津。
如今这卫家突然来提亲,彩菊虽然说是想要攀附,可细细一想,大约也是因为当日在校验场上,沈妙的表现令众人耳目一新,原先的蠢笨模样有所改变,这才让卫家也忍不住出手。
便是在往常,任婉云也是不会容忍这样好的亲事落在沈妙身上的。更何况如今沈清还是这幅模样,她就更不能看着沈妙这个始作俑者好过了。
“夫人无需担心,”香兰道:“老夫人铁定不会赞同这门亲事的。”
将军府中,痛恨大房的,沈老夫人可是首当其冲。奈何不了沈信,沈老夫人却能暗中将沈妙的亲事拿捏在手心中。从前有着任婉云的打点,沈妙的草包之名遍布明齐,如今沈妙洗脱了一般愚蠢封号,有人上门求亲,以沈老夫人的心机,必然会想法子打消她们的念头。
“她这样的贱命,哪里消受的了这等时运,怕是还没嫁过去,就死在屋里了。”任婉云的话也是恶毒不已。她看着里屋紧闭的房门,沈清日日歇在屋中不愿见人,心中掠过一丝怨愤:“可老爷居然还希望将清儿嫁给那等人!”
沈贵尚且不知道沈清怀了身子的事情,任婉云也不打算告诉他。沈贵这样凉薄的人,如今沈清只是失了清白,尚且可以容忍,可若是知道了沈清怀胎,必然会不顾沈清的身子强行流掉孩子。
可即便是这样,沈贵害怕东窗事发,竟然也催促着任婉云给沈清寻一门亲事,只需要将沈清早早的嫁出去,对方是高门变好。于是挑来挑去,就挑中了少府监的小儿子黄德兴。
黄家说起来,门第其实比卫家还要高一等,自然也是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比起卫家来说,黄家的老爷夫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而黄德兴,更是一个喜欢男人的断袖。
正因为如此,黄家对挑媳妇也不甚在意,只要媳妇性情温和,对黄德兴的荒淫之事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的都不在乎。
沈贵想着沈清既然已经被污了身子,倒不如嫁入黄家,黄德兴既然会女人没兴趣,不会碰沈清,自然这个秘密也就不会被人发现。沈清只要坐着一个黄家媳妇的虚名,享受荣华富贵就好。而他,也可以凭着和黄家的姻亲关系,让仕途更上一层楼。
沈贵自然是打的好主意,任婉云却不依。就算沈清已经被污了身子,在任婉云心中,也定要为沈清再寻一门好亲事。嫁给黄德兴就如同守一辈子活寡,她是一定不会用自己的女儿去换这门亲事的。为了这件事,沈贵和任婉云已经争执了许久,夫妻二人本就冰冷的关系更加恶劣,沈贵几乎不到彩云苑里;来,日日歇在小妾屋中。
“若是五小姐和大小姐嫁的人换个个儿就好了。”彩菊愤愤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任婉云闻言,眉心一跳,突然看向彩菊:“你说什么!”
彩菊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奴婢说要是五小姐和二小姐嫁嫁的人换个个儿就好了。”
“你说得对!”任婉云一下子站起身来,面上突然生出一股狂喜之态,她道:“不错,只要清儿和小贱人的亲事换一下就成了……。”她喃喃道:“本就该是我清儿的,这一次,就让那小贱人自食恶果!”她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把我的披风拿来,去荣景堂。”
“夫人去荣景堂作甚?”彩菊和香兰都被任婉云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迷糊。却见任婉云狞笑道:“自然是要老夫人,留下卫家那门好亲事了。”
……
冬日,日光照在窗台上的花草之上,似乎也被映上了一层苍青色。然而那日光又是薄薄的,好像一不留神,就会被打破似的。沈妙穿着锦绣双蝶立水裙,上头一件窄肩莲青紫绣衫。深紫色让她本就白皙的皮肤几乎显得要透明了,而眉目似乎是用墨水画出来的一般干净,即使是站在窗前不动,贵气也从身上淡淡的萦绕出来。
白露和霜降几乎看的有些发呆,就是她们这些自小跟在沈妙跟前服侍的丫头,看见沈妙的脸也是看了这么多年,不知道为何,如今每每看到沈妙时,都会有一种不认识的感觉。那种淡淡的风华,出现在这原本稚气的少女身上,于是乖巧变成了威严,稚嫩变成了肃杀。
“姑娘好似很喜欢穿莲青色的衣裳呢。”白露道:“虽说穿着很好看,可是寻常这样的年纪,小姐们不都喜欢米分啊蓝啊的亮色么?”
莲青色贵在庄重,但深闺小姐们,除了宫中的公主郡主,是极少穿这样的颜色。一来是容易显得老气,二来是很难压得住这颜色,一不小心便会成了偷穿大人衣裳出来的小孩。
可沈妙明明长着一张嫩生生的小脸,却愣是将这身衣裳传出了宫里娘娘的气度,丫鬟们是不解的。
白露和霜降虽然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被沈妙听在耳中。她微微一笑,为什么喜欢穿莲青色,大约是因为,这样的颜色,能时时刻刻的提醒她,冷静,深沉,永不心慈手软。
前生在宫中的时候,每日都穿的是皇后的朝服,金灿灿的颜色能威慑那些心怀鬼胎的宫中嫔妃。端着皇后的架子,让人投鼠忌器,可那样的颜色其实并不适合她。
她年少嫁给傅修宜,经历的许多都是别人在她这个年纪不能经历的。正因为如此,她那天真到近乎愚蠢的性情终于给磨砺成一滩死水般波澜不惊。后来她在后宫与楣夫人争宠夺爱,为了保护傅盛和婉瑜,她想要保住那身明黄色的皇后朝服,可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剩下来。
恶紫夺朱,意味着以下犯上,谋权篡位。此生常负紫衣,便是意味着终究有一日,她要将明齐皇室心心念念的权势抢夺过来,将那些土匪强盗踩在脚下。
不过……沈妙突然想起了另一个总是一身紫衣的英俊少年。
恶紫夺朱,以下乱上,却不知那谢家神秘莫测的嫡出长子,是否也有着谋权篡位的打算?
“姑娘,不好了!”正沉吟着,惊蛰匆匆忙忙的从外面跑回来,她道:“姑娘,莫擎从春桃那里得来消息,中书侍郎卫家前来提亲,沈老夫人将卫家的庚帖收下了。”
霜降皱眉问:“这般急匆匆的,卫家提亲的是谁啊?”
“是是姑娘啊。”惊蛰急的跺脚:“那卫家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还不清楚,老夫人怎么能都不过问姑娘的意思便收下了庚帖。老爷和夫人都不知道呢,这分明就是强买强卖。”
惊蛰对沈老夫人自来也是瞧不上眼的,自然知晓沈老夫人做事必然会让沈妙讨不了好。那卫家若真是什么好人家,沈老夫人怎么会如此轻易地给沈妙好过。
“姑娘,这可怎么办啊?这下子必须得赶紧给老爷写信才行了。”白露也面露焦急之色。
屋中丫鬟们个个忙的焦头烂额,偏偏沈妙却是沉默不语。片刻后,她在丫鬟们惊讶的目光中轻声笑了,只道:“这也真是奇怪,中书侍郎家虽是四品官员,可胜在卫家家境丰厚,至于卫家嫡子卫谦也是一表人才,这样的好事,祖母落在我头上,倒让我受宠若惊。”
“姑娘?”白露一怔:“姑娘说那卫家不错?”
“岂止不错,”沈妙淡淡道:“怕是父亲回来了,知道了有此门亲事,也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卫谦对于官家小姐来说,的确算是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
“姑娘是怎么知道的?”惊蛰疑惑。沈妙成日都在府上,便是在外,也不过是在广文堂中。至于某个官家家境,嫡子性情,断没有知道的道理,可这般说来,仿佛很熟稔似的,让惊蛰摸不着头脑。
对于闺阁中的沈妙而言,哪家公子哥儿究竟是良人,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可作为沈皇后,哪家官门子弟有才有德,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卫谦的确是个不错的人才,性情也算端正。是以卫家来提亲,沈老夫人答应这门亲事,沈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正在此时,便见谷雨从外头小跑进来,面上有些惊疑不定,道:“姑娘,荣景堂的喜儿姑娘来传老夫人的话,叫你赶紧去荣景堂一趟。”
“动作还真是快。”沈妙凝眸,笑了:“那我们便去瞧瞧吧。”
荣景堂中。
沈元柏依偎在沈老夫人边上,这些日子任婉云忙着照料沈清,干脆将沈元柏丢在了荣景堂。沈老夫人本就爱怜这个孙子,自然是宝贝的不得了。连带着对任婉云都和颜悦色了不少。
陈若秋和沈玥倒是不在,自从任婉云在府中照料沈清后,陈若秋暂时接替了掌家之权,自然而然的,代表沈家和各位太太应酬的差事也就落在了她的身上,这样的好机会,陈若秋自然不会放过,每日都带着沈玥出门应酬,也想着让沈玥在各位贵门夫人面前多露露脸,这样日后沈玥的亲事也有利的多。
任婉云站在厅中下侧,目光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妙被沈老夫人的丫鬟喜儿带到了荣景堂,与沈老夫人道了一声安。
这些日子,她被禁足,每日都要在沈家祠堂抄佛经,跪牌位。沈老夫人大约也是不待见她,也不让她来这里问安。再见沈老夫人,还是在禁足前了。
“五丫头,近来在祠堂抄经,心中可曾宁静了?”沈老夫人问。
乍一听到这老妇文绉绉的讲话,沈妙心中险些失笑。若说沈府为老不尊的,沈老夫人便是首当其冲,偏偏这时候还说些宁静不宁静的话,她微微一笑:“如祖母所愿。”
“那便好,”沈老夫人装模作样的轻咳一声,福儿连忙递上热茶,她揭开茶盖抿了一口,才看着沈妙道:“前些日子的事,虽不是你的错,却因你而起,况且你性子太过倔强,我才罚你禁足抄经,你可在心里埋怨我?”
“沈妙不敢。”
“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沈老夫人满意的看了她一眼:“你如此懂事,又是我沈家的姑娘,我自然会疼你。眼看着你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今日中书侍郎卫家前来为卫家嫡子提亲,所求的便是你,你可觉得不错?”
若非现在不是时候,沈妙真的快要笑出声来了。如沈老夫人这样的人,大约一辈子的见识也就是在那风尘之地。哪有一家的长辈如此大喇喇的问孙女“你可还觉得不错”,也不知沈老夫人是怎么想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妙笑道:“孙女的亲事,自然有爹娘操心。”
“你这丫头!”沈老夫人见碰了个软钉子,险些发怒,听到侧边任婉云轻声的咳嗽提醒,缓了缓,才换了一副心平气和的神情,道:“你这丫头,实在是太过任性。原先你爱慕……。便也罢了。如今看你这些日子以来,似乎清醒了不少,想来是知道分寸了。这中书侍郎家,与咱们算是门当户对,那卫家少爷卫谦也是仪表堂堂,文武双全的俊杰。这门亲事,就是你爹在都不会说半个不好,你长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人家前来提亲,若是不好好把握机会,那卫家少爷,转头可就成了别人的夫婿。”
沈老夫人虽然当长辈不佳,这做媒的功夫却是不错。大约是出身歌女,知道少女们大约都爱俏,只把那卫谦说成了众人心中良人。虽然沈妙知道,沈老夫人并未说谎,那卫谦的确是个良人。
尽管如此,沈妙却仍旧不为所动,淡淡道:“卫少爷的确不错,不过实在非我所愿,祖母还是算了。我的亲事,自然有父亲和母亲为我做主。”
“你!”三番两次被顶撞,沈老夫人本就不是什么耐心的脾气,终于怒道:“你这是在嫌我这个祖母插手你的亲事,手伸得太长了吗?”
“孙女可没这么说。”言外之意,便是这是你自己说的。
沈老夫人气的快要发狂,如今桀骜的沈妙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刺儿,动也动不得,让人心中憋气憋得生疼。沈老夫人恨大房,却也忌惮沈信,是以这么多年来,虽然心中恼怒,却也只能端着,不与沈妙亲近,做出一副虽然严肃却公正的祖母做派。她不能打沈妙,因为这样会被沈信发现,最多斥责几句,是以她一直冷眼瞧着任婉云和陈若秋将沈妙往废了养,捧杀这回事,虽说说的多,可真正被人发现,可是很少。
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天,被养废的沈妙突然机灵了起来,不仅机灵,性情还变得油盐不入,她怒道:“你还有没有个尊卑礼法!”
沈妙觉得无趣,沈老夫人这耐心和定力,扔在后宫中,定然活不过两日。她前生见过太多厉害的女人,沈老夫人这般眼皮子浅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她还真不想放在眼里。
“我再问你,”沈老夫人还记得今日的目的,看着沈妙阴沉沉问:“这门亲事你意欲何为?”
“我不同意。”沈妙答。
“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福儿和喜儿连忙上前抚着沈老夫人的心口免得她一时气晕了过去。沈老夫人怒极反笑:“既然如此,看来你并非真心悔过,从今日起,你便从你的院子搬出去,住到沈家祠堂,日日念经,看将你的桀骜性子磨不磨的下来!”
住到祠堂,每日面对的可都是祖先的灵位,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怕是会因此吓破了胆。况且祠堂地处阴寒,待个些日子,说不定会生了疾病。沈老夫人也是气急之下的话语,说完后目光中闪过一丝得意,看着沈妙,大约是在等待沈妙求饶。
可沈妙眉头都没皱一下,道:“是,孙女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即刻赶过去。”
轻飘飘的一句话,直把沈老夫人噎的差点背过气。
而沈妙说完这句话,便果真同沈老夫人道了个安,直接离开了。
“这孽女!目无王法!”沈老夫人气急,因着出身低贱又说不出什么文绉绉的词,词穷之下竟然骂了一声:“小贱人!不愧留着那个老贱人的血!”
她说的“老贱人”,自然就是沈信的亲娘,沈妙的亲祖母了。
任婉云抬起头,阴测测的看向门外,那里早已没有了沈妙的背影。
“你不是说她一定会同意此事么?”沈老夫人将矛头对准了任婉云:“她那样子,哪里是同意了?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莫说沈老夫人不解,任婉云心中也很奇怪。卫谦那样的条件,就算是沈清或许都难以不动摇,沈妙居然会一口回绝,连思量都没有思量。她沉吟道:“定是她如今还心系定王,表面装作不在乎,实则并未死心。否则这样的人家,她不会一口就拒绝。”甚至连女儿家听到自己亲事的娇羞也没有。
“那眼下怎么办?”沈老夫人没好气的道:“她这边不松口,如何给沈信写信?”
原本两人的计划中,只要哄好了沈妙,让沈妙给沈信的信中透露出自己有了心上人的意思。之后在沈信回京之前办好亲事,狸猫换太子,两房亲事的新娘换个位置。之后再将所有的失误全都扔在沈妙一人身上,女人一旦嫁了人,脾性就全没了,沈妙心中害怕,便不会胡乱声张。沈信更不会知道沈妙和沈清换了亲事,以为沈妙爱慕的便是黄家少爷。黄德兴好男风,这事除了和黄家走得近的人,没人知道。在外头看来,黄德兴还是一个不错的良人。
可如今沈妙自个儿就显出了对卫家亲事不满,更勿用提给沈信写信了。沈妙自己不同意,后面有许多计划便都玩不成,平白多了许多麻烦。
“既然软的不吃,就硬来。”任婉云恶狠狠道:“娘不是将她关进了祠堂么,那外头的事情随我们怎么说便是。总之要尽快将这亲事订下来,尽快成亲,换了清儿去。”否则,否则即便新婚之夜能哄过去,沈清的肚子也是哄不过去的。趁着现在沈清什么都看不出来,赶紧完事。
沈老夫人看了一眼任婉云,并未说话。虽然她也很想大房倒霉,可若是真的硬来,一旦被沈信发现,牵扯到了她,她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任婉云一看便知沈老夫人心中所想的是什么,她咬牙道:“娘放心,事后我自有安排。总归不会查到娘的头上。”
话都说到这份上,沈老夫人便也不端着了,她道:“那便找你说的做吧。”
……
百花楼上,丝竹缭绕,高台凉亭,俊美少年一袭紫衣随意铺泻,仿佛九天之上的淡淡光帛。他睫毛生的极长,而一双桃花眼极美,偏偏看人的时候,却透着若有若无的冷漠和残酷。
“咳”,一声轻咳,打破了亭中的沉寂,华服公子将折扇横于胸前,做了一个讨饶的手势:“对不住,来迟了。”
“你也会迟,真新鲜。”紫衣少年瞥了他一眼。
苏明枫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个好友最讨厌的便是不守时,也亏得他与自己交情匪浅,若是别人,只怕谢景行早就拂袖而去,哪里会等上一炷香。
“实在是今日卫谦一反常态,”苏明枫苦笑:“中书侍郎家的少爷,你也是认识的。他也挺可怜,本已有了心仪的姑娘,偏偏家中却为了他提了另一位小姐的亲事,对方连他的庚帖都收了,只怕这亲事也快尘埃落定。卫谦心头不爽利,便拉了我喝酒,不过,”苏明枫指了指自己:“我如今‘重病在身’,喝不得酒,只得劝了半个时辰。”
“无聊。”谢景行冷着脸道。显然,苏明枫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来做这么一件无聊的事,从而迟了许久,令他心中非常不悦。
苏明枫心中无奈,谢景行这个人看上去玩世不恭,总是挂着一抹笑容,实则内心非常记仇,又特别挑剔。这几日也不知道是哪里不顺利,神情也是这么淡淡的。只要谢景行这么平静的看人,苏明枫就觉得浑身发毛。
“其实卫谦也是够倒霉的,家里为他挑的妻子是什么人不好,偏偏是个草包,之前追着定王后头明齐人尽皆知,卫谦娶她,自然是无奈了。”他连忙寻了个话头希望能引起谢景行的兴趣:“你应该知道她是谁了吧?沈信的嫡女沈妙,能嫁给卫谦,应该算是走大运了。”
“你说,”谢景行却是突然开口,缓缓反问:“沈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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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侯爷:我的女人也敢抢(╰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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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囚禁
“沈妙?”
“没错。。”苏明枫有些诧异谢景行的态度,忽而想起了什么,促狭笑道:“那不就是你上回在校验场上救美的姑娘么?如此说来,倒有几分胆量,也并不太丑,卫谦这小子,分明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见谢景行陷入沉思,不由得惊道:“喂,你可不会真的看上了那姑娘了?”
