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按兵不动
作为一个立国不长的蛮族势力,氐人的大部分军政权力都掌握在苻氏皇族手中。
强氏这样也不算是太差了。
强怀的能力不怎么样不谈,麾下的兵马也都没有做好应战的心理准备。
显然现在灞上并未丢失,所以他们也没有想到敌人竟然会越过灞上,出现在这里。
不,不对,敌人既然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丞相败了?灞上防线丢了?
桓温已经兵临城下了?
这是猝然遇袭的氐人士卒们,心中的第一想法。
因此当聚集的号角声“呜呜”响起的时候,他们甚至有拔腿就跑的冲动。
丞相苻雄都已经败了,我们还不跑,等死么?
然而背后不远处就已经是龙首原,想跑,也没有能跑的地方。
龙首原下,就是长安。
战事初起,就跑向长安,氐人士卒们知道,就算是自己跑回去了,也少不了掉脑袋的下场。
氐人内部的管理章法还沿用着部落时期的方法。
简单粗暴,但是在这种紧要关头,对于人的震慑力很强。
强怀的反应也很快,在意识到军中人心不稳之后,他立刻让自己的部曲组成督战队,拉开防线,收拢士卒。
氐人士卒们虽然有点乱阵脚,但是随着号角声一声声回荡开来,平日里训练养成的潜意识,让他们开始想起来自己应该如何列阵。
而身后督战队那明晃晃的鬼头大刀,更是让他们攥紧了手中的兵刃。
强怀的本事虽然不怎么高强,但是也的确可以称得上一个有胆略的统帅,当然这也得益于氐人这一辈整体的不怕死、敢拼搏的精神气,不然的话他们也不可能从关中群雄之中杀出来,甚至还把北方的羯人打的落花流水,成为北方暂时最大的赢家。
一个民族的崛起,往往并不只是出现了一个、两个天纵奇才,而是有一群人,甚至是一代人秉持着相同的想法,一起浴血奋战。
弓弩手纷纷就位,而长矛手和刀盾手也开出营寨。
氐人的攻防技巧并不是很强,所以他们更喜欢在野战之中用自己的强悍,直接击破敌人。
与此同时,营寨中为数不多的几十名骑兵也从侧翼出击。
不过强怀还不至于把整支军队都拉出去,从敌人射出的火箭规模来看,对手的人数并不会非常多,所以强怀无从判断,对方到底真的只是人数不多,还是示敌以弱、以引诱自己主动出击?
但是他更相信前者。
因为从氐人和晋军的几次交手来看,只要是在野外厮杀,那么晋军往往只能仗着人数优势才能立于不败之地,甚至伤亡往往都会远高于氐人。
可是只要是攻坚战,那么晋军便借助弓弩和攻城器械的优势,所向披靡,即使是武关也没有能够挡住他们的步伐。
因此晋军既然选择在深夜发动进攻,按理说最好的选择就应该是趁着夜色狂飙猛进,一路直接杀到氐人营寨下,把氐人堵在营寨里才是。
主动挑事之后又引诱氐人出来应战,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可能性大么?
自然是不大的。
所以强怀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对面来的只是敌人扰敌的小股部队。
但是他转念一想,在这小股部队的周围,是不是会有敌人的主力?
此时也冷静下来的强怀,逐渐开始想起氐人士卒们的担忧。
这些扰人清梦的家伙到底从何而来,难道灞上防线真的已经失守?这是前锋,而晋军的主力就跟在后面?
南蛮子的前锋是谁?
征西司马谢奕啊!
这货的“丰功伟绩”,氐人将领们心里都有数。
基本都是靠莽出来的,当初破武关是,子午谷之战是,谁能保证现在不是?
可是偏偏这家伙的莽,往往是打蛇打七寸的莽。
总是能够砸在要害上,所以让氐人将领们真的不敢小觑。
眼前这一场袭击,在不知道灞上战场动向的强怀心中,很有可能就是谢奕的手笔。
那么这样想一想,谢奕如果真的想要诱敌深入,好像并不是没有这个资本?
毕竟强怀麾下的兵马,只是仓促整编和训练的一群新兵蛋子罢了,对上百战王师,难道也能够稳压一头?
想多了。
强怀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就想要鸣金收兵。
可是军队已经开出,就像是盆子里的水都已经泼了出去,此时再拽回来,哪里来得及?
而且本来经过刚才的慌乱,士卒们就紧张甚至害怕,现在再反复折腾,那士气就真的没有了。
强怀也只好硬着头皮和几名亲卫一起出了营寨,同时也下令将士们不要向前开出太远的距离。
深夜之中,可能会有埋伏。
这一个理由还是说得过去的,至少不用让将士们觉得,自家主帅实际上是心里有所畏惧。
而且其实还有一个强怀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他麾下的将士有不少都存在夜盲症,借助着火把还好,一旦深入黑夜之中、队伍散开,火把的光芒不足以照亮所有地方,那么将会给敌人很多偷袭的机会。
所以现在的强怀,看着前方的黑暗,就像是当年的曹丞相看着大雾中若隐若现的船只,有一种无力感。
随着氐人弓弩手射箭还击,对面的弓弩手就已经销声匿迹。
只有三三两两的敌人,还在和刚刚冲出去的氐人士卒厮杀,但是明显也并不恋战,看氐人已经逐渐列阵,便索性虚晃一枪,一溜烟儿消失在黑夜之中。
强怀皱着眉看着手下人抬过来的尸体。
虽然也都披甲,但是绝对不是晋军王师的制式衣甲,甚至还有几个人身上的衣甲干脆就是氐人的衣甲,只是在袖子上捆扎了红绳作为区分。
强怀登时明白过来,放眼整个关中,形同乌合之众,但是能够做出来这样排场的,好像就只有一个关中盟了。
“还真是阴魂不散。”强怀骂了一声。
之前的子午谷之战中,关中盟就已经引起氐人的注意。
但是之后关中盟因为位于桓温和司马勋的共同侧翼,是晋军东西两路兵马的重要沟通渠道,又深入长安城南的原野,所以氐人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有办法收拾关中盟。
这个坞堡联盟本身的确没有什么,但是收拾关中盟,就等于把自己摆在晋军的夹击之下。
第三百三十八章 老杜家就这么喜欢搞事?
强怀不傻,老老实实的蹲在长安城外当救火队员不好么?
哪里起火,自己就去支援哪里,起到一个雪中送炭的作用,到时候这功劳也是“蹭蹭蹭”的往上涨。
招惹关中盟,就像是越过两只猛虎去招惹他们保护的小虎崽。
强怀虽然想要建功立业,但是也想多活几年的。
而关中盟似乎也很给面子,之后几乎没有什么动静了。
谁知道现在竟然再一次冒出来。
这些家伙想要干什么,为什么打了又跑?
不过这至少先解开了强怀心中的疑惑,灞上那边应该没有出事。
不然的话,按理说不应该一点儿风声都没有。
“将军,是关中盟无疑。”一名副将在旁边低声说道,递上来从一名尸体上翻出来的令牌。
“这些家伙,之前子午谷的时候就跟谢奕、司马勋混在一起,现在又胆大包天,自己打上门来,真的以为我们都是吃干饭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强怀冷哼一声,“传本将命令,各军斥候前出,探索关中盟迹象,其余各部,休整至天亮,准备出击!”
和晋军对决,强怀没有信心。
但是打扫打扫卫生,消除一下这些蹦蹦跳跳的老鼠臭虫,强怀觉得还是手到擒来的。
“对了,即刻通知安乐王,请安乐王一并出兵。”强怀接着说道。
安乐王就是苻融的封号,年纪不大,封号也不是很好听,大家印象中上一个被封为“安乐”的好像还是某位乐不思蜀的安乐公。
但是强怀从来没有小觑这位大王。
当今丞相、东海王的嫡子,又是淮南王日常挂在嘴边的好兄弟。
尤其是后面那个。
东海王的血脉,其实并不是尽多人才,庶长子苻法的确是重将,可是嫡长子苻坚就过于拉胯,因此就成材率而言,五五开,并不能证明苻融也是将才。
但是能够得到苻生赏识的,那肯定不是等闲之辈。
作为军中将领,强怀并不关心苻生任用的那些文人怎么样,一群阿谀奉承之辈,入不得武人的眼,他只知道,能够得到苻生信任的武将,没有好惹的,基本上都是战场上所向披靡或者能够以一当百的猛人。
毕竟苻生本身就是这样的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所以现在的苻融,身为安乐王,但是并没有什么明确的高位官衔在身,只是一个小小的杂号将军,还是不久之前刚刚因为苻健鼓舞士气而提拔上去的,可强怀从来没有把他当做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属。
苻融自己统带一部兵马,足有两千,屯扎在长安城正南,掩护强怀侧翼,却不和强怀营寨相连,有着很大的自主权。
而且这两千人马之中还有三百骑兵,数量甚至比强怀麾下还多,其余的人里,也有很多是苻雄的部曲,战斗力绝对不是强怀的这些新兵能够比拟的。
说到这,强怀也替丞相觉得无奈。
苻雄南征北战十余年,麾下精锐部曲无数,奈何庶长子之前驻守长安用不着、也不能用——天子脚下自然不能用自家私兵——现在跟着苻雄在灞上也用不着,父子两个共用一队部曲就好。
苻雄一直在控制着自己所能掌握的力量,若是他把自家部曲都集中在一军之中,恐怕就会有流言蜚语满天跑了。
而丞相嫡长子又不成器,所以这些苻雄麾下百战精锐,竟然半数都便宜了苻融这个家里老三。
苻融能不能打,强怀不知道,但是苻融的手下很能打。
因此今日之事,强怀很乐意和苻融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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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用强怀告诉苻融,苻融本来就已经知道今夜要发生的事。
东南侧强怀营寨“热闹”起来之后,苻融也立刻击鼓聚将,但是并未轻举妄动,而是携着几名副将一起站在瞭望楼上······看热闹。
“强将军此次怕是要吓坏了。”站在苻融身边的中年副将微笑着说道。
“兄长此计,与虎谋皮,难免让人有所担忧。”苻融却笑不出来,“先生不妨直言,如此胜算有几多?”
中年副将实际上并不是苻融的麾下,其姓梁,名平老,梁氏一族之中的旁系出身,也非寻常人了。
梁平老才能不低,却因为出身到底不是直系而没有崭露头角的机会,因为和苻雄有联系,所以为苻坚所知,两人相谈甚欢、引为知己,之后苻坚便把自己的计划告知梁平老,并请梁平老入军中辅佐苻融,实际上相当于军师了。
加上梁平老年长很多,所以苻融称呼一声“先生”自然是为了表示尊重。
“置之死地而后生罢了。”梁平老淡淡说道。
苻融挑了挑眉,没有说什么。
“强将军必然会派人来请大王施以援手,届时就是大王立功的时候,不过还得等一等,现在只请大王按兵不动。”梁平老接着说道。
“先生放心,阿兄之前特意提醒,余自会约束将士。”苻融揣测道,“这是要先等强将军奈何不了关中盟,才好动手抢夺功劳?”
“是也。”
“但是关中盟终究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强将军麾下虽然多是新兵,却也应该不至于如此吧?”苻融有些疑惑。
大家都是新手,但是氐人有着更多的经验,而且将领也都不是新手,再加上体能上的优势,按理说把关中盟吊着打都不成问题。
若是连这个实力都没有,氐人当初也不会在关中脱颖而出了。
说来也是可笑,上一个能够对他们形成威胁的晋人遗民叫做杜洪,结果被打的落花流水。
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杜英,难道不知道杜洪的前车之鉴?
