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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然籇     晋末多少事txt下载     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章 下山

    王猛登时竖起手指:“其一呢,还是要做些准备,哪能说走就走。”

    杜英翻了翻白眼,你现在做准备和临时抱佛脚有什么区别。

    “其二呢,能等一天消息是一天。”王猛紧接着说道,一本正经。

    杜英更是拍了一下额头。

    这消息自然说的是凉州来的消息。

    凉州在关中有专门的眼线以刺探关中的风吹草动,这眼线当初是杜英的大父杜耽主持凉州军务的时候亲自安排下的,就在华山北侧山脚下开了一个客栈。

    华山北侧的华阴是过了潼关之后前往长安的必由之路,是刺探消息的好地方。

    同时作为杜家的眼线,其效忠的当然也不是凉州,而是杜家,自然也帮着法随和杜明传递信件。这家书走急报,当然用不了多久就会抵达凉州,不过这个用不了多久也得少说半个月。

    多等三天和少等三天,并没有区别。

    不过杜英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山上的这些小子们。这些孩子都是好苗子,一个个能够在乱世之中活下来,机灵着呢,所以杜英要想办法加强一下他们对自己的印象,等他们长大了之后,自然能够为自己所用。

    虽然杜英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但是未雨绸缪总是要的。

    乱世之中,群雄割据、世家林立,大家各自都有各自的野心,多一些心腹,总归不是坏处。

    ————————--

    三天的时间里,王猛几乎一直泡在藏书阁中,除了吃饭和睡觉之外一直都在看书。而杜英坚持代替师傅给小师弟们上了两天课,最后一天去山中祭拜了一下那些为保护自己而死的杜家家丁,希望他们的在天之灵能够保佑自己一切顺利。

    正午用过饭后,两人就收拾好行囊准备下山。

    其实他们两个也没有什么需要带的,除了一套换洗的衣物之外,王猛带了一本《论语》,腰间挂上了一把柴刀,在杜英看来,这样的打扮显得不伦不类,不过这时候下山闯荡,带把兵刃防身是必然的。

    王猛年幼就在乱世之中漂泊,本来就有不错的格斗术,在山上的时候也常常手持竹剑和杜英较量较量,这或许也是为什么法随会很肯定这个弟子有朝一日会选择下山,不然的话躲在这山中,要什么刀术和剑术?

    砍柴不需要杀人的技术。

    而杜英则带着曾经属于陪着自己前来华山的家丁的一把佩剑,这把佩剑虽然算不上好剑,但是也堪称锋利,剑脊上刻着“听泉”两个字,后来杜英从家书中才知道,原来这把剑本来就是自家老爹为了自己打造的,只不过那个时候自己还小,所以交给家丁携带罢了。

    不过杜英还是愿意将这把剑归为自己的家仆所有,以纪念他们曾经为保护自己而做出的牺牲。

    至于书,杜英也带了一本。

    这个时代的书倒是已经不再以竹简为主,随着东汉蔡伦改进造纸术从而让造纸不再那么复杂繁琐、质量也更加稳定,纸张旋即取代竹简成为文化的重要载体,书籍也从竹简变成了纸书。

    可惜不管是竹简还是纸书,终究难逃乱世的一把把大火,当时洛阳大火,秦汉典藏几乎付之一炬,让多少后世文人墨客想到这里就心如刀割。

    收拾行李的时候,看着师弟把《孙子兵法》装入包裹中,王猛不由得一笑。

    杜英这是明知道在治国、安民这方面不如自己,所以干脆就不比了,打算另辟蹊径。

    而杜英看到了王猛的笑容,只能表示,老哥,你在乱世之中可没有什么道德礼法跟别人讲,还是想想怎么用兵以尽快打出来一方天地来的比较重要。

    除此之外,还有钱。

    王猛是个实打实的穷光蛋,不过杜英有钱啊。

    再破落的世家,到底也还是世家。

    光是杜明这些年陆陆续续寄来的生活费,就足够养活山里这一大群人的了,而杜英足足拿了一千文钱,这些实打实沉重的铜钱,即使是让王猛帮着分担了一半,也足够分量,这让杜英愈发的意识到,纸币到底有多么的重要。

    可是纸币的背后又要有钱庄,钱庄的背后又要有一个稳定的、能有信誉可言的朝廷······

    前路漫漫,何其难也。

    至于干粮,倒是还有很多。山里虽然与世隔绝,但是物产尚且算丰富,开辟的麦田提供了足够多的小麦让他们拥有干饼,晒干的腊肉更是能够补充营养,至于青菜,杜英认为平时吃的已经足够多了,现在忍忍也没有什么问题,维生素这东西,路上的野果子也能提供。

