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还价(1)
剩下的那个定王,并未被人放在眼中。论起势力,一个人单打独斗也像是个笑话,论起背景,生母董淑妃也极为低调,若非生了傅修仪,也轮不到坐四妃的位子。傅修仪固然优秀谦逊,可是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有限,是以众人也并不看好他。虽然傅修仪表现中立,对夺嫡之事不感兴趣,可是这重重深宫中,防人之心不可无,他的几个兄弟,依旧对他虎视眈眈。
不过女眷们看人没有男眷们看人那般深刻,在座的少女们,却是偷偷打量着傅修仪俊逸的容貌,微红着脸低声议论。
平心而论,傅家人都长了副好皮囊,而傅修仪在九个皇子中,又是最为出色的。皇室赐予他不凡的气度,而他又总是一副淡然姿态,既不摆高高在上的架子,也不将下巴昂到天上去。对于少女们来说,这样“亲切”又“出尘”的男子,真是满身都是风华。
“定王殿下也确实生的太俊了些。”耳边传来少女低声的嘟囔,沈妙转过头,冯安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凑到了她身边,对她嘿嘿一笑,随即又板着脸道:“你既然到了,怎么不来找我,还摆出大小姐架子,让我找你不成?”
沈妙被她的话弄得有些莫名。对于冯安宁这个大小姐什么时候跟块牛皮糖似的爱粘着她,沈妙也有些无奈。更不知道冯安宁何时对她转了态度,沈妙毕竟不是真正的豆蔻少女,同冯安宁之间,做不到同龄人之间的亲密无间,并且如今,她无法毫无防备的接受别人的善意,所以倒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冯安宁。最后,只得摇了摇头,找了个借口道:“我没看见你。”
沈妙自然不知道,若是从前的她,冯安宁定是多看一眼都不会,可是如今的沈妙,是沐浴过明齐后宫血雨腥风的皇后,人对于比自己强大的人都会有一种跟随崇拜的心情。冯安宁能隐隐感觉到沈妙内心的强大,自然要不自觉的跟随。
“嘁,”冯安宁撇了撇嘴,忽然又捉弄般的悄声道:“不过定王殿下也来了,好歹也是你曾心悦之人,怎么都不见你看一眼?”
仿佛是为了映证她的话,冯安宁话音刚落,便听得江晓萱笑着高声道:“沈五小姐,定王殿下到了!”
她本就是为了令沈妙出丑,又知道众目睽睽之下,当着皇家人的面,沈妙也不敢动怒,便是罗雪雁也得忍着。这样的话可以权当做是玩笑,可是早前沈妙痴恋定王的事情明齐举朝皆知,她的话一出来,不仅女眷,连男眷席上的目光都瞧过来。
罗雪雁咬牙,她知道这人就是故意激怒沈妙的,虽然沈妙说自己如今已经不再爱慕定王,可罗雪雁知道,喜欢一个人不是说那么容易放弃就放弃的,沈妙表面看着若无其事,说不定内心也是极为痛苦。罗雪雁恼怒沈信这时候偏偏不在,她扭头看向沈妙,生怕沈妙因此而伤心难过,轻声道:“娇娇……”
男眷席上,众人的目光也是十分精彩。蔡霖扯了扯嘴角,似乎有些幸灾乐祸,当初校验场上沈妙害他丢了脸,如今沈妙自己也要重蹈他的覆辙,想到便觉得开心。苏明枫和苏明朗并坐着,苏明朗拉了拉苏明枫的袖子,惊喜道:“大哥,沈家姐姐也到了么?”
第193章 还价(2)
他个头太小,桌子便将整个人的视线挡住,更加不可能看得清沈妙了。苏明枫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为何对沈家五小姐颇有好感,若不是因为苏明朗太小了,苏明枫险些以为自己这个弟弟对沈妙起了别的心思。
不过……他也转头看向沈妙,这样近距离的碰面,沈妙会以何种面目来面对定王呢?
在男眷席上的角落,还有一名青衫男子,比起其他锦衣华服的贵人们,他的穿着极为朴素,然而这并未让他相比之下显出狼狈之态,相反,因着衣着简单,也有一种远古名士的风流潇洒之态。此刻,他也正静静地看着那垂头不言的紫衣少女,目光中隐隐有波动。
这人正是裴琅,这样的场合本来裴琅是没有资格参加的,可是今日广文堂的监正家中有人殁了,监正便让裴琅来代替广文堂参加,裴琅在广文堂虽是先生,实则也算是半个监正了,因此也没有推辞。
谁知道来了后,便瞧见这一幕。
周王和静王站在傅修仪身边,江晓萱那故意挑拨的话也听在耳中。周王笑了一声,拍了拍傅修仪的肩,意味深长道:“我们九弟,可真是了不得啊……”
傅修仪眉心微皱,面上却浮起一抹淡笑:“四哥说笑了。”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不自觉的飘向了座位中的少女。
“呵。”一声轻笑,从少女的唇角逸出,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这一声笑容,竟是听不出任何情绪,说是嘲笑,却显得太过轻柔,说是快活,却又十分平静,仿佛一杯沉淀了许久的烈酒,五味陈杂,繁复的千般滋味在心头,最后只化为了一声轻飘飘的谈笑。
男眷们还好,女眷们却是惊异,她们浸淫宅门这么多年,竟是根本听不出沈妙这笑声中的意味。她才多大?
沈妙抬起头,目光没有停顿,仿佛当日在校验场上对着蔡霖射过去的箭矢一般,猛地射向了那负手而立的身影,傅修仪。
傅修仪微微一怔。
少女的目光中,没有痴迷、爱恋、崇拜和惊喜,有的只是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轮回百年的老人,沧桑的隔着长久的岁月看他,无悲无喜,却让人心中不安。
那双清澈的眸子有着极为好看的形状,若是弯一弯,应当便会甜蜜的让人想起蜜糖的滋味。但是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傅修仪的心中,突然涌出了一股不安,好似在丛林中踽踽独行,却被掩映的草丛深处,一只巨兽的眸子给盯住了似的。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他脸上淡淡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起,定定的注视着沈妙。
“呵。”沈妙又是轻笑了一声,这一次,众人看的清楚,她红润的唇角微微一弯,眼角却未动,分明是一个冷笑。
大约是对自己爱而不得的心上人因爱生恨,生出的淡淡怨气而凝聚成的一声冷笑吧。众人这般想着,却又惊异沈妙竟然敢这么直截了当的表达自己的不满,在宫中和皇子放冷笑,谁有这个胆子?