老杜家,就这么喜欢搞事?
如果不是苻坚和杜英之间达成了协议,苻融不介意亲自下场对付杜英,保证三四天内就把关中盟清扫干净,而且大半都是行军赶路的时间。
“世子对杜英有信心,所以我们就按照世子所说的来便是,大王请拭目以待。”梁平老并不多做解释,直接把苻坚抬了出来。
苻融皱眉,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若说在氐人群雄眼里,自家兄长是个不折不扣的废人,那在苻融眼中,阿兄实际上胸有锦绣,只不过是在藏锋守拙罢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总要有那么一个人
苻雄身为大秦开国第一功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早就已经到了功高盖主、封无可封的地步,现在他能够稳稳当当坐在这个位置上,盖因和苻健之间的兄弟情。
然而最是无情帝王家。
兄弟情能够支撑多久?
而今朝堂民间,关于苻雄想要谋反的流言蜚语都已经传了不只是一次两次。
苻健现在犹然可以一笑了之,是因为他离不开苻雄的支持。
可是之后呢。
每一次都能一笑了之么?
苻融不敢信,每一个人都不敢信。
或许就连苻健自己,都不会真的相信吧?
因此苻坚自然很早之前就已经和自家兄弟通过气。
家中当然要有人随着父亲沙场厮杀、崭露头角,不然的话,阿爹后继无人,自然就无从让手下文武为之忠心效力。
因此苻法和苻融就是承担着这样的任务。
苻雄的儿子们有出息,麾下将士才会觉得以后也有奔头。
但是,也总归有人要尽可能的为苻雄招黑,让人们觉得苻雄也有缺点,让苻健觉得,苻雄日后的威胁也没有那么大。
总要有那么一个人,而没有什么比苻雄的嫡长子是个废物更能实现这一点的了。
后继无人,不过于此。
苻雄偌大的影响力、为数众多的部曲,最后只能传给一个废人。
就算是苻雄本身不想传给苻坚,陛下旨意下来,也没得反抗。
既然如此,苻雄所能做的,自然不是把这烂泥再扶上墙,而是尽可能的忠心耿耿为苻健效力、为苻苌和苻生等苻健的儿子效力,以求自己百年之后,他们仍然能够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照拂自家废物。
可怜天下父母心,以苻坚得到照顾换来苻雄的忠诚,这比什么表忠心、喊口号的方式都管用。
所以苻法和苻融可以在外面结交权贵、夺占鳌头,苻坚却必须在家里扮演好废人的角色,承担着无休无止的质疑和骂名。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苻法和苻融越是优秀,就越是显得苻坚无能。可是他们还必须要尽可能的优秀,不然的话,苻坚以后就是找到了翻身的机会,也得不到足够的支持。
兄弟两人心中愧疚万分,知道自己今日的成就,都是苻坚背负着骂名却又在背后默默支持而有的。
不说别的,梁平老这等允文允武的人物,就是苻融掌控军队的莫大助力,这也是苻坚费尽心思网罗来的。
因此苻法和苻融也更愿意听从于自家弟弟的安排,同时也下定决心,以后若是真的能够实现苻坚所设想的能为之事,那么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只有为他们负重前行的苻坚。
现在梁平老直接把苻坚抬了出来,苻融立刻舒展眉心。
阿兄相信,那便相信。
并不是他因此就消散了对于关中盟战力以及对于阿兄此计策能不能行的担忧,而是他不在乎阿兄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
自己能够走到这个位置上,都是阿兄一手推动。
而阿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家至少能够自保。
所以便是为阿兄死了,为这个家死了,又如何?
苻融不后悔。
梁平老显然很清楚苻融的性子,见苻融沉默,便知道苻融不会再犯对了,便悠悠然和苻融一起注视着远处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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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英也放下了水囊,目视前方。
苻方的营寨同样沉睡在黑暗之中。
夏日的夜里,算不得非常闷热,就是草丛中蚊虫比较多,但是杜英并不着急动手,或者说他现在还没有直接杀入苻方营寨的底气。
黑暗之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杜英不由得呼了一口气,只见陆唐带着一名中年人猫着腰跑过来。
“少主,这位就是负责前来联络的王师将领。”
那中年人顺势趴在杜英旁边的草地上,压低声音说道:“戴逯,草字平道,见过督护,不能全礼,还请督护见谅。”
杜英微笑着说道:“久仰戴叔大名,戴叔客气了。”
戴逯虽然通过谢奕的描述,对于这个年轻人的生平为人也已经很清楚,但是道听途说当然比不得亲眼所见。
见杜英如此和善亲切,戴逯也轻轻呼了一口气,至少对方是一个好相与的。
接着,戴逯没来由的想到了还留在关中盟的谢道韫,再看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突然有一种想要询问一下谢奕到底有几个意思?
难不成真有那方面的打算?
个中牵扯太大,谢奕也真是胆大包天······
哦不对,若是他真的胆大包天的话,恐怕早就已经把这杜盟主抓走喊岳父了,至少现在大家还没有揭破这件事,不是么?
戴逯的弟弟戴逵和谢安友善,又和王家关系很好,都是江左隐士名流,因此从个人情感上,戴逯当然倾向于支持谢安的决定。
但这毕竟是人家谢家的私事,自己作为好兄弟,可以劝两句,却不能替人家做决定。
即使是谢安,也只是说提出想法,谢家的家主终归不是他。
夜色太深,戴逯也看不太清杜英的相貌,不过也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温润公子,能够引起谢奕的兴趣,甚至都有悔婚的想法?
不过······以谢奕的脾性,或许对方是个五大三粗的杀胚可能更对胃口吧?
杜英哪里知道戴逯的心思早就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低声说道:“多谢戴叔施以援手,敢问王师此时在何处?”
“‘施以援手’这句话应该是王师对关中盟说才对,若无关中盟,王师此时在关中恐怕也是举步维艰啊。”戴逯回过神来,赶忙客气了两句,“司马已经率军抵达灞水岸边,只等着这边火起,便强渡灞水,为此大将军专门抽调了军中骑兵和牛车支援。”
杜英点头,现在正逢夏季,河面宽阔。
只能庆幸头顶上的这场雨还没有下,不然的话恐怕就不只是河面宽阔了,湍急的水流根本没有办法直接泅渡。
这也就是他们现在划定的战场位于灞水上游的缘故,想要在灞水中下游渡河,还得依靠于桥梁。
苻生等人扼守的险要之处,就是在华夏文学史上占据重要地位的灞桥。
身后不断传来轻微的声响,这是关中盟的士卒在逐渐向前推进。
第三百四十章 来自背后的袭击
杜英趁着还有时间,压低声音问道:“此一战,不会对征西将军收割粮食造成影响吧?”
桓温越过蓝田之后,完全可以通过长安正南直接越过凤栖原,杀向长安城所在的龙首原。
可是桓温并没有这么做,反而选择率军一路北上,屯驻于灞上。
这样做的目的自然也有很多,最重要的自然就是抢收粮食。
氐人从蓝田败的很快,而桓温也是稍加休整之后就快速进兵,最终没有给氐人多少破坏田地的机会。
还有一些原因,比如“得灞上者得关中”,这里居高临下、俯瞰长安,本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又比如此时华阴、潼关等地的氐人、羌人兵马也随时有可能前来增援长安,只有横兵灞上,才能够挡住他们的道路,并且谋求各个击破。
不然直接顶到长安城下,很有可能在攻城的时候腹背受敌。
显然桓温也是打算把氐人的獠牙全部都拔干净之后,再给予长安全力一击。
这样,长安坚城之中的氐人,在四面楚歌的情况下,士气并不可能非常高涨,最后主动开门投降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桓温虽然坚定北伐,但是不代表他愿意付出太大的伤亡。
毕竟在他的眼中,氐人也好,羌人也罢,实际上都不是自己最终的敌人。
最终的敌人,终究还在江南。
所以桓温能求稳就求稳。
杜英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他也不求桓温能够配合关中盟直接全军压上,只要能够牵制住苻雄等人就可以。
听到杜英的问题,戴逯苦笑道:
“大军调动,影响肯定是影响的,只是多少的问题罢了。征西将军既然让司马配合督护行事,同时亲自率领大军压向灞桥,就必然愿意承担这样的影响,督护毋庸担心。”
“这就好。”杜英微微颔首。
戴逯琢磨着杜英的语气,倒也轻轻松了一口气。
关中盟作为地头蛇,有着王师所不具备的一些优势,因此现在双方才能形成这种名义上为上下属,实际上为同盟伙伴的关系。
因此在王师之中,也有很多对关中盟的质疑声音。
这质疑声倒还真的不是单纯的因为杜英和谢奕关系近而惹来的,还有很多原本保持中立的人,甚至于出身江左的人对此保持怀疑态度。
不说别人,他戴逯其实就应该算一个。
在戴逯看来,世家坞堡就是一群不要脸的墙头草罢了,谢奕到底是怎样受了迷惑,竟然如此看重他们,而征西将军也对杜英赞赏有加?
只不过戴逯还没有到怀疑关中盟有别样心思的地步。
今日也算是略微试探了一下杜英,发现杜英对于王师这边的情况还是很上心的,听说王师情况还好,便也跟着放松。
这说明杜英至少现在还没有太多自立门户的心思,依旧在心理上依赖于王师。
戴逯能够得到这个答案就很满足了。
期望越低,就越不会失望,他本来就不觉得世家坞堡是什么好货色,只要能够为王师办事就行。
脚步声“梭梭”响起,王猛从后方猫着腰跑上来,手里抱着一支劲弩:“师弟,万事俱备。”
杜英斜了他一眼:“师兄怎么还抱着弩?”
王猛笑道:“过过手瘾。”
杜英翻了翻白眼,也懒得管他:“戴叔既然来了,可要一起?”
戴逯当即抽出刀:“这是自然。”
谢奕专门派他带着几个得力人手渡过灞水来和杜英沟通,一来是信任戴逯的身手,交给别人难免不放心,二来自然也是期望戴逯能够护卫在杜英身边。
杜英也霍然起身,低声下令:“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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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方营寨,中军大帐。
万籁俱静,但是主帅苻方并没有休息。
他伸手揉着太阳穴,看着舆图。
杜英带着关中盟军队深夜潜行,一路摸过来,这是苻方并没有料到的。
但是谢奕率军直接顶在灞水对岸,苻方不瞎,当然知晓。
实际上杜英的行动能够这么顺利,一小部分原因是天色黑暗,而大部分原因其实还是因为谢奕率军杀过来,导致苻方不得不把大多数斥候都派遣到灞水对岸去,时时刻刻探查谢奕的动向。
至于背后,在苻方的潜意识中,是长安,是强怀和苻融的营寨,并不会有什么敌人。
自从子午谷之战后,关中盟就没有怎么登场,此时自然很难引起氐人将领们的警惕,毕竟在他们的心中,关中盟就是乌合之众。
真的杀上来了也没有什么威胁。
苻方一直担心的,就是谢奕。
谢奕不跟着桓温,率军来找他的麻烦,为什么?
打算从这里突破灞水之后,再和桓温左右夹击苻生?