谢景行嗤笑一声,凉凉的扫了一眼苏明枫,道:“你很闲?”
“我当然闲,”苏明枫皱了皱眉:“我如今‘重病在身’,又不能上朝,整日在府上招猫逗狗,你近来也不常露面,与那叫高阳的大夫走的很近,你是不是瞒着我些事情?”
若说小时候的友谊匪浅,可是越是长大,谢景行就变得越神秘。在对苏家一事上虽然给予提醒,可对于谢景行,有时候苏明枫都觉得一无所知。
谢景行丢了一个果子给他:“吃你的吧。”
显然是不打算继续这话头了,苏明枫目光闪了闪,唇角溢出一丝苦笑,倒也没说什么。
……
在沈家接了卫家的庚帖不久后,任婉云也让香兰将沈贵请到了彩云苑。
自从因为沈清的事情,沈贵和任婉云之间便生了嫌隙,两人也不怎么说话。这些日子以来更是关系如寒冰般冷漠。
这一次,还是任婉云主动服的软。
香兰和彩菊齐齐向进来的沈贵请了安,任婉云坐在桌前,目光有些忧郁。
“你这又怎么了?”沈贵的语气还很生硬,当初因为沈清,任婉云痛骂他无情无义终究让沈贵心中不悦极了。他虽然欣赏任婉云能将里里外外的事情打点的不错,却不是个心怀宽广之人,更何况被自己的妻子如泼妇般指着鼻子骂。
“老爷来了。”任婉云惫懒的瞧了他一眼,脸色十分憔悴。她自来都是精明而意气风发的,何曾有这般的模样。沈贵见此情景,心肠倒是软了三分。知晓任婉云疼爱沈清,这些日子因为沈清操持了不少心思,到底是发妻,脸面还是要给的。便对着香兰和彩菊呵斥道:“夫人怎么如此憔悴,你们是怎么照料主子的?”
任婉云也听出了沈贵语气中的缓和,心中一喜,便越发的抚着额头服软:“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操心清儿。这些日子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心中难过极了。”
“清儿的事情既然已出,多想无益,你还是早些将自己的身子养好,府中还需要你来掌家。”沈贵看了一眼任婉云。之前是任婉云掌家,他自然有许多便利的地方,中公的银子拿去送礼,账目上任婉云也能做的挑不出错儿来。如今任婉云要照顾沈清,陈若秋暂时代替着掌家之权,自然的,行事不如往日方便。而那些便宜尽数被三房占了去,沈贵心中也不痛快。
任婉云咬了咬牙,沈贵一心只为自己的官途,倒一点儿不关心沈清。她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只是清儿如今这身子离不开人,我又不放心。”
“所以将她嫁到黄家就好了嘛。”沈贵提起此事,方才缓和的语气又生硬了起来:“妇人之见,头发长见识短,清儿如今这样子,找户好人家嫁了才对。黄家家大业大,清儿过去就是正房,你偏偏不答应。”
任婉云心中冷笑,沈贵作为父亲,可真算是无情无义了。黄德兴那样的人,也偏偏沈贵能说出好人家这样的话。虽然早知道枕边人是个利益为上的凉薄人,如今想想,任婉云还是有些不寒而栗。
不过此刻却非她想这些的时候,她抹了抹眼睛,道:“老爷说的不错,原先是我想岔了,是我整日在后宅中,见不得这些大事,老爷挑的人家,自然是顶好的。我原先不愿意清儿嫁过去,现在却觉得,这对清儿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沈贵先是一愣,随即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答应了?”任婉云将沈清看的比什么都还重,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答应了这门亲事,要知道黄德兴可是好男风。
“是。”任婉云面上浮起哀戚之色:“清儿这模样,日后还有哪个好人家肯要她,我思来想去,唯觉得黄家不错,至少嫁过去,清儿不会缺衣少食,如果她过的实在不好,那也是她的命……。”说罢扯着袖子颜面低声哭泣起来。
看到任婉云这样,沈贵一颗心倒是放了下来,有些相信任婉云的说辞了。如今沈清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而黄家不过是需要一个贵门的嫡女来坐上黄少夫人这个位置以蒙蔽世人的眼睛。沈清嫁给黄德兴,一生衣食无忧,也算是最好的结局。虽然身为女人,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得到情之一事上的圆满,可是出了那种事,谁还会要她呢。
思及此,沈贵叹了口气,走到任婉云身边,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你想通了便好,清儿总归是我的女儿,我不会害他的。黄大人与我有些交情,我会让他照顾着清儿,清儿嫁过去,断不至于受委屈。”
任婉云心中为沈贵冠冕堂皇的说辞而鄙夷,面上却露出一抹依赖的神情:“那就烦请老爷与黄大人提上一句,让黄家遣人来交换庚帖。”
“这么快?”沈贵有些吃惊。
“清儿如今这幅模样,哪里还拖得。”任婉云叹息一声:“拖得越久,怕是会被人发现端倪,毕竟清儿许久都未曾外出过。嫁到黄家,至少还能遮掩几分。况且,”任婉云抚了抚胸口:“夜长梦多,自从清儿出事后,我总是很怕。”
瞧见她这副心悸的模样,沈贵沉吟一下,便道:“你说的也有理,清儿的事情不能拖,如此,我今日便给黄大人写信提起此事,若是交换了庚帖,商量日子也不是不可以。”
“一切都仰仗老爷了。”任婉云温顺的道。
沈贵又说了几句话,这才满意的离去。今日任婉云低眉顺眼,又是认错又是照他说的做,让他心中舒畅了不少,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步子似乎都有些春风得意。
待沈贵离开彩云苑,香兰将外头的门掩上,这才惶然道:“夫人,这件事瞒着老爷,真的好么?”
任婉云让沈贵以为,沈清真的愿意嫁给黄德兴,却没有告诉她让沈清和沈妙姐妹易嫁的打算。如此一来,沈清嫁的便是真正的良人卫谦,而沈妙嫁的,便是那荒淫无度的断袖黄德兴。
这件事自然不能被沈贵知道,无论结局是什么,沈贵这样的人,但凡可能牵扯到他的一点仕途,他都不会铤而走险。而任婉云却不能让自己的女儿迈入火坑。
“自然要瞒着他,他这般没良心,想拿我的清儿换前程,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任婉云冷笑一声,丈夫的冷漠,女儿的出事,已经让她这段时间生出老态,似乎一夜间皱纹都添了几根,而原先慈眉善目的面上,只剩下阴毒的神情:“这事要万无一失。就算日后他发现也来不及了。”
“可这样会不会对二小姐不利?”彩菊问道:“就算易嫁成了,可知道真相的黄家和卫家如何甘心?”
“放心,”任婉云捏着手里的镇纸:“黄家要的不过是一个名头,哪一个都一样。至于卫家,他们若是敢出声,我便告他们卫家奸污清白民女,总归有法子让他们说不出话的。况且,”她的面目瞬间变得狰狞:“我的清儿哪里不好,难不成还比不过是沈妙那个小贱人!换了我的清儿,是他们卫家的福气!”
一说到沈妙,任婉云就恨得全身发抖,香兰和彩菊顿时沉默的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任婉云的声音响起:“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让两门亲事赶紧成了才行。要赶在大哥大嫂回京之前。”
“大老爷得年关才回京,还有几个月呢。”香兰上前一步,提醒道:“反而是那五小姐,性子太过不逊,若是被她知道私自订了亲,只怕要大闹几场,说不准还会趁着夜里逃出沈府,那时可怎么办?”
“逃?”任婉云恶狠狠道:“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如今她不是被关在祠堂禁足么?从今日起,就将那祠堂,给我锁上!”
竟是要活生生的将沈妙关起来!
香兰和彩菊一惊,双双低下头去。过去的沈府中虽然打压沈妙,那都是做的面上一点儿也瞧不出来,细水长流的。这还是第一次对沈妙用了这等雷霆手段,几乎是毫无顾忌的撕破脸了。
“那小贱人花样多得很,只有锁起来,介时到了时间,一杯酒送上轿子,叫天不灵叫地不应,黄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好好调教几日,看她,也就乖了。”任婉云的话中恶毒之意不加掩饰:“实在不行,还有个亲王殿下呢。”她得意的笑道。
……
冬日越来越冷了,西北大漠频频传来捷报,沈信带领的军队退敌有功,作战勇猛,战场上领敌人闻风丧胆。定京城中自然又是猜测待年底回京,沈信必然又得功勋赏赐无数。
沈家的荣耀着实令人妒忌,但却都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打拼下来的,如今匈奴未退,周围有邻国虎视眈眈,明齐皇室自然是要重用沈家,不过来日,倒也说不清楚。狡兔死走狗烹,历来就是皇室们爱做的事情,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尤其是眼下明齐皇室的九个皇子,私下里的暗流涌动,也让人不敢小觑。
若说定京城中有近来有什么热闹事,便是沈家有意要结亲了。不过这事儿不知为何也传的神神秘秘的,只知道有两户人家上门提亲,一户便是中书侍郎卫家,一户是少府监黄家。这两家俱是高门大户,两个少爷也算是青年才俊,和沈家称得上是门当户对。沈玥每日还是照常上广文堂,于是众人也都猜测的出来,想必要结亲的,定是沈家大房嫡女沈妙和二房嫡女沈清了。
关于沈清便罢了,沈妙的身份却是有些微妙。当今武官中,唯临安候方可与之相提并论。不过临安候似乎是个聪明人,除了皇命挂帅外,一般都固守京城。沈信则是一年到头都驻守边关。
有沈信这样手握重权的父亲,沈妙嫁给谁,意味着夫家便能得到一门助力。明齐皇室的眼睛都在看着,好在如今来提亲的这二人,都是文臣路子,和武将打不动一竿子去。并且卫家和黄家都属于名头上好听,却行的是中庸之道,暂且没有搅到夺嫡的浑水里,所以这一门亲事,相比较其他而言,尤其是之前传的沸沸扬扬的沈妙钟情于定王,实在是显得顺利多了。
广文堂中,易佩兰问沈玥:“你那姐姐妹妹,果真是要嫁人了么?竟连广文堂也不来了。”
自从卧龙寺后,沈妙和沈清都未曾出过府门,更勿用提来广文堂。沈妙是被禁足,沈清则是要好好养身子。
沈玥笑了笑:“我也不知,母亲做的神神秘秘的,大约是吧。”
“不过说起来,你的姐姐妹妹倒还走运,”江晓萱想了想:“尤其是沈妙,这卫公子和黄公子,哪一位都称得上是不错。怎么就没落到你头上呢?”
沈玥佯怒:“我可还想多在府中待几年,嫁人的事儿我可没想。”心中却也是有个疙瘩。的确,到了她们这个年纪,定然会开始关心起自己的亲事来的。可是在沈府中,沈妙年纪都比她要小上两岁,如今也订了亲,反倒留下了她。沈清便也罢了,左右都是被坏了身子的人,可知道连沈妙或许都能寻到一门好归宿的时候,沈玥心中说不出的妒忌。
大约是见不得沈妙好,尤其是从前样样都不如她的沈妙,如今却有卫家那样的人家主动来提亲,这就意味着承认了沈妙本身还是不错的。若非陈若秋劝她,只怕沈玥还会继续钻着这个牛角尖不肯出来。
“你呀你,”白薇点着她的额头:“如今年华正好,自然要为自己打算,那不,”她往另一边点了下下巴:“你觉得他如何?”
她说的方向正对着蔡霖,沈玥顺着白薇的目光看去,蔡霖察觉到沈玥的目光,转过头,愣了一下,竟是不自在的躲了开去。
沈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起来,紧紧咬着下唇。
从前对自己倾心不已的少年如今避如蛇蝎,如沈玥这样高傲的人,自然感觉受到了莫大的耻辱。
蔡霖躲开沈玥控诉的目光,心中有些犯愁。自从校验场上被沈妙教训了后,再看到沈妙,他都会有一种不知道为何而来的恐惧。仿佛是天生的对危险的畏惧让他想躲开沈妙,况且当日谢景行还似乎为沈妙解了围。蔡霖在定京算个大霸王,可也横不过谢景行,自然是不会主动与谢景行作对。不管当日谢景行解围是有意还是无意,蔡霖都不会再主动招惹沈妙。
而那一日沈玥自始至终都没瞧他一眼,也让这少年一颗炽热的心完全的冷却了下来。
见沈玥尴尬,易佩兰撇撇嘴,岔开了话头,笑道:“不过,是否再过半月便是你们家老夫人的寿辰,想来我也应当去挑些礼才是。”
沈老夫人每年的寿辰,都办的是风光无比。这样的排场甚至都顶的上皇室中人了,沈老夫人眼皮子浅,觉得就是寿辰办得越宏大脸上越有光。每年都会请很多官家人来,沈贵和沈万自然乐见其成,这样一来,也能让他们与各位同僚更加交好。
这样的寿辰,礼自然也是要收的。想来下月半寿宴时,易佩兰她们都要在,毕竟每年这个时候,明齐的稍好一点的官家可都被沈家请遍了。
“对呀,”白薇似乎才记起:“我差点将这事儿给忘记了,多亏佩兰提醒我,玥儿,你给沈老夫人准备了什么礼啊?”
沈玥作为京中的才女,自然每年的寿辰宴上都能给沈老夫人长脸。如果说沈清拿出来的是价值昂贵的东西,沈玥拿出来的便是独一无二的精巧。只有沈妙,每每送的东西都是让人笑掉大牙。
“不过是绣了一副画像而已。”沈玥谦虚的道。
“你们这么一说我却开始好奇了,”江晓萱恶劣的道:“那你那位五妹妹又会送什么?不会是忙着绣嫁衣而将老夫人的寿礼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一边的趴在桌上的冯安宁闻言,冷哼一声,起身离开了桌子。
易佩兰众人的话也落到了台上正在收拾下学东西的裴琅耳中。这些日子,他自然也听到了沈妙要定亲的消息,却有一种古怪的感觉。那少女的眸子如兽一般,这么早就让她潜伏在后宅之中,她会吗?
与此同时,众人谈论的对象沈妙,却在祠堂中将面前的棋子一字儿排开。
祠堂里的风都带着阴冷的寒气,地上都是青灰色的石板,跪下去能凉到膝盖骨头缝儿里。惊蛰和谷雨带来了一些软软的垫子,然而那些垫子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还是沈妙吩咐她们熬了一些草药,用那些草药放在屋子中的角落上,熏一熏,便能驱寒不让身子落下病根。
惊蛰和谷雨起先不相信,后来见那草药汤果真好使,还问沈妙是从何知道这般秘方。沈妙只说是听闻别人说的,自个儿却清楚,那都是在秦国当人质的几年学会的东西。天太冷,银钱也不够,只得寻了最便宜的偏方取暖祛除身子里的湿气,如今祠堂的这点东西,还真的算不了什么。
“姑娘还顾着下棋呢。”惊蛰跺了跺脚。
沈妙将面前的棋子一字排开,棋盘上,本是错落有致的棋子被她排的黑是黑,白是白的,看不出来什么章法。
“春桃都托莫擎带话过来了。”惊蛰见沈妙不言,继续道:“二夫人想将你和大小姐的亲事换一门,那黄家少爷可是个断袖啊,这可怎么办啊,姑娘您怎么还有心情在此下棋呢?”
本以为是桩好亲事,可沈妙当日在荣景堂拒绝了沈老夫人的提议,便被关进了祠堂。可即便是这样,春桃还是打听了出来,沈家已经背着沈妙应下了这门亲事,只是西院的人不知,也就是说,除了沈妙,大家都知道沈妙要嫁人了。
若是嫁给卫谦便也罢了,至少还能称得上是德行正派,可那黄德兴是个断袖,那沈妙嫁过去不是守活寡吗?几个丫头一听到此话都差点疯了,莫擎也言,若是沈妙愿意,他可以带着沈妙逃跑。
莫擎从前是江湖中人,自然不知道逃跑容易,一旦逃跑,就意味着身后的事情可以随意被人捏造,真相是怎样的便无人知道了。况且沈妙一开始就没有打逃跑的主意,便一口回绝了此话。
“若是不行,至少让莫擎替姑娘给老爷带话啊,这事儿也是瞒着老爷的,他们就想趁着老爷未曾回京的时候让姑娘成亲,这样一来,生米煮成熟饭,什么都改不了了。”谷雨也劝道。她知道如今沈妙是个有主意的,可她什么都不说,他们几个丫鬟便只能为沈妙干着急。
“传什么话。”沈妙淡淡道:“西院如今外头都守得是任婉云的人,便是个苍蝇都飞不出去,我若是逃跑了,院子里那些剩下的人怎么办?虽说我不是什么仁慈的人,可其中有些人也是爹娘特意留给我的。你信不信,我一走,任婉云立刻就会将满院子的人杀人灭口。”
惊蛰和谷雨一怔。
“况且你以为传个话是那么简单,这里一天到晚都有人守着,他们的意思本就是想将我关起来,你以为会给我留能钻的空子么?那你们也太小看我这位二婶了。”
任婉云的头脑在沈妙看来不足为惧,可是世界上,为母则强,任婉云为了沈清的幸福,自然会拼命地完成此事。这件事上,任婉云押上的赌注也不小,毕竟换亲这事儿,想来也是没有跟沈贵商量过,是她自己的主意。若是成功了,自然皆大欢喜,若是失败了,只怕任婉云在二房中,只会再无立锥之地。
“可是姑娘,咱们就这么算了?”惊蛰急道:“奴婢拼了命也不会让姑娘嫁给那断袖的!”
“你们可看的出这出棋局?”沈妙并不言语,只是指着桌上的棋盘。
棋盘上,白子黑子排列成两排,泾渭分明,有些奇怪。
“奴婢,奴婢不懂棋,可也瞧不懂这是什么下法。”半晌,谷雨小心翼翼的回答。
“你看到了什么?”沈妙问。
惊蛰大着胆子回答:“白的和黑的,列在一起,很分明。”
“是了。”沈妙眸中闪过一丝亮光:“这出棋,本就是将筹码全摆上来,你知道我的棋子,我也知道你的棋子,最后赢家,各凭本事。”
惊蛰和谷雨面面相觑,不太明白沈妙的意思。
“任婉云以为知道了我所有的棋子,其实并非如此,”她从身后再拿出一颗黑子,放在了白子边上:“我还有最后一步棋。”
“老夫人的寿辰,下月便到了吧。”她突然问。
“正是。”惊蛰答:“听闻春桃打听出来的,二夫人的意思是,在老夫人的寿辰宴上宣布姑娘的亲事。”
“都是要赶在父亲回京之前啊。”沈妙微微一笑。
“是啊,离年关还有几月,只怕来不及了。”谷雨忧心忡忡。
“是么?”