傅修仪没有动。
那一声冷笑中,他分明看到了一层淡淡杀机,虽然被刻意掩饰,却仿佛连掩饰都收敛不了其中暴涌的气息。那种势在必得的冰冷,竟让他的心头一缩。
第194章 还价(3)
只因为不接受对方的心意,就对他动了杀机?傅修仪有些愕然,更让他惊讶的是,他竟然觉得那杀机充满了威胁?
这莫非是他的错觉?
待他再凝神看向沈妙的时候,后者已经转过头,与冯安宁说些什么了。
沈妙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杀意,这么久了,即便是校验场,她也只是和傅修仪远远地打个照面,不想和傅修仪这般近距离的见面,就是因为,她怕一旦接近傅修仪,她会掩饰不了自己的滔天恨意!
江晓萱挑衅的话,就在沈妙两声莫名其妙的轻笑中度过了,她第一声轻笑复杂,第二声轻笑微冷,可是傻子都能看出来,那其中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没有一丝对傅修仪的情义!甚至在笑了两声后,她索性就直接与身边的姑娘说起话来,那轻蔑和无视,竟然让人也说不清楚是有心还是无意。
只是气氛,终究是被她弄得冷了下来。
周王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笑着凑近傅修仪道:“九弟,看来你也不那么所向无敌嘛。”
傅修仪苦笑一声,心中却渐渐对沈妙重视起来。
“嘿,看来那沈家五小姐,倒有几分气魄。”苏明枫饶有兴致道。如今他的“重病”已经好了不少,却仍旧不能辛劳,因此他的官位,仍旧没有复职。
“沈姐姐本来就很好。”苏明朗白了他一眼。
座位上的裴琅低下头抿了一口茶,眼中却闪过深思。
正有些沉默着,便听得一声爽朗洪亮的笑声:“哈哈,诸位,来的迟了!”
那小山似的身影,不是沈信又是谁,紧跟在沈信身后的,就是沈丘。见这重头人物都来了,各位官僚便纷纷与他打招呼,沈信同周王几个行过礼,便入席就坐。他和沈丘也是错过了方才那场好戏,否则就算沈信不出手,沈丘才不管会不会怜香惜玉,肯定让江晓萱吃不了兜着走。
沈信过后,离王三人,太子三人也相继到了。太子身子孱弱,太子妃倒是生的大气端庄,沈妙瞧了太子妃一眼,目光动容。
这太子妃身后有丞相娘家,本是太子借着太子妃娘家势力稳固地位,后来太子妃有孕,文惠帝怕太子身子病重,反倒便宜了太子妃一家外戚专权,竟是生生使了手段让太子妃小产。太子妃对太子情深意重,哪知道夫君对自己的骨肉都能痛下杀手,又怕告诉娘家为娘家惹来灾祸,后来郁郁而终。太子妃死后三年,丞相府得知真相,想要为女儿报仇,最后却是投靠了傅修仪……
沈妙看着自己面前的杯盏,傅家人各个都心狠手辣,傅家男儿皆是负心薄幸,她和太子妃想来并无不同,都是江山权谋下的牺牲品,一颗无辜的弃子。
如今,她要做执棋的人,谁想要来下棋,谁就要做好牺牲的准备!
太子妃落座后,原先出嫁前的好友便纷纷与她说笑。男眷那边,豫亲王也到了。
豫亲王一到,女眷席上的人皆是有些沉默,尤其是那些少女,更是吓得面色苍白。
往年的回朝宴,豫亲王都是不会参加的,这么多年,他对朝中事物完全不放在眼中,也因此,生性多疑的文惠帝才会对这个弟弟格外宽容。这其中固然有豫亲王年轻时候舍命相护的功劳,可要不是豫亲王这么多年都安安分分的不插手朝中事物,只怕就算再大的救命之恩,也抵不过文惠帝的疑心,毕竟当初文惠帝的兄弟,可都是尽数死于他手。
第195章 还价(4)
历来不参与回朝宴的豫亲王突然出现,让女眷们不安,男眷们疑惑,几位皇子却是笑的心知肚明。那座位上与太子妃交好的妇人便道:“也不知亲王殿下怎么会出现?”话中都是试探之意。
太子妃自然是知道其中原因的,扬起唇角,笑道:“王叔这么多年鳏身一人,也该是时候找个人伺候他的生活了。”
此话一出,女眷们都是惊疑不定。难不成豫亲王要选王妃了不成?可是成为豫亲王妃可不是什么好事,至少此刻,少女们的身子都不由得瑟缩了一些。
“敢问太子妃,”那夫人笑着问道:“不知是哪位小姐有此福气呢?”
太子妃却不肯说了,只是摇头笑道:“待会儿便知道了。”
因着太子妃的这番话,女眷们陷入了一片僵局,众人都有些害怕。那豫亲王妃的名头就像是催命符,睡得了,无非是死得更快些,哪里算得上什么好事呢……
冯安宁凑近沈妙,问:“你猜,那豫亲王妃究竟是谁?”
沈妙道:“我猜不着。”
“你真没意思。”冯安宁撇了撇嘴。
另一边的沈清却是紧紧抓着衣角,看到豫亲王的一刹那,她的脑中铺天盖地想起的都是那一夜豫亲王对她的万般折磨手段,若非任婉云死死掐着她,沈清只怕是要大声尖叫出来。
“莫怕清儿,”任婉云凑到沈清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她道:“今日豫亲王来,是替你收拾那个女人的,等她进了豫亲王府,自然有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
一边,陈若秋瞧着任婉云和沈清的动静,饮了一口面前的茶,微微笑起来。
豫亲王过后,本以为除了帝后外所有人都已经到的差不多了,突然听得阵阵惊呼声。冯安宁正拉着沈妙说话,听见动静也抬头看去。
只见那深宫之中,大殿门外,自远而近走来一人。紫金袍,青丝靴,眉目明丽英俊的不像话,脚步不紧不慢,懒洋洋行来。
临安侯谢鼎先是惊喜的叫出声来:“景行!”随即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看着人影说不出话来。
众人又是惊诧,今日的回朝宴究竟是个什么来头,不仅从不出面宫宴的豫亲王出现,现在连谢家小侯爷谢景行也到了。
而女眷们激动痴迷的神色,竟是一点儿也不比方才傅修仪出现时候的少,甚至稳稳的压了过去。
少年身姿笔挺,虽然瞧着步履闲散,一步一步却自有威压。他本就是极出色的容貌,这么一来瞧着,在紫金长袍的衬托下,竟然有隐隐不可逼视之感。颜如雪,眼如漆,眉如剑,那微微挑着的唇角,就如冰雪中欺霜盛开的红梅,有种艳若桃李的色彩。这比女子还要精致的眉目间,却无一丝女子的阴柔之气,反而如天上的旭日,满满都是灼目的亮眼。他一个人走来,这文武百官都好似成了陪衬,仿佛这明齐的真龙皇室,金灿灿的宫殿,终于将他骨子中刻入骨髓的高贵和傲气激发出来。
实在是英俊的让天地都失色。
而这如烈日一般灼目的少年郎,却有着森然锐利的目光,那玩世不恭的笑容,细细看去,也尽是冷漠和残酷。
第196章 还价(5)
“这谢家小侯爷,什么时候如此出色了……”冯安宁喃喃道。
以往的谢景行虽然也极是俊俏招摇,但是和今日的他一比,却是黯然失色。仿佛过去都故意掩盖光芒一般,眼下的谢景行,褪去了那层掩饰,真正的他,这身风华,傅修仪和他比起来,实在是,仿佛他才是该站在王朝顶峰俯视众生的人!