这或许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但是若是如此的话,谢奕只携带了几千兵马,而且其中还有不少是运送泅渡物资的民夫,可战之兵也就是三千上下,除了骑兵有些威胁之外,苻方真的找不到谢奕还有什么底气凭借这些兵马招惹苻雄和苻生等人。
氐人主力大军即使是败了好几场,也还是一个庞然大物。
即使是从侧翼发起进攻,以这些兵马,同样不啻于以卵击石。
这谢奕,莫非有了上一次子午谷之战的胜利之后,喜欢上兵行险招了不成?
这家伙明明是个莽夫来着。
苻方盯着舆图,总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忽略了什么,不然的话南蛮子的这番举动属实有些难以理解。
难道真的是之前已经被排除的选项?
关中盟?
苻方缓缓抬起头,正想要吩咐斥候去探查,一声凄厉的呼喊突然撕破了深夜的寂静。
“敌袭!!!”
苻方霍然起身,抓起佩刀,而外面转眼乱作一团。
几名亲卫也都惊讶的冲进来,护在苻方身边。
“慌什么,谢奕就算是偷偷渡过灞水,又能够怎么样,河滩上设置了那么多的鹿砦、拒马,一时半会儿根本绕不出来!”苻方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不过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将军,西侧有敌,强攻营寨,已然近在咫尺!”
“什么?!”这一次苻方也镇定不下来了。
从西边来的?
他有些僵硬的撇过头,看向舆图。
城南一大片空白,一直没有引起过他甚至绝大多数氐人将领的注意。
还真的忽略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先砸晕关中盟
“关中盟!”苻方咬牙切齿。
从西边而来,只可能是关中盟。
一直被忽略、被无视的那些乌合之众。
“砰!”锐啸之后,一声闷响,再一次把苻方从愤懑之中拽回来。
这不是杀声,而是晋军霹雳车的声音!
关中盟可能会有这东西,但是绝对不会是现在。
一群人在黑暗中匍匐前进,苻方的确有可能毫无察觉。
但是霹雳车这玩意动起来“嘎吱嘎吱”的,又是庞然大物,苻方就算瞎了,只要还有耳朵,也能察觉到有敌人从西边过来。
因此这只可能是灞水对岸,来自于谢奕的问候。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又有传令兵来报,谢奕正强渡灞水。
“两面夹击啊,难怪关中盟这么有底气来捋虎须。”苻方冷哼一声,内心反倒是重新镇定下来。
原本关中盟的来袭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让他真的得好好想一想,对面到底是有怎样的底气,才敢直接打上门来。
现在来看,这肯定是和谢奕商量好的。
关中盟,应该还是了解之中的那些乌合之众,不足为虑,主要的任务应该就是牵制他们,为谢奕强渡灞水创造机会。
既然这样的话······
先一棒槌把关中盟砸晕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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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盟的进攻非常迅猛。
箭矢如雨,覆盖整个壕沟和寨墙,接着扛着木板和云梯的士卒便快速向前推进。
盟中打造的一些小型投石机,其实也就是放大版的弹弓,此时都派上了用场,往地上一插,一块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便呼啸着砸入营寨中。
别看这石头不大,但是只要能砸死人,或者砸晕一两个,就是赚的。
担任主攻的并不是关中盟的士卒,而是朱序麾下。
杜英对自家将士的实力多少还是心中有数的,现在他们需要的是速战速决,当然不能让关中盟上去献丑,那样会贻误战机。
因此前锋的任务当仁不让的被王师拿去。
只不过任渠之前就在子午谷之战中有过功劳,而朱序随军入关之后,还没有参加过正儿八经的战斗,唯一一次有机会的蓝田之战,还被桓温派去当杜英的“战场导游”了。
他现在铆足了力气就想要建功立业,任渠知道他的心思,自然也不会跟他抢。
万一对面真的是一块硬骨头,那么到时候朱序不还得把功劳分给他,等着就好了。
关中盟的将士们也没有闲着,正面进攻做不到,两侧佯攻还是可以胜任的。
韩胤和殷举各率一部,从南北两侧发起进攻。
杜英给他们的命令虽然是佯攻,但是也补充强调,如果发现破绽,佯攻完全可以立即转变为强攻。
谁能杀进去,当然谁就是首功。
韩胤和殷举心里也有数,若是这块硬骨头,朱序和任渠联手都啃不下,那么他们扑上去十有八九也是崩掉门牙。
而且之后关中盟如果按照计划撤退,那么还有得是断后的硬仗等着他们崭露头角,所以不需要这么着急。
万一把麾下精锐都交代在这里,那才是尴尬。
“杀!”朱序身先士卒,长刀前指。
将士们越过壕沟,直扑寨墙。
突袭的好处,就是打对面一个措手不及。
对方的反应时间,就是他们最好的突破机会。
苻方的反应时间,还是挺长的······
当然这也得益于谢奕同时发起强攻。
说到底,在苻方的心中,谢奕的威胁还是要远大于关中盟的,所以苻方虽然下令优先对付关中盟,先解决掉近在咫尺的麻烦,但是营垒之中原本就布设好的投石机、床子弩之类的东西,方向自然不可能调转,此时还是得招呼谢奕。
一来二去,关中盟当面的敌人数量,实际上也就只是一半罢了。
不过一半,那也是足足三千人。
而关中盟发起进攻的兵马实际上只有一千五,还有五百在周随的手中,此时应该正被追着漫山遍野的跑。
但是关中盟的将士们也没有畏惧,他们又不是真的要和氐人捉对儿厮杀,只要能够支撑到谢奕杀过来就好了。
更何况突袭是他们发起的,自然而然一开始就把握整个战场的节奏。
等到氐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云梯已经架设在墙上,并不算高大的寨墙,所需要的云梯也不是非常高,甚至临来之前,杜英他们还不得不把云梯砍短了一些。
云梯架上,王师劲卒当即三步并作两步向上冲。
朱序也在其中,手中一口刀左右挥舞,拨开迎面的箭矢。
一名氐人士卒提着刀就站在云梯的末端,一刀就要砍过来,不过朱序哪里会给他机会?
右手握刀向上一抬,就挡住了这当头一击,同时左手猛地向前一探,拳头直接砸在那氐人的胸口。
氐人士卒只是身着皮甲,哪里架得住出身将门、自幼习武的朱序带着杀意的一拳?
整个人直接从寨墙上倒飞出去。
朱序直接跳上墙头,沿着寨墙,砍瓜切菜一样把氐人剁翻。
不过他这么大一个人,在寨墙上耀武扬威,氐人弓弩手们也不是傻子,此时顾不上会不会射到自己人了——如果不放箭的话,自己人迟早也得死。
一支支箭矢几乎追着朱序的脚步,要不是朱序的动作足够快,让氐人弓弩手们一开始就出现了错误的预判,恐怕早就变成刺猬了。
回过神来的氐人弓弩手,自然不可能再给这个家伙一次机会,然而纷乱的石块就在这个时候劈头盖脸砸下来,让这些弓弩手也只能仓皇后退。
但是仍然有一名弓弩手,站在不远处的瞭望楼上,弓弦张开,有如满月,正对朱序!
借着火光,朱序也看到了闪动的寒芒,心中一紧。
不过下一刻,锐啸从头顶掠过,那弓弩手还没有来得及射箭,一支箭矢已经刺穿他的胸口,而且去势不减,直接把他钉在后面的柱子上。
这力道,少说是三石弓才能做到。
朱序下意识的往寨墙外扫了一眼,陆唐又已经张弓搭箭,见到朱序看过来,对着他颔首示意。
朱序没有多说什么,救命之恩自然是记下了,现在不是感激的时候,他也知道,自己继续在寨墙上待着不啻于活靶子,所以如同一只苍鹰,张开双臂,一跃而下。
第三百四十二章 寨墙后的激战
随着朱序的跃下,原本爬上寨墙的王师将士,也都纷纷跟着跳下去。
只不过明显不是所有人都有朱序这么好的功夫。
不少人都有些狼狈的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方才稳住身形,然后咬着牙忍住疼痛,依旧举着自己的兵刃和压上来的氐人厮杀在一起。
关中盟是深夜潜行而来,携带了那些类似于弹弓的小型投石机,就已经很不容易,另外还有一些云梯,更是用了不少人力。
因此冲车这种更大型的攻城器械,是不可能带着的。
所以此时留给关中盟的突破营寨的方法实际上不多。
要么一点点翻进去,要么直接去把大门打开。
敌人的人数更多,关中盟主要的优势就是突然性,因此前者肯定不行,就只剩下了后者。
所以朱序在给爬上来的袍泽们扫清道路之后,就直扑寨门。
很明显,氐人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们同样并没有不断的把人投入到寨墙上。
只要能够守住寨墙下和寨门,那么这些敌人一点点的进来,自然就是一点点的送死。
“当!”朱序手中的刀劈砍在盾牌上,火花四溅。
两名氐人盾牌手同时向前踏出一步:“吼!嘿!”
两个人的力气加起来自然是要胜过一个人的,朱序也不得不向后退。
而一支长矛立刻从盾牌之间窜出来,直奔朱序的胸口,如同骤然探出洞穴的毒蛇。
“当!”亦是一声脆响。
长矛刺在了盾牌上。
这是王师刀盾手及时护住了后退的朱序。
紧接着,盾牌和盾牌撞击,而朱序直接从一侧绕过去,就地一滚,手中的刀已经从只能护住半个人的盾牌下掠过,切断了氐人盾牌手的小腿。
氐人盾牌手惨叫一声,直接被王师士卒顶开。
后面虽然立刻有人顶上来,可是缺口打开了就是打开了,王师将士们齐齐向前顶出一步,盾牌和盾牌撞击,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而刀剑和长矛碰撞,更是火花四射。
朱序也知道,现在能够攀爬云梯进入营寨的,都是手持刀盾,或者干脆只带着刀的士卒,真的对上氐人的长矛手,没有胜算。
时间紧迫,他也顾不上正面碰撞的双方,自己抄起刀,贴着寨墙就往寨门那边杀。
本来他们选择突破的地方就已经非常靠近寨门了,不过是七八个身位。
这么短的距离,堆满了氐人。可能对于一名普通士卒来说是天堑,但是对于朱序来说,还不算什么。
他合身撞在一面盾牌上,当然这盾牌并不是铁质的,而是木头的。
氐人占据关中的时间太短,而且整体的制度还偏向当初的部落时代,只是一个粗糙的框架,自然办事效率也不可能高到哪里去。
更何况战乱多年,氐人军中士卒自然也是良莠不齐不说,手中的兵刃也同样五花八门。
第三百四十三章 沸腾的夜(加更)
杀过寨墙的关中盟士卒,手起刀落,鲜血迸溅,绝对不是新兵能够有的动作和经验。
再看他们翻墙、跃下以及背靠背结阵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
打死苻方也不相信,这些家伙不久之前还是种地的老百姓。
再看看那晋军制式衣甲,苻方登时反应过来。
原本还以为是关中盟的人披着晋军的衣甲,晋军有多余的调拨给他们一些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人家打的也很卖命。
但是现在才反应过来,这根本就是晋军!
苻方心里咯噔一声。
大意了!