沈信班师回朝,的确应当是年关的。可惜,明齐六十八年,因为沈信在西北大退敌军,敌军落荒而逃,提前给了降书。沈家军便带着降书,早几月回了定京。
说来也巧,亦或是沈信为了表达孝心,沈老夫人生辰,每一次沈信都不在京城中。次数多了,就有人说沈信是不孝。于是明齐六十八年的沈老夫人七十大寿,沈信提前回京了。
那一日,沈信突然回府,沈老夫人正在府上宴宾客,而沈妙并未出席,为什么呢,自然是因为她躲在定王府上。沈信本想回来享受天伦之乐,却知道自己女儿如此不顾礼仪,掉头去往定王府要人,而她却因为傅修宜虚伪的温情,对沈信的话置若罔闻,甚至以死相逼嫁给定王。
如今想想,总归是一场冤孽。沈信风尘仆仆赶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不孝的女儿,从而将沈家拖入深渊,再无回头之路。
今生非前世,她既没有因为豫亲王而逃离沈家,也没有再一味迷恋傅修宜的皮囊。如果沈信回来,看到的是一个不一样的女儿,会不会能稍微赎清一点前生的罪孽。
“父亲一直很尊敬老夫人吧。”沈妙淡淡道。
“是。”惊蛰答。
沈老夫人歌女出身,演戏也是一把好手,当初把个慈母作态做的天衣无缝,老将军在世的时候,一点儿错都挑不出来。武将重情,沈信知恩图报,早年间受过沈老夫人的恩惠,让他根本无法想到这个老妇公正面皮下那颗歹毒的心。
“二婶这一次倒便宜了我,”沈妙含笑道,一双明眸亮的惊人:“正好,一并撕给天下人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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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哥哥终于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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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寿辰
十一月初三,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冬日难得有这样好的日头,适逢上沈老夫人七十寿辰大宴。``し
将军府中里里外外都被清扫过了,公中也拿出了银子来置办新的东西。寿宴自然是在东院办的,东院环境清幽雅静,花丛修剪的错落有致,婢子们穿着清爽整洁的襦裙,言谈举止倒是不落俗套,各个又生的清秀乖巧。令人一走进来,只觉不愧是大户人家做派。
沈老夫人高坐荣景堂正厅之中,来来往往已经来了不少夫人和小姐前来问候。沈家在明齐毕竟是一等武将世家,达官贵人们多少也要看在人情上前来打点。任婉云也忙着招呼客人。
虽说如今是陈若秋暂时管理着掌家之权,可往年沈老夫人的寿辰都是全部交给任婉云来操办。至于和这些贵夫人打交道,任婉云也能比陈若秋做的更好。陈若秋到底是端着一点书香门第的架子,任婉云却不同,她应付得体,一时间荣景堂也是欢声笑语。
沈元柏依偎着沈老夫人吃着蜂蜜乳糖,底下的夫人们便不时地恭维起他小小年纪便如此机灵,日后定会大有作为。沈老夫人听得眉开眼笑,就连任婉云也因为这些恭维的话,这些日子里因为沈清而阴霾的心也一扫而光。
倒是陈若秋,见众人口口声声夸得都是沈元柏以及在外头赴任的沈垣,心中十分不舒坦。三房中最忌惮的便是说起儿子,谁都知道陈若秋嫁给沈万多年,除了得了一个沈玥之外,一直都没有儿子。偏偏沈万对别的女人又并非有什么兴趣,沈老夫人曾想给沈万多塞几个妾室开枝散叶,却都被沈万拒绝了。沈老夫人因此迁怒于陈若秋,比起陈若秋来,任婉云显然更得沈老夫人的欢心。
“不过,今日怎生没见着沈家大姑娘和五姑娘?”易夫人笑道。
任婉云负责接待这些夫人们,沈玥自然则就去亲近那些贵门小姐了。带着她们在园子里吃吃茶用用点心。可今日却仍旧没见着沈妙和沈清。
任婉云和沈老夫人闻言,面色同时一沉,陈若秋嘴角一撇。
沈清身子还未大好,如今总算是能理智见人了,却口口声声称一定要将沈妙碎尸万段。然而这些话不能被外人听见,这些日子任婉云一直在安慰沈清,免得她有轻生的想法。至于是如何安慰的,陈若秋倒是能想到,无非就是承诺沈妙会落得一个怎样的凄惨下场。
至于沈妙,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沈老夫人私自替她接了卫家的庚帖,从那一日起,她便一改之前的沉默,疯了一样的反抗,还扬言定会抗婚,甚至逃婚。这话被沈老夫人听了可了不得,任婉云和沈老夫人寻思着,如今沈妙骨子里的桀骜渐渐显现出来,她所说的抗婚逃婚,的确是可能办出来的事情。然而如今沈妙万万不能出事,一旦她出事,和沈清姐妹易嫁的事情可就不成了。
于是从沈妙扬言抗婚起,沈老夫人和任婉云一不做二不休,便直接将沈妙关进了祠堂里面。祠堂在沈府最西南的院子里,一般是无人瞧见的。外头把手的护卫们至少增加了一半,而西院中的各个丫头,包括沈妙的四个贴身丫头,都被沈老夫人找出了卖身契,紧紧捏在手心。
言外之意,便是沈妙但凡有一点动作,这几个丫头都是保不住的。
于是这些日子,沈妙都一直被关在沈家祠堂中,日日念经祈祷。任婉云希望以此来磨平沈妙桀骜的性子,也为了防止出什么意外。今日沈老夫人寿辰,若是放沈妙出来,怕她当众说些惊世骇俗的话,和沈老夫人一商量,干脆便不让沈妙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想到沈妙,任婉云有些头疼。她在大宅中浸淫了这么多年,如今却是连一个小姑娘心里头在想什么都说不清楚。说沈妙草包,她却不动声色的在沈清之事上算计了所有人,说她沉静,却又耀武扬威的将要逃婚之事毫不掩饰。只得将她关起来了。
陈若秋欣赏完了任婉云精彩的神情,笑着道:“清姐儿身子还未大好,现在便就不出来了,等会子老夫人寿辰礼上再出来。妙姐儿却是染了病症,见不得风,脸上起了疹子,在场的姑娘们这么多,怕给给位小姐染上了,便让她自个儿呆在屋里。”
若说沈妙染病,难免有人好奇要去探究看一看,若说这病可以令别人也染上,沈妙自然就无人敢问津了。尤其是姑娘们都爱美,怎么可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瞧他。
江晓萱的母亲江夫人也笑了,话里带着若有若无的试探:“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两个姑娘忙着绣嫁妆,连咱们都不愿见了呢。婉云可要将姑娘们照顾的好好地,这样日后出嫁,才不会耽误了事。”说罢,顿时引来周围一众太太们的附和声。
卫家和黄家的亲事,在定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可惜沈家却从未出口证实过,这便让人有些奇怪,想来试探的人不在少数。究竟是哪位小姐嫁哪位,如今都是一团迷糊,于是今日江夫人便问出了口,想瞧瞧这传的沸沸扬扬的亲事能否做的了真。
任婉云目光一闪,自然也是知道了江夫人的意图,她笑道:“说哪里的话呢,就算再忙着绣嫁衣,若是老夫人生辰,自然也是要出来尽孝心的,若非是两个孩子真是不巧病着了,怎么会不出来见见各位夫人?”
话里连消带打,竟是承认了有这亲事的意思。
在场的诸位夫人便都是在宅中见惯了事儿的人精,听得出来任婉云的意思,一时之间恭喜的话不绝于耳,沈老夫人摸着沈元柏面带慈爱的笑容,一副宾主尽欢的模样。
秋水苑的园子里,此刻正围着一群妙龄少女,他们在青石桌上下棋打叶子牌,吃着点心,闲聊说笑。
“说起来,玥儿,”江晓萱道:“你那姐姐妹妹,今日到现在还不曾见到,莫非是真的病了?”
“是真的病了。”沈玥摇摇头,目光显出一丝担忧:“大姐姐的病总是在好些,可五妹妹的病症却是有些厉害,脸上出的疹子连身边的几个丫头都染上了。这不,”她垂下头:“你们今日来,怕也连她们身边的丫头都没瞧见吧。”
“难怪呢。”白薇恍然大悟:“西院外头守着那么多人,都没见人出来,想来那些院子里的下人也是怕出来染上别人吧。学堂里裴先生不是说过,从前有些瘟疫地方的,为了防止瘟疫到处肆虐,便将那些得了病的人隔离起来?”
“正是这个道理。”沈玥道。
易佩兰摸了摸自己的双肩,打了个冷战:“真是可怕,可别染到我们身上了。”
“放心吧。”沈玥笑道:“只要不去西院那边,自然都是安全的,你瞧,我不也没染上么?”
“和这样的妹妹呆在一起,你可真是心宽。”易佩兰撇了撇嘴:“这沈妙怎么跟个灾星似的,老出些这样的事。”
另一边,冯安宁眼中怒色一闪,生生按捺住,小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这是在给沈妙招人恨呢还是招人恨,真是惺惺作态。”
她说的,自然是沈玥。
冯安宁最面的秦青冷哼了一声,面色依旧高傲,不过瞧着沈玥的目光,也是十分鄙夷。
她们二人,冯安宁如今和沈妙算作交情不错,自然就被沈玥排斥了,至于秦青,生的美貌性情又高傲,在广文堂中本就和沈玥算作是对手,今日是沈玥来招呼各位女儿,秦青自然就被忽略了。于是这二人阴差阳错的,竟然也能坐到一起。
“谁知道是不是生病。”秦青向来不加掩饰对沈玥的看不起,此话被冯安宁听到,立刻道:“原来你也这么觉得,要不咱们去看看沈妙吧。”
“我和她没什么交情,要去你自己去。”秦青毫不犹豫的拒绝,又补上一句:“不过沈府西院如今不许人进去,怕被染上疹子,想来你也是进不去的。”
“哪有这样的。”冯安宁义愤填膺:“都是沈府的孙女,凭什么就不能让沈妙也参与沈老夫人的寿辰,将一个人关在西院,那不是跟坐牢没什么分别?”
“旁人的事情你还是莫管的好。”秦青扫了一眼冯安宁:“总归和你我无关。”
冯安宁不甘心的咬了咬唇,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恨恨地瞪向那边正被众人簇拥着谈笑风生的沈玥。
却无人瞧见树荫中,某个人影一闪,迅速的消失在花丛中。
沈府西北角落是荒芜的院子,因着地势不好又长了许多杂草,直接便被荒废了。除了偶尔要飞过的鸟儿和栖息的野猫之外,平时并无人来。
今日,墙下却站着几人。
为首的人背对着园子,抱胸不知在沉思什么。身后有人道:“主子,属下路过沈府东院,听闻西院有人把手。”
另一人却道:“属下已查探过,西院只有外头有人守着,护卫并非在此。倒是沈府祠堂外,有许多高手把手,莫非……”
“声东击西。”那人转过头,露出一张英俊的脸:“东西在沈府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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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妈,昨天停电到现在,更了一点点,明天多更点补偿_(:3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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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火烧祠堂
将军府东院自然是热闹非常的,宾客来来往往,祝寿的祝寿,送礼的送礼,还未到宴席开场的时分便已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しw0。
沈老夫人在外人面前,一向是要装阔气的,但凡个姑娘小姐上前祝寿,总是随手送出些贵重的见面礼。见此情景,那些夫人们的脸上笑容也更真切了些,却看得任婉云暗自咬牙。
公中的钱,任婉云掌管着,平日里要打整三房事务。老太太挥霍的越多,她能中饱私囊的就少。何况沈贵平日里还要在官场上打点,这么一来,只怕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银钱又捉襟见肘了。
这厢热闹非凡,另一头却不然。沈府西南角的祠堂,此刻正是冷清清的,然后在院门外,竟也站在一些护卫打扮的人,一个祠堂,自然犯不着如此阵势。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些人要负责看住沈妙,免得她从其中逃出来。
祠堂本就在阴寒之地,长年累月的都见不到日头,正是冬日,一走进去便觉得冷风刺骨的疼。四处弥漫着一股香灰的味道,香龛前燃着的熏香还在袅袅升起,衬得那些冷冰冰的牌位都有些腾云驾雾的味道起来。
“姑娘,”谷雨搓了搓手:“今日是老夫人寿辰,他们却故意将姑娘关在此处,实在是太欺负了人!”
别说是将沈妙请出去,便是来个人问候一句话都没有。简直拿沈妙当犯了错的下人看待。
“急什么。”沈妙站在窗前,窗外是枝叶凋零的树木,在冬日里,光秃秃的枝桠显得分外萧索。
“姑娘怎么能不急?”谷雨憋了这么多天,终是忍不住道:“他们将姑娘关在这里,分明就是逼嫁,等老爷夫人回来后,姑娘早已嫁到了黄家,即便老爷夫人会护着姑娘,姑娘的一生也就毁了啊!”
惊蛰一直在拨弄地上的炭火盆,冰冷的祠堂中,也就只有这炭火盆能发出些暖和的气息。一张小塌搭在里屋,沈妙摇了摇头:“你拿这屋里的几床被子去外头晒一个时辰。”
“姑娘!”谷雨跺了跺脚,有些着急沈妙这般若无其事的态度。可被沈妙的目光一扫,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得憋着其中的急怒将屋里的被子抱了出去,按照沈妙说的在外头晒起被子来。
“今日可是难得的好天气。”沈妙看着窗外,日光晒不到祠堂里,只能晒到院子中。而她不能离开这祠堂的院子,却也不愿意走出祠堂。
“姑娘说的,”惊蛰终于停下拨弄盆里炭块的手:“老爷和夫人果真会在今日赶回来么?”
沈妙告诉惊蛰,一切自然不必担心,因为沈老夫人寿辰当天,沈信夫妇会回到定京城。虽然这话说的太过荒谬,因为并没有传信的人前来通知沈信会在今日归京,这离年关还有段日子。沈妙日日关在祠堂,又从哪里得来的这样消息。可惊蛰面对沈妙,心中的疑问却一直问不出口。她在自家姑娘的身上,发现了一些以往没有的气度。有一点便是,她说的话,总是让人没有任何条件便信服了。
沈妙道:“等一会儿,你便想法子缠住外头的那些护卫,让他们离这院子远些,总归他们不会直接离开,但远一些也好。”
“奴婢省得。”惊蛰道。虽然她不知道沈妙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这些日子以来都和沈妙在祠堂里过,她发现沈妙对于面前的场景并不慌张。人不慌张于糟糕的局面,一是蠢笨不自知,二是早已有了应付的策略。而沈妙,惊蛰并不认为她蠢。所以即便心中也和谷雨一样担忧,惊蛰却是无条件信任沈妙定能应付眼前的这些局面。
沈妙注意到她的目光,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她的四个丫鬟中,谷雨最聪慧,白露最沉稳,霜降最忠义,而惊蛰,却最胆大。
当初为了帮助傅修宜拉拢权臣,惊蛰利用自己的美貌直接成了那权臣的小妾,权臣贪恋美色,惊蛰也是有手段的,虽然最后被正室活活杖责而死,却也在死之前,将那权臣的把柄送了出来,令傅修宜成功拉拢对方。
身为一个婢女,却有此胆色。惊蛰是个不寻常的姑娘。所以此事,谷雨白露和霜降都不合适,唯有惊蛰能稍稍好一些,可惊蛰知道了她究竟要做什么后,会不会继续帮助,沈妙也未尝可知。
毕竟,她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惊世骇俗了。
“其实,”惊蛰忍了忍,还是轻声道:“如果姑娘想,让莫擎想法子将姑娘带出去也不是不可以。”
莫擎的身手在将军府的护卫之上,虽然说双拳难敌四手,但抓住空子带个人逃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然后呢?”沈妙反问:“天大地大,逃出去就天下太平了么?你们四个的卖身契在老夫人手中,我走了,你们又如何?”
惊蛰一下子跪倒在地,道:“奴婢知道姑娘是为了奴婢们的性命才甘心留在这里的,可若是姑娘因奴婢们而不幸,奴婢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当初老爷和夫人挑了奴婢四个在姑娘身边,就是要奴婢们照顾姑娘,怎么能让主子反过来照顾奴婢呢?”
沈妙目光闪过一丝动容,沈信的确是很会挑人,这四个丫鬟,前生即使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未有过一丝背弃之举。然而人不是货物,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要笼络人心,总不能连身边的丫鬟们都放弃了。
“你放心吧。”沈妙道:“你们和我,都不会有事。今日老夫人寿辰,我听说二姐姐修了一副观音图给祖母,既然他们都将我忘记在这里,我便也不能听之任之。”她微微一笑:“我也有一份大礼要送给老夫人,却不知她,有没有这个福气消受了。”
……
离定京城外的几十里地,结了冰的溪水边此刻正有马匹在饮水。凋零的草原显得有些枯黄衰败,士兵们在此小憩。
坐在一众士兵最远处的是个中年汉子,他的皮肤呈现古铜色,大约是在战场上日晒雨淋弄成这样的,然而却显得力量分明。身形好似座小山,而眉目更是正气凛然,浓眉大眼,留着络腮胡子,一眼瞧上去极为豪爽。
在他身侧坐着的女人正抚摸着低头啃草根的马儿头。那妇人也是中年,穿着一件青色比甲短袄,下身一条绣金雀马裤,头发扎了个简单的风螺髻,一双妙目极为有神,生的也是清秀,然而吸引人的却是她那股子英姿飒爽的气质,她手腕间一对双环银镯子,抚摸马匹的时候便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夫人,大约还有一个时辰便能到定京了。”中年汉子笑道:“成日在西北那地呆着,回京,这气儿都是甜的。”
“西北哪里不好了?”妇人美目一瞪,颇有些泼辣的问:“我便是在西北苦寒之地长大的,你若是喜欢甜的,还来娶我做什么?”