这个念头一出,沈妙也被自己惊了一跳。她抬眼看向谢景行,紫衣少年行至席前,迎着众人的诧异的目光,挑眉一笑:“今日我也来凑凑热闹。”说着,就走到席间坐下,可却并非挨着临安侯谢鼎,而是挨着苏明枫。苏明朗撇了撇嘴,不情愿的挪了一小块地方。
见状,谢鼎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而周围的人瞧见,虽是议论,却未阻挠,谢景行自来就是这么个玩世不恭的性子,今日怕也是兴之所至。
“谢家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罗雪雁神情凝重,是龙是虫,她看人一向精准。这谢景行行动间有种大气度,并且没来由的让人感觉有些危险。上过战场的人,对那种危险感受的更加敏锐。
沈丘瞧见谢景行,却是眼睛亮了一亮,差点站起身来,随即抓了抓头发,掩饰般的一把抄起桌前的茶杯灌了一口,这般粗鲁的行为惹得周围人都是古怪的瞧着他,沈丘连忙嘿嘿一笑。
“谢家这小子倒是不错。”沈信十分满意,对于能给自己的老对头添堵的谢景行,他简直欣赏的无法溢于言表,若非对方是谢家人,说不定还能和对方拜个把子。
傅家的几名皇子,目光却同时有些阴沉。
这个临安侯府的小侯爷,看起来太过出色了。虽然他并没有入主朝堂,可是单凭着那股无法无天的气度,便已经可以感受出不是能屈居人下的人物。这等人物若是无法收服,最好早下杀手。
看见一个手握兵符的侯府壮大,出个大人物,可不是皇室愿意见到的。
正在这时,便听得太监拖长的声音喊道:“皇上到——皇后娘娘到——”
帝后终于在众人的等待中,姗姗来迟。
文惠帝看上去心情不错,皇后却是显得有些凌厉,作为一个女子,她长得也算是秀丽,大约可以瞧出来年轻时候的风姿,然而年华老去,脸颊凹陷,就显得有些刻薄。
因着太子有病,这位皇后的手段向来十分凌厉。从前沈妙站在傅修仪这边,嫁给傅修仪后,没少被这位皇后刁难,在这位皇后手中吃过的苦头数不胜数,也正是这位皇后,以自己为例子,教沈妙看清楚了宫中生存的手段。
前尘种种,皆是虚妄,她为复仇而来,可最后的目的,却是要整个皇室彻底颠覆。蜉蝣撼大树,杯水救车薪,就如同她现在和皇后的距离。
可是这后位本就是她的,终有一日,她会重新坐上那个位置。
沈妙垂下眸子,轻轻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
在她不远处,沈清也露出一丝微笑,仿佛为了和她一起庆贺似的,同时举起了茶盏抿了一口。
笑容仿佛更畅快了。
沈妙眼中黑色更浓,唇角倏尔一弯,和冷笑不同,这一笑,眉眼弯弯,甜甜蜜蜜的模样,竟是极为动人。就连对面男眷席上,有注意到这边的,都被沈妙的笑容晃了下神。
裴琅一直紧紧盯着沈妙,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仿佛这少女身上有什么一直吸引着他,然而几个月之前,沈妙不过是广文堂一个草包。裴琅待她温和,也不过是礼节使然,内心里,是看不起她的。
帝后就坐,宴席开始。这所谓的君臣同乐,其实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君仍然是君,臣仍然是臣,大家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仿佛真的就是天子与庶民同乐了。
苏明枫碰了碰谢景行:“你怎么来了?”
“来看热闹。”谢景行唇角一勾,女眷席上顿时又是一片低低抽气声。
“这么无聊,有什么热闹可看?”苏明枫头疼。
正说着,却瞧见豫亲王开口道:“皇兄——”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厅中却立刻安静下来,显然,众人都极为忌惮这位煞神。
“前些日子答应臣弟的选妃一事,臣弟已经想清楚了。”豫亲王笑容古怪,他道:“既然今日是喜事,不如双喜临门。”
“臣弟中意——沈家姑娘。”他说的极为缓慢,眼中毒蛇一般的光芒缠缠绕绕,如跗骨之蛆,紧紧地攀上了端坐的紫衣少女面前。
第197章 还价(6)
“臣弟中意——沈家姑娘。”
“哄”的一声,殿中顿时一片哗然,目光尽数朝那沈家三个嫡出小姐看去。沈家三个小姐,沈清已经订了亲,便只剩沈玥和沈妙。沈玥温婉动人,才名远播,如今沈妙也是亭亭玉立的少女,通身气度也让人为之侧目,更重要的是,沈妙背后还有沈信这尊大佛。而众人也看的清清楚楚,豫亲王注视着的人,正是沈妙。
一时间,所有人看向沈妙的目光都极为古怪,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同情怜悯。上一任豫亲王妃死的不明不白,谁都知道其中必然有蹊跷。而这豫亲王是个什么恶魔性子,众人也是心知肚明。偏偏这样一个人,深受皇室庇护,一边是堂堂的威武大将军,一边是对皇帝有过救命之恩的胞弟,该如何选呢?
沈信在豫亲王说完这番话后面色就沉了下来,额头上甚至暴出了青筋。威武大将军的名声从来都不是浪得虚名,一时间竟有种凶狠的戾气横生,让周围的人都变了脸色。
臣是忠臣,但若连自己的女儿都庇护不了,拼了这身性命和功勋,沈信也无惧和豫亲王对上。
沈丘也绷紧嘴角,狠狠地盯着豫亲王,好似只要豫亲王说出沈信的名字,他便会扑出去和豫亲王拼个鱼死网破。
至于罗雪雁,已经紧紧拉着沈妙的手,爽快的笑容早已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狠色,仿佛护着幼崽的母狼,丝毫不退让对方的威压。
沈家人这般表现,周围人看在眼里,也忍不住心中低呼。如今文惠帝就在高座之上,沈家做出这般姿态,空气中便有了剑拔弩张的感觉,文惠帝多疑,沈家这样凌驾于皇威之上尚且无惧,就不怕日后文惠帝心中留个疙瘩么?