    在这时代,要求不能太多。

    人要能够知足,知足常乐。

    比如有吃的、有钱又觉得自己很有才华的王猛,就很满足。

    反正都是师傅和师弟弄好的,不蹭白不蹭。

    殊不知在杜英心中,带着王猛就是开了最大外挂。

    所以大家都很满足。

    法随让孙青草带着孩子们在山路入口列队,恭送两人。

    “师傅,此去山外,不知何日能回,若是我等能卷动风云,则当衣锦而归,若是棋差一招,恐还要连累师傅收敛骸骨。”王猛难得沐浴过,换上自己为数不多的干净衣服,对着法随说道。

    他的声音很平静,似乎两人此去,并不是去闯荡一番事业,而只是走亲访友,年年月月都会做的那种。

    杜英则环顾四周,青山如阵列,向两侧排开。

    悠悠苍天,今日更是显得格外高远。

    法随看着这两个弟子,山中一向无岁月,孙青草这些小家伙们都还没有长大,因此真正能够和法随说上话、沟通心声的,实际上还是王猛和杜英这两个年长的。

    现在他们两个下山闯荡,一去就不知经年,更有可能成为乱世战火之中的枯骨,所以法随自然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不过他也知道,此间虽大,对于这两个年轻人来说,只是浅水。

    龙游浅水,就算称王又有何用,它所属于的,永远应该是那一片辽阔的天地。

    “恭送两位师兄出山!”孙青草站出来,声音有些稚嫩。

    后面的小孩子们有样学样,他们年纪还小,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两个这么一走意味着什么。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杜英微笑着说道。

    这八个字,真的是应景啊。

第十一章 两张纸,三个字

    孙青草点头:“两位师兄放心,等到我长大了,一定带着师弟们去给两位师兄帮忙!”

    杜英和王猛不由得对视一眼,得,这人还没出山,小弟就已经有一群了。不过离别在即,两人也笑不出来,只能蹲下来又和几个小师弟们说了说话,便挥手告别,向山下走去。

    等到杜英和王猛离去,孙青草方才抬头看向负手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法随:“师傅?”

    “嗯?”

    “两位师兄会回来吗?”

    法随沉吟良久,方才说道:“假如他们不回来,我们就去找他们!”

    “好!”小孩子们正是好玩的年纪,一说可以下山,一个个自然是高兴应诺。

    而孙青草则挠了挠头。

    下山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师傅就经常下山,有时候师兄也会帮着师傅下山采买。可是这一次······感觉并不是那么简单。

    不过自己年纪还小,这些都不懂,需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不然自己要是太笨了,以后都没有办法帮助两位师兄。

    法随也看着自己两个徒弟逐渐消失在山路上的身影,心中只能祝福他们一路平安。

    山上是困不住这两个年轻人的,这一点法随很清楚,因此他从一开始就很担心,曾经在和杜明的信中提到过这件事。

    王猛也好,杜英也罢,绝对不会安安心心的在山中做一辈子的隐士,看着外面潮起潮落,却毫不动心。

    王猛到底是自家的徒弟,自己点头就可以让他下山,但是杜英不一样,到底法随只是帮着杜明教导孩子罢了,哪怕法随很清楚,杜明把自己的儿子送到华山中来,就是希望未来有一天杜英有可能出山于乱世之中做出些事业。

    杜家所在的凉州实在是太远了,在这乱世之中的确是偏安一隅、保全家族的好地方,但是绝对不是顺潮流而动、建功立业的好地方,等到中原有什么消息再传到凉州,为时晚矣。

    因此即使借助父亲的力量,杜明在关中也有很多眼线可以用,但是他依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在第一时间把握住机会。

    当然了,身为一家之主,杜明也不可能把象征家族传承的嫡长子送出去,因此在华山的,是次子也是庶出的杜英而不是嫡长子杜葳。

    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杜明把让家族繁茂的希望寄托在了长子身上,而把成为乱世之中英杰的希望寄托在了次子的身上。

    在之前就得到杜明准确的答复之后,法随才会放心让杜英下山。

    也是时候让这两个孩子历练一下了。

    现在虽说是兵荒马乱,但是两个成年男子,还不至于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

    而通过杜英和王猛的对话,法随已经很清楚,这两个小家伙估计早就有类似的想法,只不过之前一直没有山下的详细消息,所以一直都憋着呢。

    既然已经各自有了各自的打算,法随自然而然的保持了沉默。

    尊重他们自己选择的路,让他们自己去闯荡吧。

    因此法随并没有多说什么,自己所说的一些话,反而很有可能会给他们无所谓的干扰。

    ————————--

    走在山路上,王猛从衣袖之中掏出来折叠好的纸,对着杜英扬了扬:“师弟,你的呢?”

    杜英笑着从袖子中拿出,展开。

    两张纸凑到一起,一模一样,上面同样写着“桓征西”三个字。

    杜英把纸收起来。

    王猛很好奇:“师弟好像很淡定?”