那汉子连忙苦着脸告饶:“夫人说的是,这京城甜丝丝的,不适合咱们这些糙老爷们,还是西北好,入冬了还能去深山打猎,银狐四处跑,猎来还能给夫人做袍子。”
妇人闻言,这才扬起嘴角,笑骂道:“见官说官话!”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威武大将军沈信和他的夫人罗雪雁。今日他们匆匆赶回来,便是为了参与沈老夫人的寿辰。而在这之前,他们也未曾向定京城中通气儿,因着提前拿到了敌军降书,这般早日凯旋,大约也是为了给京城众人一个惊喜。
“咱们还未曾有一次瞧过娘的寿辰。”罗雪雁道:“往日里都是年关回来将陛下的赏赐交给娘,算作寿礼,今日回去的急,倒不知那张火鼠猫披风能不能得老太太的眼。”
“怎么就不能得老太太的眼了?”沈信一听,立刻反问道:“那可是件好东西,就算是在战场上,也是个宝物。有了它,那就是刀枪不入,当初为了猎那火鼠,我可是在山上守了七天七夜,若非你执意要送给娘,我就……给你了。”说到最后,沈信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显然,这话有些忤逆,不过人的心不是一杆秤,都会有着偏心的部分。沈老夫人虽然待沈信很好,可毕竟不是亲娘,血缘关系做不得假,沈信自然还是疼自己的妻子多一点。况且罗雪雁平日里也跟着他在战场打仗,这火鼠毛披风对她比对沈老夫人作用大的多,若非罗雪雁坚持要给沈老夫人,沈信怎么也是先给罗雪雁做了披风再说。
“你懂什么,”罗雪雁瞪了他一眼:“你年年老太太的寿辰都错过,即便年关回去后将陛下给的赏赐都给了老太太,谁会真心知道。上次咱们回京,我可是听说了,京城中还有说你故意不亲后娘的。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吗。你要是不担心这名声,娇娇可不能摊上一个不孝的爹。”
此话一出,沈信也沉默半晌,的确,定京城虽然不比西北苦寒之地条件艰难,也没有敌人的刀枪陷阱,可是又哪里是真正的太平。他们夫妇二人不在定京,流言便也甚嚣尘上,实在恼火得很。
罗雪雁又道:“你知道我不懂宅门里的弯弯绕绕,我们罗家没这么多规矩。我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这火鼠毛披风珍贵,若是得了老太太的青眼,老太太高兴了,众人看在眼里,流言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半晌过后,沈信才道:“还是夫人想的周到。”
“我可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娇娇。”罗雪雁哼了一声,面色突然有些忧郁:“你我夫妻二人,常年不在定京,虽说西北之地太过凶险,娇娇年纪还小,不能带过去。可这么多年,我们不曾亲自教导,陪伴,是我们对不住她。”
沈信闻言,也叹息一声,垂下头,眸中闪过一抹痛色。
天下没有狠心的父母,也没有不爱儿女的父母。奈何他和罗雪雁是注定要在战场上厮杀的人,而沈妙却不能同行。两军交战,手段眼花缭乱,绑了对方的亲友杀戮的事情不在少数,他们也只能忍痛和女儿分隔两地,至少在定京城,沈妙的安危不必担心。
罗雪雁似乎越想越伤心,继续道:“我时常在想,将娇娇放在京城中,是否又是真的安全。没有父母在身边,她过得又是否真的快活。我们每年年关与她见面,她总是待我们冷冰冰的,可究其原因,都是我们的错。所以,无论她做什么,我们都不能怪她。”
沈妙和沈信夫妇甚至沈丘都不亲,因为这些所谓的亲人自小并没有陪伴她。她亲近任婉云陈若秋,甚至沈老夫人,因着这些人都是与她朝夕相处的,这才是她眼中的“亲人”。而沈信夫妇对待女儿千依百顺,无论在京城中沈妙的蠢笨有多出名,都不曾对女儿发过怒,因为,这都是他们种下的因。
沈信拍了拍罗雪雁的肩:“总有一日,娇娇会明白咱们的苦衷。”
“她真的会明白吗,”罗雪雁苦笑一声:“有的时候,我甚至会想,娇娇如今如此顽劣,究竟是谁造成的,沈府……。”她猝然住口,有些懊恼的看了一眼沈信。
沈信自然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面色也是微微一变,片刻后,叹了口气,握住了爱妻的手:“夫人多虑了。娘和弟妹都会好好教导娇娇的,若是不对,娇娇也不会那般亲近他们了。”
沈妙对两个婶婶的态度,实在是好的令人妒忌,如此一来,有些想法,便显得不伦不类了。
“是我想太多了。”罗雪雁道。她是西北罗家的宝贝嫡女,也是武将家族,虽然是三品武官,家中也各个都是铁血汉子。罗雪雁是最小的妹妹,上头有三个哥哥,所以自她出生,家中只有父母哥哥,没有那么多腌臜事情,见识的高门大户阴私少,便不晓得这其中的险恶。
想来若是晓得了,定是宁愿让沈妙冒着危险带在身边,也不愿将沈妙一人留在那可怕的沈府了。
正说着,便听到身后有人叫道:“爹,娘。”
沈信面色一沉,怒道:“外头有人的时候,叫我……。”
“沈将军!”来人连忙道。
“别理你爹,”罗雪雁白了沈信一眼:“装模作样。”
来人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生的也算仪表堂堂,小麦色的皮肤,笑起来有两个酒窝,便与他增添了一份难得的孩子气。这青年长得和罗雪雁颇为相似,正是沈信的嫡子沈丘。
沈丘今年二十有二,早在十岁那年就被沈信带上了战场历练,说是严师出高徒。沈丘倒也勇猛,这么多年来,功勋也挣了几次,如今是从四品小将。
“爹,娘,你们的寿礼送了,我该送什么呀?”沈丘挠了挠头,有些茫然。
“这混小子,你送什么礼,问我们作甚,男子汉大丈夫,连这点小事都拿不定主意,还上什么战场!”沈信抓住机会就数落儿子。
“我这不是许久没参加祖母的寿辰嘛。”沈丘别别扭扭道:“我也不知道送什么,总不能将杀了多少个敌军的功勋报上去。寿辰日多不吉利。”
罗雪雁被沈丘的话逗笑了:“无事,之前陛下不是赏过你一匹天丝锦缎,你将那个拿给老夫人。我听闻,如今定京城中这天丝锦极为短缺,宫中的娘娘都不见得有,老太太能得一匹,自然欢喜。”
“可那是要送给妹妹的!”沈丘急忙道。
“罢了。”沈信摆了摆手:“你何尝见过你妹妹喜欢那样的锦缎。”
即便沈信不知晓女人家的俗物,却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不喜欢那些高雅的料子,偏偏喜欢穿金戴银,越是俗气越好,虽然和无奈,却也只能由得沈妙高兴。天丝锦虽美,可不见得沈妙会欣赏。
沈丘一听,觉得自己父亲说的有理,便耷拉着脑袋蹲了下来,小声道:“这次回来的匆忙,却没有给妹妹带什么礼,想想也觉得愧疚。”
其实沈丘和沈妙在从前,感情也是很好的,兄妹俩相互扶持,过的也算美满。可后来沈丘每年跟着沈信去打仗,和沈妙也是一年见一次面,后来沈妙的脾性一年比一年差,兄妹几乎到了没话说的地步。无论沈丘怎么亲近这个妹妹,沈妙都待他不冷不热。
沈丘不知道原因,沈妙却知道。其实是沈玥和沈清二人,还有桂嬷嬷,旁敲侧击的提醒着沈信夫妇只带着沈丘在身边,分明就是重男轻女,儿子能传宗接代所以看得重,女儿便不那么重视了。沈妙年纪小,被人说几句就容易影响,再看这个兄长,自然觉得他抢走了父母的全部关爱,可恶的很,所以不愿意与之亲近。
“罢了。”沈信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叫那些兄弟们起来,继续赶路,一个时辰后,务必回到定京城中!”
……
时间流逝,沈府寿辰宴,已经快要开场。诸位夫人小姐都已经就坐,竟有足足十来桌,沈老夫人的名头也是足够大了,这排场,定京稍微有点品级的官家夫人们都来了。当然,众人来这席上,自然看的不是沈老夫人的面子,而是沈家沈信的名头。即便如此,这寿辰宴还是热热闹闹,如同往年一样。
沈玥穿着百褶如意月裙,月白的颜色将她衬得温柔文静的不得了,本就生的清秀可人,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自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盘算。如今沈清和沈妙都有人家了,在场的夫人们瞧着沈玥也是各怀心思,自然是打算着若是能将这沈府三房的二小姐娶到府中,又能得益几何。
男眷们送过寿礼后,都在另一边,由沈贵和沈万两兄弟作陪。沈贵和沈万自然不会放弃这个笼络人心的机会,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苏老爷端着酒杯,心中却是有些头疼。他家和临安侯府关系好,沈家和谢家又向来不对付,偏偏沈家给他发了帖子。苏老爷是个老好人,人家既然来了帖子,倒也不能就此拒绝,便只得硬着头皮参加。心中却是有些羡慕自己那“卧病在床”的大儿子,至少不用瞧着这一群心怀鬼胎的老油子们推杯换盏,各自试探。
“爹。”苏明朗眨了眨眼,今日他也被自家娘亲盛装打扮了一番,即便如此,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穿的十分周正的团子罢了。他扯着苏老爷的袖子:“我想出去转转。”
“别到处乱跑。”苏老爷警告道。虽然大儿子没有参加,一向对这些不感兴趣的小儿子却吵着闹着要参加,苏老爷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苏明朗闹得厉害,苏夫人答应了,苏老爷便只好带着这个小拖油瓶。
苏明朗委委屈屈的放下手,他听说这是沈老夫人的寿宴,就是沈妙的祖母寿宴。想着这么久的日子都没在广文堂瞧见沈妙,他也十分关心。本来想趁着这个机会来见一见沈妙,谁知道沈妙今日压根儿就没露过面。听人说沈妙生了疹子不能随意见人,苏明朗却还是心痒痒的,想见见沈妙。他的朋友极少,别人都嫌弃他笨呼呼的,只有沈妙待他温柔,在他心中,沈妙早已是他唯一的朋友。
外头女眷席上,江夫人笑着起哄道:“说起来,黄夫人和卫夫人,你们是不是也该特意敬老夫人一杯酒啊,毕竟……”
毕竟,日后就是儿女亲家了。
这话没有说出来,可是席筵上的夫人们都心知肚明。黄夫人是个妆容精致的贵夫人,闻言只是笑了一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大约也是心知肚明,这一桩亲事不过是各取所需,算不得什么好姻缘罢了。沈家若是真的心疼女儿,如表面上那般正气凛然,根本不会答应这桩亲事。所谓的光风霁月,也不过是表面装腔作势。因此,目光就有些嘲讽。
倒是卫夫人显得有些不自在。沈家的确是门第不错,攀上沈家也算攀上高枝,可从前的沈妙太过蠢笨,实在不堪当得当家主母。后来自从校验场上过后,四处打听到这沈妙如今像是开了窍,性情沉稳了许多。这才为自家儿子上门提亲。
可谁知道今日没瞧见沈妙,听闻沈妙出疹子了。卫夫人便有些担忧,若是得了恶疾,岂不是糟蹋了儿子一生,想着这些,面上便又露出些不情愿的表情。
这些神情落在陈若秋眼中,陈若秋心中冷笑了几声。她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来任婉云打的是姐妹易嫁的主意。沈老夫人和任婉云瞒着别人,可瞒不了她陈若秋。不过这些于她来说甚至是件好事,任婉云关心则乱,却不知沈信回来后会如何大发雷霆。介时大房二房相争,各自伤了元气,她的玥儿到可以脱颖而出了。
任婉云笑着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也该先敬两位夫人一杯。”
众人的哄笑声更大了,冯安宁皱了皱眉,面色有些不悦。
另一头的祠堂里,支开了所有丫头,沈妙跪在祠堂面前的牌位前,瞧着手中的沙漏,沙子已经快漏光了,同她安排的时间已经快要到了。
她将手中的三根香插在香龛里,轻轻拜了一拜。
却就在这时,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响动。
上辈子在秦国的几年,让她养成了无论在何时都极为警惕的习惯,沈妙一下子站起身,道:“谁?”
“小丫头感觉倒敏锐。”熟悉的声音响起,沈妙转过头,便瞧见那紫衣少年倚着窗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见她目光转过来,便纵身一跃,跳进了祠堂中。
饶是沈妙再如何坦然,也忍不住有些愕然。谢景行竟然青天白日的就在别人府上乱晃,他自然不可能是被请过来的,沈家和谢家关系如履薄冰,除非沈贵和沈万疯了。
如今祠堂外头的院子里都有护卫把手,他是怎么进来的,沈妙一不小心,便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沈府的护卫实在不堪大用。”谢景行道:“我走过来的。”
沈妙皱了皱眉:“你来做什么?”
谢景行却是一笑,并未搭理她,在屋里却像是翻找什么东西,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找完了。但是,结果显然不尽人意,他并未找到什么。
沈妙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心中也疑窦渐生,谢景行这模样,倒像是来沈府找什么东西。不过将军府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做梁上君子,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亲自搜寻,这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你要找什么,说出来,我可以帮你找。”沈妙开口道。
谢景行动作一顿,转头探究般的看向她,饶有兴致道:“沈家丫头,我知道沈家人中,你最聪明,不过,还是不要将主意打到我头上。”
“那你青天白日的来我家偷东西,算不算将主意打到沈家头上?”沈妙不为所动。心中却有些恼怒谢景行的滴水不漏,她服软,不过是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结果这人却如此警惕,根本就没给她一点机会。
“偷?”谢景行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漂亮的桃花眼倏尔绽出危险的光芒:“那本就是本侯的东西,只能算是,拿。”
沈妙心中一动,似乎抓到了什么,但那点子想法消失的太快,令她无从捕捉。
“不过,”谢景行瞧了一眼祠堂:“此处这么多人把守,我原以为是护着东西,原来是看住你。”他瞧向沈妙,抱胸道:“你犯了什么错,这么多人关你,祠堂可不是什么大小姐该住的地方。”
“与你何干?”沈妙瞧着那沙漏,最后一点沙子已经从上面流到了下面,时间差不多了。可谢景行还没走。她的耐心已经告罄,便道:“小侯爷既然没找到‘你的东西’,那便请离开,沈家列祖列宗,并不愿意见到梁上君子的英姿。”
她话说的讽刺,怕是谢景行长到这么大,从未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而且还是个小丫头。不过他也没有生气,只是揶揄道:“的确,沈家先祖不愿意见到本侯,却愿意看到自己后人被逼嫁,也算热闹。”
“你不愿意嫁卫谦?”他问。
“愿意如何?不愿意又如何?”沈妙反问。
“卫谦能作良人,你非贤妻,是你捡到了,这样不识好歹的人,我第一次见。”他眯起眼睛,唇角邪气的笑容一瞬间英俊到让人目眩,轻佻的道:“你不会是心仪本侯,所以不愿意嫁给卫谦?”
沈妙几乎要被气笑了,她转过头,瞪着谢景行:“你若这样想,我也无可厚非,只是奉劝小侯爷一句,有些事情,莫要搀和进来,否则,后悔的时候,便什么都来不及了。”
她容颜有些苍白,大约是这些日子在祠堂吃的睡得不好,消瘦了些,却将少女的轮廓显得更加分明,下巴都变成了尖尖的,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澄澈无比,谢景行却看到了有火在燃烧。
“姑娘!”惊蛰跑了进来,瞧见谢景行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她一下子将沈妙护在身后,指着谢景行道:“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谢景行耸了耸肩,并未作答。
“当他不在就是了。”沈妙懒得理他,问惊蛰:“你打点的如何?”
“我让院子里的银杏去买了酒菜,说是寿辰宴那头送过来的,他们此刻吃的正是高兴,也是懈怠了些。但离开是不可能的。”惊蛰还是有些忌惮谢景行,一边说一边瞧着谢景行的脸色。
“好。”沈妙看了惊蛰一眼:“惊蛰,你能让我信任吗?”
惊蛰一听此话,连担心谢景行也顾不上了,立刻低下头道:“奴婢对姑娘忠心耿耿,姑娘吩咐的事,奴婢万死不辞。”
“那你听着,无论是你还是谷雨,还是白露霜降四个,等会儿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进来,不许找我,也不许阻拦。”她把沙漏塞到惊蛰手中:“等这个沙团子流到这里的时候——”她指着琉璃上的一个小记号:“你便出去叫人,要趁乱冲出去,直接冲到东院的寿宴上,当着所有宾客的面大声叫人。我想你是有主意又胆大的,无论我分不吩咐,你都知道应当怎么做最好。”
“这……”惊蛰有些茫然,不懂沈妙说这番话的意思是什么。可当她瞧见沈妙的神情时,所有的疑问便又咽下腹中,郑重其事的对沈妙道:“奴婢省得了。”
“好,那你现在出去。”沈妙又面色凝重的吩咐:“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发生什么,都不许进来。”
惊蛰咬了咬牙,看了一眼谢景行,又看了一眼沈妙,才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祠堂。
待惊蛰走后,谢景行才看着沈妙懒洋洋道:“这么神秘,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沈妙盯着他。谢景行姿态闲适,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却锐利如刀,被那双眼睛一看,仿佛心中的所思所想都无所遁形。
“小侯爷若是不想被我连累,便先走吧。”她冷道。
“天下没人可以连累的到我。”他话也说的狂妄,却仿佛真的能说到做到一般。
“既然你想跟着陪葬,我也无话可说。”沈妙转过身去。
谢景行皱了皱眉,还未等他明白过来沈妙这话的意思,便瞧见沈妙突然走到香龛前,在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顿住,下一刻,饶是他也愕然的顿在原地。
沈妙突然抄起那些排列的整整齐齐的牌位,二话不说的将它们抱起来扔进地上的炭火盆中。木头是容易引火的,瞬间,那本来燃烧的有些萎顿的火苗“轰”的一下窜的老高,火舌吞噬着那些木制的灵牌位,上头的名字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你疯了?”谢景行看向沈妙,目光中皆是意外。
损毁祖先牌位,这是大逆不道,甚至可以逐出族中的行为。这样的行为等百年之后,下黄泉都会不会被自家祖宗放过的。而沈妙突然起来的举动,让人实在费解,这是在发泄被关起来的不满?可她这样做,日后只会受到更大的惩罚。
沈妙目光冷淡的瞧着那火苗中渐渐焦黑的牌位,不是她忤逆,先人的英灵固然不能被随意糟蹋。可世上最重要的却是眼前,她的前程,沈信的前程,沈府未来的前程显然更重要。若是先祖知道她的这个举动能让那些沈家的危机解除,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小侯爷现在走也来得及。”沈妙没有理会谢景行的意外,径自又抱了一大把牌位“哗”的一下丢进了炭火盆。瞬间,火苗窜的更加厉害了。
而她却似乎不满足,想了想,便走到里头,从里头抱出了放才谷雨拿出去晒好的几床被子,被子都是棉被,刚被晒过,又干又软。
“沈妙!”谢景行低喝一声:“你不要命了!”
