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醉翁之意不在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龙进、陈黄鹰、南宫俊三人放下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季单煌喝完了醒酒汤，眼神渐渐变得迷离起来。
陈黄鹰用胳膊肘捅了捅南宫俊，嘿嘿坏笑道：“小帅，没看出来啊！你这平时蔫不拉叽看着挺老实的，做事儿也挺损啊！”
“那是。”南宫俊笑道，“哥好歹也算个人物，没点儿损招怎么在这世界上立足啊！”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南宫俊再怎么看着老实，他也是大名鼎鼎的南宫山庄的庄主、“御灵堂”三巨头之一，若是连点儿小手段都不会用，即便修为再高，也都被人算计到死了。
方才，龙进取出酒瓶子的时候，南宫俊便已然发觉，那瓶酒是被加过料的，于是便很自然地将同样加了料的肉干拿了出来。陈黄鹰被季单煌气个半死，倒是没能及时发觉，直到南宫俊用肉干堵住他的嘴，又暗中将酒和肉干之中加的是什么配料一说，方才明白这两人在打什么主意。
于是，陈黄鹰便趁着季单煌不注意，将第三种药物丢进了醒酒汤之中。三种药物吃进肚子里，将会合成一种神奇的魔药，使人暂时陷入无意识状态，虽不能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但却能让他说出实话来。
嗯，跟《哈利波特》中的吐真剂一个效果。
龙进想了一想，问季单煌道：“你叫什么名字？”
季单煌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季单煌。”
“哎哎哎药效发挥了！”陈黄鹰拍手笑道，“要是他真知道别的救龙梦凌的方法，他就不用死了！”
南宫俊道：“你先别急，让龙进再确定一下。”
虽然看着像是药效已经发挥了，但没法确定季单煌对这药物有没有抵抗力。所以，为了能够顺利问出他们想要知道的东西，还必须再确定一下才行。
龙进想了想，问季单煌道：“你……你最爱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的答案，龙进、陈黄鹰、南宫俊心里都是再清楚不过的，而季单煌虽然表现得十分明显，可是不知因为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直都没敢说过这个事情。如果此时，季单煌能够说出那个名字的话，就可以确定，那药真的已经发挥效果了。
季单煌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缓缓地皱起了眉头，将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似乎是十分的抗拒这个问题。只可惜，他终究还是没能成功抵抗住药效催动，缓缓开口道：“龙……龙……梦凌……”说完这三个字时，已然是满头大汗。
虽然季单煌说出了实话，但龙进、陈黄鹰、南宫俊却并没觉得满意。季单煌如今的反应，正是说明他对这药存在抵抗力，他正在用自己的修为自己的潜意识，来和药效作斗争。
药效虽然发挥了，但绝对坚持不了多久，他们必须速战速决！
龙进唯恐季单煌突然摆脱药物的控制说不完他们想知道的事情，急忙转入正题：“除了牺牲你之外，还有别的办法救龙梦凌吗？”
季单煌眉头越皱越紧，闭着眼睛一脸痛苦，很显然是在拼命抵抗药物对他的控制：“……有……”
听得一个“有”字，三人顿时大喜。陈黄鹰一时嘴快，问道：“有办法你为什么不说！”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他这个问题，纯属浪费时间啊！
龙进和南宫俊那个郁闷，狠狠地用胳膊肘怼了一下陈黄鹰的肋骨。这个猪队友，什么时候能改掉嘴快的毛病！
季单煌道：“因……因为那个办法，已经……已经用不了了。”
已经用不了了？为什么？
三人心中都很好奇，为什么季单煌会说那个办法已经用不了了，但都没有去追问，连陈黄鹰也长了记性没有多话。反正等他们问出那个方法是什么之后，也就差不多能够知道，为什么季单煌会说那个办法用不了了。
龙进问道：“那你知道的其它的方法，是什么？”
季单煌挣扎着，“九龙诀”在此刻迸发而出，开始帮助他抵抗药效。三人顿时紧张起来，唯恐在这关键时刻掉链子，问不出他们想知道的事情。
挣扎了许久，季单煌终于开了口，断断续续道：“四星降世，能灭世，能创世。紫微……七杀……破军……贪狼，就是……就是……救龙梦凌的……另外一种……办法。只……只……可惜……”话还没说完，猛地一声长啸，人便陷入了昏迷。
他体内的药效，已经被他彻底震散了。
听到“四星降世”的时候，龙进、陈黄鹰、南宫俊的脸色顿时一变。因为他们已然发现，之前的猜测是错误的。
所有的事情，的确是张凌安排的，但是张凌算计的人并不仅仅只有季单煌一个，还包括他们三个人！
而他们三个人，才是张凌真正算计的目标！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陈黄鹰愤愤地骂道：“张凌那个混蛋，果然什么都知道了！还真是什么事儿都特么的瞒不过这个老傻波伊！”
南宫俊无奈道：“感觉在张凌面前，我们跟三岁小孩子也没什么区别。他总是什么都知道。”
龙进叹道：“我其实早就想到张凌应该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只是一直抱着一丝侥幸而已。唉，当年我们偷偷行动就瞒不过龙梦凌和张凌，即便后来修为大幅度提升，在张凌看来，我们却还是和当年没什么两样。”
张凌身为龙神，早已是跳出了这个世界这个轮回。在他的眼里，这个世界也不过是棋枰罢了。
而当年被当成棋子的他们，如今也仍旧是棋子罢了。
没等三人再多说几句话，季单煌便醒转了过来。方才的昏迷，不过就是用力过猛导致的暂时性头晕，虽然看上去像是失去了意识，但实际上他却还能够听到身边人的说话。
季单煌咳了几声，缓缓支撑起身体，看着三人的眼神之中，显现出一丝疏离。他冷着脸道：“你们给我下药了。”
021或许还有可能
“你们给我下药了。”
季单煌这句话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龙进、陈黄鹰、南宫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默默点头承认。看来，季单煌即便在药效发挥之时，他的意识也还有些微的清醒，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季单煌没有说话，脸色十分的复杂，说不清是愤怒、失望、伤心还是别的什么。然而最终，他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神色恢复到淡然。
“我早就猜到了。”季单煌道，“我知道你们并不打算让我牺牲自己去救她，今晚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我，要么把我打晕，要么给我下药。在这种时候，你们应该不会跟我动手，所以说下药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于是，我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你们强行把我打晕，那我无话可说，但如果你们下药的话，我倒是还有一些应对的方法。”
龙进不禁笑了：“大煌，你还真是了解我们啊！那你觉得现在，我们会对你做什么？”
“打晕我。”季单煌毫不犹豫道，“然后，想办法拖过下一个圆月，再下一个圆月，一直到她消散，再也不需要我的献祭。”
龙进点头道：“对，没错。”
这傻小子的脑子，越来越灵活了啊！或许只是因为，事关龙梦凌，他更愿意动脑子了。
季单煌摇头苦笑：“可是你真的觉得，你们能够顺利拖住我？你们应该都知道，如果我决心献祭，只要开始就无法被打断，结界也阻碍不了我。所以，你们未必真的就能拦得住我。”
“森罗血咒”本就是不可打断不可抵挡的。如果下一次，季单煌趁着三人不备，偷偷溜近开始献祭，他们是根本就来不及阻拦的。即便他现在突然行动，他们也未必能够提前将他拦下。
现在的东海龙岛上，没有人能够阻拦得了他。
“大煌，你说得对。”龙进点头表示赞同，“如果你真的想要牺牲自己，我们确实拦不住你。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不用牺牲，也可以救龙梦凌？”
季单煌苦笑着摇头道：“不，不可能再有别的办法了。”
龙进道：“另外的那个办法，你刚刚却是亲口告诉我们了。当时你虽然被药物控制，但是你应该知道你自己说了什么才对。”
四星降世，能灭世，能创世。
季单煌叹道：“对，我知道我自己说了什么。龙进，你是想劝我说，可以试试另外的那个办法，是吗？”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龙进笑道，“只要凑齐紫微、七杀、破军、贪狼，你就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救龙梦凌，是不是？”
“是，我知道。”季单煌苦笑道，“但是，我同时也知道，这四星命格必须是神魔指定的，而不是普通认知中的命格。我还知道，这个办法根本就再也没有机会去用了。如果你想骗我说可以帮我找到这四个人，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白费心思了。”
龙进微微挑眉：“哦？为什么？”
这傻小子，怕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季单煌道：“2012年12月末发生的那件事情，我是知道的。七杀、破军、贪狼，就是你、老鹰和小帅。而紫微帝星吴翼，早就死在那场大战中了，连尸体都没留下。你们别想骗我说什么吴翼只是被你们藏起来了根本就没死，我师父师叔师伯当时都在，他们最了解那场战争，已经全部记载在书库之中了。那件事的整个过程，我全都知道，我甚至知道，吴翼的魂魄早已不知去向，这世间再没有紫微帝星命格的人存在。所以，你们不用骗我了。”
他之所以不愿意说出那另外一个办法，就是因为他知道，那个办法只是一个没用的记载，说出来根本就是毫无意义，说不定还会徒增烦恼。所以，不如他主动献祭，来得更痛快一些。
龙进沉默了，陈黄鹰和南宫俊也无话可说。的确，当年的事情，季单煌肯定是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他们想骗他也是不可能的了。
只不过，有一件事季单煌还是不知道的。那就是，他以为再无可能的办法，其实是最有可能成功的，也是牺牲最小的。
许久的沉默之后，陈黄鹰先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大煌，如果大哥跟你说，这第二种方法真的可行，你信吗？”
季单煌看着陈黄鹰无比认真的目光，不由得愣住了。早已知晓一切的他本想说“不信”，可是看着陈黄鹰的神情，这一句“不信”终究是没有办法说出口。
他想要相信自己的兄弟。但是，事实却又是无法改变的。现在的他，真的有些矛盾了。
明明已经是不可能的方法，他为什么还要抱着一丝希望？是因为他终究不甘心为龙梦凌奉献一切吗？还是因为，他实在太想亲眼看到她的复活？
他更相信，是后一种原因。
见季单煌什么都没说，陈黄鹰转头对龙进道：“龙进，事情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有些事儿还需要藏着掖着吗？当初哥几个那么做，也是为了他好，但是现在他都要把自己给舍出去了，你难道真想眼睁睁看着他消失也不想让他再面对那些吗？你别忘了，当初哥几个选择那样做，也是他自己觉得自己什么能力都没有，只留着那些东西太痛苦。可是现在呢？他不是什么都做不了！有些事情，已经可以让他自己做选择了。”