    “意料之中。”杜英很从容,一副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的样子。

    王猛愣了愣,自家师弟给自己的印象,有的时候很聪明,似乎天下大势也不过他翻覆手,有的时候又有必要提点一下才会开窍。

    这家伙到底是在装傻充愣还是天生禀赋?

    杜英也觉得奇怪,自家师兄这是什么眼神,怀疑自己的智商?

    好吧,自己的智商可能的确没有什么好怀疑的,没有他高应该是必然,不过自己智商不够,记忆可以来凑啊。

    闭卷考试做成什么样子得看天命,但是开卷考试再做不对,那就真的是没脑子了。历史上王猛下山去拜见桓温,这是杜英本来就知道的答案,所以他很清楚王猛会写什么。

    而且杜英本身也打算去找桓温。

    找凉州要来旗号,那还得再去找桓温要点实惠的东西。

    “桓征西能够给予我们多少想要的?”王猛摩挲着下巴。

    杜英瞥了他一眼,我不相信你之前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不过很显然王猛自己还没有拿定主意,换句话说,他并不知道到底能够从桓温那里获得什么,又或者桓温能不能给自己想要的。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个时代消息的不畅通,王猛能够知道的也就只有零零散散的消息,就算是他有着强大的逻辑和思维以及丰富的经验,还是很难做出从全局出发的判断。

    相比之下,杜英作为一个穿越客,虽然不至于说对这段历史了如指掌吧,但是至少一些节点性的事件还是知道的,因此他仿佛身在云端之上,在局中,又超乎局外,自然很多事能够做出更加准确的判断。

    历史上的王猛在桓温西征的时候一度想要追随桓温,可是经过和桓温的彻谈,在让桓温赏识他之后,反倒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因此反过来说,实际上王猛一直到那个时候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立足关中,安稳一方,进而图谋天下。

    在他的眼中,桓温显然不足为凭。

    虽然桓温堪称枭雄人物,但是长期以来他的发展受到东南建康朝廷的掣肘,无论是桓温进攻巴蜀还是后来的三次北伐,实际上都是在努力的挣脱建康朝廷的束缚罢了,想要形成和王谢两大世家的分庭抗礼,并不是真的意欲收复北方。

    因为桓温自己也清楚,建康府朝堂上的各大家族绝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收复北方的。当年郗鉴、祖逖再加上一个滥竽充数的殷浩都没有做到的,他们绝对不允许自己做到。

    一旦那样,这朝廷就会是桓温的朝廷,而不是东南士族的朝廷。

    当初王导面对“风景不殊”的感慨,喊得口号足够响亮,可是最后呢,还不是根本没有什么北伐的大动作。

    喊喊口号可以,你们要是真的北伐成功了那可不行。

    北方的世家首先就会窜过来争名夺利,南方世家还怎么过把持朝政、说一不二的好日子?

第十二章 我们需要什么?

    有东南世家们坚决的拖后腿,桓温的北伐更多的是向天下、向这些政敌们宣告:我很厉害,你们不要没事打我的主意,最好是各过各的,各自安好。

    我听调不听宣,当我的地头蛇,你们把持着大义,当你们的朝廷脊梁就好了。

    这,自然不是王猛想要的。

    同样也不是杜英想要的。

    因此王猛虽然可能暂时还缺少一个明确的大局观,但是心中对东南局势多少也有所判断,所以才会问杜英,桓温又能给我们什么。

    他连自己现在的位置都需要尽全力去保全,又能够给我们多少我们自己需要的?

    杜英笑了笑:“那要看我们需要什么。”

    “此话怎讲?”王猛倒是来了兴趣。

    “乱世之中,仁义道德,都比不过这个,”杜英解下来自己的佩剑比划了两下,“因此我们向桓征西要的,就是这个。”

    “从凉州那里要来名分,然后再从桓征西这里要来兵马,师弟未免异想天开啊。”王猛不由得哈哈大笑。

    凉州给个名分是很有可能的,反正是空手套白狼的买卖,凉州那边不可能不动心,但是桓温为什么会给兵马,这可就不会是空手套白狼的买卖了。

    “只要他给一些衣甲器械就好,兵马不需要。”杜英显然早就料到王猛会有如此一问,径直说道。

    王猛怔了一下:“此话怎讲?”

    “兵马,我们自己招募,”杜英说道,“这是之前就已经说过的。”

    “去哪里?”

    “少陵塬!”杜英看向王猛,“那里是杜氏故宅所在,难道师兄真的以为杜氏当初迁徙凉州,真的什么都不留么?”