沈妙将棉被全部展开铺了一地,祠堂的构造本就大半都是木质的,极易起火,而她拿起一块被火苗沾了一半的灵牌,点燃了棉被一角。
漫天火光冲天而起,祠堂里渐渐冒出滚滚浓烟。惊蛰咬着牙站在外面,眼圈都红了大半,直到手中的沙团子流到了沈妙安排的地方,直到外头院子里的护卫都被那火苗惊动,全部跑来救火的时候,惊蛰才趁着人不注意,猛地跑了出去。
她一口气跑到了东院的寿辰宴那里,满园宾客正是宾主尽欢,似乎无人发现她这个形容有些狼狈的小丫头,惊蛰嘴角扯出一抹恶狠狠地笑容,猛地高声叫道:“不好啦,不好啦,祠堂走水啦,五姑娘困在火里啦——”
此话一出,园中顿时一片哗然。
沈妙不是在自个儿院子里养病,怎么又在祠堂里了?这好端端的,怎么又会突然走水?
任婉云也惊了一跳,她一下子站起身来,不知道祠堂究竟是怎么起的火。她正要吩咐人赶紧去救火,瞧见惊蛰那气喘吁吁地模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中一动。
如果沈妙死在这场大火里,那她是不是就能名正言顺的让沈清替嫁了,至于黄家那边,只要她登门去赔礼道歉就好了。而沈妙的死,也只能归咎于一个意外,谁让她不好好养病,要自己“跑到”祠堂里,还引起了祠堂大火的呢?
于是任婉云便站起身来,装模作样的道:“诸位先吃着喝着,想来那火也不太大,大约是小孩子玩火不小心走了水,我先去瞧瞧,你们几个,”她斥责香兰:“快去找护卫来救火!”
整个寿辰宴的气氛顿时便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氛围,沈老夫人心中不悦,痛恨沈妙即使在这个时候也要让她扫兴。然而面上还是要做慈母状,紧张的嘱咐任婉云:“快去瞧瞧五姐儿是个什么情形!”
然而装出来的和真的究竟是不一样。若是真的疼爱沈妙,沈妙陷入此等场景,万万不会如此冷静的。陈若秋和沈玥甚至没离开席位,足可见沈妙在沈府的地位。在座的夫人和小姐们都不是傻子,瞧得出来这沈府众人对沈妙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心中对沈妙倒起了一些同情。
却就在这时,外头突然响起了一声高亢嘹亮的笑声:“沈将军沈夫人沈少爷回府——开门迎将——”
“什么?”不只是女眷,连另一头的男眷们都怔住了。沈贵和沈万对视一眼,沈信回府,这是闹着玩的吧。如今离年关可还有好些日子呢。
而被火苗包围的祠堂,此刻外头正围着一圈沈府护卫。说是救火,却迟迟都不往里头去。人都是爱惜自己的性命,这火势头如此猛烈,谁敢进去送死。
“沈家丫头,你想死?”谢景行瞧着横梁都开始燃烧,皱了皱眉。
“小侯爷还是快走吧。”沈妙岿然不动:“待人越来越多,你便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少废话,”谢景行攥住她的手臂:“走!”
“放手。”沈妙挣开他的手,目光坚决的近乎执拗:“你看不出来吗?我在用自己的性命,来赌一个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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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算账
“你看不出来吗?我在用自己的性命,赌一个前程。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 首发”
火光中,沈妙的眼睛比燃烧的火苗更旺,然而那其中的坚决却如磐石,不可撼动一分。
“人都死了要前程何用?”谢景行厉声道:“太冒险了。”
沈妙却笑了一声,瞧着他讽刺的开口:“我与小侯爷不同,小侯爷手眼通天,要得到什么,无需费太多力气。我却不同,我若不搏命,下场就是死都不如。我连死都不怕了,怎么会怕火?”她顿了顿:“你走吧。”
谢景行皱眉瞧着她,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闪过深思。他并非什么好人,也并不想做什么出手相救的戏码,方才也只是意外之下的顺手,如今回过神来,倒有些嘲笑于自己的沉不住气。思及此,谢景行便抱胸跃至那还未烧着的横梁之上,饶有兴致道:“我忘记,你是沈家的聪明人,当然有本事全身而退,不过,本侯也想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本事?”
他紫衣在火光中竟然显出些流动的金色,而比那衣衫更炫目的是他唇边的笑意,少年神情桀骜,眉目俊美如画,这般看来的时候,倒似戏文中的多情公子,然而那目光中却透着一股冷漠和残酷,令他那玩世不恭的外表,也森冷了些。
东院的筵席上,自听到沈信夫妇回府后,任婉云整个人都着慌了,她心中还抱着一丝侥幸,想着定是哪个恶作剧的下人这般说的。可还未等她想到什么好法子,便瞧着外头下人领着一众人风尘仆仆的走进来。为首的人老远就朝着这边大笑道:“母亲,儿子回京给您祝寿来了!来的略迟,母亲还请饶恕!”
众人的目光都朝那行人看去,最前面的络腮胡大汉和泼辣美妇正是沈信和罗雪雁,而她们身后笑容和煦的青年,便是沈丘。
若是从前,此刻定该是欢声笑语,以任婉云八面玲珑的本事,总归能哄得沈信夫妇心怀畅快的。可今日事出突然,早不走水,晚不走水,偏偏在沈信回府的时候走水,沈妙还被困在祠堂,任婉云竟一时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只得傻在原地。
沈老夫人就更是了,她本就是个没主意的,只会在后宅中耍些威风,便是对付沈妙,那也都是用的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这样当着大庭广众之下,她连装出一个慌乱的表情都装不出来。
陈若秋心中有些焦急,虽然她也想二房和大房两败俱伤,但如今她也在这个席筵上,若是今日沈信未曾回来,沈妙死在大火中便罢了,死无对证,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可沈信回来,他有眼睛会看,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她又该怎么办?
沈清和沈玥都有些惧怕自己的这位大伯父,因着沈信毕竟是武将,身上总带着一股杀伐果断的凌厉之气,她们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总会没来由的对此感到惧怕,登时瞧见自己母亲这般忌惮的模样,更是六神无主。
沈贵和沈万互相瞧了一眼,彼此眼中都十分凝重,这么多年,他们掩饰的好,所以从没出过差错,更没见过自己这位大哥发火的模样。可是今日若沈妙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沈信会怎么做,想想他们也会感到不寒而栗。
思索间,沈信夫妇并沈丘已经走到了沈老夫人席筵的面前。瞧见宾客们都不出声,只是盯着他们神情有些古怪,罗雪雁皱了皱眉,敏感的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然而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
还是沈丘,瞧了一眼桌面,又认认真真的仔细逡巡了一番,疑惑的开口问:“咦,祖母,怎么不见妹妹在这桌上?”
这么一说,沈信和罗雪雁也都注意到了。沈玥和沈清都在,甚至大房的庶女沈冬菱也在,几个小姐中,却没有瞧见沈妙的影子。沈信笑容顿了顿,问:“娘,娇娇去哪里了?”
沈老夫人语塞,她要怎么说,任婉云口口声声去说喊护卫,可动作慢吞吞的,分明就是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他们甚至都还在这席位上不曾动身。
“沈大将军!”却是冯安宁突然站了起来,她高声道:“您回来的正好,方才祠堂走水,沈五小姐此刻正被困在火中呢!”
她话故意说得令人义愤填膺,实则也是为了给沈妙出一口恶气。冯安宁自己在冯家受宠,莫说是遇到今日这种局面,就算她在府中摔了一跤,那也是所有人都来嘘寒问暖。如今瞧着沈妙身陷险境,这沈府的众人却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心中便同情沈妙。既然沈信回来的这般巧,便不如同沈信告上一状。
此话一出,沈信和罗雪雁都是一愣。祠堂走货,沈妙被困在火中,好端端的,为什么沈妙会去祠堂。而更重要的是,为何沈妙身处险境,这些沈家的亲人竟还能在筵席上饮酒作乐?
任婉云回过神来,连忙解释道:“大哥大嫂,我正要去寻护卫呢,你们才来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沈信就二话不说从他身边掠过,而看任婉云的那一眼令任婉云如坠冰窖,实在是太可怕,太凶狠。
罗雪雁和沈丘也倏尔回过神,二话不说便朝着祠堂赶去。
祠堂里,火越来越猛,几乎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在那其中,沈妙用提前备好的湿帕子捂着口鼻,谢景行却皱眉瞧着他,即便在这么呛人的烟尘中,他倒是显得十分轻松,没有一丝狼狈,对沈妙道:“再不出去,你便真的只有死在这里了。”
“再不出去,你也只能跟我陪葬了。”沈妙反唇相讥。
“伶牙俐齿。”谢景行浑不在意的一笑:“你在等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外头传来一声怒吼:“娇娇!”
谢景行倏尔掠到窗边,就着那火苗中空出的一小块地方能瞧得清楚,外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沈信夫妇和沈丘。
沈信和罗雪雁之前想到走水,却没想到火势竟然如此凶猛,顿时目龇欲裂。祠堂外头围了一众护卫,竟是无一人进去救人,只是找些水桶来泼水救火,然而这杯水车薪,若是等他们将或扑面,沈妙哪里还有性命在。
沈丘咬牙:“我去救妹妹!”说完便要往里冲,然而还没走两步,外头的衡量“啪”的一下掉在面前,燃烧的火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将前路全部阻断。
“娇娇!”
“妹妹!”
屋里,谢景行扬眉,道:“原来你的小字是娇娇,可跟人一点都不符。”
“我等的人已经到了,小侯爷自己想法子出去吧。”沈妙眉目含着煞气,如今她自己安排了这出戏,便是为了让沈信看的清清楚楚,这看似和睦友爱的沈府究竟是个什么情形,那些口口声声疼爱她的亲人包藏的又是什么祸心。武将重情忠义,他们不是傻,他们只是不愿意用最恶毒的心思猜度人心,而她没有太多的时间让沈信慢慢明白,只有这样用最直接猛烈的手段,来让他们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捡起地上的一根沾染着火的木头,猛地把它往手臂上一碰,谢景行怔了一下,沈妙咬牙,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额头流了下来,她抛下那横木,白皙的手臂上,赫然出现一道烧伤的痕迹。
谢景行难掩心中的震惊,他此生不是没遇到过对自己心狠的女人,那些死士中的女人们,也会这样不假思索的对待自己。可沈妙并非死士,她只是一个身在高门的娇滴滴的小姑娘,她的生命应该是和定京城那些贵门小姐一样,如同她的小字一样,娇娇软软,而不是眉头都不皱的往自己身上烫火。
他看见沈妙又扑了些火苗在身上,直起身子往外头跑去,她跑的跌跌撞撞,似乎要跌到了,然而动作却精准的不得了,而她跑过的地方,竟是没有火苗。谢景行眯起眼睛,瞧得清楚,那条路狭窄,刚才在烧的旺旺的祠堂中留出了一个小口。想来是有人早已准备好的,浇上了不会起火的东西,为的就是从其中顺利脱逃。
一切都是沈妙安排好的,她果真用自己的性命在赌一个前程,而她也赌赢了,那么倒霉的,便该是其他人了。
谢景行扬唇一笑,意味深长的瞧了一眼那消失在火光中的背影,却是掠向另一个出口,那是祠堂的后门,他身姿轻盈,如燕子一般,一拳一踢,这危险无比的火色牢笼与他,便如平地一般,眨眼间便掠了出去。
另一头接应的人早在,见他出来,皆是松了口气:“主子。”
“东西不在祠堂,沈信回来了,走。”他快速道,转身消失在祠堂后山的树丛中。
外头,沈妙跌跌撞撞的跑出来。
瞧见沈妙的身影,沈丘一下子跳了起来:“妹妹!”
沈信和罗雪雁也都几乎喜极而泣,他们本就试图冒着火往里头冲,谁知道根本进不去,如今瞧见沈妙自己跑了出来,于他们来说简直是喜出望外。
“娇娇!”
沈妙方跑出来,却是腿一软,一下子晕倒过去,沈丘连忙接住她,便见沈妙左手的手臂上,赫然是一道触目惊心的烧伤痕迹,沈丘的眼圈一下子红了起来,而沈妙缩在他怀中,闭着眼睛喃喃道:“放我出去,我不嫁……。”
赶来的沈信和罗雪雁闻言,立刻愣在原地。
……
西院里屋,弥漫着浓浓的药香,里里外外的仆人似乎全部忙碌了起来,在这惫懒而显得有些荒芜的院子中,仿佛突兀的多了几分升级。而此刻,屋里也是热闹的。
“我将娇娇交给两位妹妹,就是想着妹妹肯定会替我好好看着娇娇,如今看来却不尽然,若非今日我回来的正好,只怕娇娇死在这场大火中都无人知道。”罗雪雁抱着胸冷笑道。她自然便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在战场上更是有“罗刹女”之称。平日里待沈府的人客气,也不过是念在他们教养沈妙的份上,谁知道今日一看,仿佛撕开了往日的面具,心中怒极,说话自然毫不留情。
“大嫂,不是这样的。”任婉云赔笑解释:“方才我已经请护卫去救火了,我将娇娇看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她陷入险境呢。大嫂,这么多年我待娇娇如何,你知道的一清二楚,否则娇娇怎么会跟我们这般亲?”她心中也焦急,罗雪雁从未跟人红过脸,大约是不懂这些后宅妇人间的事情,从前也是好哄,可真正不依不饶以来,气势也是很惊人的。
“亲生女儿?”罗雪雁冷笑一声:“我们娇娇可当不起你这样恶毒的母亲。”她面对着任婉云,一步一步的将任婉云逼得后退,语气却带着凛冽寒意:“我也想问问妹妹,既然是老太太寿辰,娇娇为何一个人在祠堂中?”
“五姐儿五姐儿想去祠堂为老祖宗上柱香……。”在罗雪雁逼视的目光下,任婉云心中一慌,倒是寻了个拙劣的借口。
“任婉云!”罗雪雁厉声喝道:“你拿这些借口骗我,是当我傻子。什么关在祠堂,什么逼嫁,这笔账,我会一笔一笔的算清,这件事不会这么容易就算了。任婉云,”罗雪雁本就泼辣,较起劲儿来的时候,自是有一种霸道的威严:“但凡我的娇娇有一丝不好,你看我怎么怎么跟你算账!”
她一口气说完,惊得屋里众人都有些瑟瑟发抖。罗雪雁常年不在沈府,屋中下人早就已经不拿她当正经主子。而更多的人反是任婉云的眼线。而罗雪雁每每回来的时候,也是笑脸盈盈的,她心胸开阔,人又爽朗,不在小事上斤斤计较,众人也只当她是个好说话的,何曾见过她如此声色俱厉的时候。直把任婉云说的一个字也吐不出,脸憋得青紫。
睡在里屋的沈妙翻了个身朝里,一双眼睛却是十足清明。她费尽心机演这一出,甚至不惜让自己身上留疤,就是为了杜绝任何任婉云被原谅的可能。沈家人都是演戏的好手,介时演几出戏,说些好话,只怕会令人心软。除非那伤害已经造成,没有一个父母会容忍别人伤害自己的子女,就如同她的婉瑜和傅明。
如今罗雪雁对任婉云以及陈若秋已经不若往日那般信任,拿出对待敌人的态度对待二房和三房的人,至少让她的烧伤也没有白费。这样很好。
而外院中的沈信,此刻正和沈丘面对着沈贵和沈万。
“大哥,都这是误会。”沈贵有些焦头烂额,他并不知道任婉云想要让沈妙和沈清姐妹易嫁的事,而沈妙被关入祠堂,是因为沈妙之前犯了错。沈贵对沈妙那一日在荣景堂顶撞自己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自然对关沈妙进祠堂没有意见,谁知道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了事。
“二叔,这可算不上误会。”沈丘上前一步,他紧紧握着拳,极力控制着自己想要上前将两人掀翻的冲动,道:“祖母寿宴,独我妹妹一人被关在祠堂,我想问问,她是犯了什么错,为何门口又有那么多守着的护卫,这些护卫都不去救人,就在外头看着。二叔三叔,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些护卫本就不是去救人的,而是要堵住别人的路,想方设法的要我妹妹的命呢!”
沈丘毕竟年轻气盛,说话自然不会思前想后,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而他也没有辜负沈妙的期望,甚至说的话比沈妙想的更加严重。此话一出,沈信面色一下子沉得要命,而沈贵和沈万吓了一跳,沈万连忙劝道:“大侄子,你怎么能这样说?五娘是我们的侄女,我们怎么会害他?”他看向沈信:“大哥,今日之事都是一场意外,大哥与我们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们若要害五娘,怎么会将她好端端的养到这么大?大哥不信我们么?”
沈万本就是读书人,做出一副光风霁月的样子,很能够糊弄人的心,仿佛这世界上只有他是刚正不阿似的。可沈信偏偏不吃这一套,若是从前,他大约也会觉得这是一场误会,毕竟这么多年他们将沈妙养的这样好,甚至沈妙也愿意与他们亲近,可是今日的事情一出,他再看这些人,只觉得不过是一些斯文面皮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于是在沈贵和沈万吃惊的目光中,沈信大骂道:“放你娘的屁!你们当老子好糊弄?我把娇娇交给你们,你们想害死她。关在祠堂,逼她嫁人?沈贵,沈万,你们莫以为老子不在京城,老子的女儿就能任你们欺负了,今日我沈信就把话撂在这儿,等娇娇醒了,咱们走着瞧!”
沈贵和沈万目瞪口呆。沈信虽然是个粗人武将,可这么多年来,在他们面前总是收敛着自己的粗脾性,虽然不比那些文人优雅,可如今一看,才知道这沈信的骨子里便是个流氓!这话说的,让沈贵和沈万都不知道如何接!
其实沈信也是被气到了极点,本来看到自己的女儿深陷火海,一颗心就又怒又痛,后来沈妙昏厥之前说的那句话,则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说的越是简单,让人遐想的就越多,甚至让沈信猜测,沈妙在沈府里过的是怎样的日子。自己想的越多,看两个弟弟就越是厌恶,如果可以,沈信恨不得抽出剑来将这两个畜生一剑劈了!