他的营寨里七千兵马,三千挡着谢奕,三千对付关中盟,一千在中军充当预备队。
换做任何一名氐人将领在这里,恐怕也不会觉得这样的安排有什么问题,甚至觉得苻方实在是太高看关中盟了。
可是当关中盟变成晋军,那这可就截然不同了。
晋军,尤其是精锐晋军的战力有多高,苻方心里清楚。
苻生是猛人吗?是的。
苻雄是猛人吗?也是的。
苻苌是······算了,这个不问了。
反正追着两个猛人打的晋军,怎么可能好对付?
不然苻方也不会留下一半的兵马对付谢奕,哪怕双方之间甚至还隔着一条灞水,而关中盟的兵马都已经打上门来了。
可是当两边都是晋军的时候······
苻方此时也乱了方寸,只能咬牙说道:“支援西侧!”
“砰!”箭矢和石弹乱飞,这是关中盟的士卒们从南北两侧完成包抄,正在猛攻。
氐人不得不再一次分兵。
而在西侧寨门外几步的距离处,朱序提着刀,带着王师将士劈波斩浪,无人能挡。
与此同时,灞水上,火光照亮了河面,一条条竹筏如同离弦之箭,而晋军骑兵索性直接策马下水,水深的地方也就是没过马脖子罢了,还没有到不能走的地步。
至于立在西岸的霹雳车,更是不断地招呼氐人的寨墙,还不等晋军将士杀到,寨墙估计就要被拆干净了。
眼前的这阵势,让苻方也只能带着亲卫队亲自压阵,同时派出传令兵,抓紧向苻雄求援。
只是不知道传令兵能不能跑的出去,毕竟四面八方,都是晋军。
冲天的火光,摇晃的旗帜,让苻方甚至都无从判断对面到底来了多少人,只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已经陷入到了重重包围之中。
晋军,哪里来的这么多晋军?
此时,寨墙下,朱序丢掉手中已经卷了刃的刀,从脚边尸体上重新捞起来一把,双手握紧,当头劈落:
“杀!”
好几名王师将士越过寨墙,看着遍地的尸体和在氐人的反击浪潮下岿然不同的同伴,只觉得热血呼的一下涌了上来,他们飞身跃下:
“杀!”
原本说好了佯攻的关中盟士卒,此时也陆续爬上墙头,氐人的注意力都在西边,南北两侧的防范自然有所疏忽,也给了他们机会,哪里还想着什么佯攻和主攻的,提着刀剑,一声怒吼直接在舌尖绽放:
“杀!”
呐喊声、厮杀声,似乎把这沉睡的夜,彻底点燃。
夜在沸腾,灞水在沸腾,鲜血也在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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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唐已经带着几名杜英的亲卫投入战斗。
他虽然不算是万人敌那种级别,但是也是能当做突击刀锋的“百人敌”,此时正是需要他们这种猛士率队打开缺口的时候,就算是陆唐担忧杜英的安危,杜英也不会把他放在这里暴殄天物。
此时护卫在杜英和王猛身边的只是几个年轻小子,因此就连王猛都紧张的提起了刀,战争的残酷已经不只是一次展现在眼前。
但是之前和现在又不一样。
之前只能说是看猪跑,而现在是让自家猪去跑。
紧张当然是紧张的。
而且北方苻生和苻雄等人的动向不明,身后还有强怀虎视眈眈,谁知道周随能不能拖住强怀,又不知道苻融是不是真的会信守承诺。
一切都是未知的,自然也就让王猛都难以镇定下来。
他们现在的行动,不只是相当于两只猛虎打架的时候在旁边蹦蹦跳跳的那只小狗了,而是好几只猛虎打架,旁边窜出来一只小狗一口咬在其中一头猛虎的脖子上。
试问别的猛虎会不会先上来一起把小狗咬死?
看上去是不值当得。
但是只要有其中一只扑过来,关中盟就凶多吉少。
只能继续加快进攻速度。
王猛看向杜英:“余率领断后的人顶上去。”
“不急。”杜英摇了摇头,“之后还有的打呢,必须要留点儿人手。”
“可是现在······”
“也差不多了。”杜英微笑着说道,似乎信心十足。
王猛翻了翻白眼,要不是看到你的手都在抖,我就信你了。
不过他也知道,就算是拿不下来营寨,关中盟也不能全军压上,之后还得掩护接应周随,甚至还得按照之前的约定配合苻融演一出戏,要是所有的将士都精疲力尽,那还打个啥。
一面旗帜骤然在火光之中升起来,王师的旗帜!
这代表寨墙上的氐人已经被肃清。
“还不够。”王猛沉声说道,“氐人的防卫重点本来就不在寨墙上。”
杜英也抽出佩剑:“走,去寨门外等。”
除了掩护后方的兵马之外,原本留在外面的关中盟队伍也就只有一两百人了,此时同时向寨墙下推进,和排队登墙的袍泽们汇合。
只不过他们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寨门,只要寨门打开,他们第一时间就能够杀进去。
虽然没有携带撞木等东西,但是关中盟将士们也在努力撞击着寨门,哪怕这样的动作怎么看都有些徒劳,但是微微晃动的寨门至少也能告诉里面厮杀的袍泽们,援军就在一墙之隔,关中盟的将士随时准备打开寨门之后和他们并肩作战。
“杀!”朱序已经浑身是血,而在他的背后,王师将士们艰难的构筑着防线,毕竟双方有着人数上的差距,王师将士能够守住之前开辟出来的一片区域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而氐人的弓弩手还在不断弯弓射箭,从墙头上翻过来的王师将士,动作只要稍微慢一点就有可能成为活靶子。
“当!”旁边响起刺耳的撞击声,朱序看也不看,就知道是任渠帮助自己挡住了要命的一刀,不由得长呼一口气,“撑不住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斩将夺旗
“你且退!”任渠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向后一送,接着自己就顶上了朱序的位置,他手里握着一个铜锤,照着对面的盾牌就砸了过去。
又是“当”的一声,铁盾牌都被砸出来一个深深的坑,而盾牌后的氐人士卒更是不可能挡得住,踉跄后退。
一支长枪立刻从任渠的身边探出,准确的刺入那士卒的胸口。
任渠一言不发,继续向前,显然他手里的铜锤要比朱序手中已经再一次卷了刃的刀来的好用,氐人士卒们看着这家伙一身蛮力、往前狠命的又打又砸,一时间也都有些惊讶。
没想到南蛮军中,也有这等人物。
不过现在不是惊讶的时候,因为铜锤所到之处,虎虎生风,任何有胆量挡路的,下一刻就被拍成齑粉。
朱序退入王师将士人群之中,没有来得及喘息几下、缓一缓,就看到几名氐人首领亲自上阵,发动反扑,压迫着王师将士就要直接贴着寨墙了。
“随我上!”朱序招呼着身边同样被替换下来的几名士卒。
将士们也都知道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一旦袍泽们支撑不住,那么他们的小命也堪忧,更何况校尉自己都已经冲上去了,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这个时候,也唯有提起来一口气,拼尽全力。
“杀!”对手来势汹汹,但是却并没有支撑太长时间。
在发现王师士卒奋起厮杀之后,这些氐人非但没有再往上扑,反而开始结阵后退,不给王师趁机追击的机会。
朱序怔了一下,旋即看到属于关中盟的旗帜飘扬在北侧寨墙上,接着南侧寨墙上也升起一样的旗帜,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虽然氐人本来在南北两侧的布防就很薄弱,但是关中盟能够凭借不多的兵马取得突破,也算是自身实力过硬了。
这些天的训练,总算是有成效的,身为教官的朱序很欣慰。
不过现在不是夸奖两句的时候,察觉到不对的氐人,肯定会尽快调整队列,重新杀上来。
而前方,手持大锤、所向披靡的任渠,已经撞开了挡在寨门口的几名氐人士卒,当即一锤头砸在寨门上。
朱序的嘴角抽了抽。
大哥,那是门栓抬起来就好了,你砸个毛线啊。
这么厚的门,要是能一锤头砸烂,那怎么不在外面砸?
不过朱序也知道,此时的任渠也已经杀疯了,显然一下子没有回过神来。
氐人士卒们看着猛地晃了一下的大门,也被吓了一跳,但是对面竟然犯错,那他们肯定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当即咬牙挺着兵刃重新杀上去。
“抬!”任渠丢了锤子,也管不得那么多了,伸手抬起沉重的门栓。
几名士卒掩护他的背后,还有两个人也丢了兵刃和他一起。
越来越多的氐人涌上来,而朱序也大吃一惊,这样还不能门栓抬起来,任渠他们就要被乱刀砍死。
“卡住了,别撞门!”任渠声嘶力竭的对门外大吼。
门外还在撞门的关中盟士卒赶忙停下动作。
而挡在任渠背后的王师将士已经纷纷倒下。
氐人的刀冲着任渠劈砍下来。
“砰!”门栓一下子抬起来,任渠脚步也是一个踉跄,下意识的向旁边后退。
而两把刀下一刻,同时劈砍在门上。
如果刚才他还在那个位置,那刀是铁定要落在他身上。
任渠被骤然推开的寨门一撞,索性就地一滚,免得直接被撞飞,紧接着从地上摸了一把兵刃,也管不了还能不能用了,转身又投入到厮杀之中。
寨门洞开,关中盟将士怒吼着涌进来。
而营寨里陷入苦战的王师将士也是士气大振,纷纷向前压迫氐人。
几辆塞门刀车被氐人推动着顶上来,和关中盟将士的盾牌撞在一起,但是他们推上来的实在是太晚了,塞门刀车的两侧早就已经暴露在了王师将士的兵锋下。
原本还打算顶上去帮助任渠的朱序,看到寨门打开,心里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下,接着便招呼手下直接杀向塞门刀车。
看敌人从侧翼杀上来,操控塞门刀车的氐人士卒也没了斗志,仓皇后退。
关中盟士卒和王师将士会合一处,两军平时的训练基本上都是一起的,大家自然也很有默契,会合之后,再一次分开,一路在左、一路在右,向氐人营寨纵深处冲杀。
此时杜英和王猛也已经率众冲入营寨之中,来不及鼓励前来迎接的几名属下,杜英霍然挥剑前指:
“不要恋战,直冲中军大帐!”
将士们轰然应诺,紧紧跟上杜英的步伐。
此时,杜英的目标就是先把立在中间的苻方将旗给砍了。
这样既是为了鼓舞从另外一边发起进攻的谢奕,也是告诉所有人,此战大功,是我关中盟的了!
“斩将夺旗!”王猛大吼,此时也是血气翻涌。
如果不是杜英伸手拽着他的袖子,这家伙早就激动的冲上去了。
杜英知道师兄是实打实闯荡过乱世的,和麻思有点儿像,虽然追求的是文治兴国,但是手头功夫是练过的。
但是好歹你也是个主簿,哪有冲锋陷阵的道理?
现在本盟主身边靠得住的智囊,也就只有你一个。
王猛也回过神来,讪讪一笑,刚刚上头了。
杜英懒得管他,直接带着亲卫走南路向中军大帐杀过去。
西侧寨门一破,氐人的士气登时低落,一开始就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接着反击失效、四面包围,氐人的士气要是能高涨那才古怪。
尤其是谢奕麾下兵马,此时也已经渡过灞水,向着营寨发起进攻,一个个上次在蓝田之战中只是起到外围骚扰作用的北伐前锋将士,此时嗷嗷叫着冲杀,本来就不是苻方麾下的这些氐人二线部队所能够抵挡的。
随着东面寨墙上也升起旗帜,还是谢奕的将旗,苻方的营寨似乎已经是晋军囊中之物。
此时的苻方当然也看清了局势,他可没有在这里做困兽之斗的想法。
兵法讲求“围三缺一”,而对面不按套路出牌,直接四个方向都给围上了,那说明对面根本就没有打算给他们留活路。
因此此时趁着士气还没有瓦解,抓紧突围,可能还有机会。
第三百四十五章 这不巧了?