    王猛一时忍不住大笑,伸手拍了拍杜英的肩膀:“好啊,没有想到你们杜氏竟然还留有后手。”

    杜氏好歹也是关中本来就数得上好的大族,尤其是还出了杜预这么一号人物,是晋代皇亲国戚之中的佼佼者,因此杜氏的地位在晋代本来就不低,家中田产财富自然不计其数。要知道晋代本来就是一个中上层世家疯狂收敛民脂民膏的时代。

    因此当时杜耽一看大事不好,举家跑路,也不可能直接就把全部家当都带上。

    杜英解释道:“杜氏之杜,源自于杜伯,杜伯封国,便是后来的宣帝(刘询)杜陵所在地,杜陵因在杜国之地而名杜陵。杜陵邑乃是当时长安城外第一大镇邑,王侯将相,来往不绝,而京兆杜氏,本来就定居于杜陵,自然也因杜陵而起。人尽皆知杜陵乃是京兆杜氏之根本所在,周围田产尽是杜氏所有,熟不知杜氏之家产远胜于此,家中潜心经营的,除了杜陵这一带之外,还有少陵。”

    少陵,便是宣帝皇后许氏(许平君)之墓,因为其规模略小于宣帝的杜陵,因此称之为少陵,去杜陵七八里。宣帝年幼时坎坷波折,幸得大司马大将军霍光选中拥立,成为皇帝,却不忘糟糠,坚持立罪人之女、原配夫人许平君为后,许平君死后方才再立霍成君,霍家谋反之后,霍成君自杀,再立王氏。

    因为许平君死时受到霍家阻挠,因此未能入宣帝陪葬陵园,而独自有一座少陵,反倒是最后一任皇后王氏,得以入葬杜陵,即杜陵之中的王皇后陵,又称卭成太后陵。

    不过杜陵和少陵到底是相守相望的两块地方,因此杜氏能够拥有杜陵,再拥有少陵的土地也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世人皆知杜陵是杜氏的腹心所在,当时各大世家收敛钱财、分割土地的动作太快、吃相太难看,导致很多世家自己都算不清楚自己到底吞并了多少土地,更不要说外人了,因此杜耽带着杜氏离去之后,人们只道是杜氏已经倾巢而去,自然不会再想着于七八里外尚且还有遗存。

    “曾祖伐吴以成泼天之功前,曾经于豫东主持抗洪赈灾,师兄也应该了解过。”杜英接着解释。

    王猛颔首,杜预杜武库,世上少有之文武双全的奇才,从抚民到律法到征战,样样精通,自然也是王猛这些后辈人的榜样,尤其是杜预距离这个时代并不遥远,也就是三代人不过百年的时间,声名犹在,自然更受关注。

    杜英说的则是杜预在主持伐吴大业之前的光辉事迹之一,咸宁四年的赈灾计划,当时连日暴雨导致兖州、豫州等地洪水滔天,洛阳作为帝都所在亦然不能幸免。

    杜预根据自己前期的调研成果,上书司马炎,提出了“宁泻之不蓄”的思路,即大力修缮汉代留存下来的比较牢固的夯土堤坝用于疏导洪水,而直接拆毁豫州东部曹魏时期受到国内外经济、战乱等影响多少有些凑数的蒲苇堤坝用于泄洪,使得洪水尽快离开中原发达之处,向东入海,同时提出了中原受灾百姓就地发展水产以养家糊口的弥补策略以减少朝廷的赈济难度。

    洪水退去后,土地吸饱了水分,更加肥沃,百姓重新种植,又是一轮大丰收,有力的支援了后来西晋的南下伐吴大业。

    正是因为杜预准确的判断和详尽的建议,西晋能够避免中原腹心之地受到洪水的重创,不但保全了经济和农耕,还没有阻碍到南下伐吴的战略部署,一时传为佳话。

    杜预本来就凭借着制定律法以规范朝纲而获得了很多文人墨客的赏识,再凭借着此次治水获得了百姓的称赞,声望也随时上升,同年,晋军名帅羊祜去世,生前极力举荐杜预接替。

    杜预虽然没有什么掌军的经验——他上次从军还是十五年前随钟会伐蜀的时候,而且担任的还是长史这一文职,但是司马炎有感于他之前展现出来的才能,当然也因为这家伙是“自己人”,所以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于是就有了“势如破竹”的神话。

    可以说咸宁四年的救灾,是杜预从一个小有名气的文官走向人生巅峰的开始,因此王猛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此次赈灾,曾祖实际上并没有长久在前,不过还是曾经出城巡视,并且救下了一个孩子收养于家中,因为孩子本来就有姓氏,所以并未改姓杜氏,后来此子长大,对杜氏自是忠心不二,因此一直在少陵打理家业,时至今日,少陵杜氏之基业犹然还在他的孙辈手中。”杜英缓缓说道,“之前的家书之中,我就已经提及此事,希望家父能够将少陵的杜氏残存交给我来打理。”

第十三章 华山脚下

    风儿吹过山路,飞鸟掠过林木,发出清脆的啼鸣。

    王猛顿住的脚步再一次迈动。

    刚才这应该属于京兆杜氏最大的秘密之一,骤然听到当然让他很是诧异。此次下山,虽然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但是他们两个就真的只是两个人,距离那救世济民、成为一方枭雄的目标还远着呢,说是遥不可及好像也不为过。

    杜英的这一段话让王猛第一次看到了希望,或者说看到了实现目标的切入点。

    不过他转念一想,事情恐怕远没有这么简单。

    京兆杜氏固然是留下了这么一批不算是家族血脉嫡系的人看守少陵家业,但是说到底从杜耽到杜明再到现在的杜葳和杜英这一代人,已经足足几十年过去了,杜氏都没有返回关中,也就是说留守的这些人也应该至少经过了两三代,和杜氏有直接密切关系的那一代人早就已经去世了,新的一代假如能够在关中站稳脚跟的话,那么也肯定有了自己的安身立命之道,凭什么又要听从于杜氏的指挥?