定王也眼神微动,看向沈妙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惊异。
“看来这沈五小姐果真是沈将军的心头宝啊。”苏明枫低声对谢景行道:“沈家竟然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对上豫亲王,就是与皇室为敌,不管如何,沈家此刻的举动,都已经明明白白的表示了绝不屈服的态度。只怕就算是文惠帝下旨,这沈家也绝不会轻易同意。
谢景行懒洋洋一笑,不置可否。
角落中,裴琅握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那个能在校验场上眼也不眨的用箭射向同窗的少女,她会怎么做?
文惠帝的笑容有些高深莫测,看向沈家的目光也隐隐有些暗芒,他道:“王弟看中的,是沈家哪位姑娘?”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豫亲王的回答,沈清面上浮起畅快的笑容,然而那笑容还未扬的更高,便猛地感觉腹中传来一股剧痛,忍不住“啊”的一声惨呼出声,捂着肚子跌倒在地。
“怎么回事?”
“清儿!”
沈清突如其来的举动倒让人吓了一跳,任婉云马上将她搂在怀中,沈清的面色迅速苍白,沈玥拉了一把陈若秋的衣角,后者心中一跳,不知为何,径自向沈妙看去。
却见紫衣少女端坐于桌,神情都未曾动摇一分,对上陈若秋的目光,微微一笑,转头便看向罗雪雁,忧虑的问:“大姐姐这是怎么了?莫非是中毒了么?”
第198章 买卖(1)
“中毒!”此话一出,周围顿时混乱起来。
沈妙犹自不依不饶,继续看着罗雪雁道:“莫非有刺客混了进来?”
这下子,不仅是女眷,就连男眷几个皇子和文惠帝都变了脸色。回朝宴,文武百官皆在,要是混进个刺客,皇家也就危险了。当即,守在外头的护卫全都涌了进来,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之上,虎视眈眈的注意着周围动静。
一是可能混进的刺客,二是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沈清,这样一来,豫亲王方才说的要娶沈家哪位姑娘的话,竟是无人在意了。毕竟比起这些流言话头,小命更重要。
苏明枫张了张嘴,半晌才佩服的低声道:“好手段。”
沈妙就凭了一句话,众人注意的重点就被转移了。眼下混乱和紧张,倒衬得豫亲王像个傻瓜。
谢景行扫了一眼那一脸“忧虑”的少女,轻哼了一声。
沈妙眸光微动,和傅家人相处了这么多年,没人比她更明白傅家人的多疑。沈清这副模样,再稍稍提个此刻,对于曾经被刺杀无数次的文惠帝来说,足以让他变成惊弓之鸟了。
“娘,还是为大姐姐寻个太医来吧。”沈妙道:“这么下去可不行。”
罗雪雁这才回神,看着任婉云皱了皱眉,沈清疼成那副模样,身为母亲的任婉云却没想到为女儿寻个大夫,也不知道这娘是怎么当的。当即,罗雪雁便冲着文惠帝行礼道:“臣妇恳请陛下宣太医为清儿瞧病,解其危机。”
此话一出,沈清还未说话,任婉云便尖声叫道:“不可!”
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任婉云身上。
任婉云话说出口,便心道不好,迎着那么多探究的目光,她勉强的笑了笑,咬牙道:“臣妇……臣妇是说清儿怎么好劳动太医……也别扫了大伙的兴致,臣妇带清儿下去就得了……”
“这是说哪里的话?”罗雪雁正色道:“什么都没有性命来的重要,难道你这个做母亲的觉得清儿的性命不比宴厅的兴致。”
众人的神情十分古怪,如今这样子,瞧着却是身为亲生母亲的任婉云不愿意找太医,而罗雪雁这伯母却热心的关注沈清的死活。
男眷席上,沈贵面沉如水的盯着任婉云,心中只恨不得这碍事的母女两人跟他没有半分关系才好,若是因此让文惠帝心中不喜,他日后的仕途又该如何?
“沈大夫人说的没错,”却是皇后淡淡开口,她扫了一眼任婉云:“沈大小姐的伤势要紧,回朝宴什么的,都不及性命重要。”
任婉云心中惊慌,若是沈清被大夫瞧了,岂不是腹中胎儿的事情也会暴露于人前。她道:“娘娘,还是……”
“我没事……”沈清额上渗出大滴大滴的含税,脸色苍白如纸,显然已经痛的出奇。捂着肚子说不出话,可是她也知道不能让太医过来,强自压抑着痛苦道。
“大姐姐,这可不仅关系到你的安危,还关系到此刻殿中所有人的安危,若是你真是被下了毒,意味着有刺客混了进来,所有人都有危险。你便是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该为陛下想想?”沈妙平静的声音响起。
第199章 买卖(2)
她这话说完,文惠帝的目光便有些凝重起来。
沈清差点没被沈妙的话气的吐血,一句话就扯到皇帝身上,沈清能说什么,难道敢不为皇帝着想吗?
傅家的几位皇子也听出了沈妙的意思,离王一顿,随即道:“这沈家小姐,倒是生了一张好利的嘴!”
“来人,”没有丝毫犹豫,文惠帝道:“去请太医,沈家小姐在宫中出事,朕自然要查个一清二楚!”
“大姐姐也莫要乱动,”沈妙淡淡开口:“指不定那凶手此刻就混迹在人群之中,太医来了后,就在此处为大姐姐把脉,否则动了气血,怕是会出问题。”
任婉云还没来得及说话,文惠帝就点头道:“不错。”
一句话,直接封死了所有可能。
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太医给沈清看病,也就是说,沈清怀孕的事情会当着所有文武百官的面被揭发,一想到这里,任婉云的身子就止不住的颤抖起来,而她的恐惧,终于也蔓延到了沈清身上。
沈清一边忍着剧痛,心中还在涌起更多的惊恐:“娘,别……”
可是任婉云又能如何?文惠帝已经发话,她总不能抗旨不遵。她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在后宅中自然可以耍横,可是当着帝后百官的面,任婉云竟是不知所措。她抬起头往沈贵的方向看去,巴望着沈贵能帮她一把,可对上的沈贵眼神,却只有满满的责备和愤怒。
一时间,任婉云手脚冰凉,心中涌上深深地绝望。连怀中的沈清都顾不上安慰,只是失神的瘫倒在地。
“你那婶婶是怎么了?”冯安宁同沈妙咬耳朵:“怎么瞧着好似很怕似的?”