龙进皱了皱眉，无奈地叹道：“确实，很多事情他可以做选择了，属于他的东西也可以还给他了。只是……唉，我想再考虑考虑。”
张凌的一系列安排，不就是希望他们主动地心甘情愿地交出那件东西，然后好好地配合，将龙梦凌复活吗？
如今，他们的确到了不得不就范的时候了，但龙进终究是有些不甘心。他不甘心就这样被牵着鼻子走，不甘心季单煌从此再无平稳日子可过。
因为季单煌早已在遇到任碧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一生坎坷。
022执念
“你还考虑个pi！”陈黄鹰顿时急了，“龙进，你特么的难道想看着他死得更彻底一点儿？再怎么不甘心，你特么的也不能拿他的命去赌点儿什么吧！”
龙进摇头道：“不是赌点儿什么，只是……我就是不甘心！总是被他们这么牵着鼻子走，老鹰你心里就不觉得难受吗？”
“难受啊！大哥怎么可能不难受！”陈黄鹰道，“但是再难受，大哥也特么的认了！自己的兄弟，大哥没法儿看着他去送死！东西大哥给你了，你赶紧考虑，别让这缺心眼儿的孩子再干什么傻事儿了！”说完，伸出手掌按在眉心，顿时从印堂处抽出一团七彩的光球来，塞到了龙进的手里。
南宫俊看看龙进，又看看陈黄鹰，再看看季单煌，最终做出了和陈黄鹰一样的选择，从自己的印堂之中抽出一团七彩的光球，一声不吭地交到了龙进的手里，等着他去做决定。
龙进手中握着两个七彩的光球，久久地沉默着。最终，他将那两个光球收起，抬头对季单煌道：“大煌，你有你的执着，我也有我的执念。有些事情，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希望你能够给我这个时间。今天晚上，就先这样吧，你答应我先别急着献祭，再等一等。我向你保证，这件事情还会有转圜的余地，龙梦凌可以救，你也不用牺牲。只是……我心里有个坎过不去，我需要一点时间好好地劝一劝我自己。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我。”
他自诩聪明一世，却在某一天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只不过是一枚棋子，一生都暗中受人摆布，甚至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被人引导着走向他们所希望的方向的。这一点，他始终接受不了，一直在想方设法要证明自己是个独立的个体，不是龙梦凌张凌等人手中的棋子，他是有反过来将事情的发展推上另外一条轨道的能力的。
然而，他的一次次努力全都宣告失败，唯有在季单煌这里，他以为自己能够成功，能够将季单煌好好地藏起来。只可惜，事到如今，现实再一次告诉他，他的努力依然是白费的。
他终究是没能逃脱出张凌的算计。
季单煌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这三个人在跟他打什么哑谜。不过，他倒是能够认出，那两团被陈黄鹰和南宫俊藏在印堂之中的七彩光球，其实是加了密的记忆。
看到那两团七彩光球，季单煌顿时就被吸引住了，竟是无比迫切地想要知道那其中藏着的秘密。
而且，隐隐的，似有些熟悉的感觉，从那两团光球之中传递过来。
季单煌愣了一会儿，虽然十分急切地想要救龙梦凌，可是他却实在无法拒绝龙进的请求。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开始相信龙进的那一番话了。
这件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龙梦凌可以救，他也不用牺牲。
如果真有这个可能，他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看着龙进，季单煌忍不住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今晚我什么都不会做。我……我等你的考虑好，但是时间有限，下一次月圆之夜，我不会给你们阻拦我的机会了。”
他这个决定，是以牺牲一众龙、蛟、蟒为代价的。在自己与数十性命之间，他终究还是决定选择自己。
人都是自私的，他也不例外。他可以为了龙梦凌牺牲一切，但是若有其他的选择，他更愿意放弃数十性命，从而争取保全自己。
得到季单煌的回复，龙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放心，我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现在，我想自己静一静，好好想想一些事情。老鹰，小帅，大煌暂时拜托你们了。”
南宫俊自然是没什么话说的，倒是陈黄鹰虽然有些心急又有些不情愿。但想到他自己心里其实也有那么个过不去的坎儿存在，立时便也能够理解了。
陈黄鹰道：“你放心去琢磨吧，这边儿大哥帮你盯着。你最好快点儿，时间不等人啊！你丫的要是一琢磨就是半个月，可特么的就害死人了！”
龙、蛟、蟒的命，可都不是草芥啊！
当下，龙进再没说什么，转头出了龙宫。只留下季单煌、陈黄鹰、南宫俊三人，静静站在龙宫之中，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
出得龙宫，龙进径自离开了东海龙岛，回了封灵族。
经过一番战乱，封灵族已然失了往日的盛世繁华，但好在重建工作已经有条不紊地展开了。龙进站在远处，遥遥望着封灵皇都，一颗心竟然无比的平静。
这座封灵皇都，经历过盛世繁华，也经历过战火洗礼，繁荣过，也衰败过，交替着走过了无数个春秋。自他接任封灵族族长之位也已有数年了，亲手将之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又亲手将之推向了深渊的边缘。而如今，没有他在，这座皇都却也自动开始恢复，无需任何引导。
或许，他只是自认为自己很重要吧。看这封灵族，没有他的带领，依然按照盛极必衰、否极泰来的规律，自动运转着。
而这世上的一切，他若是从未刻意经营，是否也仍旧是会发展成如今这个样子呢？
一切的一切，是否是因为他太过执着太过强求，反而给自己徒增烦恼了呢？
比如在对待季单煌的事情上，又比如在对待那个名叫白盈的女孩子的事情上。
默默地在远处山顶上站到了天亮，龙进并没有选择进城，而是转身离开了封灵族。在踏出封灵族之后，龙进伸手在颈间摸索了片刻，轻轻拉扯出一根红绳来。而红绳上面，正拴着一片洁白的砗磲莲花。
接下来，他想去藏边。转山、转水、转佛塔。然后，和某位故人坐在一起喝喝茶，让自己的心彻底的静一静，也让自己的执念，好好地淡化一下，学着用一颗平常心去看待一切。
或许，当他真的能够不再那么执着的时候，一切反倒可以如愿了。
023死亡一瞥
冈仁波齐峰，被称之为世界的中心。龙进便站在这世界中心的顶端，灵识远远探出，探向更远处的大雪山，却愈发觉得自己无比的渺小。曾经的他，站在这里远眺之时，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自己的脚下，感觉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难得倒他的。可是如今再站在这里，再也没有了当年睥睨天下的傲气。
在那场大战之后，亲眼目睹了龙梦凌的消散，龙进一度以为这世上再无神的存在，以为自己可以摆脱宿命的安排，摆脱棋子的命运。可是没想到的是，时隔多年，他仍然活在龙神的阴影之下，仍然被龙梦凌牵绊着，摆脱不得。
仔细想想也是，这整个世界，都是龙梦凌用她自己的性命换来的。凡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生灵，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万物，又有哪一样与龙梦凌无关？
龙梦凌，已然可以称得上是这个世界的再造之神！
用力攥了攥手中的砗磲莲花挂坠，龙进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想找老朋友白玛噶布聊聊人生谈谈未来，顺便开导开导自己。只可惜，到了这最需要人开导的时刻，这位已然看空一切的老友，竟然避而不见。
也许，正如当初他要出家时，老友曾经对他说过的那样。他的执念太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又太过紧密，注定被红尘俗事紧紧捆缚而挣脱不得，虽命中与佛有缘，却注定只是有缘无份。
他是天生的王者，又怎能放下偌大一个封灵族，避世不出？
更何况，他又是那般执着于摆脱龙梦凌的阴影，更执着于那个名叫白盈的女子。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旧是没能找到她。
一直站到太阳高悬，四周雪山折射出最为强烈的刺目白光，龙进这才选择一步步从雪山上走下。灵识探测在脑海之中展现出的影像，仍旧是美丽的雪山风光，但龙进却知道，此刻的雪山一定白得刺眼。若不是他双目已盲，怕是已经被刺得流泪了。
如此想来，双目失明或许并不是什么坏事。曾经的他，或许就是太过相信亲眼所见，反倒是忽略了许许多多更为美丽的风景。
他太执着了，也太累了。如今，真的可以学着放下了。
至于季单煌……
曾经的他什么都没有，负担太多对他来说只是痛苦。而如今，他修为已至巅峰，已然拥有了选择的权利，自己也没有必要去干涉太多，莫不如就让他自己做选择好了。
虽然不甘心，但总不能亲眼看着最好的兄弟，在他面前再死一次。
而这件事情过去之后，苦也罢乐也罢，不管季单煌会如何做，那都是他的人生了。即便他们四个人终究是无法摆脱掉龙梦凌的阴影，也都一切随缘吧。
这么多年来，他真的很累很累了，真的要学着放下了。
行至半山腰，日头已然西斜。龙进放弃步行，打开了通往东海龙岛的穿界门。
说要好好想一想，但实际上他却已然是别无选择。张凌早已知晓那件至关重要的东西就在他们手上，而张凌之所以没有点破，恐怕就是想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将东西交出来，心甘情愿地帮着复活龙梦凌。
当然，若不能做到心甘情愿，便逼着他们就范，让他们别无选择。
张凌，也算是拿龙梦凌作为du注，和他们展开了一场注定不会输的du博。du的是，他们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季单煌死在他们的面前。
而如今，陈黄鹰和南宫俊已然妥协认输了。他虽然想要继续挣扎，却已然做不到了。
他不能赔上自己好兄弟的性命！
雪山之上，只余一声悠长的叹息，久久回荡不绝。
****
季单煌站在龙宫之中，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巨茧之中的龙梦凌，荡开一片柔光。而陈黄鹰和南宫俊唯恐他做出什么傻事来，一直在这里看着他，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唯恐一眨眼的工夫，季单煌便施展出“森罗血咒”来，不给他们阻拦的机会。
龙进临走之前，撤掉了布在此处的结界。也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不是为了让龙梦凌牵扯住季单煌，让他不舍得就这样献祭，然后永远失去再见她的机会。
说起来，季单煌倒是真的没有骗他们，说这次不献祭，就真的没有献祭。一直等到月圆之夜过去，遥远的地平线处浮现出一抹鱼肚白，他都在一动不动地看着龙梦凌。
当第一缕阳光洒落在东海龙岛之上时，巨茧忽然微微颤动起来，一根根丝线猛地伸延出很远很远，刹那而出，瞬间收回，随即归于平静。待得巨茧平静下来之时，茧上已然浮现出一层淡淡的血色，而茧中的龙梦凌则微微皱了皱眉头，双目也微微张开一些，似是慵懒的春睡忽然被搅扰，不耐地稍稍抬了抬眼皮，看看究竟是什么吵扰到了美梦。