“住口!”身后传来一声怒喝,众人齐齐回头,瞧见福儿喜儿扶着沈老夫人走了过来。
沈老夫人也是差点气急攻心,她一生最好面子,今日却是在她的寿辰宴上,当着定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出了丑。沈信和罗雪雁兴师问罪的模样宾客们都是亲眼瞧见,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于是匆匆离去。便只剩下才进行到一半的寿宴。此刻宾客们全都走了,于是她便也匆匆赶来想要问罪,谁知道一来便瞧见沈信质问沈贵沈万的场景,自然毫不犹豫的出声。
沈丘回过头来,瞧见沈老夫人,道了一声祖母,态度却不甚热络。从前沈垣在的时候,沈老夫人便偏爱沈垣些,大家都说那是因为老夫人不喜欢打打杀杀,沈垣走的是文臣路子,老夫人所以偏爱沈垣。可孩子大多都会有一种直觉,沈丘直觉的不喜欢亲近沈老夫人,后来回来的少了,就更是疏离。
这一次亲眼目睹沈妙身入陷阱,这厢筵席竟然还能继续下去,沈丘心中不是滋味,更恨不得立刻为妹妹出头。
沈老夫人横了一眼沈丘,目光又扫过沈信,终究是端出架子,道:“老大家的,你刚一回府,对你两个弟弟发的是什么威风?怎么,要把将军的架子摆到我沈家来吗?”
沈老夫人年轻的时候,虽是歌女出身,暗中手段不肖说了,面上却还是十足的温婉贤淑,把个老将军制得服服帖帖。老将军临死前便告诉过沈信,沈贵沈万走文臣路子,唯有沈信继承了衣钵,要扶持两个弟弟,千万要一家子和和睦睦。沈老将军在世时,同沈信父子情分极深,他的话,沈信总会记在心上。所以这些年来,倒是对沈老夫人的尊敬不改一丝一毫。
可历来,人的感情都是向下的。父母疼爱自己的儿女,儿女疼爱下一辈儿女,却极少有疼爱父母超过儿女的。沈信也是一样,一个没有血缘的娘和自己的骨肉,沈信自然是毫不犹豫的选择骨肉。沈老夫人这话如今在沈信耳中,一点用也没有。
他对着沈老夫人抱了抱拳:“母亲,不是我在府中摆架子,实在是今日事有蹊跷,我身为威武大将军,连自己的女儿安危都保护不了,有何面目去见沈家列祖列宗,岂不是愧对了自己在外威风的名声。此事我必定查个水落石出,今日本该是给母亲祝寿,可儿子不孝,实在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娇娇陷入困境还若无其事,所以只能日后给母亲赔罪。”他一番话明里暗里讽刺的都是,沈妙陷入困境,这些沈家众人却还有心情继续筵席若无其事,其心可诛。
沈老夫人呆立原地,沈信从来对他都是规规矩矩的。年轻的时候她也曾想过用别的手段将沈信整死,可老将军疼爱沈信如命根子,让她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待沈信大了,更是没法子。不过沈信待她尊重,她也乐得做戏,这还是第一次沈信这样强硬的反驳她的话,惊得她一时竟没有做声。
沈信再转头看向沈贵和沈万,语气阴沉道:“此事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自然会查个一清二楚。二弟和三弟,告辞了。”他转身大踏步离开,看也没看其他几人一眼,沈丘连忙跟上。
待走出了东院,沈信才对沈丘道:“马车上那匹火鼠毛披风,等下拿给你妹妹吧。我看着府中凶险不比战场,你妹妹比老太太,需要的多了。”
“是。”沈丘喜出望外,随即想到了什么,道:“爹,妹妹晕过去前说什么亲事,咱们也得查一查。这些事情,西北可从来都没收到消息过啊。”
“哼,”沈信沉声道:“我看将军府里妖魔鬼怪不少,这次你妹妹差点送了命,找出那些个不要命的,老子一个个大刑伺候!”
…。
临安侯府。
谢景行方回到屋里,便瞧见桌前已坐了一人,白衣翩翩,折扇轻摇,正微笑着看着他。
“你来做什么?”谢景行放下手中的剑,问。
“听说你去沈府找东西了,结果如何?”高阳笑问。
“没有。”
“我早猜到了东西不在沈府,”高阳摇头,面上闪过一丝失望:“东西不在沈府的话,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谢景行在他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还能如何?”
“不过沈信这次回京,明齐可能会有新的动荡。”高阳瞧着他,手中折扇微微一顿:“傅家这个时候,会不会……”他把手放到脖子上,比了一个杀人灭口的动作。
“沈家功高盖主,烈火烹油,迟早有这一天。”谢景行喝了一口茶,语气平平的评价,丝毫没有半分同情。
高阳耸了耸肩,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摸出一个碧色小瓶:“上次听铁衣说你手受伤了,给你配的药。”
“小伤要什么药?”谢景行皱眉。
“我这药可不留疤。”高阳硬是将药瓶塞到谢景行手中:“留疤便不好了。”
“我又不是女人。”谢景行躲瘟疫一般的将药瓶抛回:“拿回去!”
“你若是女人,自己就哭着求着找我讨要了。”高阳道:“拿回去吧,这药金贵得很,一瓶价值千金呐。”
谢景行扫了他一眼,嘴角不屑的勾起,却突然想到火海中,少女毫不犹豫的将沾了火的灵牌往自己手上烧的画面。
怕留疤?那可未必。
沉吟了一下,他伸手,将药瓶收回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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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有没有看偏偏喜欢你,我好喜欢黄宗泽,他为啥演男二(〃>皿<)我发现我真是男二控_(:3ゝ∠)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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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沈丘
定京城随着沈信班师回朝,又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夸赞沈信英勇神武,百战百胜,此次提前拿了敌军降书,待回朝宴的时候,皇帝必然又会赏赐无数,然而如今沈信已经官居一品,实在是不能再提拔了,众人猜测,这个赏赐的名头大约会落在沈信的嫡子沈丘身上。
另外一件事嘛,则是在沈信回京当日,恰逢沈老夫人寿辰,可偏偏祠堂走水,更不巧的是沈五小姐还被困在祠堂中。当日沈家众人态度凉薄,沈信也是亲眼目睹,只怕日后沈家内里也不太平。
这两件事在定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有人听了只是付之一笑,有人听了,却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
沈府西院,闺房中,沈妙披着衣裳站起身来,沈信夫妇今日应皇帝召见入宫了,却在临走时特意调动了军中的护卫守着西院,几乎是明明白白的做给沈家人看,防的就是沈家人。
昨日沈信回来的匆匆,又四处去寻大夫,后来沈妙休息了,便不敢打扰。倒是还没和沈妙说上话。
“姑娘可觉得好些了?”惊蛰担忧道。目光落在沈妙手臂上缠着的布条,眼中又是一酸。她道:“奴婢昨日若是再快些,姑娘也就不必受此等煎熬了。如今还落下疤痕……”
那烧伤痕迹太深,大夫也说只能好好养着,要想完全没有疤痕是不可能的。女儿家都爱惜自己的容貌,即便身上有一点疤痕都不行,如今沈妙烫伤了一块,惊蛰每每想起来都自责不已。
“无事。”沈妙看着她,微笑着道:“昨日你做的很好。没有因为心急就闯进来,如果你闯了进来,反倒坏了我的事。”
惊蛰低下头去,后来沈妙昏厥,沈信夫妇暴怒,她想了又想,大约明白了沈妙心中打的什么主意。正因如此,惊蛰才更心疼沈妙,大约也是穷途末路,才会不惜将自己陷入这样的险境,来让沈信夫妇看清楚沈家的真面目。
一个闺阁少女,这样的年华,本来应该是如别人家的小姐那般弹弹琴写写字,沈妙所做的,一举一动却都是关乎着自己的性命。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去筹谋,仿佛行走在刀尖上,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姑娘说什么,奴婢就做什么。”惊蛰呐呐道。
沈妙心中欣慰,惊蛰果真是四个丫头中最胆大的,日后还有这样的事,惊蛰大可一用,自然,也须得慢慢培养谷雨几个。她不是闺中女儿沈妙,而是六宫之主沈皇后,必然要有自己的心腹,将来所面对的,比眼前凶险的多,她能习惯,这些丫头也要学着习惯。
正想着,便听到外头突然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妹妹!”
沈妙回过头,只见沈丘自门外走了进来。他脱下了战场上的铠甲,只着了一件青色劲装,显得分外英气逼人。小麦色的皮肤,笑起来两个梨涡让他英武眉目倏尔多了几分孩子气。他走近仔细瞧了瞧沈妙,才小心的问:“妹妹可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沈妙猝然闭眼,前世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
平心而论,沈丘这个哥哥,当得的确尽心尽力。当初无论她待沈丘多么冷淡,沈丘待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后来出了一件事,沈丘污了别人姑娘的清白,被迫娶了那姑娘为妻。于是一切就改变了,军务时常出错,后来从马上摔下来摔折了腿,再后来那姑娘给沈丘戴了绿帽子,沈丘一怒之下宰了那奸夫,谁知道却是吏部尚书的唯一嫡子,吏部尚书一纸御状,沈信散尽家财才保了沈丘一条命,可沈丘最后却仍是死在了一个冬日的早晨,有人在池塘中发现了他的尸体。
那时候沈妙已经嫁给了傅修宜,正是夺嫡的关键时候。她闻此噩耗,匆匆赶回府,看到的就是沈丘泡的已经变形的肿胀尸体。
即便她对沈丘不亲近,却终究流的是一样的血,她为此而伤心痛苦,生了一场大病,傅修宜却让沈信在那个时候出征。
那个冬日冰冷的阳光,池塘外湿漉漉的尸体,沈丘苍白变形的脸,和眼前青年有些讨好的笑重合起来,仿佛一把利剑,刺得她无法呼吸。
沈妙一下子弯下腰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妹妹!”沈丘吓了一跳,一把扶起她就朝外头吼:“去叫大夫!快!妹妹身子不适!”
一只手攥住了沈丘的胳膊,他回过头,瞧见沈妙抓着他的手站起身来,对着身后道:“不用了,只是有些乏力。”
“妹妹身子还未大好,还是请大夫来看看的妥当。”沈丘摇了摇头,语气中颇为关心。
“我没事。”沈妙对踌躇的惊蛰道:“你们都下去吧。”
她的语气坚定而冷静,让沈丘也愣了片刻。
“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沈丘问,话一出口,又有些懊恼自己这话说得太重,他平日里在军队中面对的都是些铁血汉子,倒是忘了对小姑娘要轻柔,于是又放缓了声音,道:“昨日回来见你困在火中,爹娘都吓坏了,妹妹,你怎么会在祠堂里,是不是被关起来了?”
沈妙却是摇摇头,看着他笑道:“一年不见,大哥可还好?”
“啊?”沈丘是个没心没肺的,闻言就挠着头笑道:“我还行吧,军队就是那样,立了几次小功劳,等陛下赏赐下来,妹妹你再挑你喜欢的。”说完又似乎想到什么,喜道:“对了,爹之前猎了一头火鼠,剥了皮做了披风,回头我让下人给你拿过来。那披风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你若是有了那披风,昨日也就不会被烧伤了……。”
话音未落,沈丘甚至就僵住,沈妙上前,用手环住沈丘的双臂,将头枕在他的胸口处。
即便是亲生兄妹,但毕竟都不是小孩子,沈丘一时间还有些尴尬,却又有些喜悦。沈妙已经许久不和他这般亲近,一时间竟有些受宠若惊。他方有些高兴,随即却又心下一沉,想到沈妙这样的脾性,今日破天荒的亲近他,莫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急急的问:“妹妹,是不是有人欺负了你,若是有人,你只管告诉我,我非得将他打个半死……。”
他说的义愤填膺,沈妙却有些想笑。楣夫人有个哥哥,才智逼人,在前朝为傅修宜出谋划策,傅修宜后来宠爱楣夫人,未必就没有她那个哥哥的功劳。沈妙自己也曾羡慕过,可那时候,沈丘已经死了。
她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尝到过有靠山的滋味了。人生习惯于一个人单打独斗,把一个人分成无数个人,所以她前生惨败于楣夫人之手,或许也不过是输在了一个势单力薄。
如今有人护着的感觉,美好的近乎不真实。
她慢慢松开手,抬起头对上的就是沈丘关心的目光。
“妹妹……”沈丘也是一怔。面前的少女明眸锆齿,面对他的时候目光中不再有往日的不耐和烦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那种感觉令他有些陌生,他仔细的打量面前的少女。一年不见,沈妙瘦了许多,原先还有些圆圆的脸如今竟然显出尖尖的下巴,平白让她看上去纤巧了许多。清秀的五官越发的明白。那种天真的稚嫩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然寻不到一丝痕迹,看着他的时候,含着淡淡的欣慰,和一种不为人知的寂寥。
沈妙心中微叹,沈丘身上有一种近乎少年般的天真,这种天真令他的性情变得十分可贵。赤诚而充满活力,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最后却落得溺死在池塘的下场。当初人说沈丘是因为觉得自己恶名昭著才自尽,可如今想想,以沈丘的毅力,怎么会因为别人的指指点点就自尽。至于那始作俑者,她那所谓的嫂嫂,一开始以爬床之名逼得沈丘不得不娶她,如今看来,未必就不是别人的阴谋。
“妹妹为何一直盯着我。”沈丘莫名其妙:“是不是我脸上沾了东西?”他觉得如今的沈妙怪怪的,不使性子,不冷冰冰的沈妙让沈丘觉得陌生,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小姑娘似的。
“大哥今日怎么不去宫中?”沈妙轻声问。
“陛下只召见了爹娘。”沈丘笑道:“我自然不会跟去。妹妹,你还没告诉我,昨日之事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会被困在祠堂的火中?”
他心心念念的都是此事,也一心记挂着沈妙的伤势,非要将此事来龙去脉弄个清楚。
“我说的话,大哥会信?”沈妙微微一笑:“如果说了也不会信,那便不必说了。”
“我怎么会不信?”沈丘一听,急忙抓住沈妙的胳膊:“你是我妹妹,我不信你的话,还会信谁的?”
“我可以将此事告诉大哥,但大哥须得答应我一件事,不可将今日我与你说的告诉爹娘,若是说了,我便再也不理你。”
“为何不能告诉爹娘?”沈丘有些困惑,随即恍然大悟:“难道此事和定王殿下有关?”西北接到的定京城中的信函,也曾提到过沈妙对傅修宜情有独钟。但沈妙毕竟是闺阁女子,不知道皇子夺嫡,臣子最好少搀和,搀和的越早,那就死的越早。沈妙却一门心思的对傅修宜坚定不移,沈信他们远在西北,虽然心急,却也束手无策,只希望沈妙自个儿能想通,又不爱这傅修宜了。
“和他没什么关系。”沈妙心中哭笑不得,沈丘竟能想到这里。她道:“在你们回来之前,二婶带着我们沈家嫡出小姐三人去卧龙寺上香,当日我与大姐姐换了房间,大姐姐被恶人污了清白,二婶一家认为大姐姐是替我受罪,我是始作俑者,我不认错,就罚我禁足抄佛经。”
沈丘听闻,心中先是惊出一身冷汗,只道好险,差一点出事的就不是沈清而是沈妙了。听到后头又极为愤怒,这事情与沈妙有什么关系,为何要将沈妙禁足?
“这分明是强词夺理!”沈丘怒道。他对沈清并无什么好感,只因为沈清仗着有沈垣这个哥哥,也时常不将沈丘放在眼中,还曾经讽刺过沈丘只是个不通文墨的武夫。
“不仅如此,”沈妙继续道:“恰逢中书侍郎卫家来府上提亲,挑的是我,少府监黄家也来提亲,挑的是大姐姐。”
沈丘愕然:“提亲?”他们收到过沈家这边寄来的家书,可从未提过半分沈妙亲事的事情啊。这未免太过荒唐,哪有子女亲事父母都不告知的,沈家这做派,实在是太过分了。
“卫家少爷卫谦青年才俊,黄家少爷黄德兴是个断袖,二婶想将我和大姐姐姐妹易嫁,我得知此事,只好说自己不嫁,若是订了亲,也会逃婚抗婚。于是他们将我关进祠堂,你昨日瞧见的那些护卫,本就不是为了救火,那是为了守着我,免得我逃跑的。”
沈丘的神情随着沈妙的讲述变幻不定,最后重重的一拳砸在桌上,他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看着沈妙的目光都有些发红:“妹妹,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自然不必骗你。”沈妙道:“甚至于那场大火,来的莫名其妙,我都怀疑……”她微微一笑:“毕竟我死了,大姐姐易嫁,就更加名正言顺。”
“欺人太甚!”沈丘怒喝一声,转身就要走。被沈妙一把拉住,她问:“大哥去哪儿?”
“我去与他们理论,谁动了你,就让谁血债血偿!”沈丘道。
沈妙瞧着他,平静的问:“你打算如何理论,证据何在,是将他们全部痛骂一通,还是将他们全杀了?”
她语气中的讽刺让沈丘微微清醒了些,他回过头,瞧着沈妙,皱眉问:“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大哥为什么不想想,此事我为何不愿告诉爹娘。”沈妙淡淡道:“爹娘皆是性情直率之人,爹更是容易冲动,替我出头很简单,可接下来的事情又如何?沈家是明齐大家,多少双眼睛注视着。今日爹替我讨公道,明日御史就能乱写一通参爹一本。”她唇角勾起:“这世道,本就是人多势众,谁的人多,谁都占了理。沈家三房,大房对待二三房,还有一个老妇人,你以为,我们真的能占理?”
沈丘被沈妙的话惊了一惊,更让他惊讶的是沈妙说话的神情,那种平淡的分析,有些残酷的一针见血,让他为之侧目。这不像是沈妙这个年纪能说的话,哪个闺阁女子能这么凉薄的评价世情。他犹豫了一下:“妹妹……。”
沈妙瞧了一眼就知道沈丘心中在想什么,沈丘为人太过光明磊落,应该说整个沈家大房都太过光明磊落,而这艰难的世道,好人都没有好结果。
她道:“大哥想问为什么我如今变成这样了。”沈妙垂下眸:“因为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没有人能一成不变,大哥,我不是从来的我,你也不是从前的你,如今,我只问一句,听完我的话,你恨他们吗?”
沈丘怔了一怔,看向沈妙,慢慢的咬紧牙关:“恨。”
“为什么恨?”