沈妙笑了笑,罗雪雁也皱起眉,任婉云这般反常,让她觉得有些古怪。可又想不出所以然,倒是看向了一边的陈若秋和沈玥。
沈玥被沈清的模样吓到了,抓着陈若秋的衣角有些慌张,陈若秋也是一动不动的盯着任婉云,同任婉云做妯娌做了这么多年,陈若秋自然知道自己的二嫂从来游刃有余的应付各种场面,今日失态,只能是一个原因,那就是她自己着了道。
沈玥低声道:“大姐姐该不会真的被下了毒,娘,是不是五妹妹……”
“玥儿!”陈若秋严厉的制止住了她,忍不住看了一边的沈妙一眼,隔着几个人,看不清沈妙的目光,但看那嘴角好似微微上扬,陈若秋也忍不住心惊。她直觉今日之事定和沈妙脱不了干系,可是沈妙真的胆子大到胆敢在宫中下毒?可是无论如何,沈清今日的名声,都是保不住了。
豫亲王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沉了脸色,他虽行事荒唐,却也分得清轻重缓急,此刻断然不是提起方才事情的好时候。他嘴角浮起一抹讽刺的笑容,今日被沈妙逃过一劫,不管是不是沈妙给沈清下毒,可以为这样就能拖住他,沈妙想的未免也太简单了?事后,他照样能同文惠帝提起此事。有些事情,逃避也是无济于事。
太医很快匆匆赶来,出人意料的是,宫中太医皆是上了年纪的人,因着有了丰富的经验才能入主太医院,这来的太医却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生的也十分俊秀,倒是让一些官家小姐们看直了眼。
第200章 买卖(3)
沈妙在瞧见这太医的一瞬间,心中“咯噔”了一下,她仔细打量着那太医。年轻太医背着医箱,同帝后行过礼后便走到了任婉云身边,任婉云还想档,只听得那太医道:“请夫人放开沈小姐,在下好为沈小姐把脉。”他的声音也十分悦耳,听起来让人觉得心中很是舒服。
众目睽睽之下,上头还有帝后锐利的眼光,任婉云再如何,都不敢与之抗衡。沈清已经疼的昏厥了过去,她退后一步,眼睁睁的看着那太医两指搭上沈清的手腕。
正在沈妙看着那太医出神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冯安宁戏谑的声音,她道:“你不会也看上那太医了吧?若是你看上他,倒也不算眼光不好。”
沈妙微微一怔,问:“你知道他?”
“咦?”冯安宁惊讶道:“你还是第一次对我说的这种事有兴趣。罢了,我也大发慈悲告诉你,这位太医是太医院新来的大夫,医术可是了不得,连德妃娘娘的心痛顽疾都给治好了。陛下很看重他,破例让他进入了太医院,如今是太医院最年轻的官员,生的还很好看,所以好多姑娘都好喜欢他。”
沈妙道:“你也喜欢?”
“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冯安宁一仰脖子:“虽然他是医术高明又好看,可充其量只是个太医,身后又无家族支持,孑然一身,这样的人,怎么能与我门户想当?就连你,看上是看上,可若真是想着相称,那还是差了点。”冯安宁自来被家里宠着长大,坚信自己的夫君也是惊天动地的大人物,一个小小的太医,还真不放在眼中。
“他叫什么名字?”沈妙问。
“你该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冯安宁狐疑的看了沈妙一眼,才道:“叫高阳,可是定京城的官家里,没有姓高的门户。”也就是说,这高阳肯定不是出自大家。
沈妙注视着那年轻的太医,甚至忽略了沈清和任婉云,她的心中起了一些波动,因为沈妙发现,这高阳竟然给了她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但是前生太医院中,她并未见过有高阳这么一号人物。
不是在太医院,又是在哪里见过?
思索间,高阳已经诊脉完毕,他一回头,对上的就是沈妙打量的目光,也是微微一怔,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冲着任婉云拱了拱手。
“高太医,”皇后开口道:“沈家小姐究竟是否中毒了?”
高阳看了一眼昏厥过去的沈清,又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任婉云,拱了拱手,道:“回娘娘的话,沈家小姐并未中毒,她只是饮用了清荷茶。”顿了顿,他又道:“沈小姐饮下的清荷茶中并未有毒,沈小姐也并未中毒。”
“哦?”文惠帝看向沈清:“既然未中毒,又怎么会这样?”
“回陛下,”高阳叹了口气:“清荷茶性寒,寻常人饮用的确无碍,可是有孕的人饮用了却会动胎气……沈家小姐,已有身孕。”
沈家小姐,已有身孕。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一片哗然。沈贵张了张嘴,面色一瞬间涨的紫红,他猛地看向任婉云,后者只是失神的瘫倒在地。
“好啊!”出声的却是那卫家夫人,她一下子站起身,竟然都不顾是什么地点,指着任婉云骂道:“你与我卫家订了亲,竟然是想要我卫家娶个破鞋,替别人养儿子,任婉云,你还要不要脸!”
第201章 买卖(4)
周围人因为卫夫人的一席话吵得更厉害了。沈清前段时间才和卫家的亲事传的沸沸扬扬,今日就当着文武百官诊出有了身孕,这是什么道理。一个黄花大闺女竟然有了身孕,这是私通?竟然还想带着身子嫁入卫家?古往经来,也算明齐一大奇事。
任婉云依旧没有动弹,她全身上下都似乎失去了力气,只是半爬到了沈清身边,将沈清搂在怀中。
“沈夫人,本宫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高坐上,皇后冷冷道。
明齐虽然对男女之事算作是开明,可未婚先孕,与人私通,是丢尽家族脸面的事情,一旦被发现,是要被沉塘的。沈家是明齐官家大头,沈贵的官位虽然比不得沈信,却也不能算低,沈清的身份越高,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就越恶劣。皇后掌管六宫,更是看不惯这些腌臜事,声音里的冷意几乎所有人都能听到。
任婉云只觉得嘴角苦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能怎么说,说沈清不是与人私通,而是被人奸污的?可无论是哪一种,清白坏了都是事实。至于豫亲王,更是不能说出一个字,豫亲王这人锱铢必较,若是攀咬上他,只怕没有好果子吃。
“沈夫人不说,那就沈小姐来说。”皇后目光陡然凌厉,吩咐身边的宫女:“去将沈小姐叫醒,本宫有话要问。”
任婉云一惊,可皇后身边的宫女已经走上前来,他们动作十分迅速,任婉云甚至来不及阻拦,那两个宫女已经十分粗暴的将沈清掐醒。沈清方醒,腹中仍是绞痛,却听得高座上的皇后冷声问:“沈清,本宫问你,你腹中骨肉的父亲是谁?”