然后，继续闭上眼睛，重新回归梦境。
看到这样的情景，陈黄鹰和南宫俊顿时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一场月圆之夜，算是彻底的过去了。
而与此同时，两人却忍不住一声叹息，心中有些难受。因为他们早已经知道，这巨茧如此的反应，正是通过那细细的丝线，遥遥吸取了一龙一蛟一蟒的生命力和修为，替龙梦凌续命。
想必此时的东海龙岛之上，已经是又多了三具干尸了。
不知此情的季单煌，忽然看到龙梦凌似乎睁开了眼睛，顿时大喜，急忙拉过陈黄鹰和南宫俊来看：“你们看！她醒了！她醒了！”
守护了这么久，期待了这么久，他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亲眼看到她苏醒，亲眼看到她复活。而如今，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看着激动万分的季单煌，陈黄鹰和南宫俊再不忍心，却也不得不跟他讲了实情。龙梦凌的这微微一睁眼，所代表的并不是苏醒生还，而是三条活生生的性命，将会就此消散。
这好梦被搅扰一般的惊鸿一瞥，充满了死亡的恐惧与绝望。
024我是谁？
看着季单煌眼中的灼热逐渐冰冷下去，最终凝聚成一滩绝望的死水，陈黄鹰和南宫俊忍不住的一阵心疼。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他总是要面对现实的。
陈黄鹰道：“那个大煌啊！你也别绝望什么的啊，龙进他一会儿就回来，等他回来之后，龙女神肯定能活的这一点你就放心吧。”
这一番话，陈黄鹰到不是在瞎掰。因为到了这个时候，他们真的是别无选择了，龙进即便再不情愿，终归是不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季单煌就这么死在他的面前的。
然而这样的一番话，却并不能起到安慰的作用。现在的季单煌，当真是一分一秒都等不了了，他恨不得现在就有办法让龙梦凌醒来。甚至忍不住骂自己，为什么要相信自己的这三个兄弟，为什么会觉得还有一丝希望，为什么觉得这世上真的有能够救龙梦凌又可以保全自己的办法存在！
他现在已经后悔了，如果自己不那么天真的话，现在龙梦凌应该已经没事了，即便无法苏醒过来，也肯定能够继续等待张凌他们回来将之复活。而那一龙一蛟一蟒的性命，也完全没有必要牺牲了。
他真的是太自私了！
然而这世上又哪里有什么后悔药存在。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继续等下去了。
实在不行，下一个月圆之夜，他还有机会。
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十分的漫长，一天的时间对于季单煌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凌迟，当他看到龙进终于回来的时候，简直就像是看到了救世主一般。
“龙进！”
季单煌如风一般刮到龙进的面前，却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一脸激动地盯着龙进看。而龙进此时的神色十分的复杂纠结，很显然他即便独自出去平静了一天，但当他回到这里的时候，心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就乱了。
陈黄鹰走过来，拍拍季单煌的肩膀，让他不要这么激动，随即转向龙进，问道：“怎么着？想明白了？”
龙进摇了摇头：“没必要想明白，因为没得选择。”
现在，他们除了按照张凌的意思做，还能怎么办？坚持自己的想法，季单煌可就没命了！
不仅会没命，连灵魂都将不复存在。
陈黄鹰挑了挑眉：“那现在开始？”
龙进“嗯”了一声，随即转向季单煌，道：“大煌，我问你，为了龙梦凌，你真的什么都愿意？”
季单煌连想都没想，忙不迭点头道：“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
龙进忍不住叹道：“那么，接下来，我会将一些本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这东西，我们三个人分别保存了许多年，原本没有想到还会有还给你的一天。可是现在，你坚持要救龙梦凌，这东西我再怎么不愿意，也必须交还给你了。”
听龙进说到这里，季单煌立马想到了那三团光球。难道，龙进说的就是那三个光球？
那三个光球，原本是属于他的东西？
见季单煌没有吱声，龙进继续道：“等会儿我将那东西还给你，你……短时间内可能会有些混乱，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不过没关系，这样的时间并不会长，一会儿就好，你别害怕。”
季单煌用力点了点头：“嗯，我不害怕。”
只要是为了龙梦凌，灰飞烟灭他都不怕，别的就更不怕了。
龙进却仍是有些犹豫，又想了想，道：“你……突然接收到一些东西，可能会有些精神崩溃，千万控制自己别乱跑。那个……我们会一直守着你，直到你平静下来。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就好，我们一直都在。”
“对！”陈黄鹰急忙道，“哥几个一直都在！”
季单煌迫不及待道：“好，我记住了。还有别的什么事情吗？”
“这……”龙进皱着眉头，仔细思考了许久，“应该是……没有了吧……”
“那我们这就开始吧！”季单煌顿时激动起来，“是不是你把那东西给我了，我就能救她了？”
“是！”龙进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大煌，既然这是你的选择，我……唉，我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之后你后悔了，我也可以再帮你一次。”
“嗯！”
季单煌其实并没有明白龙进后半段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因为着急救龙梦凌，便也没管那么多，只管应着便是了。
只要能救龙梦凌，什么后果他都能够承受！
“那好吧。”龙进又是一声长叹，“我们去乾坤袋里。”
乾坤袋里面不受东海龙岛的联系限制，即便季单煌精神崩溃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也不至于突然跑没影儿，让他们找不到人。
“好！”
四人进得乾坤袋中，龙进从自己的印堂之中将那三团七彩的光球吸出，与陈黄鹰和南宫俊一起默念口诀，缓慢地将之融合成一团。然后，龙进小心地双手拖着光球，将之举到了季单煌的面前。
在将那团光球送入季单煌的身体中之前，龙进仍是不放心地叮嘱道：“记住，我们是你的兄弟，永远都不会害你。如果有什么事的话，记得叫我们，我们一直都在。”
季单煌口中答应着，眼睛却一直都盯在那团光球上。那团光球之中的气息是那般的熟悉，但不知为何，他如今看到这团已然融合完毕的光球，竟感到有些抗拒，并不那么想要接受。
但是，抗拒归抗拒。为了龙梦凌，他什么都肯做！
龙进深吸一口气，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轻轻将那团光球印进了季单煌的印堂之中。
季单煌只觉得印堂一暖，浑身上下一阵舒畅，就好像残缺了许久的肢体突然重又长了回来一半，感觉十分的舒服。但是紧接着，大量的无比熟悉的信息，如同洪水一般汹涌地涌入脑海之中，大脑顿时如同要爆炸开了一半，轰隆隆的震得他一阵阵的疼，精神也随之混乱起来。
一声痛苦的嘶吼从季单煌的口中爆发出来，许久之后转化成迷茫的低语。
“我……是谁？”
025恍如隔世
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谁！
衰落的茅山、复活的八岐大蛇、遥远异世界古墓中的仙子、西沙群岛的比赛、蓬莱古镇、昆仑迷宫、六道轮回幻界、森罗神殿……
还有星光寥落的沉沉夜空中，从高高天空之中飘摇坠落的青虹……
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幕幕在脑海之中呈现，季单煌头痛欲裂，一颗心更是跟随着那如电影般在脑海中播放的记忆时起时落。当那记忆的画面最终定格在青虹的消散之时，季单煌只觉得一颗心就像是被千刀万剐了一般，头更是痛得他只恨不得立时便死了才好。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比死还痛苦的事情！
季单煌捧着头，脊背弯曲得如要折断一般，下意识地哀嚎嘶吼着。只可惜，这嘶吼也无法帮助他减轻一丝一毫的痛苦。
疼，疼到骨子里，疼到灵魂里。那些东西，他真的不想再面对了！
待得汹涌灌入的记忆画面逐渐从脑海中沉下去，那种灵魂无法承受之痛方才缓缓退去。而此时的季单煌，已经彻底崩溃了，完全分不清自己脑海之中的那些记忆究竟都是属于谁的。更搞不清楚此刻的他，究竟是谁。
“我……是谁？”
季单煌茫然抬头四顾，入眼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却又是那般的陌生，他似乎认得，却又似乎不认得。他好像知道自己是季单煌，但却又觉得，自己应该是那个名叫吴翼的男人。
是，是吴翼，是当年在世界末日的混战之后死得连尸骨都没有留下的吴翼，是拥有神魔指定的紫微帝星命格的吴翼。
也是那个，始终爱慕着龙梦凌的吴翼。
可是……可是他明明是季单煌才对啊！身体是季单煌的，原本的记忆的也是季单煌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季单煌的，除了……
除了这身体之中的灵魂。
身体是季单煌，灵魂命格是吴翼，又同时拥有了两个人的记忆。那么，他究竟应该是谁？
“我……是谁？”
他不知道，也想不明白。他感觉两个人都是他，却又觉得自己谁都不是。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问着他一句话。
“你现在，希望你是谁？”
希望是谁？
他微微一愣，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作为季单煌活得很好很好。但是紧接着，他便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因为，他更希望自己是吴翼。只有吴翼，才拥有紫微帝星的命格，才能够让龙梦凌复活。
只有吴翼才行！他只能是吴翼！
可是，如果他是吴翼的话，那么季单煌呢？季单煌又是谁？又去了哪里？
“季单煌是谁？如果我不是季单煌，季单煌又在哪里？”
下意识地，他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耳畔似有人回道：“季单煌早已死了，死在车祸之中。他的鬼魂未归地府，一直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游荡。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曾经有人告诉你，他看到了和以前的你长得一样的鬼魂。那个鬼魂不是跟你长得一样，而是那个鬼魂，才是真正的季单煌。”
那个鬼魂是真正的季单煌？那么，他真的是霸占了季单煌的身体，霸占了季单煌的生还机会，霸占了季单煌的人生。
他不是季单煌，他是吴翼。季单煌早就已经死了，他是借了季单煌的身体还了魂的吴翼！
他是吴翼！
“我是吴翼？我是吴翼！”
眼中如雾的茫然倏然退去，他缓缓站直了身体，记忆也被他理顺了许多。
是了，他是吴翼，这些属于吴翼的记忆，是他拜托自己的三个兄弟取走的。只因为借尸还魂后的他，已然失去了全部的修为，成为了废人一个。而没有修为的他，带着那些痛苦的记忆，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所以，他选择单纯地只作为季单煌而生活，以一个废人该有的姿态，卑微地过完一生，坦然拥抱死亡。只可惜，他被任碧空找到了，再一次回到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修行世界。