    可以接济你,算是报达祖辈的恩情,但是绝对不会服从于你。

    更何况杜英连嫡长子的身份都不是,就算这些人混得再差,应该也不希望听从于一个杜氏庶子的指挥吧?

    王猛脸上的神情从一开始的兴奋变成疑惑,再变成担忧,当然都被杜英看在眼里。自己这位师兄外表邋遢,内心却无比缜密,举一反三,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一下子就能联想到很多问题,也在情理之中。

    “实不相瞒,少陵的具体情况我亦不知,只不过之前家书之中曾经听家父提起过,如果能为我臂助自然最好,如果不能,那也只能另想它法。”杜英坦然说道,“不过我们去看一看或许也能有别的收获。”

    王猛颔首,在这乱世之中,消息往来不畅通,很多事都有滞后性,因此就算是得到了杜明准确的答复,让少陵的杜氏残余听从于杜英的调遣,谁又知道少陵那边会是什么情况?

    少陵距离长安的更近,华山脚下尚且豪强往来、风云变化,少陵那里恐怕早就有可能不知道变了多少次天了。

    希望可以有,但是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上面。

    “有了少陵的人手,我们或许可以有更多从桓征西那里争取到支持的机会,但是就算没有,我们也不是不能试一试。”王猛径直说道。

    乱世之中,坏处自然是随时都有可能因为战乱而丧命,好处自然就是有雄心和有野心的人随时都能够抓住自己想要的机会。既然已经下山,那生死往往就很难由自己来决定,但是机会,却依旧还是可以自己去争取的。

    ——————————

    华山北侧就是华阴,华阴地处潼关和长安之间,毗邻大河,是从潼关到长安的必由之路,城池虽然并不算大,但是城高池深,一直屯驻有不少数量的兵马。

    潼关作为前秦东进的门户,一直都是重要的军事要塞,而背后的华阴城自然就起到兵营和粮仓的作用。

    秦国刚刚建立的时候,曾经一度意欲出兵入洛阳,可是去年的殷浩北伐,诱使秦国内部的雷弱儿和梁安等人起兵造反,雷弱儿和梁安伪装答应,引洛阳守军回援关中以反诱殷浩追击,最终将殷浩击破。不过殷浩退守洛阳、盘踞河南之地,秦军立国不稳,背后又有巴蜀晋军进攻,因此没有再东出潼关。

    而此时河北的慕容皝刚刚灭亡了冉闵建立的冉魏,尚且还在平定地方势力以休养生息,一时半会儿没有闲暇南下洛阳,洛阳看上去就要白白便宜殷浩了,结果谁曾想到东晋将领姚襄因为殷浩的猜忌甚至威胁临阵倒戈,更可笑的是,殷浩所率领的晋朝主力竟然被姚襄打的落花流水,北伐旋即宣告失败。

    姚襄又趁着晋朝班师回朝、内部出现郭敞叛乱的机会,不仅在淮水经营地盘,还趁机沿着颍水拿下了许昌。

    与此同时,晋朝降将周成也趁机盘踞洛阳,姚襄和周成此时正在洛阳一带对峙,两边都是降将又独立的存在,无论是从战力上还是道德礼法上,谁都压不过谁,尤其是姚襄羌人的身份本来就不够给他加分的,原本的兵力优势自然也就被抵消掉了,使得两边剑拔弩张,却没有要直接冲突的意思。

    因此洛阳也就变成了燕国和秦国之间的缓冲,双方一个忙着镇压自己内部的群豪以及应对来自于草原上鲜卑人的威胁,一个忙着应对桓温的北伐,当然也乐得于此。

    反正周成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而姚襄身为羌人,在中原自然也没有什么根基,这两个家伙打的不亦乐乎,实际上也只是想要在占据中原更大的地盘之后,有向秦国或者燕国这东西两强俯首称臣的机会罢了。

    实力越大,兵力越多,自然也越能够从他们的手中获得什么。历史上也的确如此,姚襄拿下洛阳之后投降前秦,重归陇右,最后姚襄的弟弟姚苌在前秦淝水兵败之后趁乱而起,最终成就一番事业。