沈清一听此话,身子僵住,求助般的望向任婉云,任婉云情急之下,只同沈清微微摇了摇头,教她千万莫要乱说,至于以后,任婉云总会想法子将她救出来的。
沈清见任婉云摇头,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却也不敢胡乱说话,便支吾着道:“臣女……臣女……”怎么也说不出来。
沈妙轻轻叹息一声,道:“大姐姐还是说出来吧,如今犯了重罪,既然都是这样的结局,总不能只让你一个人担着这条性命。”
任婉云狠狠地看向沈妙,恨不得撕碎了沈妙的嘴。
沈清身子一颤,目光中尽是惊恐。沈妙话中的意思,她竟是难逃一死了,生死之间,沈清什么都顾不得,突然高声道:“不……不……我的孩子,是亲王殿下的!我腹中的是亲王殿下的骨肉!”
今日真是一泼未平一波又起,好好的回朝宴,竟是牵扯出许多事情。豫亲王……众人朝豫亲王看去,后者眯了眯眼睛,瞧着沈清的神色却是十分阴沉。
“清儿别胡说!”任婉云扑将过去一把捂住沈清的嘴,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也收不回来了。
沈清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豫亲王。她想的也很简单,既然私通外人,未婚先孕是一个必须的结局,可是只要肚子里怀的是豫亲王的骨肉,那就是和皇室血脉有关联的,这样一来就等于拥有了一道保命符。无论如何,皇帝也不会下令处死自己的侄子!
沈妙看着沈清,心中有些好笑,她大约能猜透沈清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可是她却忘记了,世上有个伺叫做——去母留子。后宫之中,这手段百用不厌,沈清真的以为,凭借着那点子骨肉,就能活的安然无恙么?不过是死得更快罢了。
第202章 买卖(5)
帝后的神情阴晴不定,若是此时牵扯上了豫亲王,的确就不那么简单了。
男眷席上,沈丘和沈信对视一眼,沈信还好,只是对此事有些愕然,沈丘却是暗中握紧了双拳。之前沈妙一直不敢告诉他那奸污沈清之人究竟是谁,如今却是全都明了,难怪沈妙不肯说,原来是豫亲王。一想到若非沈妙运气好,如今落到沈清这地步的,就是自己的妹妹,沈丘心中就生出一股子郁气来。
豫亲王没有承认,可也没有否认,这么一来,几乎就能确定下来了。众人看着沈清的目光皆是同情和怜悯,豫亲王一向是喜欢以各种手段暗中掳掠少女,就连官家女儿也敢动,如今倒霉的这个人,恰好就是沈清。
一片沉默中,沈妙的声音轻轻响起,她道:“难怪之前亲王殿下提出要娶沈家姑娘,原来是想给大姐姐一个名分啊。”
这话轻飘飘的,却令得在场人皆是恍然大悟,难怪如此,方才豫亲王说想娶王妃,中意沈家姑娘,原来竟是沈清,这不,连孩子都有了。一时间,看向沈清的目光又变了变,如此一来,倒不像是豫亲王强迫于她,而是沈清自愿相当王妃的了。
“这沈五小姐好厉害。”苏明枫惊讶道:“颠倒黑白的本事也是极高。”
大多数人被牵着鼻子走,却并不代表所有人,头脑清楚的人可还是深深记得,当时豫亲王说要娶沈家姑娘的时候,看的可是沈妙。
谢景行抱着胸,似笑非笑的看着对面的紫衣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宫宴上的所有人,都已经被沈妙牵着鼻子走了。如今发展到这种地步,都在她的算计之中。而这其中也并非没有凶险,她胆子够大敢赌,下手又准确,将所有人的反应纳入其中,下的一手好棋。
既然如此,他倒也不介意推波助澜一下,当即,谢景行便也道:“有情有义,甚好。”
皇帝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要知道从前豫亲王虽然也胡闹,却不会将这些事情闹到台上来,私下里再如何,总有法子解决,可是摆在了大庭广众之下,惩治这个王弟?只怕会让豫亲王心中生怨,就此揭过,当皇帝的如此包庇,上行下效,也不能震慑百官。而沈妙和谢景行的话,却是很好的提出了一个法子,如果说是这二人情投意合之下做出的事情,倒也无可厚非。他看了一眼皇后,皇后心神领会,道:“原来之前王弟所说的心仪姑娘竟是沈家小姐,不过你们二人实在是太乱来了。惹出这样大的祸事,日后该当如何?”
沈清心中大松了一口气,不顾腹中的疼痛半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恳求道:“都是臣女的错,可臣女舍不得腹中骨肉,恳求陛下娘娘看在臣女腹中的孩子份上,饶过臣女一回。”
嘘声四响,沈清这一回,毫无半点尊严,只将里子和面子都丢尽了。皇后也厌恶的瞧了她一眼,却是淡淡道:“罪责难逃,不过今日既然是回朝宴,只论喜事,王弟也这么多年鳏身一人,本宫今日权当做个好事。送你二人一桩赐婚,也是金玉良缘。”
沈清捡了条命,连忙欣喜地道:“谢陛下,谢娘娘成全。”殊不知她这番举动,落在别人眼中有多出丑。从前沈清只说沈妙上不得台面,如今,沈清自己也成了沈家最上不得台面的嫡女。
豫亲王阴测测的看着沈清,目光一转,又落在沈妙的身上。高坐上,皇帝警告的盯着他,豫亲王便只得拱了拱手,缓缓道:“谢皇兄皇嫂成全。”
只是那话中的阴寒,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沈妙唇角一扬,毫不惧怕的与豫亲王对视,一双清澈的眼眸中,星星点点都是愉悦的神情,然而在愉悦中又藏着一丝凶厉,仿佛巨兽般凶残。
今日只是开头小菜,真正留给豫亲王府的,还在后头。当着豫亲王的面将他打好的算盘清空,想必此刻的豫亲王,心中已经是暴怒万分了。
人在怒急攻心的时候,最容易犯错,而这犯错的丝毫就如同棋盘上棋子的错子,乘胜追击,灭卒斩车,很快就可以将军。
她歪了歪头,眼睛异常明亮,然而唇角噙着的笑容细细看来,却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怖。
开始了,豫亲王。
第203章 买卖(6)
一场好好的回朝宴,就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结束了。文惠帝被扰了兴致,没过多久也就拂袖而去,皇后也称乏了。帝后都离开,臣子自然知晓不能久留,纷纷找借口离去。虽说今日此事表面上看是寻得了一个完美的结局,沈家大小姐嫁入豫亲王府,但明眼人都知道,不过是一桩骇人听闻的丑事,至于那沈家大小姐,一旦嫁入豫亲王府,也自然是凶多吉少。
罗雪雁紧紧拉着沈妙的手,她不知道沈清和豫亲王怎么会有染,却是因此更担心沈妙的安危,只觉得这定京城内的凶险比起西北大漠来也不遑多让。
沈丘直到离开的时候都一言不发,他一向开朗,惹得沈信还以为他是因为沈清之事而感到唏嘘。却不知道沈丘心中此刻早已怒极,只觉得一腔闷气无处挥洒,既痛恨沈家二房心肠歹毒,也痛恨豫亲王荒淫无耻。
沈清早已被任婉云匆匆带着离开,沈贵的脸色却是十分精彩,众人瞧着他的目光也是意味深长。有些朝廷上不对盘的同僚甚至还来落井下石,对他拱手笑道:“恭喜沈大人,能和亲王殿下成亲家,可是天大的福分。”
若是从前沈清嫁给豫亲王,对于沈贵来说或许也没什么大碍,只要能有助于他的仕途,女儿的幸福也不甚重要。可是如今,沈清今日的表现明显给豫亲王带来麻烦,豫亲王会不会迁怒于他?想着想着,沈贵心中就生出一些烦躁和恐惧来。
回朝宴散去后,罗雪雁和沈妙往宫外走去,路过一处走廊的时候,沈妙轻声提醒她:“小心,这里有块砖是松的。”
罗雪雁是武将,步子迈的大而重,一脚踩下去,说不定会摔个趔趄。罗雪雁仔细一瞧,才笑道:“差点就摔着了。”随即又一愣,看向沈妙问:“娇娇怎么知道?”