他回来了，就要弥补当年的遗憾。
季单煌，哦不，应该是吴翼，在短暂的失神之后，终于是理清了自己此刻的状态。他转头看着自己生死与共的三个兄弟，忍不住有些哽咽：“我……我回来了！”
是的，他回来了！
“嗯，你回来了，你最终还是回来了。”
龙进走上前来，用力抱着吴翼，只觉得鼻子一酸，竟然特别的想哭。当年在取走吴翼的记忆之时，龙进只觉得吴翼终于摆脱掉了龙梦凌的阴影，却没想到龙梦凌的阴影竟是如此厉害，早已牢牢地烙在了吴翼的灵魂当中。只要灵魂还在，便永远摆脱不得。
吴翼拍拍龙进的后背，笑道：“龙进，谢谢你在这个时候让我回来。真的，谢谢！”
不管是作为季单煌，还是作为吴翼，他都想救龙梦凌。只要是为了龙梦凌，再经历一次当初的生死离别又何妨！他心甘情愿！
“大煌……啊呸！吴翼啊！”陈黄鹰习惯性地开口，却立马觉得不对，急忙更改过来，“你丫的知不知道，你特么的都快要吓死大哥了！特么的，你那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儿，真尼麻的吓人啊臣卜木曹！”
吴翼抱歉地笑笑：“老鹰，抱歉，让你担心了。”
“担心？你特么真没少让大哥担心！”陈黄鹰不满地大叫道，“还有还有还有，你特么的能不能别跟龙进那个死基老一直这么搂搂抱抱的！你特么的都拿回记忆了，还不知道这傻波伊以前是个基老？你这么跟他搂搂抱抱的，小心他上了你啊！”
曾经的龙进，一直都是以同xing恋的身份到处晃荡的，直到近几年世界格局大变，方才收起了玩儿心。现如今，也没什么人还记得他以前声称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了。
吴翼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那又如何？我兄弟我乐意让他爽！怎么的，你来咬我啊！”
你来咬我……
这是吴翼常说的一句话，如今再听到这样的话语，龙进、陈黄鹰、南宫俊只觉的恍如隔世。
026我在哪儿？
重又经历了一场痛苦回忆，吴翼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只觉得十分的困倦乏力，没说几句话便已然是坚持不住了，找地方睡觉补足精神。
看到吴翼并没有如他们一开始预料的那样会先疯上几天，龙进、陈黄鹰、南宫俊三人也是大大地松了口气。以他们对季单煌的性格的了解，若是忽然发现自己是另外一个人，肯定会精神崩溃甚至发疯的，好在他很快便明白过来自己是吴翼，开始以吴翼的性格吴翼的习惯来思考问题，方才控制住了心神，没有崩溃失控。
只要让他好好睡一觉，恢复些精神，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看着吴翼回屋睡下，龙进却有些不放心：“老鹰，小帅，你们觉不觉得，这事儿有点儿太顺利了？”
按照最开始的设想，恢复记忆的吴翼即便不发疯，也很难会接受身份的改变。可是事实却是，他只是痛苦失神了一会儿，就那么接受了自己是吴翼这个事实，整个过程仅仅用了不到半个小时！
这个接受速度，是不是也太快了？
陈黄鹰撇嘴道：“龙进，你丫的就是想得太多了！吴翼那是什么人啊！好歹是经历了世界末日的人，有什么事儿接受不了啊！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哥几个应该高兴才对，至少吴翼不会再想着牺牲自己去救龙梦凌了啊！”
“可是……”南宫俊微微皱眉道，“可是这样一来，大煌……他就是真的死了。”
陈黄鹰顿时哑口无言。
当初，他们是为了吴翼，才会去保护帮助那个叫做季单煌的人。然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他们发现季单煌这个人格其实真的很不错！他虽然胆小怕事优柔寡断，但他真的是一个十分善良的人，即便有着再深的仇恨，他都不愿意轻易挥出手中的剑去伤害别人，只想用自己的实力来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吴翼回来了，可是那个傻得让人心疼的季单煌，又去了哪里？
没有人知道。
一时间，三人的心情都有些低落，不知道如今这样究竟是好是坏。但是事已至此，他们也不能后悔了。
后悔的话，不管是吴翼，还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季单煌，都将不复存在。
****
一直睡了一天一夜，睡到下一个夜幕降临，他忽然睁开了眼睛，笔直如僵尸般地坐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双手，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是吴翼？怎么可能！他都以季单煌的身份生活了这么多年了，只不过就是突然插进来一个名叫吴翼的人的魂魄，他就成了吴翼了？
开什么玩笑！
他是季单煌！
翻身下了chuang，季单煌悄悄溜出房间，来到龙宫之中，站在龙梦凌的面前。看着巨茧之中绝美的容颜，季单煌瞬间的失神，随即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来，
苏梓璇。
是啊，苏梓璇才是他的女朋友，他一直爱的其实是苏梓璇才对啊！之前，他之所以对龙梦凌那么痴迷，一定是因为受到了吴翼的影响！龙梦凌虽然美到极致，但是他季单煌并没有真的接触过她啊！真正接触过龙梦凌的人是吴翼，一定是吴翼对龙梦凌的感情印到了灵魂之中，对他季单煌产生了影响，所以才会那般的痴迷疯狂。
而作为季单煌，他真正了解真正喜欢的，是苏梓璇那个磨人的小妖精啊！龙梦凌再美再好，如今也只不过就是个躯壳，他既没跟她说过话，也没受过她的恩惠，他凭什么就因为一个容貌就爱得死去活来啊！
对！一定是被吴翼给影响了！
季单煌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再在东海龙岛上呆下去了。龙进、陈黄鹰、南宫俊三人对自己的帮助虽然很多，但是他们完全是为了吴翼才这么做的。他是季单煌，不是吴翼，谁知道这三个人会不会为了吴翼，将自己的存在彻底给抹杀掉呢！
他要走！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不过就是个小人物而已，硬生生被堆成了个真仙，硬被塞了诸多不应该由他承担的责任。
在吴翼的影响下，他已经做得够多了！他现在，只想回去过自己安生的小日子，搂着小狐媚子逛逛漫展出出舞台剧拍拍外景，别的事情他再也不想管了！
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他不是最高的，天大的事情还用不着他来撑着。
走！他要走！他现在就要走！
要不是被吴翼刻在灵魂中的那点儿东西给影响了，他至于在东海龙岛受这么多的苦吗！
这样想着，季单煌见四下无人，果断凭借自己与龙海龙岛的紧密联系，离开了这里。
他要跑！跑得远远的！再也不去理会这些糟心事儿了！他要继续做他的小人物，什么都不去管了！
什么龙梦凌，什么吴翼，爱谁谁！他就是不管了！
逃离东海龙岛，季单煌略一思索，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才好。考虑了一圈儿之后，他决定去一个自己从没去过的地方躲一躲。
可是，他去哪儿好呢？
将整个国家地图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季单煌最终决定，去G市躲一阵子。G市他从没去过，据说那里的点心味道不过，莫不如就去那儿大吃特吃个几天，吃够了再换个地方吃。等什么时候尘埃落定风平浪静了，他再偷偷溜回去找他的小狐媚子苏梓璇，开开心心地过属于小人物的小日子。
他真的受够了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活了！
这么想着，季单煌就这么做了，一个穿界门便到了G市。此时的G市，夜晚的生活刚刚开始，季单煌找了一条繁华的小吃街，就开始从街的这头吃到那头，再从那头吃到这头。待得吃饱喝足，便找了一家酒吧往里一坐，开始嗨起来！
此时的季单煌不禁庆幸，自己平日里在乾坤袋中放了不少的现金，足够他任意挥霍了。
疯狂了一夜，待得太阳跳出地平线，季单煌只觉得十分困倦，躺在酒吧的沙发上，沉沉睡去。
十分钟后，他睁开了眼睛，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
我这是在哪儿啊？
027共生
吴翼也不知道自己这是睡了多久，只觉得头有些晕，耳朵被音乐声震得有些不舒服，身上似乎还有一股很浓的酒味儿。他眯着眼睛茫然四顾，却发现四周乌烟瘴气的，看着十分的陌生。
这里，好像不是他睡觉时所在的东海龙岛。
一刹那间，原本还有些晕乎乎的吴翼，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他仔细看看周围，确定了这里是一家酒吧。听周围人的口音，似乎是在G省。
他不是在房间里睡觉的吗？怎么会突然跑到这儿来？
吴翼有些发懵，起身离开了酒吧，将这家酒吧的门牌号记住后，便寻了个隐蔽的角落，开穿界门回了东海龙岛。
一回到东海龙岛，吴翼便发现龙进、陈黄鹰、南宫俊三人找他已经找疯了。见他安然无恙地回来，三人全都松了口气。
陈黄鹰道：“吴翼，你特么的跑哪儿去了！哥几个找你找了一宿！”
昨天晚上，他们本想叫吴翼起来喝点儿水吃点儿东西，然后再接着睡，结果却发现吴翼并不在房间里。当时他们还以为吴翼跑去看龙梦凌了，结果龙梦凌那里也没有见到他的影子。
这下，三人心里有些急了，连忙在东海龙岛上疯狂寻找起来，唯恐吴翼心里还惦记着什么“森罗血咒”的事儿，多在什么地方计划着自杀呢！
吴翼皱眉道：“我原本是好好的在屋里睡觉的，睡醒之后发现自己竟然在G市的一家酒吧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到那儿去的。”
那家酒吧，不论是他这辈子，还是上辈子，都没有去过，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那么，究竟是因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那么一家陌生的酒吧里？
一个大活人，睡着睡着就突然从东海龙岛的房间里消失了，醒来时却出现在远在千里之外的G市的一家陌生的酒吧里。这……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去看监控。”龙进道，“将酒吧的监控调出来看看，看看吴翼究竟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
是被抓去的？还是凭空出现的？亦或是他自己去的？
当下，四人悄悄地来到吴翼醒来时所在的那家酒吧的监控室。监控室内，两个保安正在嗑着瓜子聊着天。陈黄鹰稍微用了点儿小手段将两个保安迷晕，南宫俊则熟练地找到了他们所需要的那段监控。
从监控来看，吴翼是半夜十二点多的时候，自己来到这家酒吧的。他看上去意识很清醒，自己点了酒和果盘以及零食，坐在角落的沙发里，甚至还撩了好几个美女！
“臣卜木曹！吴翼！牛波伊啊！”陈黄鹰一脸惊诧地看着吴翼，“都学会撩妹儿了啊！”
吴翼狠狠瞪了陈黄鹰一眼：“滚蛋！老子什么时候不会撩妹儿了！哎不对，昨天老子明明在睡觉啊！怎么会来撩妹儿！”
他明明记得自己这一觉睡得很沉很熟，中间并没有醒来过，又怎么会撩妹儿？
陈黄鹰伸手指着监控画面道：“还狡辩！这不明明白白的摆在这儿呢吗！好哇你吴翼，你这是憋成什么样儿了！一回来就撩妹儿！”嘴角带着一丝玩味暧昧的笑意。