    这也是为什么反倒是华阴这边战争气氛没有那么浓郁,甚至这里应该算是秦国而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环顾秦国周围,南部从武关到巴蜀基本上都在和晋军激战,而西北则在和凉州对峙,而东北隔着大河在和燕国对峙,潼关内外,是少有的没有战火的地方。

    华阴城中已经完全被军队营房所占据,城中百姓在多年的战乱之中早就已经离散干净,现在才开始陆陆续续有一些流民汇聚在城外,而华阴城南的大道旁,有一家其貌不扬的小客栈,比邻着秦国设立的驿站,是来往商贾和吏员的落脚之处。

    没办法,秦国刚刚建立没有几年,建立之后又是连年战乱从来没有停止过,这种基层的驿站之类的哪里有钱维护?里面供人休息的屋舍床榻等等的早就已经破败不堪,所以稍微有点儿闲钱的过路商贾或者吏员都会选择到这客栈之中来,客栈还专门打通了和驿站之间的那堵墙,从这边住宿,到那边换成马匹、邮递信件,两不耽误。

    据说客栈的背后站着的是华阴城中守将,也就是华阴太守、尚书董荣。

    在秦国的官制之中,尚书并不是什么实质的官衔,更多的像是一个荣誉头衔,而小小的地方郡守在官职滥封的这个时代也不是什么高官,随便扯面旗帜就号称哪个州、哪个州刺史的大有人在(凉州张氏打了一个喷嚏)。

第十四章 客栈老牛

    可是这董荣不简单,他是秦国淮南王苻生的亲信。

    亲信,说好听点儿是股肱,说难听点儿就是佞臣。

    治国理政的本事没有多少,溜须拍马倒是熟练的很,当然这个时代还没有这个成语,并且此人心胸狭窄,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的指摘。历史上苻健去世后的八大顾命大臣之中,性格最为刚正的就是大将雷弱儿,曾经多次当朝呵斥董荣,结果董荣还就真的伙同赵韶鼓动苻生斩杀雷弱儿满门,其九子、二十七孙并诛。

    现在正是淮南王苻生当宠的时候,作为苻生的重要亲信,董荣自然也在苻生的保举下步步高升,最终换来华阴郡守的位置。

    秦国在中原方向上,也就是潼关一带的兵马布防是太尉雷弱儿负责的,雷弱儿曾经劝谏苻健勿用董荣这种小人,本来董荣是作为一颗钉子被苻生埋入朝堂之中以及时探听朝堂一举一动的,被雷弱儿这么一劝谏,外放变成了华阴郡守,而其原本应该在朝廷中枢还算不错的官职,现在则变成了不过是虚名的“尚书”。

    虽然华阴太守的位置也很重要,但是已经偏离了原本苻生想要把董荣塞入朝堂之中的意图,自然惹得苻生方面以及董荣本身对雷弱儿的仇视。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未来注定会酿成惨祸。

    偏偏苻健现在对于苻生还是很信任的,苻氏本来就是武力立国,皇室宗亲最是尚武,可是偏偏现在的太子苻苌在指挥作战上并不是什么能手。

    苻健一直希望苻苌能够在战场上建立功勋,从而能够让诸如苻雄、苻生等苻氏皇族对这位未来的皇帝信服,结果苻苌交给苻健的答卷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自然而然和苻生屡战屡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此现在苻健也只能寄希望于苻生能够成为以后捍卫秦国基业的顶梁柱。

    苻生流露出想要在朝堂上安插人手的意思,本来也无可厚非,但是受到雷弱儿的阻拦,苻健又不可能不给雷弱儿这等有实力又有忠心的悍将老臣面子,自然只能选择把董荣外放,但是作为对雷弱儿的警告,当然可能也夹杂着对调和雷弱儿和苻生之间关系的希望,苻健把董荣安排在了华阴。

    可惜苻健的这些安排显然是一厢情愿了,董荣担任华阴太守之后,也没有少和驻守潼关的雷弱儿起冲突,甚至可以说秦国东向战略迟迟不能实施也和这文武之间的矛盾有一定的关系。

    只不过现在秦国国内因为对付桓温北伐,早就已经乱做一锅粥,潼关这边军队和民政上的分歧矛盾,自然也就不被重视。

    “所以啊,陛下犹在,太子犹在,淮南王和太尉(雷弱儿)之间的矛盾不可能摆到台面上,甚至双方还得做出冰释前嫌的假象,但是一旦······”

    坐在华阴驿站旁边这客栈的后堂中,杜英和王猛细细的听着身上还披着围裙的老头讲述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老头说到这里,就不再说,只是闭上眼睛叹息一声,端起碗喝了一口水。