沈妙一噎,她在宫中生活了数十年,哪里是什么样的早已牢记在心。罗雪雁问起来,她只得答道:“曾有一年在这里摔过跟头,从此记住了。”
“原来如此。”罗雪雁爽朗笑道:“娇娇倒是聪明,记住摔过跟头的地方,就不会再摔一次。”
沈妙心中一动,并未说话。
两人行走间,却见着两个侍卫模样的人拖着一个小太监走过,那小太监嘴里被堵着帕子,似乎在拼命地挣扎,然而哪里挣脱的过人高马大的侍卫。跟在他们三人后面的,正是太监总管高公公。
“沈夫人,沈小姐。”高公公停下来与他们行礼。
“高公公这是……”罗雪雁看着那小太监问道。
“新来的不懂规矩,犯了错,杂家这是带他去受罚呢。”高公公尖着嗓子道。
那小太监看见沈妙,目光落在沈妙身后的惊蛰身上,忽然疯了一般的挣扎起来,似乎是想往惊蛰身边冲。
“老实点!”高公公一脚踢在小太监膝盖弯上,后者闷哼一声,一下子跪倒下去。高公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差点冲撞了贵人。”
罗雪雁皱了皱眉,她不太喜欢宫中这些毫无人情味的刑罚,这样的场面也会让她心中不舒服,当即便冲高公公道:“既然如此,也就不打扰高公公做事了。”
第204章 灭门(1)
高公公连忙笑脸应了。
却是沈妙忽然开了口,轻声道:“既然犯了错,自然该受刑罚。”
众人诧异的看着她,小太监身子一抖,看向沈妙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怨恨。沈妙理也不理,挽着罗雪雁径自离开,临走之时却还是淡淡的扔下一句:“不懂规矩就要教,宫中不比宫外,今时,也不同往日。”
沈妙一行人的身影渐渐远了,高公公对两个护卫道:“等什么,走吧。”
小李子满心满脸的不甘,面上更是充满了恐惧。他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在回朝宴的小花园中,沈妙的贴身丫鬟惊蛰给了他一锭银子,对她道沈大小姐身子不适,不喝宫宴准备的酒酿,需要一杯清荷茶就好,烦请等会在宴上的时候通融一下。他觉得此事简简单单就能得了一锭银子,何乐不为,而且若是讨好了这位沈家小姐,日后说不定也会有贵人造化。
但小李子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沈清竟然是怀了身子的,那清荷茶更是成了引发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可以说,那一杯清荷茶惹出了一干祸事,而这杯茶的源头,查来查去,就查到了他的头上。
小李子解释了无数遍都无人相信他的话,而他收到的银子也是最普通的银子,甚至连官银都不是。一个贵家小姐打赏,怎么会用这种普通的银子,他的话无人相信,他就是恶人。等待他的是什么?
外头,沈妙静静地走着。等待小李子的是什么,她比谁都清楚,宫中是一个容易颠倒黑白的地方,若是站得高,便有变黑为白的本事,若是本来就很矮,那么对不住,说的话白的也成了黑的。当初傅修仪刚登基,小李子是高公公身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是她看小李子可怜,愿意在宫中给他个面子。后来小李子成了李公公,她从皇后变成了废后,这个自己亲手提拔的宦官还亲自送了她最后一程,给了她一句忠告: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她也算是把这句话原物奉还,今世不同往世。如今她是高高在上的官门嫡女,对方只是低入草芥的的尘埃,她连出手都不屑太过费神,这样干净利落,好得很。
她和罗雪雁在前面走着,却不知曲曲折折的走廊之后,有人看着她的背影发出喟叹:“这沈家小姐是不是和那小太监有仇?好端端的,平白误人一条性命。”
他的身边,谢景行冷笑看他:“你什么时候变慈悲了?”
“为人医者当父母心。”高阳摇了摇扇子,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凝重起来,道:“沈家小姐不简单,方才殿中,她看了我许久,莫非……她发现了我的身份?”
“不可能。”
“那她看我的眼神也着实可怕,”高阳摸了摸下巴,认真思索了一番才开口:“莫非,她是心悦我?”
谢景行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吐出一个字:“滚。”
“你这人真没意思。”高阳摇头颇为遗憾:“虽说如今大事迫在眉睫,但你这性子也是越来越凶。还是要放松放松。”
谢景行看着远处,道:“羽书来了。”
“啥?”高阳一惊:“什么时候?”
第205章 灭门(2)
“昨日。”
高阳的神情渐渐肃然:“难道你想……”
“不错。”
……
定京,沈府,彩云苑。
“啪”的一巴掌,沈清的脸上顿时出现清晰的指印,唇边也泛起点点鲜红。
“沈贵,你干什么!”任婉云厉声喝道,一把将沈清护在怀里,一边看着沈贵目露凶狠之意。
“我干什么?”沈贵的笑容狰狞,仿佛一头恶狼,只怕若非顾忌着一丝情面,真恨不得将面前两人弄死。他道:“你们今天做了什么?”