这小子，竟然还不承认！
“滚du砸！”吴翼瞪眼道，“我根本就没干过这事儿！真没干过！”
没干过的事儿，他怎么承认！
“梦游？”南宫俊忽然冒出来一句，“吴翼，你是不是在梦游？”
如果吴翼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那只能靠梦游来解释了。否则的话，他一个真仙，在东海龙岛最安全的龙珠区域里，又怎么可能被人控制去做一些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梦游？”
龙进一愣，顿时想起一种可能性来：“我曾经见过一种人，他拥有两个人格，两个人格可以分别控制身体，彼此还并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
陈黄鹰问道：“你说的是一体双魂？”
“不，不是一体双魂。”龙进道，“只是单纯的人格分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吴翼一直在季单煌的身体里，以季单煌的身份生活，不知不觉间便将季单煌这个养成了独立的个体。现在吴翼想起了一切，相当于将季单煌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给剥夺了，只有在吴翼这一人格休息的时候，季单煌的人格才有可能冒出来，继续控制这具身体。”
“你的意思是……”吴翼看着监控中显示的自己，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我在不知不觉间养成了‘季单煌’这个人格，然后……然后这监控视频里的人，其实是季单煌？”
龙进点头道：“恐怕……是这样的。”
季单煌这个人早就已经死了，一直以季单煌的身份生活着的是吴翼，可吴翼偏偏就养出了这么一个早就已经死了的人的人格，而且这个人格还有着他自己喜欢的人。这……这事儿怎么就这么乱呢！
吴翼顿时觉得十分的头疼。此时此刻，他特别担心的事情是，季单煌这个人格的存在，会不会影响到他去救龙梦凌。
之前因为他自己对龙梦凌的执着的影响，季单煌的人格也对龙梦凌十分的执着。而如今，他已经想起了曾经的一切，知道自己是吴翼，而季单煌的人格便被剥离成了单独的个体。季单煌这一人格所爱的人并不是龙梦凌，再加上他本身胆小怕事，万一季单煌的人格趁着他睡着，做了什么会影响到他救龙梦凌的事情，那让他如何接受！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陈黄鹰问吴翼道，“两个人格，是打算就这么共生着？”
“共生……也不是不可能。”吴翼道，“我占了季单煌的身体，本来就感觉有些抱歉，既然无意之中养成了这么一个人格，就还是留着吧。不过，我打算跟他聊聊，然后再正式做决定。”
只要季单煌的人格不会影响到他救龙梦凌，他就不会对这个意外产生的人格做些什么过分的事。而如果这个人格不想让他救龙梦凌的话……他只能痛下杀手了。
028出来聊聊
“什么？跟他聊聊？”陈黄鹰有些发懵，“怎么聊？”
现在这个状况是，吴翼和季单煌那个人格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但是若想沟通的话，怕是不那么方便。难不成，吴翼是想写封信给季单煌，等季单煌醒过来的时候再给他回信？
这也太扯淡了！也太费时间了！
吴翼道：“既然季单煌的人格是和我共生的，我总能找到办法和他面对面的聊聊。嗯……如果我的灵魂从他的身体里面出来，他是不是有可能能够控制这具身体，和我面对面说话？”
没有灵魂的身体，其实也是可以存活的。只不过，单独的人格能不能控制身体，还真有点儿不好说。
“别别别！这个太危险了！”龙进摇头否定道，“这具身体与东海龙岛关系密切，如果你离开了这具身体，而让季单煌的人格控制他，季单煌很有可能会带着这具身体躲得远远的。到时候，再想要找到一具契合你的魂魄的身体，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吴翼紫微帝星的独特命格，也就只有这具被“真孤煞”命格温养了十数年的身体，方才能够接受。
“对对对！身体的控制权不能让！”陈黄鹰也十分赞同龙进的说法，“大煌那人，哥几个还是了解一些的，特别的胆小怕事，连他妈他姐被人给虐杀了，他都没敢多杀几个人。现在他要是知道你会惹更多的事儿出来，他一准儿跑远远的你信不信！他要是跑了，龙梦凌你特么的还救不救了！哎我说吴翼，你是不是被这傻孩子给带傻了啊！连身体控制权你都敢让！你怎么想的你！你现在是吴翼还是季单煌啊！”
以四星命格排阵救人这种事，可是必须有肉体盛装灵魂方才能够施展的。万一吴翼此时寄身的这具身体跑了，他只剩个灵魂可是没有办法救人的。
“我当然是吴翼！”吴翼瞪了陈黄鹰一眼，“可是还能有什么办法？我第一反应就是把身体的控制权让给他试试。要不然，你们有办法把命格从身体里抽出来并且让我能跟他聊天吗？你们拿什么装他的……诶？”说到一半，一下子顿住了。
见吴翼一顿，龙进立马知道了什么，笑道：“怎么？有办法？”
吴翼思索片刻，点头道：“或许，我真的有办法暂时将人格剥离出来，并且让他能够跟我交流。”
人格，并不是完全没有地方存放的。
当下，四人火速奔回东海龙岛。他们必须在季单煌的人格苏醒之前，将他剥离出来，并且好好跟他沟通一番，让他不要耽误他们的正事。
他们是救人，又不是送死，季单煌再怎么胆小，也不至于吓得连救人都不敢了吧！
回到东海龙岛，吴翼带着龙进、陈黄鹰、南宫俊三人钻进了乾坤袋里，疯狂翻找起来，拖出了好几具棺材来。
棺材之中装着的，是他好久都没有用过的僵尸。
“哟！僵尸！”陈黄鹰拍了拍离他最近的棺材，“吴翼，你是想将季单煌的人格分离出来，然后装进僵尸里面跟你交流？”
僵尸这种存在极为特殊，说不定真的可以承载一个温养出来的人格。
吴翼点头道：“对！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只不过，剥离人格好像不怎么容易啊！这件事，只能交给你们来做了。”
当下，四人详细研究了一下剥离人格并将之灌入僵尸中的具体过程。然后，吴翼便盘膝坐好，闭目在自己的身体里，仔细搜寻起季单煌的人格。
嗯……他在这里……
此时，季单煌的人格正沉眠在绛宫金阙当中，以一种十分没有安全感的团成球的姿势缩在角落里，睡得很沉很沉。看着这样的季单煌，吴翼不禁有些心疼，若不是为了龙梦凌，他并不愿意去打扰这样一个无害的人格。
这个人格，是他在无意之中养出来的，从某种角度来看，其实与他的儿子无异。
当下，吴翼睁开眼睛，小心地指了指自己胸口绛宫金阙的位置，示意龙进、陈黄鹰、南宫俊三人，季单煌的人格此时就沉睡在这里。
三人点头表示明白，随即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灵识探入进去。一进入绛宫金阙，他们果然看到季单煌正沉睡在这里，像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悄悄靠近季单煌的人格，四人刚一动手，季单煌的人格便苏醒了。看到四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季单煌顿时吓懵了，转身就跑，打算再找机会抢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只可惜，他一个终究是敌不过四个，很容易便被抓住，并被四人联手从身体之中给拖了出来。
季单煌顿觉脑袋一晕，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拥有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他紧忙坐起身来想跑，结果一起身就发现，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站在自己的面前，一脸微笑地看着自己。
那微笑看着十分温和无害，但季单煌却觉得那笑里面藏着刀子，忍不住一阵哆嗦。
季单煌想了想，想到一个可能性，试探着开口问道：“吴翼？”
这两个字一出口，季单煌顿时被自己给吓住了。这是多么难听的声音啊！低头一看，自己竟然穿着一身只有僵尸才会穿的丧服！而自己的双手，看着也特别的像僵尸！
怎、怎么回事！他变成僵尸了？
季单煌懵了，想跑却不知道该怎么跑才好。他现在控制的身体，已经不再是那个与东海龙岛有着紧密联系的身体了，那他该怎么跑啊！
而且，他也不想以一个僵尸的身份，到处瞎晃荡啊！
吴翼笑了笑，拍拍季单煌的肩膀道：“那个……嗯，季单煌，我就是吴翼。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季单煌浑身哆嗦着，问道：“那……那你们想要干什么？”
吴翼咧嘴笑倒：“我们把你叫出来，不是想害你。我其实就是想跟你聊聊而已，没别的事，你别害怕。”
029出来聊聊（二）
“聊聊？聊什么？”
季单煌一脸警惕地盯着吴翼，准备着随时跑路。曾经的他，一直觉得自己这张后天改造的帅脸怎么看都看不够，简直达到了自恋的程度。可是现在，再看到这张无比熟悉的脸，他只想跑得远远的，再也不要看到才好。
他有预感，自己早晚会被这张脸给害死！
吴翼道：“我要跟你聊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才对。没错，就是龙梦凌。我要救她，希望你不要拦着。”
“啊呸！我怎么可能不拦着！”季单煌顿时炸毛，“你要作死，别扯上我好不好！行，我承认，我是你无意之间养出来的一个附属人格，但是我现在已经分裂出来了，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格，我有我喜欢的人喜欢的事，我不想给你当陪葬！你喜欢龙梦凌那是你的事情，请你不要拉上我行不行！我……我……我还没有活够，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去做，我还想陪我喜欢的人天长地久！你想要牺牲你自己去换龙梦凌，那是你的事情，不要拉上我！”
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因为受了吴翼的影响，他已经在这东海龙岛上耽误了很多的时间，承担了太多他本不想也不该承担的事情，甚至差点儿因此送命。
如果说，修行的世界之中，只有血腥与杀戮，他宁愿只做一个窝囊废！
吴翼顿时乐了：“季单煌，你是我分裂出来的人格，很多事情你应该也都知道。‘森罗血咒’献祭，只是无奈之中的下下策，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时候，我才会用一命换一命的方式救她。现在，我觉醒了，我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我有多大的能力。所以，我需要的其实只是你的配合，不要在我排阵救人的时候出来打扰。只要救回龙梦凌，将这里的事情了结，我可以答应你，这具身体以后就归你使用。”
“吴翼！你疯了！”陈黄鹰立马提出抗议，“你把身体让给他，那你怎么办？”
他们即便对季单煌也有些感情，但那终究抵不过和吴翼之间的生死与共。他们心疼季单煌不假，但若是一定要在季单煌和吴翼之间做一个选择，他们肯定是选择吴翼的！
吴翼叹道：“老鹰，我早已是个死人，这些年的生活不过都是偷来的罢了，其实也并不算是活着，应该算是一种特殊的体验吧。毕竟这几年我过的是季单煌的人生，而不是我自己的人生，甚至这具身体所拥有的修为也不算是我修来的。所以，将这一切还给季单煌，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在将她救回来之后，我会尽量将这里的事情处理一下，保证自己不死。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便在这具身体里找个地方沉睡，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我可能再也不会醒来了。”