苻方本来想要向北突围,但是看到北面有关中盟士卒奋勇冲杀,甚至连寨门都给打开了,登时打了一个激灵。
他对于关中盟的认知也经过了一个反复而波折的过程。
原本以为关中盟很猛,后来发现突破西侧寨墙的是王师,也就释然了,就说一群老百姓能有什么战斗力?
结果现在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不只是王师很猛,关中盟本身真的也很猛。
尤其是从北侧寨墙杀进来的那些,一个个嗷嗷叫着往前冲。
阵型身法,和晋军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不是手里的家伙差了一些,还真让人以为是晋军。
当然,苻方并不知道的是,北边的关中盟将士杀的这么猛,有很多原因,一部分原因的确是如苻方所想,关中盟将士每天跟着王师一起训练,这作战能力当然有了质的飞跃。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有陆唐和其余几个杜家亲卫开路,一个赛一个的都是杜家在西北维持商路、保护产业的猛人,从小就是在马匪盗贼窝子里杀出来的杀胚,放在沙场上也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所到之处,自然而然就能够有所突破。
而且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本来任渠、朱序他们发起进攻的地方就在营寨西寨门的北侧,因此牵扯着西侧和北侧的氐人都向这边汇聚,无形之中减少了北侧面临的压力。
但是不管什么原因,此时在北侧主持进攻的韩胤,的确也要打开北侧寨门了。
相比之下,南侧的关中盟军队进展并不是很顺利。
北面的应该是精锐。
南边的恐怕就不是了。
这是苻方第一时间冒出来的想法。
虽然南边更靠近关中盟的地盘,但是也没有说向南突围之后就只能一路向南。
此时如何抉择,不言而喻。
“向南,突围!”苻方果断下令。
背后杀声阵阵,谢奕也已经快要突破寨墙了。
鼓声回荡在灞水上,也不知道多少晋军士卒正向营寨杀过来。
谢奕的行动显然是最好的解释,其余的氐人将领们也没有过多含糊,再多询问为什么,就真的跑不出去了。
随着苻方将旗一动,令旗也紧跟着挥舞。
氐人将士们对于突围的命令并不奇怪,再不跑就真的要被瓮中捉鳖了。
所以成群结队、缓缓后退,倒也不至于乱了阵脚。
“虽然不算百战之师,但是令行禁止,乱世之中也是一支强军了。”看着氐人撤退,杜英不由得感慨一声。
不过旋即他就发现,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氐人兵马骤然向内收缩,团结在将旗之下,接着······
直冲着杜英而来!
杜英和王猛面面相觑,他们入营寨之后,就一直带人往南侧冲杀,目的也很简单,抓紧把殷举给接应进来,从而真正形成营寨内的又一次四面包围。
然而怎么也没有想到,苻方做出突围的决断如此之快,而且选择的突围方向不是北边,而是更远的南侧。
这不是巧了?
“这家伙失心疯了不成?”杜英也难免有些紧张,握紧佩剑。
他身边的亲卫也都派出去七七八八,周围的关中盟将士也就是两三百的样子,虽然能够在混乱之中横冲直撞,但是对上氐人的主力,如何挡得住?
王猛则无奈的说道:“没想到咱们变成软柿子了,显然苻方打算先杀出去再说,也不管往哪边冲杀了。”
“这也对。”杜英稍微冷静一下,而背后南侧寨门打开,殷举已经带着人杀进来。
看着斗志昂扬、想要抓紧杀敌以弥补自己动作慢、甚至还需要盟主亲自接应的殷举,杜英皱了皱眉。
刹那间,有点儿不太想告诉殷举,前方残酷的现实。
不过随着天逐渐转亮,其实不用杜英说,冲进来的殷举也能够看到,苻方的将旗正在向南移动,几乎是迎面压上来。
殷举的脸色骤然一变,护在杜英身前:“盟主还请尽快退出营寨或者向西边转移,太危险了!”
杜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妨,而且现在不管向着哪边撤退,都已经来不及了,余会和袍泽弟兄们并肩作战。”
“可是······”殷举当即担心看向杜英。
杜英和王猛都已经握紧兵刃,另一只手也拿起盾牌。
殷举再看看此时他们身处的位置,正好位于南门正前方,的确是在氐人突围的必由之路上,乱军之中,想要急匆匆的转移,也已经来不及了,而且反而可能因为和其余的关中盟士卒们的行动方向相反,引起氐人的注意。
关中盟士卒都向这边集结,只有杜英几个人转身就跑,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一条大鱼,到时候保不齐苻方就会追着这条鱼杀。
还不如站在这里安全呢。
“突围就是一锤子买卖,成则成,不成那么就会转眼落入我军包围之中,何惧之有?”旁边的王猛沉声说道,“此地将士,皆是尔之麾下,正好让余和盟主看一看,我关中盟将士是否真有和敌人‘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胆略!”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是杜英在练兵的时候提出的口号,殷举甚至还把这句话当做他的部下跑操的时候喊得号子。
此时王猛甩出来这句话,自然是最好的激将法。
原本就因为自己是最后一个进入营寨的将领而有所惭愧的殷举,提起手中的刀,朗声喝道:
“儿郎们,盟主和主簿此时与我们同进退,挡住前面的这些氐蛮,让盟主看看,我关中盟儿郎,也不比王师差!”
关中盟将士们齐声应诺。
而氐人的兵锋,已到眼前!
“杀!”殷举身先士卒,提着刀迎上去。
“杀!”同样被激荡起一身血气的关中盟将士们,齐齐挥动兵刃。
杜英和王猛也同样在其中,只不过他们身前还有几名亲卫,只要亲卫们不倒下,还轮不到他们挥动兵刃。
但是他们两个人本身在此地,就已经足够鼓舞士气了。
意识到盟主此时正面突围的氐人,朱序、任渠和陆唐等人也都发了疯一样向这边发起进攻。
与此同时,杀入营寨的谢奕所部虽然还没有摸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抓紧追着苻方的将旗杀过来。
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而这场血战,仿佛还很漫长。
第三百四十六章 提头来见
“这不是胡闹么,谁让他走南边的?!”
谢奕在几名亲卫的簇拥下进入营寨,看着已经完全陷入混战的营寨,着急都是直接写在脸上的。
他刚刚得到消息,苻方向南突围,而杜英身为关中盟盟主,带着五百兵马死死堵在南边,是现在营寨中战斗最激烈的地方。
因此这句话,好像是在骂苻方,闲得无聊向南突围干什么?又好像是在骂杜英,不好好坐镇中军,闲得无聊跑到南边干什么?
而其余各个方向的王师和关中盟将士,也都拼命的向南进攻,可是氐人士卒们也多数都是苻方一点点带起来的部曲,此时主帅突围有望,他们也都咬着牙拼命掩护,尽可能地拖住敌人。
战斗自然而然陷入僵持。
但是这样的僵持下,是南侧方向的岌岌可危,是杜英这个关中盟盟主都陷入危险之中。
“家主且宽心,戴将军刚刚已经引着兵马前去增援了。”跟在谢奕身边的是谢湖,同样一身戎装。
自从谢家在荆州的家底都被谢道韫和谢玄姊弟两个给掏干净拿来救老爹之后,负责沿途押运粮食的谢湖,自然也就没有了任务,荆州那边有谢玄盯着收尾的工作,南阳又有谢常坐镇,所以他索性在军中跟着谢奕。
家主虽然并不太喜欢动用太多家族的力量,但是身边总归不能没有几个贴心的家里人跟着。
其实在谢湖看来,最适合跟在谢奕身边的应该是谢道韫和谢玄,这姊弟两个都是有主见的人,只可惜谢道韫是女儿家,谢玄又太年轻,又都不能一直跟着大军。
戴逯一开始就承担了联络杜英的重任,战斗爆发之后,他带着几个随从,若是直接投入到战斗之中,就未免大材小用了。
杜英也没有这样暴殄天物的意思,在察觉到殷举这边进攻不顺之后,他就立刻请戴逯赶回谢奕军中,请谢奕抽调兵马配合,在营寨南侧发起进攻。
结果还不等戴逯带兵抵达,南侧寨门就被打开了,戴逯恐怕还正遗憾着呢,结果氐人又选择在这里突围,倒也让戴逯又有了发挥的机会。
戴逯带过去的兵马足有小一千人,再加上关中盟的五百人,就算是挡不住氐人的突围,至少保护杜英的安全不成问题。
谢奕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只是还是难免担心杜英的安全,因为只有杜英才能够统带关中盟,并且建立起来未来和凉州交流的渠道,这是得到桓温、郗超等人公认的。
甚至关中盟都可以打残,但是杜英得活着,因为后面那个因素比前面那个还要重要。
关中四面有雄关,就目前的局势来看,东方的敌人自己还乱作一团,尚且不足为虑,真正对关中有威胁的,就是骑兵数量不少的凉州。
所以只要拿下关中,日后少不得要跟凉州扯皮,甚至尽可能地先安抚凉州。
杜英就是一个不错的纽带。
所以谢奕本身对杜英很是欣赏就不说了,即使是初来乍到、对杜英的了解仍然局限在道听途说的郗超,也清楚杜英的重要性。
此次桓温如此积极的配合杜英行动,自然也是不期望杜英自己胡搞,闹出来乱子。
杀声仍然在营寨之中回荡,谢奕皱着眉,按捺住亲自上阵的冲动。
一名亲卫快步而来:
“启禀司马,大将军急报,昨夜大将军已发起牵制进攻,但是苻雄应已收到苻方的求援,很有可能冒风险派遣援军南下,因此大将军期望司马能速战速决,然后尽快向南撤退!”
谢奕点了点头:“传令下去,半个时辰之内无法解决战斗,各部主将提头来见!”
话音未落,谢奕自己已经抽出佩刀:“谢家亲卫,随本将杀敌!”
亲卫们轰然应诺,追上谢奕。
谢湖本来还想阻拦,但是想到苻雄在意识到桓温并非强攻之后,很有可能派遣轻骑驰援,到时候可就要命了,所以赶忙追上谢奕。
————————
此时的杜英,正陷入苦战。
士气高昂归高昂,但是兵力上的悬殊差距可不是说弥补就能够弥补的。
一开始杜英的身边只有五百人,几乎一下子就被氐人逼迫着退到了寨墙下,好在戴逯及时带领援兵抵达,杜英也趁机发起反击,这才勉强维持住现在的战线。
“杀!”一名名氐人士卒已经杀红了眼睛,拼命的挥动手中的兵刃。
杜英举起盾牌,架住迎面而来的一刀,同时脚下猛地用力向前一顶,直接把氐人士卒顶的后退两步,而旁边的杜英亲卫抓住机会,狼牙棒当头砸下,给那氐人士卒开了瓢。
杜英呼了一口气,这已经是他协助亲卫们杀的第五个人,而他直接杀死的还有一个。
这还不够。
氐人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而且逃出生天的欲望显然也在驱使着他们不要命一样向前进攻。
各处关中盟士卒都难免陷入了苦战。
眼见得一名氐人将领策马向这边冲过来,不远处的王猛眼神一凝,当即暴喝:
“保护盟主!”