“因为……。他们怎么能如此待你。”
沈妙摇了摇头:“你要恨的,不是这个。”
沈丘诧异,他倏尔发现,自己的这个妹妹,如今说起话来让他越来越不明白了,可是冥冥中,又觉得沈妙说的很有道理的模样。
“你要恨的,是我们付出了自己的真心赤诚相待,换来的却是比仇敌还不如的虚情。为了他们自己,可以要我们的命,这并不是家人,陌生人这般加害,早已成血仇,亲人之间,就更加罪孽。”
沈妙看着沈丘目光微动,心中叹息。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自己能将眼前的青年保护的好好的,让他一辈子只知道在战场上驰骋,做一个万民敬仰的英雄。可是,她实在是害怕,害怕终有一日,池塘边的一幕要重演,她只能在现在,就为沈丘的心中筑起一道墙。记住恨比记住爱好,爱才是最伤人。
“妹妹想说什么?”沈丘终于道。
沈妙松了口气,沈丘不是真正的愚笨。一旦想明白,有些事情就容易的多了。
“我恨他们,大哥又想为我出气,若是爹娘出手,总不能将他们全都杀了。”沈妙道:“我要亲自对付他们,可这需要大哥的帮忙。”沈信和罗雪雁再怎么,手上都没有证据,若是将二房杀了,按明齐律令残害手足要抵命。沈信为了她,说不准真的会做出此事,她可以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却不愿看到沈信夫妇犯险。
死是最容易的事情,如果可以全身而退,那么钝刀子磨肉,疼的也是那些被磨得人。而且,她的饵后面,大鱼还未上钩。
“妹妹想如何?”沈丘问。
沈妙一笑:“不急,有的是时间,咱们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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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接到电话,奶奶去世了,明天早上的车回去奔丧,要请假两天,希望大家理解。
生命不易,世事无常,希望大家珍惜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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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变化
沈丘与沈妙两兄妹已经很久没如同今日这般久久谈心了。@樂@文@小@说|西园外头的侍卫,沈丘特意找回的军中人都守在外头,别人进不来。一个时辰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一直都是沈妙在听沈丘说话。沈丘大约是想博得沈妙开心,说些军中的趣事,还旁敲侧击的打听这一年来沈妙究竟经历了些什么,都被沈妙避了开去。
有些事情,现在还不是时候说。况且如今的沈家,还没有到如上辈子那般下手陷害大房的时候,便是说出来也难以令人置信。如今之际,若要出手,当一击必杀,即便是钝刀子磨肉,也首先要确定的是磨破块皮下来。
又说了些话,沈妙面上泛起了些疲乏之色,沈丘心系妹妹,瞧见了便道:“妹妹身子还未大好,我也不便多打扰,你先歇一会,爹娘回府大约也要等天黑了,待爹娘回来,我再过来一起瞧妹妹。”
沈妙点头称是。
沈丘起身要走,忽而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沈妙:“妹妹,你说沈清被人污了清白,可曾抓到了那贼人?便是为了保护沈清的名声,可沈府有护卫,应当让人私下里追查的。”
沈妙瞧着他,弯了弯眼睛:“那贼子狡猾得很,一不小心就被给逃了。”
“原来如此。”沈丘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又看着沈妙坦然一笑:“既然如此,我便先走一步。” 他大踏步的走出了屋子,待走出了屋门,那脸上赤城的笑意忽而隐去,只剩下满满的阴霾,外头的奴仆瞧了,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似乎这才深刻的明白了这青年将军和煦的笑容下骨子中的铁血。他吩咐身边的护卫:“找两个人去卧龙寺一趟,最近京兆尹那边也给我查查有什么动静。”他瞧了一眼沈妙禁闭的房门,握紧双拳,低声道:“妹妹,这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屋里,沈妙对走进来的谷雨道:“去拿些银子给春桃,顺带找个小厮给陈大夫也送些银票过去。这最关键的时候,可得将大姐姐肚子里的胎养好了。”她抚摸着手臂上烧伤留下的疤痕,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尤为刺眼,仿佛上好的锦缎平白被烫坏了一块。而她丝毫不觉得难过,仿佛做成了一笔划算的生意般满意:“接下来的戏,还全得仰仗我这位未出世的侄子。”
“姑娘。”惊蛰问:“方才为何不将所有的事情告诉大少爷呢?”沈妙告诉沈丘的话,终究还是隐瞒了一些。譬如那作恶之人是豫亲王的事。惊蛰道:“若是有大少爷出手,至少那头不敢再轻举妄动。而且若是老爷夫人知道了的话,也会保护姑娘。”
“便是我不说,大哥自己也去查。”沈妙望着窗外:“只怕这时候已经去打听卧龙寺当日的情景了。”
“可是大少爷能查到吗?”惊蛰忧心忡忡:“若是查到了,终归会晓得,姑娘瞒着又有什么用?”
“豫亲王做事滴水不漏,我若猜得不错,那卧龙寺的僧人只怕是都被里里外外的换了个干净,别说是大哥,就算是爹,也找不出蛛丝马迹。”
“天哪。”惊蛰捂住嘴:“那岂不是此事一辈子都不能水落石出了?”沈家二房的歹心,豫亲王的无耻,本以为沈信夫妇回来后一切就能为沈妙出头,此刻沈妙的一番话,却是几乎意味着当日在卧龙寺发生的一切,都已经被深深掩埋,真相无 人可知了。
“我本就不打算用这样公正的方法来为自己讨个公道。”沈妙淡淡道:“这世上能达到目的的法子,还有很多”
公道,公正,草芥都不如。公道约束的是那些弱者,真正的强者,自己就是公道。在后宫的那些年,她明白了很多道理,后宫中不是没有良善的女子,只是那些女子就如冬日里的花,太脆弱,甚至经不起风吹,就被碾成了泥巴。既然她走的是一条黑暗又血腥的路,那沿路的手段注定也见不得光明。
“可姑娘又能怎么样?”惊蛰道:“至少老爷夫人能护得住姑娘,若是可以的话,还能替姑娘出气。姑娘毕竟是闺阁女子,便是要报仇,也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惊蛰倒是一心一意的为沈妙说话。
“爹和娘心中愤懑,进则直接和豫亲王府对上,退则只能护着我让豫亲王有所忌惮。”沈妙道:“可让沈家对上豫亲王府,要想毫发无损是不可能的。若又只是为了震慑,那又非我所愿。”
惊蛰越发的听不明白了,沈妙的意思是:既不让沈信找豫亲王出气,也不让沈信威慑豫亲王从而使豫亲王不敢在沈妙身上打主意。可瞧着沈妙,分明不会将此事白白算了,那沈妙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沈妙微微一笑:“人若犯我,我必灭人满门。”
惊蛰一惊,下意识的抬起头看沈妙,却见少女沐浴在朝阳中,唇边笑容澄澈纯稚,却如漆黑丛林中张牙舞爪的幼兽,悄悄的亮出了獠牙。
她心中震惊,那一刻竟然感到悚然,询问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心中惶恐的低下头。想着那沈丘有句话说对了,怎么短短一年,沈妙就好似完全变了个模样。莫说沈丘了,便是她们这些与沈妙日夜相对的丫头,也寻不出痕迹。
沈妙惬意的眯上眼睛,人都回来了,棋局也可以开始了。沈清是小卒,豫亲王就是那个车,而明齐皇室如白子,那个车,什么时候会被吞吃,从而扰乱整出局。一切端看天意。
这一次,天意,就由她来掌握。
临安侯府。
即便是肃杀冬日,整个侯府仍然是花团锦簇的。先侯夫人玉清公主在世的时候,最喜爱花儿草儿。方嫁给临安侯时,也曾浓情蜜语,琴瑟和鸣。谢鼎宠爱玉清公主,将整个侯府愣是修缮成了玉清公主在宫中居住的公主殿模样。当时还很是轰动了一番,一个武将,将府邸修缮的如此精美,实在是有些滑稽。
后来玉清公主故去,谢鼎却仍然保留着玉清公主在世时候的所有景色。请来专人保护打理,所以时隔这么多年,即便是冬日,这里依旧不会令人感到萧条。
然而景色虽然繁盛,萧条的却非景色而是人。物是人非这件事,本就是人生路上无法抗拒的难题。强行维持的表面,终究是回不到从前。
谢长武和谢长朝在院子里练枪,自从校验一事过后,二人极少出府。一来是当日谢景行一人独挑他们二人让他们颜面无存,实在是无脸出门,二来则是因为伤势未全好,还无法劳动身躯。说起来,谢景行当日看着轻描淡写,实则下手极重,伤筋动骨一百天,便是养了几个月,他们都还觉得有些痛意。方氏心疼的不得了,却不敢同谢鼎说什么,即便如此,谢鼎还是将二人臭骂一通。
思及此,两兄弟恨得牙痒痒。谢长朝甩了甩手臂,当日被谢景行一脚踩上肩头,眼下似乎还在隐隐作痛。他道:“二哥,听闻沈信夫妇今日进宫了,此次他们立了军功,陛下只怕要赏赐沈丘。”
沈谢两家自来龃龉已深,谢长武和谢长朝倒不是因为沈谢两家的政治立场而对沈丘视作眼中钉,事实上,他们将所有京城中的青年才俊都视作对手。而沈丘无疑是那些青年才俊中最为出色的。虽然谢景行也很出色,可谢景行毕竟没有出仕,况且有谢鼎护着,他们想做什么也都无可奈何,可沈丘却不一样。如果谢长武和谢长朝入仕,只怕人人都会将他们兄弟二人和死对头沈家大房嫡子相比。
而谢长武和谢长朝,最恨的就是不如人。
“你怕什么。”谢长武不屑道:“不过是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夫,朝堂之事一窍不通。沈家也就除了沈信军功赫赫,可沈信能做什么,如今沈家也是强弩之末,看着好看,终究”他猛地住口,没有再说下去。
“二哥说的是。”谢长朝笑了:“谁让沈家非要作中立之派,这世道,要想独善其身只怕只是美梦。不过多谢沈家的愚蠢,至少在日后,咱们的对手又少一个。”
他们二人的对话若是被别人知道,只怕会大吃一惊。毕竟谢长武和谢长朝在外头可是一派光风霁月的模样,并且谢家也并未参与皇子夺嫡一事,可方才谢长武和谢长朝的话,却暗示了他们已经背着谢家投靠了某一派。
“说起来,沈家不足为惧,咱们自家还有一个。”谢长朝突然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是玉清公主当初养病住的院子,也是如今谢景行居住的院子。他想到校验场上谢景行用花枪指着他脑袋的模样,一股郁气子胸中腾腾升起。片刻后后才道:“那混蛋如今越来越嚣张了。”
他竟私下里将谢景行叫做“混蛋”,若是平日里见了,却是毕恭毕敬的,实在令人咋舌。
“没错。”谢长朝顺着谢长武的话道:“这段日子他倒是安分了不少,父亲也就更看重他。莫非他身边有高人指点,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谢景行这么多年在性情顽劣,更不入仕,虽然令人头疼,却让谢家两兄弟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可即便如此,世人提起谢小侯爷的时候,除了玩世不恭,更对他在战场上的英姿赞不绝口,不仅这样,谢景行再如何和谢鼎对着干,谢鼎都一心一意的对待谢景行,反而对他们两个孝顺的儿子态度不冷不热,如此一来,对谢景行的妒忌,几乎是随着十年越演越烈。
从前谢景行只要在定京城,隔三差五都会出点大事,可自从上次校验场上一事后,他竟如同转了性子,每日深居简出,也不知在忙活什么。可这样一反常态的安静显然令谢鼎非常欣慰,甚至觉得是谢景行终于收起顽劣,要做正经事了。
正因如此,谢长朝和谢长武才会更紧张。
“管他什么高人指点,”谢长武冷笑一声:“终有一日,他会被我踩在脚底,当初那个女人是公主,还不是没落得好,何况一个儿子?”
“总之,还是得在回朝宴同定王殿下攀紧关系才成。”谢长朝道,说罢又提起枪,恶狠狠地刺进了面前的草垛子。
而此时二人议论的主角,却坐在屋中桌前。
玉清公主养病的院子里长满了花草,有些树木即便是冬日也显得郁郁葱葱,谢景行住的屋前,树木的枝叶几乎要将整个窗户都抵挡住,只是以即便是白日,屋里也总是显得阴沉沉的。
然而在阴沉沉中,那端坐的少年却如日光般灼目亮眼,面前的护卫递上一封书函,他仔细地看完,将书信丢进屋中的暖炉中,霎时间,一蓬灰飞了出来,书函无影无踪。
“怎么说?”身后有人的身影传来,白衣公子惬意的给自己倒茶,他姿态娴雅,仿佛真是来与人品茶一般。
“情况有变。”谢景行没有回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哦?”白衣公子动作一顿,看向他皱眉:“不是早就”
“高阳,”谢景行突然道:“先破后立,死而后已如何?”
“你可不是这样的性子。”高阳先是一愣,似乎有些意外,随即摇头道:“你不是历来喜欢韬光养晦,一切已成定数时再下手。若是结果不赢反而不做,习惯筹谋的你今日这般说反倒令我惊讶,”他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遇见一个疯子,”谢景行挑眉:“让我突然觉得,赌一赌也不错。”他站起身来,紫色的袍角用金线绣着云纹,若是不仔细瞧,根本瞧不出来,然而却在暗光中,隐隐流动出璀璨的光彩。
“你不会说的是沈家嫡女吧?”高阳一针见血道:“那日的事情我听铁衣说过了,虽然大胆,却过于鲁莽。如今沈信回来了,只怕以沈信的性子,又要大闹一场。”
“东西不在沈家,”谢景行道:“我改了主意。”
“不打算利用沈家了?”高阳有些诧异。
“沈家变数太多。”谢景行摇头,少年英俊的眉目一旦少了平日的玩世不恭,便显出一种超乎年纪的沉稳来。而天然而生的风华和贵气又令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神秘的光彩,比天上的烈日更耀眼。
“你说的变数指什么?”高阳问。
谢景行挑唇:“对傅家的态度,我有预感,明齐未来的格局中,沈家会成为最大的变数。”
高阳似乎有些不相信,然而对少年的信任终究是战胜了心底的狐疑,他道:“你如何知道?沈家又凭什么成为变数,沈丘?沈信?就算沈家内部出了问题,并不能代表沈家的整个态度。”
“沈家出了个聪明人。”谢景行懒洋洋道:“不过命运太残酷,再挣扎,又如何?”他道:“总之,计划有变,换个法子。”
“你不会想”高阳动容。
“这么多年,我忍的太久了。”谢景行道:“因为有顾虑,所以才忍,不过现在”他洒然一笑,仿佛乌云忽然褪去,日光倾泻满屋,一瞬令美景失色,天地无光。谢景行负手而立,淡淡道:“高阳,我厌倦了潜伏,我会在最短时间动手。”
“可是你舍得吗?”高阳问。
“没什么舍不得。”
高阳叹息一声,再抬起头来时,已然变得坚毅:“既然如此,就照你说的做。那边先暂且瞒着,咱们先从明齐这头入手,傅家中,你以为从哪一人开始?”
“老规矩,抛个球,谁先接,就从谁。”他淡笑。手指却摸到了袖中一样物事,心中一动,指尖夹出一个精致的小瓶,那是高阳送给他的药瓶,药瓶中仕高阳所谓的千金不换的良药,专治伤疤的,高阳所谓,用了这膏药,再深刻的疤痕都能褪的干干净净。
他将药瓶握在拳中,再松开掌心时,精致的小瓶已经化为齑粉。
就如同沈妙所做的,一场大火会烧掉所有虚假的平衡,其中暴露出来的狰狞的真相,才是真正可以下手的格局。沈妙用自己的疤痕,杜绝了日后复合的可能,那么他呢?
他的目光淡淡扫向窗外,临安侯府阴暗的四角天空,这么多年,看过了太多次,因为一些记忆中的温暖,他也愿意维持着虚假的平衡。
如今,是该打破这平衡的时候了。
他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如春日蝶翼一般美好,然而睁开时,目光却比最锋利的刀还锐利。
他的桌前,此刻正平平摊开着一张图,那图不是别的,认真看来,正是明齐的疆域图。从幽州十三京到漠北定元城,从江南豫州到定西东海,从临安古城道洛阳古城,在那疆域的最中心,却是最为繁华的定京城。
江山风起云涌,天下英雄辈出,他伸出手,在疆域图的最中心轻轻用手指一抹。
仿佛在决定一个王朝的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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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打算
沈信夫妇在傍晚的时候,终于回府了。;伴随着他们回府的,还有宫中送来的满满一马车赏赐,若是从前,这些赏赐定然是被充入公中的,可是今日,罗雪雁却是让下人直接将那些箱子抬进西院。
宫中的赏赐,非富即贵,东院的下人们都眼巴巴的瞧着箱子从他们院子里路过,荣景堂中不时传来器物摔碎的声音,显然,那位占尽便宜的沈老夫人因为此事而动了大怒,正在甩脸子给人看。
不过军中出来的人,大约最是不吃甩脸子那一套了。箱子还是照搬不误,并且极为有效率,很快便搬完了。
沈妙正坐在桌前看书,她看的都是明齐的政经和律令,之前谷雨他们为她寻来的诗词歌赋什么的便是直接扔在一边,瞧也不瞧一眼。
只听得门外有爽朗的笑声传来:“娇娇!”