真仙的生命是无限长的，在未来的无限岁月里沉睡，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他早已是个死人，对这个世界的眷恋也并没有那么多了，躲在一具身体里就这样沉睡下去，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陈黄鹰没再说话，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多年前，他们尊重吴翼的选择，取走他的记忆，让他去过平凡的本属于另外一个人的人生。而如今，为了龙梦凌，吴翼得回了本属于他的记忆，却又选择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永远地沉眠，他们自然也要尊重他的选择。
只因为，那是吴翼觉得对自己来说最好的结局。他们再怎么不舍，再怎么想要留住他，对他来说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真正想要让一个人好，便尊重他的选择。
季单煌安静地听完了吴翼的话，心中十分的忐忑不安。他能够理解吴翼的心情，毕竟前阵子他也经历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揪心的痛苦，知道吴翼是有多么想要将龙梦凌救回来。可是……可是他仍旧是害怕，怕死，怕吴翼不遵守承诺，怕自己只要一点头，便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于是，他选择沉默不说话，既不拒绝也不答应，就这么干耗着。
季单煌不说话，吴翼也没有催他，就那么笑笑地看着他，看得他心里直发毛。但即便心里发毛，季单煌仍旧不说话，微微垂着眼避开吴翼的目光，却仍是觉得有两把刀子悬停在自己的额头上，似乎随时都能够扎下来。
仔细想来，季单煌觉得吴翼其实并没有必要和他如此心平气和地谈话。以吴翼的阅历和对身体掌控的熟练度，完全可以将自己给压在某个角落里，或者像现在这样把他这个人格揪出来往僵尸里面一丢就不再管了，亦或是更加干脆一些，直接将“季单煌”这一人给给掐灭了以绝后患。
可是，这些明显对“季单煌”这一人格十分不利的事情，吴翼却并没有直接那样做，而是将他叫出来心平气和地谈话。如此做法，是不是可以说明，他是真心实意地准备在事情过后，将这具身体交给他使用？
好像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
沉默了足有一个多小时，季单煌也胡思乱想了一个多小时，终究是没有吴翼那般好的定力，揪心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你……没有骗我？”
吴翼笑眯眯地点头道：“没有。”
季单煌又不放心地问道：“你真的舍得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我？”
吴翼道：“只要一切尘埃落定，我对这个世界再无牵挂，自然无欲无求，到时一切都是你的。”
季单煌想了想，觉得自己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若是坚持不从，搞不好下场会更惨。于是，他想了想，道：“那我有一个要求。”
吴翼道：“你说。”
季单煌道：“距离朔月还有十天左右的时间，我想先要五天的身体控制权，去看看我想看的人。因为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把这身体弄坏，所以我想尽量不留遗憾。”说完之后，紧张地看着吴翼，不知道吴翼会不会同意。
030没有理由
“好，我答应你。”
吴翼一个“好”字一出口，季单煌顿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吐完一半，又被龙进的一番话给吓住了。
龙进沉声道：“大煌，虽然你我也算是很熟了，多少也是有点儿交情的，但这交情有多深你要自己好好体会一下。吴翼答应你的事情，你不用怕他反悔，但是如果你把握不住自己，我、老鹰、小帅，我们三个可不是傻瓜，玩儿心眼儿你可玩儿不过我们。”
吴翼补充道：“我即便放开身体的控制权给你，我也可以保持清醒。如果你想跑的话，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这一番话，不过是给季单煌提个醒而已，免得他动歪心思。
季单煌忙不迭地答应道：“嗯嗯嗯，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放心，我不会作死的。”
这四个人的辉煌战绩，他还是有所耳闻的。那么多高手他们都能灭得了，自己这么个意外产生的人格，对他们来说还不就跟小鸡崽儿没什么两样，他再怎么挣扎也是说捏死就捏死啊！
吴翼道：“如果你已经想好了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将身体交给你。然后，这五天的时间里，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不会干涉。时间一到，我就会把控制权拿回来，到时候你不要反抗。”
季单煌连连点头答应。当下，吴翼便将他从僵尸之中吸出来，放回到了身体之中。然后，吴翼笑着对自己的三个兄弟说了声“不要担心”后，便自动交出了身体的控制权，将之交给了季单煌。
****
走在三途河畔，季单煌只觉得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让他感到精疲力竭。
在拿到了身体的控制权后，他第一时间逃离了东海龙岛，之后竟不知道要去哪里才好，一下子就懵住了。在大街上瞎晃悠了半天，最后还是吴翼忍不住问了一句要不要去看看母亲和姐姐，季单煌方才想到，自己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去地府看过母亲和姐姐了。
“吴翼。”季单煌忽然道，“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吴翼道：“什么事？”
季单煌道：“我很好奇，龙梦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竟然能够让你这么奋不顾身。我怎么就觉得，她那么可怕呢？”
他所知道的龙梦凌，只是一具躺在花*******的绝美躯壳，而他所知晓的她曾经做过的事情，又让他觉得无比恐怖可怕。像这样一个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的女子，即便再美，他都无法对之产生好感。他甚至觉得，龙梦凌不该被称之为神，反倒更接近魔。
吴翼沉默了，没有回话。
季单煌以为吴翼生气了，急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好奇一下。你看啊，像张凌和龙生九子那样的人，为了她都跟发了疯似的，还有这整个东海龙岛的人——啊，当然除了那些叛徒——所有人都把她看得无比重要，为了她做什么事都心甘情愿。还有龙进，看得出来他不是喜欢龙梦凌，但总觉得他好像被龙梦凌给束缚住了似的，一提到龙梦凌，他那眼神儿都不对劲儿，就像是恨不得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个人似的。所以，我很好奇，她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竟然能够让如此多的人为她沉迷。”
难道说，这就是作为龙神的独特的人格魅力？
这一次，吴翼回应了：“她……其实，我也说不好她是怎样的一个人，我甚至都分不清她说的话里，哪些是真，哪些又是假。我只是觉得，她虽然看似冷血无情，但实际上她和张凌一样，是一个无情的多情人。有的时候，我真的特别的心疼她。”
“心疼她？”季单煌脚步一顿，“为什么？”
那般高高在上的龙神，也会让人心疼？
“为什么……”吴翼轻叹一声，“与自己最爱的人日夜相守，却终究无法真正在一起，还背负着本应该不属于她的痛苦，作为一个影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历经万年时光，看似任性为所欲为，但实际上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话，都为了推动一个轨迹的方向。其实我知道，她过得很苦，否则她也不会在最后关头，用自己去换这个世界。我也知道，她其实一直都很爱张凌，否则的话，她也不会在张凌那一个吻落下来的时候提前结束自己的存在，她是怕神的诅咒会带走她。不过我觉得，她也很自私，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却把爱她的人丢下，独自痛苦。”
季单煌想到之前在吴翼的记忆之中看到的最后一幕。在那一幕之中，张凌凄厉的长啸是那么的让人心碎，他这个记忆的旁观者都忍不住为之动容，更何况是亲眼目睹了全过程的吴翼？
不过……吴翼那最后一句中的“爱她的人”，指的是张凌，还是他自己？
不管是谁，活着的人终究是痛苦的吧。
短暂的沉默后，季单煌又忍不住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爱上她的？”
虽然看过吴翼的记忆，但很多事情季单煌没有亲身经历过，仍旧是无法理解。就像他无法理解，明明之前自己才是主人格，但为什么偏偏被吴翼对龙梦凌的爱给影响到，做出那么多他本没有胆子也不想做的事情。
“我……是怎么爱上她的？”吴翼一愣，实在不知道这个问题他该如何回答才好，“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可能，就是这样吧。”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其实都并不合理，也有很多事情根本就不需要一个理由。事情就那么发生了，就那么存在了，终归是会有旁人去分析这件事情的合理性。
至于当事人……只要明白自己的心，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就足够了。
吴翼忽然笑道：“你问我是怎么爱上她的，那你又是怎么爱上苏梓璇的？”
季单煌顿时一愣：“呃……璇儿她对我很好，很可爱，还很……哎呀！没理由！”
是啊！问一个人为什么会爱上另一个人，这件事本来就很蠢啊！
031还是亲人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两人忽然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自己蠢，也笑对方傻。
感情这个东西，本来就是很玄奇的东西，又怎能以常理揣度？
两人边走边聊，不多时便已到达酆都城内。季单煌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自己母亲和姐姐的住处，刚一到门口便看到自己的母亲单雪琴正在院子里浇花。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开出血一样的颜色，也亏得她能将它们养到开花。
看到自己的母亲，季单煌心里一阵温暖，咧嘴一笑，抬脚便往院子里去。然而还没等他踏进院子，便看到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搀着他的姐姐季单清，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心脏顿时猛地一紧。