为时晚矣,那氐人将领手中的长矛直接贯穿了一名关中盟士卒的胸膛。
长矛带血,去势不减,直奔向杜英!
杜英身边的两名亲卫齐齐扑上来,把杜英压倒在地,而那长矛终究是擦着杜英的肩膀过去,刺破了衣甲,好在没有伤及要害,不过紧接着刺穿了其中一名亲卫。
那氐人将领眼见得前方还真的有一条大鱼,竟然惹得旁边的关中盟士卒都发疯一样往上扑,当即大吼一声,丢了来不及抽出的长矛,抽出马刀,狠狠一催战马。
“砰!”一声闷响,原来是刚刚被刺穿的亲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甩手丢出了狼牙棒。
狼牙棒正砸在战马的马蹄上,战马登时嘶鸣一声,人立而起,把猝不及防的氐人将领掀翻在地。
可是那氐人毫不泄气,现在对面这些汉人的气势如虹,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擒贼先擒王,打掉他们的主心骨。
没有人指挥,他们的脊梁自然也就断了。
欺负了这么多年晋人遗民,氐人们也很有经验。
马刀劈砍在盾牌上,氐人将领的步伐很快,横冲直撞,周围的关中盟士卒一时无人能挡。
而杜英刚刚掀开趴在身上的亲卫,顾不得身上或是长矛或是摩擦导致的伤口,抄起来佩剑迎战。
而马刀,已经近在眼前。
第三百四十七章 生死一线
刀光闪动,迎头劈下。
杜英果断抬起剑架住这一刀,可是那氐人将领的必杀,并不在此。
接着一脚,踹在杜英的胸口上。
杜英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差点儿直接坐倒在地。
不过他的身体素质其实还不错,在山上就一直没有丢下锻炼。
反倒是后来担任关中盟盟主之后,事务繁忙,除了每隔一段时间去看着将士训练的时候,会跟着舞刀弄枪、练习一下军中厮杀技巧之外,几乎没有其余练习的时间。
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没问题。
好在底子还是有的,不然刚刚也没有办法协助自家亲卫们杀掉好几个人。
此时杜英勉强撑住了这当胸一脚,只觉得整个胸腔都在剧烈颤动,在短暂的失去知觉之后,一股针扎的疼痛猛地窜上来。
杜英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还好,肋骨没断,还能摸出来形状。
然而又是一刀,再一次劈砍过来。
“当!”杜英的亲卫扑过来,架住刀。
不过刀光一闪,还是从杜英的胸口掠过,刺破了衣甲。
好一刀!
若不是亲卫赶来及时,刚才杜英都有可能变成两半了。
此时杜英也来不及看伤口,刚才那一脚带来的疼痛还没有过去,所以他感受不到新伤的疼。
不过自己还能动,就应该说明不至于要命。
生死关头,管不了那么多了。
杜英一咬牙,握紧佩剑,直接从一侧攻上去。
那氐人将领显然单兵搏斗的经验非常丰富,根本没有犹豫,微微后退一步,引得杜英的亲卫下意识的往前扑,拳头已经迎面砸过去,直接打在那亲卫的面门,刀则如影随形,接着洞穿他的心口。
这一后又一前的动作,自然引诱着杜英刚刚的那一剑刺在了他的后方,擦着背过去,虽然直接切开了衣甲,但是总归不至于要命。
可是杜英的另一名亲卫倒下,此时对杜英来说,当然就很要命了。
事已至此,氐人将领的刀还插在杜英亲卫的胸膛上,而杜英的全力一击也刚刚到底。
两人的目光骤然交错。
氐人将领在地上一蹬,猛地前扑,而杜英手中的剑下一刻就往回挥动,再一次在他的背上切开一道口子,只不过这一次明显比上一次来的深,鲜血直接喷溅而出。
“小贼,受死!”
那氐人将领吃痛,扭过头,抽出刀,状若疯虎。
杜英哼了一声,胸口闷闷作痛,手上的力道自然也受了影响,不过还是咬着牙仗剑挡住又一刀。
对面接连劈出三刀,都被杜英架住,可是这改变不了杜英因为本身力气就没有人家大、半边手臂又用不上力气的局势。
不过还不等氐人将领劈出第四刀,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杜英哪里还去管为什么,手中剑直接挥动,干脆利落的切了他的脑袋。
看这个狰狞的首级飞出,杜英才松了一口气。
刚刚大概是他来到这个时代之后面临死亡最近的一次吧?
生死一线间,甚至刚刚杜英脑子里都是空荡荡的,一切的反应更像是下意识而为。
看来以后是得好好下功夫锻炼了,顺便······自家亲卫说什么也不能撒出去了,真要命。
那氐人将领的胸口被一支长矛贯穿,这才是他刚才动作停下的根本原因。
无头身躯倒下,提着长矛的正是戴逯,他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杜英:“督护没事吧?”
杜英摆了摆手,周围的将士们虽然很想上来救援,但是都被数倍于己的氐人死死缠住,也就只有戴逯这个水平上的,才能摆脱纠缠自己的对手来救杜英。
不过周围的氐人可不会给他们太多喘息的机会,当即再次扑上来。
戴逯挺起长矛,迎向杜英背后的氐人,杜英也回过神来,和他交错位置,两人背靠背,虽然没有再多交流,但是不约而同的向王猛所在的位置杀去。
一向不怎么喜欢锻炼的师兄,显然厮杀技巧还比不上杜英,要不是护着他的亲卫们还能阻拦、掩护当面的氐人,恐怕王猛此时比杜英还狼狈。
“苻方!”戴逯的脚步突然一顿。
杜英下意识的撇过头,也看到越来越近的将旗。
战马嘶鸣,苻方一马当先,手中的马槊或是直刺,或是劈砍,关中盟士卒只要近身,便难以在那一闪而逝的银光下走脱。
“放箭!”杜英想到没想,在这么狭窄的区域内,一下子被骑兵提速冲起来,对于这些结阵防守的步卒来说,当然是灾难。
“不要管骑兵,截杀步卒!”王猛跟着大吼一句。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突围的氐人步骑之间存在的些许缝隙。
氐人的骑兵并不是非常多,这也是因为主要的养马地都在凉州的掌控之中,所以氐人当初发家的时候还是有不少骑兵的,但是到了这一代,战马主要到来源于当初和羯人、匈奴人之间的战斗缴获以及后来的贸易。
这也让氐人的骑兵只能集中使用,主要都掌握在苻雄的手中。
其余各军之中,也有少量的骑兵,但是绝对不超过五百人,甚至像是苻方这种偏师之中,骑兵也只有一两百罢了。
此时团结在苻方身边的骑兵,只有十多人,其余的不是已经战死,就是根本没有来得及摸到自己的战马,只能和步卒混在一起。
毕竟打击敌人的马厩本来就是晋军杀入营寨之后首要做的事情之一。
骑兵对于氐人来说很重要,而对于晋军来说,那就是很宝贵了。
这十多名骑兵构成了氐人进攻的矛头,可是很明显,矛头的后面跟着的大队步卒,并不是很能追上骑兵的步伐。
骑兵向前冲锋,就像是张开的弓、射出的箭,根本没有回头路。
自然也没有办法调转马头去照顾落在后面的步卒。
骑兵向前、无人能挡,可是步卒却非如此,只能顺着骑兵撕开的口子抓紧往外冲。
因此之前步卒就有点儿跟不上骑兵的速度,而随着王猛的命令下达,不少关中盟士卒甚至都主动避开骑兵,杀向后面的步卒,更是让氐人的步骑直接脱节,随着苻方一起突围的氐人步卒被王师将士再一次拦住。
一面面盾牌,一支支长枪,重新构成不可逾越的防线。
与此同时,陆唐和朱序等人也都带着兵马拼命向这边穿插,而氐人丢弃的中军大帐也落入王师手中,谢奕的将旗已经升了上去。
氐人步卒的士气更是受挫,已经有人放弃追随主将向南突围,而尝试向着别的方向突围,可是他们这么做,自然引动更多的晋军围杀。
原本因为苻方的突围而变得明朗的局势,再一次混乱。
第三百四十八章 苻方授首
局势混乱归混乱,但是最终的结果已经确定。
苻方本来还想要调转马头前去救援步卒,但是被左右亲卫硬生生拉住。
本来他们还有突围出去的希望,而如果主将又调转马头回去,那和回去送死又有什么区别。
苻方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也只能继续拍马向前。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汉人的话,有时候还是很有道理的。
而且至少苻方还有一个任务,他需要回去告诉还蒙在鼓里的氐人将领们,关中盟绝对不是一群乌合之众。
虽然关中盟的兵马不多,而且战斗力还是比不上晋军的,但是这是一支熟悉本地地形地势,并且也具有独当一面能力的军队。
甚至说这支军队具有作为前锋直接带着晋军一路杀到长安城下的能力。
就应该趁着关中盟现在只有两三千人的时候,抓紧绞杀,绝对不能任其发展壮大。
箭矢呼啸着从苻方的身边掠过,不过准头并不是很高。
现在双方的士卒犹然在两侧混战,站在墙头上放箭的晋军弓弩手也有些投鼠忌器。
不过饶是如此,还是有好几名氐人骑兵落马。
逐渐,苻方身边的骑兵已经不足十人,但是寨门近在咫尺。
说来也是可笑,曾经是他们通往外面的门,现在反倒是变成了他们通往生机的阻碍。
“塞门刀车!”戴逯之前就已经转身来到寨门这里,原本被氐人丢弃的塞门刀车,此时也正好用来对付氐人骑兵。
苻方手中马槊扬起,大吼一声,狠狠一抽战马,竟然打算直接从塞门刀车上跳过去。
戴逯手里早就已经抱着一把劲弩,见到苻方催动战马一跃而起,当即对准战马就是一箭。
苻方的马槊横在身前,随时准备挥动以格挡射向他的箭矢,然而却没有想到这一支箭矢竟然是奔着战马去的,而且直接刺穿战马的头颅。
已经飞跃起来的战马悲鸣一声,往地上扑倒,撞在塞门刀车上,刀车上的利刃直接刺穿战马的腹部,鲜血狂流。而苻方也被战马直接甩下来,不过他倒是很侥幸的直接越过了塞门刀车,然后狼狈的趴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大王!”两名亲卫齐齐策马从被撞开的两辆塞门刀车缝隙里冲过去。
大王刚才实在是太着急了,实际上他身边的亲卫们都已经做好了用血肉之躯撞开塞门刀车,然后让大王继续前行的准备,只可惜大王的动作更快,他们根本没有来得及有所行动。
苻方没有来得及爬起来,就在他战马中箭的时候,戴逯已经丢了劲弩——没错,是直接丢在地上那种——抽出佩刀,手起刀落,直接切掉了被摔得晕晕乎乎的苻方的首级。
几名氐人骑兵眼看着苻方被切了脑袋,一个个眼睛登时发红,嗷嗷叫着扑向戴逯。
戴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明晃晃的马刀和马槊迎面而来,当即吓了一个激灵,转身就跑。
不跑,难道还打算一个人对付好几个骑兵?