    但是他话里的意思,杜英和王猛当然明白。

    或许换在和平岁月里,老皇帝驾崩、太子也故去并不是什么常见的事,但是在这乱世之中,皇帝和太子,可也是不折不扣的高危职业。

    一旦苻健驾崩、苻苌再有什么意外,雷弱儿和苻生之间少不了会有直接的冲突。

    现在这华阴一带的安宁,也不过只是假象罢了。

    没有外患,就必然有内忧。

    不过这种话,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

    人心隔着肚皮呢,落到有心人的耳朵里,那是要掉脑袋的。

    外面有人在呼喊,老头起身:“少主,你先歇息,老汉得去招呼人了。”

    “牛叔且去忙。”杜英颔首。

    华阴客栈的掌柜的老牛,实际上就是早年杜耽主持凉州军务的时候在关中埋下的一颗钉子,扼住这潼关来往道路以探听消息。杜耽死后,这客栈自然也作为杜氏的政治遗产保留了下来,客栈掌柜的老牛,名义上效忠于的是凉州,但是背后其实是杜氏家臣,真正听令于的其实是杜英的父亲杜明。

    家臣,是世家为了维系自己的统治而赐予家中能力出众的仆人独特的身份,家臣及其子嗣能够享受在家族之中高人一等的待遇,甚至就连家族之中的本家子弟,见到长辈家臣之后也要行礼以示尊重。

    当然了,作为报达,家臣及其子嗣的一生都要为捍卫这个家族的荣誉而努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实际上已经和家族血脉子嗣没有什么区别了。

    若是换作后世,这种让自己和自己的子嗣都效忠于别人家族的行为或许很难理解,但是在这世家横行的时代,能够效忠于一个世家是原本穷苦无依的黔首百姓想都不敢想的。

    比如这客栈的老牛,原本只是一个种地的,因为出生在华山脚下所以被杜耽派来执行这个任务,一直以来执行得非常好,获得了成为杜氏家臣的机会,作为照顾,老牛的两个儿子都在凉州入学读书,陪伴杜氏子弟,杜英的记忆里还曾经见到过这两个小子,不过那个时候杜英已经要出发来华山了,他们还小呢。

    对于一个穷苦百姓来说,自己的孩子能够入学堂接受世家教育并且以后有可能出人头地、登大雅之堂,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啊,因此还有什么不能为之牺牲的呢?

    牛家门楣也会因此而闪耀光芒。

    而且杜英等晚辈对于老牛也要保持礼数,一句“牛叔”是老牛受得起的。

    “内部矛盾重重,外部兵锋难挡,秦国这是内忧外患啊。”王猛忍不住感慨一声。

    杜英淡淡说道:“最怕的就是外部危机四伏,内部多为昏君庸臣,好在秦国之君不算昏庸,手下能臣名将层出不穷,所谓内忧,是能臣和名将之间的矛盾,虽然有同室操戈之嫌,但是至少应该都清楚现在是齐心协力的时候。所谓外患······”

    杜英顿住,看向王猛。

    王猛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所谓的外患,让秦国内部矛盾暂时被压了下去,为了能够生存,雷弱儿和董荣肯定也会联手对抗桓温。

第十五章 内乱是个好机会

    一旦桓温兵败,秦国幸存,秦国的声望肯定会攀升——这年头能够击败桓温的,说明也不是等闲之辈。

    毕竟桓温刚刚灭亡了巴蜀的成汉,卷携灭国之威风,正是气势汹汹的时候,诸如姚襄和周成等小势力,对于桓温哪一个不是退避三舍?真正能够和桓温一较高下的实际上也就剩下燕国和秦国这两个庞然大物了。

    声望攀升,就意味着国家会有更多的实力吸引周围的各族豪强和世家投靠,国家逐渐变得强大,外部的威胁逐渐变小,自然内部的人们就会放弃原本的团结一心,争权夺利是必不可少的。

    那染满鲜血的皇位上,永远只能坐下一个人。

    秦国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太子苻苌和淮南王苻生之间本来就有矛盾,而且是直接关乎到皇位的矛盾,除此之外,各族之间也有不小的矛盾。

    苻氏崛起于苻洪,苻洪是氐人,建立秦国之后,自然重用氐人贵族和家族成员,而氐人作为曾经西戎的一部分,可并不是最强大的存在,西戎之中最强大的部落其实是羌人,因此只要在西北和关中这一亩三分地上,就不能忽视羌人的存在,对于氐人称雄称霸,羌人当然也是不满意的,你们当皇帝可以,但是下面的权力总要分给我们一些吧,不要忘了谁才是西北人数最多的民族。

    除此之外,曾经的晋人,或者说汉人也不是好惹的,关中世家固然有很多都已经东渡或者北去凉州,但是还是有很多世家留在关中,他们结寨自保、坚守自家坞堡又互为奥援,秦国就算是再强大,也只能尽可能地和他们保持合作的态度。

    河北那边的情况大家是看在眼里的,晋人和狄人、鲜卑杀来杀去、报复来报复去,最后呢,还不是十室九空?关中已经乱了太久了,秦国可经不起内乱。

    因此晋人的话语权,也不容小觑。

    尤其是秦国现在据守关中还好,未来图谋中原,就必须要大力任用晋人世家子弟为官,论牧守之术,氐人和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