那个人……哦不，那个鬼，生得十分肥硕，一脸青春痘留下的坑印，就像月球表面一般，动作简直笨到了极致，和吃撑了不会动弹的狗熊无异。而这样的长相，分明就是修仙之前的自己啊！
怎、怎么……
季单煌一下子就傻了，反倒是吴翼看明白了一切。见季单煌没有反应，吴翼急忙抢过身体的控制权，一路飞奔出了酆都城，奔进了三途河畔的小吃街。
等季单煌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了小吃街中的长椅上，手中还捧着一杯喝了一口的加冰可乐。正是加冰可乐的这股透心儿凉，让有些发懵的他回过了神来。
季单煌拍拍脑门儿，问吴翼道：“刚才……刚才那个是谁？他怎么和我以前一模一样？这……这是怎么回事儿？”脑子忽然就有些转不动了。
吴翼叹道：“你难道忘了吗？你是我无意之中养成的人格，而不是真正的季单煌。真正的季单煌，早就在多年前的车祸中死去了，刚才你看到的那个鬼，应该就是真正的季单煌。”
“真正的季单煌……”季单煌低声重复了一遍吴翼的话，“他是季单煌，那我又是谁？我又算什么？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他一直以季单煌的身份生活着，可如今真正的季单煌出现在他的面前，出现在他母亲所住的院子里，那么他又该算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呢？
他的母亲、姐姐，还是他的母亲和姐姐吗？他在这世上，又还留有什么牵挂？
和吴翼相比，他才是那个无牵无挂的人吧！
面对季单煌的问题，吴翼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这个名为“季单煌”的人格的出现，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他有着季单煌的记忆和性格，但又不是季单煌，甚至不是任何人。
至于他存在的意义……意义这东西，又代表了什么呢？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的出现是完全没有必要的。这样的一个人格，既然出现了，终归是有需要他去做的事情的。
吴翼道：“你既然在这里了，又何必去纠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你只要知道，你是你，这就够了，别的又何必想太多？”
“那……”季单煌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那我老妈和老姐，还是我老妈和老姐吗？”
他们……还是他的亲人吗？
“你希望是什么呢？”吴翼笑问道，“你希望他们和你是什么关系？”
季单煌想也不想便脱口道：“当然希望他们是我的亲人啊！我不想当个孤儿……”可是心里却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其实就是一个孤儿。
所谓的母亲和姐姐，那都是属于真正的季单煌的。他没有父母，没有姐姐，没有亲人，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忽然之间莫名其妙就出现的人格，可不就跟孤儿没什么两样吗？
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儿啊！
一瞬间，季单煌的心情低落到了谷底，闷头大口大口喝着可乐，直冰得脑门儿发麻。此时此刻，他感觉是那么的孤单，仿佛天地之间都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一般。甚至都觉得，自己占据这具身体都是不应该的，这不是他的身体，而是属于吴翼的还魂复生的躯壳。
吴翼见季单煌忽然心情低落，倒也猜到了一些原因，于是笑道：“大煌，你不用这么难过，人生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孤独的。你应该也知道，我刚出生不久母亲就死了，父亲又是在我临死前才相认的。我从小到大，除了一个酒鬼师父之外，就没有什么亲近的人了，而这个师父又是经常不见人影。你说，我那几年过得，不也是孤儿的生活吗？”
“那不一样。”季单煌道，“你有师父。”
“你不是也有师父吗？”吴翼笑了，“你叫了任碧空那么久的师父，他又教了你那么多东西，他不就是你的师父吗？其实你跟我也差不多，并不是真的孤独无助的。如果你觉得你需要一个母亲和姐姐，完全可以继续将他们当做亲人。你来这里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看看他们的吗？要是真的想的话，那就去看啊！”
“你说得真轻松！”季单煌忍不住撇了撇嘴，“你要是真的觉得无所谓，刚才干嘛把我带出来！直接让我进去不就好了？”
吴翼道：“我那是怕你尴尬！突然发现真正的季单煌早就成了鬼住进了这里，你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万一再想不明白胡乱说话，把事情搞僵了怎么办？现在你冷静冷静，然后再回去看看，就不至于尴尬了。”
季单煌仔细一想，觉得吴翼说得十分有道理。如果当时自己一脸懵波伊的继续站在原地，被人发现之后，他还真的可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没准儿还会直接被吓跑呢！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大致明白了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真正的季单煌之所以能够出现在这里，无非就是有人将他送回了他本该在的地方，而这一切的因果，自然也会有人和母亲单雪琴讲清楚说明白。
既然一切都明白了，那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他既然将他们当成了亲人看待，想要来看看他们，那就大大方方地看好了！好歹曾经叫过老妈老姐，不是亲人也当成亲人吧！
032存在的意义
想到这里，季单煌起身便往酆都城内走去。他想要这个母亲，想要这个姐姐，想要这些亲人。
在城中买了些吃的用的，季单煌再一次来到了那座熟悉的院落前。轻轻推开门，有饭菜的香味儿从屋子里传出来，却是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想到许久没有和母亲姐姐一起吃过饭了，季单煌竟然感到有些急迫，拎着东西径自推开屋门来到餐厅。餐厅中，单雪琴、季单清，还有真正的季单煌正坐在一起吃着饭。看季单清的神色，已然不是之前痴痴傻傻的模样了，虽然动作还有些僵硬，但是已经能够正常的与人交流了。
她被人取走的东西，也都已经还回来了。
“老妈，老姐。”
听到季单煌的声音，餐厅中愉快地吃饭聊天的三个人齐齐回过了头来。在他们抬头的一瞬间，季单煌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因为，他从单雪琴的眼睛里，发现了一丝厌恶。虽然只是一点点而已，却也能够被季单煌捕捉到。
或许，在知道了一切的前因后果之后，她早已不会将他再当作自己的儿子了。甚至是，她会认为他是害死他们全家的凶手，不管他做什么都不能够被原谅。
哪怕事实上，他也是一名受害者。
一刹那间，季单煌心如死灰。他知道，他和这里的联系，已经被人斩断了。而这个人，应该就是他的大师伯张凌。
至于张凌为什么这么做……他又怎么会知道！
即便心正在逐渐冷却，季单煌仍旧是不动声色地保持微笑：“我今天路过，就来看看你们。最近还好吗？我买了点儿东西送来，马上就得走，你们继续吃，不用管我。”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转身就走。
季单清似乎觉得这样一句话不说不太好，忙唤道：“要不要一起吃了饭再走？”
季单煌头也不回道：“不了，我那边挺忙的，先走了。”加快脚步冲出了屋子。
他不是不想回头，而是不敢回头。在冲出屋子的一瞬间，他已经是泪流满面。
明明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可他却是那么的不舍。
一路狂冲到三途河畔，季单煌蹲在河边，忍不住放生大哭。他只觉得，心里面很难受，只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就是孤单一人的，即便想要留住所谓的母亲和姐姐，可在他们心里，却已经将他推得很远很远。
吴翼默默地听着季单煌的大哭，只是暗自叹息了一声。这个傻孩子，努力地想要找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努力想要多一些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只可惜，这个世界却是将他越推越远。
“大煌，别哭了。”吴翼终是忍不住劝道，“人生在世，除了自己之外，所有的人无非都是过客罢了。他们有的会陪你走一小段路，有的又会陪你走很久很久，但不管怎样，大家都是要分别的。有些事情，你其实不用太执着的，顺其自然或许会更好一些。”
季单煌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的心里，已然多了一个结，多了一个过不去的坎。
吴翼轻叹一声，不再说话，任由季单煌自己去胡思乱想。有些事情，旁人劝说是没有用的，终究还是需要他自己去想清楚想明白才行。
哭过之后，季单煌似乎觉得好受了一些，二话不说就离开了地府。既然他已经被人厌恶，以后应该再也不会来了。
这里，已经没有人需要他的牵挂了。
回到人间，季单煌找了家咖啡厅坐下，点了一杯热咖啡慢慢地喝着。没有加过任何东西的纯咖啡，喝起来有些苦有些涩，这在平日里季单煌是完全不愿意去尝试的。可是今天，他突然就想试试这纯粹的什么都不加的咖啡，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味道。
如果他的人生，也如这纯咖啡一般什么都不加，什么关联都没有，又能不能从中品出一些与众不同的味道来呢？
除了苦涩，可还给他留了别的东西？
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足有十多杯，吴翼终于是看不下去了：“大煌，你想喝咖啡把自己喝醉？”
喝得这么凶猛，若是换体质弱的普通人，心脏怕是都要有些受不了了吧。
“没有啊！”季单煌道，“我只是想知道，这种咖啡明明又苦又涩，为什么还有人愿意喝。”
又苦又涩的咖啡有人喜欢，可孤独的与世界毫无关联的人生，又有谁会喜欢？
“因为有些人，就是喜欢这种苦涩味道。”吴翼道，“大煌，你真的不用纠结什么。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不同的，也都有着不同的目的。你能不能想开一点儿，不这么钻牛角尖儿？”
“不能！”季单煌斩钉截铁道，“我不想被这个世界抛弃！”
所有人都跟他没关系，他不就是被这个世界给抛弃了吗？
“世界不会抛弃你，但是你自己却能抛弃整个世界。”吴翼无奈地叹了口气，着实有点儿想一拳将这个傻孩子揍清醒一些，“如果你非要找个联系出来……苏梓璇算不算？你的‘妖灵动漫社’算不算？东海龙岛从某种角度来说是不是也算？你啊！没有我的人格作中和，怎么就这么笨呢？”
原本的季单煌，本来就是个笨到了家的蠢人。现在，他这个人格分离出来成为单独的个体，竟然又变成原来那样笨了。
“诶？对啊！”季单煌猛地抬起头来，“对啊，璇儿跟我有联系啊！‘妖灵动漫社’我可是社长啊！整个公司也都是我的啊！那我怎么能和这个世界没有关系呢？不行，我要去看看璇儿！我好久没有见到她了！”话音还没落，就跑去角落里开穿界门了。
他这是什么脑子啊！竟然将那个小狐媚子都给忘了！她还是非常需要他的啊！只是不知道，这许久未见，世界又这么的乱，她再看到自己的时候，又该是怎样的一种反应呢？