砍了脑袋就跑,真刺激。
苻方授首,周围的王师和关中盟将士当然也都看在眼里,登时士气大振,盾牌和长矛从四面八方围上来,连消带打,很快就凭借人数优势把这几个击杀。
而戴逯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一辆应该是运载粮食的大车,扬起手中的首级:“苻方已死!”
周围的将士们也紧跟着大吼:“苻方已死!”
声音传遍混乱的营寨,逐渐变成营寨中唯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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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方最后落得这样一个死法,倒也在意料之中。
杜英和王猛等人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氐人的脊梁骨被打断了,这场战斗距离结束也不远了。
果不其然,随着苻方的脑袋直接被戴逯拿起长矛挑的高高的,原本还打算负隅顽抗的氐人士卒,陆陆续续放下兵刃。
当然还有一些苻方的亲朋和死忠,仍然拼劲全力向这边厮杀,也不知道是想要抢夺苻方的首级还是想要和苻方战死在一起。
可惜不过是困兽犹斗。
随着不少氐人乖乖放下兵刃,王师的战线也得以整理,弓弩手们也能够向前,不断地把箭矢送入这些不想活了的家伙们胸膛中。
不想活就成全你们。
杜英虽然需要俘虏充当劳动力,但是也不需要这些隐患。
此时的杜英和王猛已经在亲卫的护卫下抵达中军大帐。
杜英的衣甲上沾染着斑斑点点的鲜血,是刚才厮杀的时候留下的,尤其是杜英的内衬是常穿的那件白袍子,衣甲又是胸甲,所以此时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裤腿都已经快要变成血和泥的颜色了。
身上的伤口都进行了简单的包扎,还好都不致命,只是划破了一点儿皮肉。
而他提着的剑,剑鞘上满是刻痕,显然曾经用这个阻挡氐人的刀剑劈砍,不用想也知道,剑鞘内的利刃上可能还有鲜血未曾擦拭。
杜英这一副浴血奋战的样子,自然惹得周围王师将士瞩目,当即众人都是肃然起敬。
在他们的心中,杜盟主的确善于筹划,又能够搞出来戏剧这些东西,但是没听说有战场杀敌的功劳。
总是一身白袍、陌上公子人如玉的气质,站在军营中颇有几分格格不入的感觉。
此次真的看到一身鲜血的杜英,方才知道,人家这关中盟盟主,真不是依靠耍帅和有才能就拿到的。
论玩命,这也是个狠人。
“贤侄可有受伤?”谢奕提着刀,大笑着迎上来。
这一战打得干脆利落,一夜功夫便围歼苻方所部,甚至就连苻方都丢了脑袋,谢奕不开心是不可能的。
“承蒙伯父关心,些许小伤,不足挂齿,都是氐蛮的血。”杜英摇头。
其实还是很疼的,但是现在必须得把气场端出来。
杜英看着淡定,实际上已经在暗暗吸凉气。
跟在谢奕身后的将领们也都夸赞了几句。
谢奕不放心的绕着杜英转了半圈,确定他的伤口没有伤在要害——如果胸前那一刀要命的话,人早就没了——这才夸赞道:
“贤侄好一番谋划,苻方授首,堪称大捷。”
“若无伯父支援,关中盟恐怕只会成为苻方的猎物。”杜英摇头说道。
虽然关中盟是主动进攻并且牵制了氐人半数兵力的主角,但是最终无论是杀到氐人中军大帐,还是杀掉苻方,都是谢奕的功劳,而且如果没有戴逯及时赶来支援,此时的杜英甚至都有可能成为氐人的刀下亡魂。
感激自然是感激的。
“要是伯父我不来,你小子会傻乎乎的来招惹苻方?”谢奕摆了摆手,“此次若是没有关中盟在背后打开局面,光是一条灞水就足够我军损失惨重的。”
第三百四十九章 渡过灞水,意义何在
“伯父谦虚了。”杜英亦然不卑不亢的说道。
反正现在是抱着谢奕的大腿,所以实际上这功劳主要落在谁的头上都无所谓。
甚至杜英还期望能够落在谢奕的头上,他现在也隐约感觉到,桓温军中还是对东南世家有所排斥的力量更大。
杜英既然想要在其中寻找到一个平衡,尽可能地获得更多的好处,那么自然就得巩固谢奕的地位。
更何况谢奕又和东南士族不一样,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主战派,身在曹营心在汉,所以本来就应该是杜英团结的对象。
谢奕能够获得功劳和赏赐,作为谢奕直属部下的杜英,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谢奕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了杜英想要推动他继续往高处走的意思,依然笑道:“若是灞水那么好渡,此时元子兄都已经率军杀过灞桥了。”
杜英微微挑眉,想说什么,谢奕却先伸手按住他的背,做了一个情的手势:
“此战首功,当是关中盟的,贤侄无须推脱礼让,看到贤侄能够一鸣惊人,伯父亦然心喜。
来来来,且商议一下接下来的计划,让伯父听听你可有什么打算,要是说不出来,伯父可就要责怪贤侄不能高瞻远瞩了!”
谢奕的最后一句话当然是笑谈,当不得真,但是前面那句话却能当真。
杜英怔了一下,而身后的王猛大概明白了什么,不由得微微摇头。
虽然杜英有推动谢奕继续向上走的意图,但是谢奕明显是对此有所抗拒的。
杜英考虑的是如何才能让谢奕拥有更多和司马勋等人分庭抗礼的底气,而很明显谢奕考虑的却是如何才能实现北伐胜利的梦想、如何才能让桓温不至于太过为难。
时至如今,桓温为了任用他而顶住了怎样的压力,谢奕心里还是有数的,所以他并不打算引起司马勋等人更多的妒忌,进而让桓温被夹在尖锐的矛盾之间。
虽说双方的对立,甚至是三方的对立,更容易帮助主公实现实力的制衡,但是很明显,现在的桓温军中所需要的并不是这种制衡。
齐心协力犹然还只能和氐人打的有来有回,要是谢奕和司马勋等人再摩擦不断,这一仗就不用打了。
谢奕没有再说什么,而杜英显然还没有绕过来弯,处于当局者迷的状态,但是他的余光看到旁边王猛投过来的眼神以及微微摇头的动作,登时闭嘴。
师兄显然已经想通了,那杜英就索性不说。
真需要他再说别的,师兄肯定会有所提醒的。
“现在这一支偏师渡过灞水,兵马加起来也就是六千,再加上辎重队伍和民夫,对外顶多宣称是一万人。”谢奕一边打量着苻方的营帐,一边说道,“今夜也就是借助关中盟,能够打了苻方一个措手不及,一两个时辰之后,苻雄的兵马就应该赶来增援了,因此需要尽快转移。”
戴逯也已经打扫干净战场,统计俘虏的事还轮不到他这个层次的将领出面,此时刚刚跟着走入营帐,听到谢奕所说,当即忍不住开口说道:
“既然苻雄必然救援,那不如重新竖起来氐蛮旗帜,装作战斗仍然在继续的样子,引诱苻雄进入营寨,围而歼之。”
“苻雄不会上当的。”杜英摇了摇头,“虽然此时苻雄已经被征西将军牵制住,难以派遣兵马增援,但是肯定已经有小队斥候前来探查。
除非我们刚刚就保持战场上的格局不变,或者现在去把所有的斥候都解决,不然的话只会露出破绽。到时候苻雄真的以骑兵突入营寨,那么就算我们四面都有兵马,恐怕也很难阻拦突击的骑兵。”
戴逯显然想到了不久之前苻方的搏命一跳,虽然苻方失败了,但是也证明塞门刀车之类的障碍物,很难阻挡一支真的不要命的敌军。
苻雄麾下的骑兵,显然就符合这种形象。
苻雄真的不怕牺牲、发起狠来,非得要为子午谷战死的弟兄报仇,那反倒是谢奕吃亏了。
“所以贤侄认为,应该主动后退?”谢奕皱眉问道。
既然不能挡住苻雄,也不能设下埋伏对付苻雄,这些兵马总不能困守在营寨中。
那渡过灞水的意义何在?
反正桓征西又不会从这边渡过灞水。
这个营寨,连桥头堡都不算。
戴逯、谢湖等人脸色都微微一沉。
他们忙活了一晚上,动用了休整中的大军前锋,又动用了关中盟这个隐藏实力的暗子,只是为了杀苻方?
那苻方面子可真大······
杜英一摊手:“既然都已经渡过灞水了,为何不继续向东呢?”
谢奕等人面面相觑。
一万人,去打长安?
恐怕要被长安吊着打。
杜英伸手在舆图上指了指:
“昨夜为了防止强怀等人前来增援,误打误撞进攻我军背后和侧翼,所以余已经派出五百人引动强怀向东而来。
算算时间,只要这五百人还没有全军覆没,那么应该距离此地不到十里的样子了,长安或许打不下来,但是若能拔掉长安的爪牙,那我们围魏救赵的目的不也要实现了么?”
谢奕登时眼前一亮,原本他和桓温都以为杜英的围魏救赵也只是虚晃一枪,目的还是在苻方,在最后的“声东击西”上。
没有想到,杜英还是打算顺手敲掉长安氐人的门牙。
打不动长安里蹲着的苻健,欺负欺负强怀,这还是可以的。
“善!”谢奕抚掌点头,“总不能让关中盟的弟兄们白白牵制敌酋,昨夜苦战的死伤,正好杀回来。”
——————————
强怀此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谢奕和杜英这一大一小两条饿狼的新目标,此时的他,正叉着腰站在原野上,看着摆在身前的尸体,眼睛之中带着挥之不去的怒意。
这些该死的南蛮子,当真狡猾,而且可恶!