沈妙转过头,沈信大踏步自门外走来,身后跟着罗雪雁。他们大概是回府就直接赶了过来,身上的衣裳都不曾换,沈丘走在最后,对她挤眉弄眼的做了个鬼脸。
沈妙站起身来,冲他们颔首行礼:“爹,娘,大哥。”
她这般温婉的模样令沈信夫妇不由得一怔,沈妙和他们自来不亲,以往回来的时候说不了几句就要离开,极为不耐,这般和气的模样已经很久不曾见到了。然而在那温和中,似乎又有一丝淡淡的疏离,这种疏离很轻微,可是身为父母的沈信和罗雪雁,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
沈妙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她无法如同一个真正的十四岁少女一般同沈信撒娇,更不可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前生是她拖累了沈家,在面对沈信和罗雪雁的时候,心中只有浓重的负罪感,近亲情怯,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罗雪雁只是心中顿了一下,对女儿的关心很快就盖过了那点疑惑,她上前几步,一把抓住沈妙的手,急切问道:“娇娇身子如何?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没事。”沈妙微笑着答道。
“娇娇,爹今日从宫里得了几大箱宝贝,待你身子好些了,明日一早去挑喜欢的。那些个首饰簪子什么的,听说定京城里都是头一份儿。”沈信的话有些讨好,这般五大三粗的汉子小心翼翼的讨着女儿的欢心,瞧着还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沈妙微微一笑:“谢谢爹,不过这倒是不急,就将那些宝贝锁在咱们院子里的库房,天长日久的,哪日想起来有兴趣,我就去挑一挑。”
此话一出,屋中几人都面色变了变。
以往这个时候,沈信抬了箱子回来,自然是让沈妙先挑选,其他的便送到公中。他一直以来就是这般偏疼女儿,也无人反驳他的话,因为这些赏赐毕竟都是沈信自己真刀真枪拼回来的。可若是从前,沈妙必然不会自己先挑,她会先让沈玥沈清挑完,二房三房挑完侯自己才开始挑,自然是因为她亲近二房三房,所以才会这般做。
但是今日,沈妙非但没有自己推辞,还提出要将箱子锁在自己院子里的仓库,虽然沈信这一次也没打算将赏赐充公,可是沈妙对于沈家其他人态度的变化,都清清楚楚的落在众人眼中。
即便他们再如何不通后宅之事,也都能瞧出来沈妙的不对劲。沈丘张了张嘴,罗雪雁握着沈妙的手,轻声道:“娇娇,出了什么事,你告诉娘,爹和娘都回来了,以后无人敢欺负你。”
“没有人敢欺负我。”沈妙笑道:“我什么事都没有。”
“那一日祠堂起火究竟是怎么回事?”沈信沉声问:“为何你又一人留在祠堂?”他们夫妻二人今日一早就进宫面圣,只留了人暗中查探,却来不及细细追究其中的蹊跷。
“我犯了错,便被关进祠堂,谁知祠堂突然起了大火……”她为难道。
身后的沈丘见状,欲言又止,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偏沈妙再三叮嘱不让他将此事告诉沈信夫妇。虽然很想告诉爹娘真相,可沈妙说的那句若是沈丘不守秘密,便再也不理沈丘的话还是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沈信果然问沈妙:“你犯了什么错?即便再大的错也不该将你一人关进祠堂?”
“哦,”沈妙轻描淡写道:“我当着祖母和其他人的面顶撞二叔。”
“什么?”罗雪雁柳眉倒竖,却不是斥责沈妙,而是道:“老二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一个大男人和小姑娘争执,要不要脸皮!”
屋里伺候的谷雨和惊蛰都抽了抽嘴角,沈家大房最是护短果然不是胡言乱语,沈妙就算是打了沈贵,只怕沈信夫妇还会责怪沈贵让沈妙手酸。
“妹妹,你为何顶撞二叔?”沈丘忍不住问。
“大约是……我不愿意嫁人吧。”沈妙道。
“嫁人?”罗雪雁和沈信齐齐惊呼出声,罗雪雁看着沈妙急切的问:“嫁什么人?我和你爹怎么不知道?”
沈妙低下头:“中书侍郎卫家为其嫡子卫谦提亲,庚帖都交换了,不过我却不愿意嫁人,所以便当众顶撞。”
“卫谦……”沈信沉吟了一下:“卫家是大户人家,卫家嫡子似乎也是青年俊杰,若是说起来,倒还和娇娇……”他竟是认真的再打量这桩婚事了,沈信为官这么多年,虽然不在定京城,却对官场同僚了解的七七八八。若是卫家是什么败家子儿,他自然一眼就能瞧出来,然而卫谦却是个不可多得的良婿,沈信一时间想到了别的地方去。
“想什么呢!”罗雪雁一声怒吼:“他就是天王老子,哪怕是皇帝,娇娇不愿意那也不行!”
罗雪雁语出惊人,她是从西北武将世家生出的悍烈女子,同沈信的这段姻缘也是自己争来的。因此罗雪雁看不惯所有安排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道:“再说了,此事你我二人都不知道,谁知道他们安得是个什么心!”自从瞧见沈妙被困在火海中,任婉云一众人却安然自若的模样侯,罗雪雁对沈家其他人便充满了厌恶,从前的好感一扫而光。
沈信也皱了皱眉,按理说,卫家这么一门好亲事,若是安排给了沈妙,说实话,倒也不算亏,毕竟定京城中还想挑出这么好的年轻俊杰,实在是凤毛麟角。可既然是这般好的亲事,为何沈家都瞒着他们夫妻呢?
沈丘撇了撇嘴角,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有些埋怨沈妙为何不把沈家其他人打的换亲主意说出去。然而他只能保持沉默,不知道为什么,沈妙每次对他扫来的目光仿佛有种威慑力,沈丘自己都不愿意相信,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他,竟然也会惧怕自己的亲妹子。
“不过娇娇,”沈信轻言细语道:“卫家长子不错,你如此抗拒,是不是因为已经有了心仪的男儿,你……”他欲言又止,沈家寄来的家书中,频频传来沈妙待定王痴心一片的消息。这世上,沈妙若喜欢哪个男子,他和罗雪雁都不会阻拦,可天家人却不同,如今正值皇子夺嫡的时候,沈家若是卷入其中,只怕最后会被一起拉入泥沼。
可这些事情,沈妙这样的小姑娘是不会明白的。在回来的路上,沈信和罗雪雁也曾商量过无数次,要如何劝慰沈妙打消这个念头,可最后却皆是无奈。沈妙骨子里性情倔强,认定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况且和一个小姑娘说要她放弃心上人,换做是别人,只怕也不能接受。
沈妙一看就知道沈信想说什么,她淡淡道:“我心中并无心上人,之所以不愿意嫁人,不过是因为曾听人说过卫家少爷已经有了心上人。即便他再好,心中已有月光,我又何必做棒打鸳鸯之人,平白无人一生?”
她这一番话将沈信夫妇说的有些晕。沈妙何以说出这么老成的话,倒像是阅尽千帆的妇人了。二来,她说什么并无心上人?
沈妙对于卫谦,还只是上辈子当了皇后才逐渐了解的。上辈子并没有卫家上来提亲这一说,卫谦也是娶了自家的表妹,作为定京城难得的青年才俊,卫谦对妻子极为宠爱,当时还传出了一段佳话。由此推来,卫谦和表妹肯定是青梅竹马,只怕卫家来提亲,那位卫家公子心中也是不愿意的。
“娇娇,你不是喜欢……喜欢定王殿下么?”罗雪雁一咬牙,还是问了出来。
“定王?”沈妙闻言,淡淡道:“定王殿下乃天潢贵胄,岂是我能高攀的上的?当初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冷静下来,方知自己的出格。眼下再也不敢提起此事。”
罗雪雁又是一愣,沈信和沈丘毕竟是男人,不懂就罢了,她虽性情大大咧咧,却终究是个女子。女子最懂得女子心中的那份情,她以为沈妙只是嘴里这般说,可仔细打量了一番沈妙的神情,却发现说起定王时候,沈妙并未有一丝动容,仿佛提起的是个陌生人一般。
不等罗雪雁开口,沈信自己先叫起来:“娇娇,爹可不同意你这话,咱们沈家就算配谁,你都高攀的起。这明齐的子弟,哪个敢嫌弃你,就算……”
“咳。”罗雪雁轻咳一声,狠狠瞪了一眼沈信,沈信夸奖女儿不要紧,好容易沈妙打消了对定王的那点子绮思,沈信这不是在给自己添乱嘛。
沈信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若无其事的看向别处。
罗雪雁又打量了一番沈妙,见她神情平静,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娇娇如今年纪还小,倒不急于出嫁。这明齐的好男儿如此多,咱们娇娇生的又出色,还怕寻不到好夫婿?放心吧,咱们娇娇的夫郎,定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沈妙垂眸一笑,并未说什么。对于枕边人的幻想,早已在前生后宫中一次又一次的心灰意冷中被消磨干净。这辈子,她早已不打算嫁人了,只是此话却不能被沈信夫妇知道。
寻常女儿家听到自己的亲事,总是会害羞几分的,况且在夫妻二人的眼中,沈妙并非是一个性情冷硬的人,可罗雪雁的一番话说完,也没见沈妙有什么反应,二人不由得有些沮丧。从前虽然沈妙不与他们亲近,但对沈妙的性子终究还算了解,这次回来可好,沈妙变得越发陌生了,一夜之间老成了不少,让沈信夫妇都不知道拿什么态度对待女儿。若是如从前一般劝着哄着,面对沈妙平静的目光,倒显得他们像个傻子。
沈丘瞧见自家爹娘的窘状,“噗嗤”一声笑出来。沈信夫妇在战场人令人闻风丧胆,可面对妹妹的时候却是手足无措。可是……沈丘的目光也渐渐沉了下来,人的性情不会一夜之间发生如此大的改变,让一个有些骄纵的小姑娘变成了如今冷静沉稳的模样,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爹,”沈妙突然开口道:“过几日,宫中会举行回朝宴吧。”
回朝宴,是给沈家军此次大败敌军,皇帝为了论功行赏举行的夜宴。文武百官都要携眷参加,也算是皇家比较亲近臣子的宴会。在回朝宴上,皇帝会按功勋赏赐功臣。
前一世,几日后的回朝宴,皇帝本想提拔沈丘的官位,却因为沈妙的事,沈信拼了满身功勋,让皇帝答应了赐婚,得了沈妙一个定王妃的名头。
女子向男子求亲,本就是一件出格的事情。沈信在战场上称霸一生,临到头了,却为了女儿不惜以功勋相求,几乎落得个满朝文武耻笑的下场。而那时的沈妙,只为了成为定王妃而欣喜,却没有看到沈信的苦笑。
从她嫁入定王府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沈家被绑上了定王这条船,傅修仪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榨干沈家军的最后一分价值。
“是啊,”沈信笑着问:“娇娇是不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爹可以帮你同陛下讨要。”
这等的宠爱,几乎是掌上明珠了。沈妙嘴里有些干涩,前生她怎么就没发现自己父亲对自己的心意呢。沈家的覆亡固然是仇敌一手推动,可何曾不是因为她的固执和盲目。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沈妙微微一笑:“不过,如果陛下想要赏赐爹的话……”她顿了一顿,再抬起头来时,目光已是清明,她道:“爹便向陛下讨要,半年内留在京城,陪陪我吧。如何?”
此话一出,罗雪雁,沈信和沈丘皆是一怔。
沈妙从来不会挽留他们夫妇,因为小时候就不在身旁,感情不亲厚,自然谈不上舍不得。每年年关一过,沈信夫妇便要离开京城固守西北,就算没有敌军,也要守着疆土防止外敌入侵。其实这并没有必要,可皇帝每年都仍是钦点,加之老将军在世的时候也有这个习惯,所以也从未反驳过。
可方才沈妙的意思分明就是挽留。她在挽留沈信夫妇,让他们晚半年出发,这其实有些出格,不过听在沈信夫妇耳中却是欣喜若狂,至少这代表着沈妙待他们不是全无感情。
“自然没问题!”欣喜于女儿态度的转变,沈信甚至没想清楚其中的问题便一口答应。罗雪雁也有些激动,一边的沈丘撇了撇嘴,他不想留在定京城,对于他来说,定京城实在是没什么有趣的东西,那些个贵家子弟都没劲儿,还不如放他在西北大漠打仗来的痛快。不过看着沈妙的脸,他的心又软了下来,至少自己在身边,这定京城无人敢欺负沈妙也是好的。
又说了些话,沈信夫妇并沈丘才离开。待他们走后,沈妙掩上桌上的书卷,走到窗边。
“姑娘……”谷雨小声道:“已经同春桃打过招呼了,大小姐肚里好好的,听说二夫人和二老爷在为大小姐的亲事争吵。”
沈妙冷冷一笑,任婉云姐妹易嫁的好筹谋已经随着沈信的回府付诸东流,若要让沈清嫁给黄德兴,任婉云自然是不肯的。可庚帖已经换了,两家都已经说好了,这个时候想反悔,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当然了,任婉云的主意落空,也不会让她好过,毒蛇想要反扑,可是几日后的回朝夜宴,刚好,她也想当着所有人的面,抓住任婉云的七寸,打豫亲王一个措手不及。
门外,罗雪雁和沈信沉了脸色,罗雪雁怒道:“老太太和你那几个弟弟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就要安排娇娇的亲事,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么个道理。”
“夫人不必生气。”沈信道:“我立刻去找老太太问个清楚,一旦有此事,立刻与卫家说清楚。这样隐瞒,只怕有蹊跷。”
“我猜娇娇这一年吃了不少苦。”罗雪雁没好气的道:“等会儿我把娇娇几个丫头叫过来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桂嬷嬷也不见了。”到底是上过战场的人,对这些事都会有一定的敏感,她道:“我看娇娇说的也没错,留在定京半年,这些个牛鬼蛇神不收拾清楚,女儿怕是命都没了!”说着,又瞪了沈信一眼。
沈信摸了摸鼻子,自然知道罗雪雁是对自己两个兄弟不满。别说是罗雪雁,他自己也是一肚子气。便吩咐身边两个护卫道:“这几日好好守着小姐,若有什么不对,立刻告诉我。小姐有什么闪失,你们军法伺候!”说罢又看向沈丘,眉头一皱:“臭小子,你发什么呆?”
沈丘被沈信这么一吼才回过神来,他含糊道:“哦,方才想事情走神了。”他一直在想沈妙的事情。今日派去卧龙寺的人已经回过消息,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那一日的事情并未有任何人发现。沈丘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是因为知情人都被打发了,做到这种了无痕迹,似乎并非沈家的手笔,对沈妙隐瞒的真相,也让沈丘更加狐疑。
自己这个妹妹,在不知不觉中,越发的让人看不透了。
“都什么时候了。”沈信把在夫人那里的气直接洒到倒霉儿子身上:“你去查查府里的事,明日我来问你。”
“啊。”沈丘苦着脸应下,他是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不假,可是妹妹不让他说啊。
……
彩云苑内,此刻一片狼藉。
沈贵方离开,临走之时和任婉云大吵了一架,自从沈信在沈老夫人寿辰宴回来当日,沈贵就因为此事和任婉云起了冲突。事实上,将沈妙禁足沈贵也是知道的,不过于他来说,一旦出事自然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任婉云身上。
他和沈万之所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是凭着沈信留下的人脉。虽然如今他们在朝中也有了一定地位,可若是沈信有心要他们不好,沈贵和沈万仕途必然会一塌糊涂。这是一个以武为尊的世道,虽然文官们嘲笑武将粗野不堪,可是谁拥有了兵权,谁就在明齐势力中更加重要。文官和武将,皇帝要保下的,自然是武将。
从前他们兄弟二人在沈信面前滴水不漏,沈信也乐意照拂他们,谁知道这一次却被沈信亲眼瞧见沈妙身陷火海,沈信私心里视沈妙如性命,恼怒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沈贵也感到心慌。是以自从沈信回来后沈贵就极为烦躁,而任婉云偏偏在这个时候提出要悔婚,几乎是火上浇油,连日来对任婉云的不满全部爆发了出来。
今日也是一样,气冲冲的与任婉云大吵一架,撂下一句沈清必须嫁到黄家,沈贵拂袖而去,只剩下气的几乎昏厥的任婉云。
“畜生!畜生!”任婉云抚着心口,嘴唇都在发抖。
沈贵不顾亲生女儿的幸福,一门心思想要攀上黄家为自己的仕途添砖添瓦,让任婉云气的人仰马翻。如今沈信回来了,罗雪雁又不是个好相与的,若非此事极为机密,被沈信夫妇知道了她打的是姐妹易嫁的主意,只怕连杀了她的心都有。即便沈信夫妇这次发现不了,可当日祠堂失火一事,也会给大房心中留下隔阂,日后想对沈妙下手可就难了。
任婉云对沈妙恨不得千刀万剐,当初是沈妙算计了沈清,如果不是沈妙,沈清又何至于落到不得不嫁给一个断袖的下场。如今沈妙有沈信护着,再想在亲事上动手脚只怕不容易。
“夫人消消气,”香兰一边给任婉云顺气一边道:“莫要被气坏了身子,隔几日便是回朝宴,若是被气坏了,便不能出门了。”
任婉云目光一动,面上显出一抹狰狞的笑容:“你说得对,我不能被气坏了身子,回朝宴……回朝宴,我要那个小贱人生不如死!”她转头看向彩菊:“给豫亲王府送去的信到了没有?”
“已经送到了。”彩菊小心道。
“我的清儿既然落不了好,那个小贱人也别想逃!”任婉云面上显出一抹冷笑:“我奈何不了她,有沈信保着她,可有本事,他们就和豫亲王府对上,”她的模样仿佛一条恶毒的蛇,阴森的吐着蛇信子:“总有人收拾的了她!”
……
豫亲王府。
富丽堂皇的正厅,此刻正有貌美的波斯舞姬穿着薄薄的衣衫起舞,雪白的赤足踏在柔软的地毯之上,细细的脚踝处系着彩色的铃铛,随着他们的起舞发出悦耳的叮咚声。水蛇一样的腰肢灵动的舞蹈着。
高座上的中年男子面目丑陋而狰狞,左腿处空空的,正是豫亲王。此刻他的身下正跪着一名娇小的少女,少女大约十一二岁,尚且年幼的很,生的眉目清秀,只是眼中充满了恐惧,此刻不着寸缕,正为豫亲王轻轻捶着腿。
这年幼少女雪白的身子上遍布着紫色和青色的淤痕,细细一看,还有红色的鞭痕,显然,她经历了非常人般的痛苦折磨。
豫亲王看着手中的信函,突然一笑,猛地一拍座位上的狮子头。他这么一动作,那少女吓得惊叫一声,身子跌倒在地,全身上下都忍不住瑟瑟发抖。
“沈信……”豫亲王嘴里慢慢咀嚼着几个字:“沈妙……竟敢愚弄本王。”
那一夜的事情过后,因着他找到了别的趣事,便将此事抛之脑后,对于豫亲王来说,这些少女不过是逗趣的玩意儿,和那些养着的猫儿狗儿一样,至于之后会怎么样,他一点也不在乎。加之有沈贵瞒着,竟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知道这封信过来,才让他终于回忆起那一日似乎有些不对。那沈妙如此好手段,反将了任婉云的同时,还玩弄了他。
豫亲王在明齐,就算是皇家子弟,除了皇帝外,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沈妙一个小小女子,竟敢将他的尊严踩在脚下。若是从前只是对沈妙生出些想要玩弄的兴趣,这一次,豫亲王却是真正的动了怒,也起了杀心。
只是如今沈信还在定京城护着,要怎么出手?或者是,连沈信一并解决了?
豫亲王摸了摸下巴,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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