“什么怎么?”任婉云不甘示弱:“这事难道能怪清儿吗?你是清儿的爹,你不帮着自己闺女还打她,沈贵,你没有良心!”
“闺女?”沈贵怒极反笑:“我沈贵没有这样的闺女!不知廉耻,勾三搭四!还怀着个孽种!真是比**下三滥的妓女都不如!”
沈清的身子剧烈抖了一下,一双眼睛有些失神的模糊,任婉云见状,顿时心如刀绞。但凡沈贵对沈清有一丝父女之情,都不会用这么恶毒的话来说自己的女儿。
任婉云将沈清交给春桃,冷笑着站起身来,道:“沈贵,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清儿到了如今这副模样,究竟是谁害的?是我么?是沈妙那个小贱人!你为什么不去找沈妙的麻烦,哦,你怕是吧,你怕大哥大嫂回来,你动不了那个小贱人。你对清儿发火,可也别忘了,当初卧龙寺那件事,你也有份,你现在将独善其身,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清儿和我身上,老娘不吃你那套!若是惹急了,我便将事情告诉大哥大嫂,咱们谁也讨不了好!”
“你!”沈贵同任婉云夫妻多载,从未见过任婉云这般泼妇模样,更让他觉得不安的是,任婉云竟用此事来威胁他。沈贵虽然为人圆滑,骨子里却极为胆小,从他根本不敢惹豫亲王一事上就可见得。如今沈信夫妇都回府,他更是不敢找沈妙麻烦。要是任婉云真的胆敢将此事抖出来,沈贵相信,沈信说不定都会一刀劈了他。
思及此,沈贵怒道:“你这泼妇,好不讲道理,我与你说也说不清!走了!”说罢落荒而逃。
看着沈贵匆匆离去的背影,任婉云面色嘲讽,自己的夫君她自己最清楚,沈贵这个人骨子里欺软怕硬,嫁给这样一个人,如今连女儿都保护不了。
无疑,沈妙给了任婉云致命一击,对于任婉云来说,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步一步走向毁灭比杀了她更让人痛苦。眼下这个地步,皇后赐婚,任婉云纵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沈妙,这笔账,我任婉云不同你讨回来,誓不为人。”她磨着牙,直把自己的嘴唇都咬出了血来。
……
西院中,沈信夫妇回到自己屋里后,沈丘仍是坐着不动。
他木着一张脸,门神一样的坐在沈妙的桌前,这位年轻将军平时看上去春风和煦,一旦黑着脸的时候,就有几分沙场男儿的血腥气,白露和霜降都有些畏惧不敢上前。
“大哥。”沈妙送走沈信夫妇回到屋里,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妹妹,我想了又想,”沈丘道:“此事还是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心里堵得慌。”他说的“此事”是指沈清和豫亲王的事情。虽然沈妙之前隐瞒了一部分,但是经过回朝宴那么一出,沈丘自己也能将来龙去脉猜的七七八八了。正因为知道这件事做的恶毒又荒唐,沈丘才出离愤怒。他们家中最小的妹妹这一年竟然被人如此算计,还差点葬送一生,若是真的出了事,沈丘不敢想他们有多后悔。
第206章 灭门(3)
沈妙看着他,沈丘还在说:“我越想越是生气,妹妹你莫要拦我,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不让他们好过。”
“大哥。”沈妙叹息一声:“我已经说过了,此事没有证据。既然他们做事,自然滴水不漏,况且其中牵扯到一个豫亲王,对上豫亲王,皇家会给与庇护,你若是跳出来,就是站到皇家对立面,你想害死爹娘吗?”
沈丘一愣,沈妙的话太过理智,竟然让他忽略了沈妙语气中对明齐皇室的不敬和不屑。他知道沈妙说的没错,当初世家贵族中不是没有被豫亲王糟蹋的姑娘,那些家族也不是没有高于沈家名望的,可最后都是高高竖起低低放下,豫亲王府的背后是明齐最高的势力,与之相碰,犹如以卵击石。可他的心里还是觉得非常的闷,他问:“总不能就这样算了。”
“大哥,与我下一盘棋吧。”沈妙道。
“都什么时候了,”沈丘挠了挠头:“而且你不是不爱下棋的吗?”
沈妙不接他的话,摆好棋盘,自己拿起黑子,百子给了沈丘,道:“两军对垒,这是你的兵,这是我的兵,以子为卒,将帅各分,逐鹿天下如何?”
沈丘对战场之事一向热衷,闻言倒也来了兴趣,道:“好。”他虽然是武将,下棋却也是精通的。只因为下棋和打仗有许多共同之处,一副精妙的棋局有时候能看出无尽的战术。
白子黑子落在棋盘上,沟壑纵横,黑黑白白仿佛真是武战场。沈妙下棋下的慢,不是说她的动作慢,是很柔和,和沈丘步步铿锵的风格不同,有种似乎般的柔。这种感觉,让沈丘有种钝刀子磨肉的无力。任沈丘的白子怎么威逼,她都岿然不动,保持着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地落下黑子。虽然看上去她是落了下风,可是手中所持的黑子却是一个不少,偶尔沈丘眼看着要吞吃她的黑子了,却又被她狡黠的逃走。
一炷香过去,桌上的白子黑子一个不少,谁也没有讨到便宜,谁也不曾吃掉对方一个子儿。只是却也能清楚地看到,一直以来都是沈丘的白子占据着主动地位,黑子都被白子逼到了角落,再这么下去,沈丘再加紧些步伐,就能将沈妙的白子一个个蚕食。
沈丘道:“妹妹,你逃脱的法子挺好,不过难道要这样跟我下一夜不成?我可要进攻了。”
“正好,”沈妙微微一笑:“我也打算如此。”话音未落,她手中的黑子忽而落到了一个刁钻的位置,沈丘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只那一个位置,整局棋的局势似乎都被改变了。
他心中惊异,之前白子的步步威逼,此刻倒像是在作茧自缚,他陷在沈妙那一颗黑子的扭转全局中,竟然无从下手。
接下来,沈妙一改之前只攻不守的作风,下手凌厉,风卷残云般的大口大口吃沈丘的白子,不到一刻钟,沈丘方才还落得满满的白子,竟然只剩下最后一颗。
“我输了。”沈丘苦笑一声,又惊异的看向沈妙:“妹妹,你的棋艺什么时候竟然进步如此?”
以棋局为战场,他一个武将被自己的妹妹杀得片甲不留,说出去简直是个大笑话。不过他的心中也十分诧异,沈妙展现出来的,并非对棋子的掌控,而是对大局的了解。从先前的柔弱风格到最后落子凌厉,她神色从容,说不定这盘棋到底怎么走,都一直在她的把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