昨夜强怀率军杀出营寨,一路追击,一开始的确借助骑兵的帮助,斩杀了不少关中盟士卒。
可是随着追击的队伍逐渐散开,骑兵和步卒之间的差距也拉开,一场噩梦就开始了。
总是有不知道布置在什么地方的陷阱,一下子吞噬了奔跑的身影。
总是有箭矢从荒草丛、小树林中钻出来,收割了来不及用盾牌遮挡的士卒。
总是有成群结队的敌人,骤然杀出,把落单的氐人斥候斩杀后,又在氐人大队兵马抵达之前逃之夭夭。
第三百五十章 狭路相逢
每一次强怀得到消息就抓紧率领士卒赶来增援,可是等他抵达之后,所看到的就只有地上零零散散的尸体。
氐人的,明显多于关中盟的。
事到如今,强怀都已经弄不清楚,自己到底面对着多少关中盟的士卒,而这场追杀和伏击,又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天色放亮,但是依旧阴沉沉的,这一场雨已经憋了一两天了。
原野上格外的闷热,仿佛苍天也在积蓄着力量,等待着一场释放。
强怀的背后已经湿透,是因为闷热的天气,也是因为愤怒,甚至还因为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敌人所带来的恐惧。
他已经很清楚,关中盟的作战方式就是偷袭、埋伏、扰乱。
这种作战方式之前就已经为氐人所知晓,苻雄就曾经在子午谷之战中吃亏。
但是氐人骨子里就带着对汉人的歧视和鄙夷,对于关中盟这些原本匍匐在他们脚下的汉人更甚。
因此他们并不觉得关中盟在子午谷之战中发挥了什么作用,而且也的确,氐人大多数的伤亡都是在子午谷口的搏杀中受到的。
关中盟沿途骚扰、阻拦的作用,自然而然的被忽略。
可是现在,强怀很肯定,对付集中突破、快速移动的氐人骑兵来说,威胁的确不大。但是在强怀为了寻找到对方主力而不得不分兵的情况下,关中盟这帮家伙的战术战法,真的足够要命。
尤其是关中盟的人很了解周围的地形地势。
一支支拆分开来的关中盟小队,只要借助合适的地势,足以四两拨千斤,让数量远超过他们的氐人兵马吃大亏。
此时也没有必要分兵寻找了,因为强怀心里已然清楚自己不可能找到周随的主力。
恐怕早就已经拆分成一支支小队了。
所以强怀索性也不和周随缠斗,前方斥候已经传来了苻方营寨遇袭的消息,强怀率军直接前去支援苻方。
苻方本来就是驻扎在城南的各部主帅,强怀作为他的老部下,前去支援是应该的。
而且强怀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何方人士竟然胆大包天敢在丞相的眼皮子底下偷袭苻方的营寨,但是看一看这些周围骚扰自己的关中盟士卒,心里也大概有数。
不是关中盟上阵,就是晋军亲自上阵,而很明显原野上这些游荡的关中盟士卒就是为了拖住他们的步伐。
关中盟越是卖命的拖延,自然越能说明此时苻方面临的危险境地,因此强怀索性不管不顾,向东推进。
只要他不分兵四处追击,关中盟对于抱团取暖的这一支大部队也不能怎么样。
强怀有带领兵马杀出来的勇气,就是因为他的麾下还有五百骑兵,除了留守营寨的两百之外,强怀还带出来了三百,此时就遮护步卒两翼。
任何胆敢在强怀视线中杀出来的关中盟士卒,都得考虑考虑自己会不会变成骑兵的猎物。
至于背后的营寨,强怀自然是交给苻融了,有苻融凭借营寨而守,关中盟也不能怎么样。
足足两千多兵马,沿着荒野上的道路向灞水方向开进,而关中盟在察觉到强怀不再四处救火之后,便也放弃了对氐人大部队的袭击,转而开始专心致志的截杀氐人的往来斥候和传令兵。
强怀所部看上去一路向前、再无阻挡,但是实际上已经是一个游荡在荒野上的瞎子。
甚至苻方营寨已经为谢奕和杜英所攻克,都不得而知。
毕竟强怀也不舍得让骑兵成群结队的出去打探消息,之前就已经折损了十多名骑兵,说明关中盟也有对付骑兵的办法。
绊马索、陷阱加上劲弩,这一套摆开,骑兵也打退堂鼓。
“将军,且看!”一名眼尖的亲卫伸手指向前方。
地平线上出现了绰绰约约的身影,一个又一个,足足上百人。
强怀下意识的勒住战马,旁边也有将领忍不住惊讶道:“难道这些该死的南蛮子打算和我们硬碰硬?”
“可算是等到了。”也有的将领直接开始挽袖子,握紧刀柄。
他们虽然已经不再和关中盟缠斗,但是这一路走来,已经付出了那么大的牺牲,怎么可能真的不放在心上?
只不过是害怕一路分散追杀再遭了算计,得不偿失罢了。
此时见到关中盟的兵马竟然自己杀过来,将领们自然都打起精神。
还有这种好事?
不过强怀的脸色却是一变:“不好!”
将领们都怔了一下,旋即就看到了出现在昏暗天色下的旗帜。
晋军大旗!
另外飘扬的将旗上写着一个“谢”字,桓温军中姓谢的就那么一位,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谢奕来了!
“怎么是晋军?”将领们面面相觑。
他们麾下这一群新兵,收拾关中盟还是有信心的,但是收拾晋军······怕是要被谢奕好好地收拾一顿才对吧。
双方的距离已经不是很远,如果现在掉头就跑的话,虽然还来得及,可是麾下的将士们会怎么想?
大半夜的被人摸上门来揍了一拳,接着追出来又不断地落入陷阱之中,正是鼻青脸肿、最憋屈的时候,结果敌人终于愿意正面对抗了,主将又带着他们扭头就跑。
这算什么?
既然如此的话,又何必一路杀出来找罪受呢?
其实这个问题,强怀也很想问自己。
早知道,自己还不如蹲在营寨中,就当吃了个哑巴亏呢。
但是现在谢奕已经杀过来,自己为了整支军队不会直接溃散,总归是要带着他们先打一仗的。
“结阵!”强怀当即果断下令。
原本还在犹豫的将领们,也都轰然应诺。
谢奕虽然是一个很可怕的名字,自从桓温北伐之后,几乎大大小小的战事之中都有他活跃的身影,前锋开路,总是能够在氐人的军阵中凿出缺口,即使是蓝田之战中曾经吃了亏,也能杀出一条血路,又缔造了子午谷大胜······
可历经苦战,谢奕麾下的兵马也不可能太多,昨夜必然还有和苻方的一番血战,此时麾下兵马也应该疲惫不堪。
他们两千步卒再加上三百骑兵,不见得没有一战之力。
狭路相逢,先害怕的那个死的最快。
谢奕那边的反应显然要比他们这边更快,原本以长蛇阵推进的队列,很快出现变化,一面面旗帜飞舞,左右两翼张开,显然早就有所准备。
第三百五十一章 当头棒喝
谢奕自然是有所准备的,因为他率军一路向着长安的方向杀过来,都快能够看到龙首原的轮廓了,目的就是为了击破强怀所部。
队伍短暂的休整之后,刚刚开出营寨并不远,就和周随派来的人接上了头,之后强怀行军的具体位置就一直为谢奕所知。
可以说,谢奕就是率军迎着强怀而来。
谢奕所携带的兵马,留下了一千守卫苻方的营寨,营造出大军仍然还在的迹象。
其目的自然就是为了让苻雄认为谢奕强渡灞水的意图在于抢占一个灞水上游的据点,又或许是演练和摸索一下强渡灞水的可行性。
控制河流的上游固然很重要,但是从全局来看,灞水上游并非兵家必争之地,本来从蓝田到关中盟这一片,就已经是灞水上游了。
谢奕想要待在灞水上游,那苻雄也管不了他,现在的氐人主力全都被发起进攻的桓温牵制住,苻雄所能做的也只有向南侧调集一些兵马,同时加紧传讯长安,保持警惕。
苻雄虽然不相信谢奕会有胆量去进攻守军人数比谢奕兵马还多的长安,但是谢奕的兵锋既然已经能够威胁到长安,那总归是要让长安那边提高戒备的。
万一呢······
经历过上一次子午谷之战,苻雄可不敢托大。
谢奕加上关中盟,保不齐就搞出来什么幺蛾子。
除了留在营寨中的兵马之外,谢奕还抽调了五百人,押送氐人俘虏南下前往关中盟,或是前往蓝田、灞上等地,充当夏收的生力军。
这些俘虏作为士卒,自然是身强力壮,在强弓硬弩的逼迫下,的确是干活的好手。
不过幸福总是和烦恼相伴的,俘虏多了,就有可能出现问题,这一战中关中盟俘虏的氐人少说得有一两千。
若是直接放到关中盟里,比留守的兵马还多,如果不是桓温已经派遣兵马前往关中盟,杜英是一个都不敢往关中盟那边押送。
饶是如此,杜英还是把其中大部分送往灞上和蓝田,让桓温头疼去,同时也以这些身强力壮的俘虏换回来关中盟之前派去灞上等地协助收割粮食的丁壮。
虽然自家人瘦了一点儿、力气弱了一点儿,但是好歹也是自家人。
而且按照杜英的打算,这些丁壮在夏收之后,肯定是要经过训练,作为关中盟后续补充兵马的。
虽然目前耕作还离不开他们,但是战时为兵、平时为农,本来也没有什么问题。
秋冬季马上就要到了,正是杀伐的时节。
因此杜英和谢奕挥军向西,本来就没有指望能够击破长安,再加上惦挂着俘虏安顿的问题,自然更是倾向于速战速决。
出乎预料的是,强怀还真的一路向东而来,直接送上门。
本来杜英还有些担忧,要是强怀觉得事情不对,收兵返回怎么办?
现在来看,倒是担忧过度了。
既然来了,那就别想回去。
晋军早就做好了战斗准备,此时展开的很快,弓弩手甚至已然张弓搭箭、射住阵脚,虽然这么远的距离上,箭矢还不足以直接杀伤到氐人士卒,但是封死了氐人向两翼展开的可能。
虽说两个剑客狭路相逢,勇者胜,但是在这双方实力相差不大、又都是勇者的情况下,做好准备的那个,肯定更占优势。
此时的谢奕麾下,岂止是做好了准备,剑都已经出鞘了。
强怀一上来就落于下风。
晋军弓弩手射箭两轮,让氐人的阵型很难展开,而左翼的关中盟和右翼的王师齐头并进,就像是螃蟹张开的蟹钳,直接夹过来。
氐人士卒因为被刚才两轮箭矢逼迫,仍然只是盘踞在道路两侧罢了,并没有来得及展开队列。
箭矢呼啸而来,逼迫着氐人士卒更是向内收缩。
“盾牌!”强怀显然也没有料到对面的进攻竟然来得如此凶猛,当即仓皇下令。
如果事态按照这架势发展下去,自己根本挡不住谢奕的进攻。
“杀!”晋军攻势如潮。
谢奕一马当先,带着麾下为数不多的骑兵直接杀向氐人的侧翼,意图通过骑兵快速凿穿氐人的防线。
强怀也发现了谢奕的身影,当即率领骑兵迎上去。
在这原野上能够战胜骑兵的也就只有骑兵了。
谢奕察觉到了强怀的将旗移动,脱离了大队,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冷笑。
上当了!
原本如猛虎下山一般扑过来的谢奕,还没有和强怀打照面,就已经调转马头,沿着荒野转身向侧后方奔跑。
动作格外的娴熟,显然不是突发奇想打算这么做了。
强怀登时一惊,他不知道谢奕这样做的意图何在,但是他知道,现在的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地步。
谢奕带领的骑兵只有几十人,打是肯定打不过人数占据优势的强怀,但是一直在外面晃来晃去,强怀又不可能一直跟着他,那还怎么指挥战斗?
所以强怀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先解决掉谢奕。
到时候晋军群龙无首,就算是一开始能够侥幸占据上风又如何?
结果谁曾想到,谢奕竟然并不和他正面交锋。
这还是氐人将领之间口口相传的那个,遇事不决莽一波、以少胜多最擅长的谢奕谢司马么?
敢情是一个只会装模作样的胆小鬼。
一支箭矢呼啸着飞过去,强怀登时一惊,谢奕麾下竟然还有不少人能够骑射,此时时不时的回头射箭。
只是明显这骑射本领不怎么样,所以并没有啥准头,唯一的作用就是惹得强怀麾下的骑兵们一个个嗷嗷叫着往上冲。
虚晃一枪,竟然还敢射箭挑衅,简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强怀总觉得事情不对,但是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拦着,更何况对方主帅不也在的么?
大家都没有主帅指挥,自家麾下的步卒应该也不会一触即溃······吧?
就当这个想法掠过心头的时候,强怀听到了旁边响起的杀声,登时暗叫一声不好。
“破!”这是晋军将士的齐声呼喊。
此时钻入强怀的耳中,有如当头棒喝!
中计了!
强怀脸色大变,下意识的想要勒住战马,可是不远处的氐人步卒防线,已经开始崩溃,氐人兵马被切割成一段又一段,四面八方都被晋军的旗帜所充斥。
为时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