应该会相当可爱地扑上来，抱着他蹭啊蹭吧！
033放飞自我
然而，在即将迈入穿界门的那一瞬间，季单煌犹豫了。
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接触过普通人的世界了，完全不知道动漫社那边是个什么状况，也有点儿不敢知道。他害怕，怕动漫社那边早已在混乱之中消散了，更怕他和那些小妖精的联系也已经被斩断了。
如果自己贸然回去，却已然是物是人非，他又该如何？
既然不确定，倒不如就怀着这一点儿念想，只当他们真的都还惦记着他。这样，他好歹还能够抱有一些希望。
收回穿界门，季单煌转身往大街上走去。夜晚的城市中，总有很多能够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他想要继续像先前那样堕落一番，体验一下醉生梦死的感觉。
吴翼问道：“怎么？不去看他们了？”
季单煌“嗯”了一声：“不去了。等事情都结束之后，我再回去吧。”
吴翼又问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季单煌耸了耸肩：“还能有什么打算！找个地方浪一下呗！顶着这么一张帅脸，这么一副强壮的身体，还揣着满兜的钞票，不干点儿什么是不是太可惜了？我啊，打算去放飞一下自我，体验一下不同的人。要不然，我这辈子岂不是太亏了！”
嗯……堕落一下……找地方快活去！
同样作为一个男人，又是曾经在纸醉金迷的场所打过工的吴翼，立时便明白了季单煌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不禁嘿嘿坏笑道：“少年郎，有前途啊！趁着年轻，放飞自我不是什么坏事，但是要懂得节制，小心肾亏哦！”
季单煌嘴角一抽：“你这话说得，好像我肾亏不等于你肾亏似的！”
“啊！对啊！光顾着嘲笑你了！我都差点儿忘了！你这身体也是我的身体啊！”吴翼忍不住惊呼一声，“哎哎哎，小朋友你一定要节制一点儿啊！我这马上要摆阵救人了，你可别给我搞肾亏啊！”
季单煌哼笑一声：“那就要看我心情了！”
****
三天三夜，季单煌挥金如土，沉迷于温柔乡中，彻底放飞自我，随xing而为。吴翼早已过够了这种疯狂的日子，没有兴趣看季单煌的现场表演，便缩在绛宫金阙之中睡觉，偶尔也会去找两个元婴闲聊，讨论一下过几天的布阵细节。
此时的吴翼，除了龙梦凌之外，再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动心的事情了。
第四天，当季单煌从娱乐场所走出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些不对了。在此之前，他的经验并不算多，如今一下子扑进众多莺莺燕燕的怀抱之中，着实不太会控制仙气的外泄，从而导致整个身体都有些虚了。要不是有老杜的帮助，这三天三夜的时间里，他恐怕要在无意之中，制造出十数位真仙了。
对于明显有些发懵的季单煌，吴翼只感觉到无奈，忍不住叹道：“我说过了，年轻人要懂得节制。”
这傻孩子，还真把自己给搞成肾亏了！
季单煌撇嘴道：“你虽然说在救完龙梦凌之后，就把这具身体交给我，可我总觉得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如果不趁着现在，把我一直想做但是都没敢做的事儿好好地体验个够，我以后很有可能就没机会了。”
对此，吴翼当真是无法反驳。他确实有心将这身体交给季单煌，但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不是能够顺着他的意思来的。单说地府之中突然出现的真正的季单煌，这件事情明摆着就是为了要斩断季单煌对这个世界的留恋，方才会发生的。可是张凌为什么要这么做，却着实让人有些猜不透。
难道是因为，张凌觉得季单煌这一人格太过碍事，所以想要让他感到生无可恋自动退出？
好像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吴翼问道：“你还有一天的时间，打算去做什么？”
如果说，张凌真的不想让季单煌这个人格继续存在，这一天一夜，恐怕就是季单煌最后的自由了。
季单煌想了想，道：“古人云：‘食se，xing也。’这se我是体验完了，接下来该去吃了吧。”
“吃？”吴翼不禁一惊，“你想干什么？”
这傻孩子，该不会是想把自己给撑死吧！
季单煌嘎嘎一乐：“时间就这么多，我尽量吃吧！吴翼，你可别拦我，说好了这五天归我，你要是不遵守承诺，小心我给你惹麻烦！”
吴翼顿感无比糟心。季单煌如果真的给他惹麻烦，那绝对是会关系到龙梦凌的生死的，他可不希望龙梦凌出事儿。
无奈之下，吴翼只好妥协：“好好好，你现在是老大，老子听你的不拦你行了吧！但是你可悠着点儿，这都已经搞成肾亏了，可别再吃出个胃痛胃胀胃出血啊！你虽然是个真仙没错，但不等于你就长了一个金刚不坏的胃，吃太多也是会撑坏的。”
季单煌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不会撑死的。如果我真的不小心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一个撑死的真仙，没准儿还能载入史册呢！”
“你可千万别！”吴翼忙道，“你不觉得这死法太丢人吗！”
“哈哈哈哈！不觉得啊！”季单煌大笑道，“撑死，多好玩儿！总比饿死强啊！”说着，启动穿界门，前往第一个美食目的地。
接下来的一天一夜，吴翼看到季单煌吃的那些东西，简直悔得肠子都青了！这小子，什么蛇虫鼠蚁都去尝试，这是想要往贝爷的方向发展啊！
吴翼不禁开始怀疑，季单煌这小子是不是在故意坑他。嘴上说着放飞自我，实际上呢！先是搞成肾亏，然后又去吃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吃饱了就找个地方吐，吐完了再接着吃，这不是想把这具身体搞废是想干什么！
他好像是低估了这熊孩子的作死能力啊！
吴翼本想要抢夺回身体的控制权，但却怕季单煌真的在关键时刻影响他，无奈只能干瞪眼，静等着这最后的疯狂一天的结束。
唉，以后他一定要记住，熊孩子的放飞自我，就等于作死！
034放弃抉择
当吴翼重新拿回身体的控制权时，只觉得难受得不行。浑身无力，胃部胀痛，整个人晕乎乎的，趴在*******就不想起来。
这熊孩子，分明就是在报复他啊！
对于季单煌的这种报复行为，吴翼当真是无话可说。别人都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季单煌这做法分明就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季单煌在疯狂祸害这具身体的时候，一定不会比吴翼此刻的感觉好。
开了穿界门，回到东海龙岛，吴翼第一件事就是找陈黄鹰来帮自己调理身体。以他现在这个坑爹的状态，可是没法主持大阵的。
看到吴翼平安归来，龙进、陈黄鹰、南宫俊三人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可是在注意到吴翼此刻身体状态之后，三人当真是哭笑不得。
果然是个熊孩子，心情不好所选择的发泄手段都是这么的幼稚！
陈黄鹰去弄了一大盆药汤，让吴翼泡在药汤里，帮助他调理一下被折腾得不像样儿的身体。在陪着吴翼泡药汤的时候，龙进不放心地问道：“吴翼，季单煌真的已经消停了？”
吴翼点头道：“嗯，消停了。他要是打算憋着使坏，也不会这么折腾身体了。而且，就凭他那脾气性子，也没胆子在关键时刻出来捣乱。”
自交还了身体的控制权后，季单煌便一直缩在绛宫金阙里，一声不吭睡得死沉。他向来胆小懦弱又怕死，为了保证自己还有机会再拥有这具身体，他是绝对不敢乱来的。
再三确定季单煌的确消停了之后，四个人开始讨论起朔月之日的行动方案。如多年前的灭世一般，他们需要操控星辰，让关联着自己命格的四星扭转到一个“生”的格局上。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外人的引导，也没有大肆杀戮造成的星辰陨落，漫天繁星免不了会影响到星辰排阵的进度，所以必须格外的小心才行。
“我们可以这么来。”吴翼拿着一根细长的棍子，在星盘上指点着，“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几片区域星辰太过密集，直接舍弃，绕路到这边星辰较少的地方。虽然比较费时费力，但安全系数更高一些。至于这边这一片，绕路实在太远，浪费过多的精力绝对会影响到后面的进展，所以还是提前推断出朔月那天此处的星辰走向，看看怎么从里面穿过去更安全一些，把路线固定下来，应该问题不大。”
想要在漫天星辰之中，研究出一条安全的行动路线，着实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时间已然不多了，四人不分昼夜地钻研着，直到朔月之日的前一天凌晨，方才终于是敲定了出了三个可行性方案。这三个方案虽然多多少少都存在着一些缺陷，但已然是相对之下最为稳妥的路线了。
陈黄鹰疲惫地捏着眉心，问道：“怎么样？打算定哪个行动方案？”
这三个行动方案都不完美，选择哪一个都存在着一定的风险，着实不好确定。简单商量了一下，四人决定用投票的方式，来决定究竟用哪一种方案。
四个人，三个备选方案，总能够选出一种相对来说更能让人放心的方案来。
只不过，三选一的过程，也着实糟心啊！
四人各自拿着行动方案研究了半日，这才下定决心投票决定最终使用哪一种方案。龙进拿了四张纸和四支笔出来，四人各自将自己的选择写在上面，然后翻开来看。
第一个将纸上内容亮出来的人，是吴翼。只见他犹犹豫豫地将纸打了开来，上面却仍旧是一片空白，一个字都没有，却是放弃了这一次的投票。
“喂喂！吴翼！你不带这样的啊！”陈黄鹰急道，“你这一票不投，万一大哥和龙进还有小帅选的都不一样怎么办！你这不在这儿给哥几个出难题呢吗！”
吴翼长叹一声，道：“我……我实在是做不出选择。想到这几种方案都有极高的失败率，想到一旦失败她就……唉，我真的决定不了。”
他最怕的事情，就是龙梦凌会有什么闪失。让他在三个并不完美的方案之中选择一个去救她，他实在决定不下来。
龙进道：“吴翼，有舍才有得啊！你这样犹豫不决，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多年前，他们一起行动的时候，很多重大决定都是听从吴翼的选择，而吴翼每一次都没有让他们失望过。可是这一次，吴翼却首先放弃了决定权。
吴翼摇头叹道：“在和她相关的事情上，我没有办法做决定。这一次，我听你们的，不要再问我了。”
龙进无奈轻叹，却也能够理解。毕竟事关龙梦凌的安危，吴翼做不出决定也是正常的。
若是将龙梦凌换成白盈，他恐怕也和吴翼一样，不知如何是好。
没办法，在投票这一环节，他们只能将吴翼略过了。
陈黄鹰看着龙进和南宫俊，道：“咱们也别一个一个来了，直接亮出自己的选择怎么样？要不然太特么的揪心了！大哥先来，大哥选二号方案，你们两个呢？”
二号行动方案，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让吴翼更省些精力。而这个方案最大的缺点，则是龙进、陈黄鹰、南宫俊三人身上的压力会加大许多，彼此之间若是一个不小心产生极微小的一些不平衡，星辰轨迹都将发生偏离，极容易失控，进而导致失败。
看到陈黄鹰的选择，龙进和南宫俊都忍不住乐了。他们二人同时亮出自己的选择，竟全都是二号方案。
想来，他们的想法其实都是一样的。首先是为吴翼考虑，怕他对这具身体还不够熟悉，损耗太多的话容易虚脱，也容易被季单煌趁虚而入。其次，这许多年来，他们三人始终互相配合着发展“御灵堂”，彼此的配合度更高一些，分担压力的成功率也会更高一些。
三人选择了相同的行动方案，朔月大阵的运转方法，便就此敲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