    历史上苻坚就是明白这个道理,大力起用王猛等汉人文官,通过他们稳定北方,甚至不惜打压氐人以为他们博取发挥的空间,这才让曾经那个被桓温压在长安城外打的秦国骤然成为占据天下半壁的强大王朝。

    而现在,秦国内部的汉人、氐人还有羌人以及其他部族的关系可不是那么好,看看朝堂上就知道,真正值得苻健信任的还是苻雄、苻生这些本族兄弟子侄,而雷弱儿是羌人首领出身,即使是年轻时候就追随苻洪南征北战,也没有受到苻健的格外恩宠和偏袒,他弹劾苻生任用奸佞亲信之事,也是被喂了胡萝卜又给了一棒槌。

    所以隐藏在秦国内部的重重矛盾,才是秦国最致命的问题。

    同样的道理实际上又何尝不适用于桓温呢?背后有建康朝廷在想办法拖后腿,桓温也不可能用尽全力。

    南北朝割裂这么多年,除了南朝擅长舟楫,而北朝擅长骑兵陆战等固有原因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内部的矛盾过多,北方是各个族群之间互相不服气的矛盾,南方则是世家和皇室争夺权力、互不相让的矛盾。

    把握好这些矛盾,制服住秦国这个庞然大物,并非不可能。

    “借力打力固然是让敌人不攻自破的好办法。”杜英站起身,打量着这同样很难称之为豪华的客栈,不过乱世之中有这样一个能够落脚的地方就应该知足了,“但是想要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就必须要把自己的全部都压上去。”

    “你的全部也没多少。”王猛毫不留情的拆穿了他,指了指杜英,又指了指自己,“两个人,就两条人命罢了。”

    乱世之中,什么都值钱,就是人命不怎么值钱,甚至还没有牛羊肉贵。

    杜英不由得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师兄与我,此处值钱。”

    王猛看向杜英,大笑:“师弟还真的不谦虚啊。”

    杜英点头。

    虽然我的可能不太值钱,但是你的相当值钱。

    王猛话锋一转,声音也随之压低:“师弟,煽动秦国内乱,远非那么容易的,师弟打算如何去做,凭借你我,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是还有桓征西么?”杜英信心满满。

    “师弟就那么肯定桓征西会支持我们?”王猛狐疑的看向他。

    桓温自己到底没有接触过,两个自己找上门来的寒士,能不能见到桓温,恐怕还得两说吧?

    “那我们打个赌怎么样?”杜英径直说道。

    王猛果断的摇了摇头:“不赌。”

    “为何?”

    “你可聪明的很,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会赌的。”王猛摆了摆手。

    杜英不由得一笑。

    没有十足的把握不去赌,自己如此,师兄又何尝不是如此?

    希望历史一切都是正常发展的吧,不然的话自己可就要赌错了。

    “现在我们应该干什么?”王猛问道。

    “等。”杜英回答的很快。

    “那明日去华阴城逛逛?”王猛提议。

    “这个可以。”

    多年未曾下山,就算是下山也往往只是到这客栈之中来,两个人对于华阴城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也很好奇。

    到底都是坐不住的人,山里清净的时间太久了,都想要热闹一下。

    商定好这个,王猛话锋一转:“师弟,此去面见桓征西,你真的想好了?”

    “师兄现在打算反悔么?”杜英反问。

    王猛不由得嘟囔了一句:“四两拨千斤,说的简单,挑动一国,便是屠龙之术啊。”

    “屠龙又何妨,只要需要我们去做,那就屠呗。”杜英已经凑到王猛身边,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王猛霍然抬起头,杜英已经向楼上走去:“师兄早点休息。”

    王猛盯着杜英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自问自己的阅历和学识也不算低了,即使是师傅法随也常常称赞自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是对上这个小师弟的时候,王猛总觉得自己看不透他。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背后还不知道要有多少生死关头呢,师弟难道就真的不怕么?

    这条路继续向前走,真的是一条康庄大道么?

    且不管了,走吧!

第十六章 客栈过客

    虽然杜英的家书走的是凉州密谍驿站的官方渠道,但是送到杜明那里少说也得七八天,再送回来就得半个月了,所以这半个月杜英实际上有很多空闲时间和王猛一起去适应这个他们阔别已久的乱世。

    按照杜英的计划,他们可以在华阴停留两天之后启程前往潼关,再从潼关沿着大河折回华阴,算起来这个时候消息也应该到了,直接启程前往少陵或者桓温军中便是。

    按照杜英的记忆,等那个时候桓温应该已经打破武关了。

    杜英和王猛之前就已经达成共识,天下真正适合他们立足之地,还是关中,身在关中这么多年,这一片土地才是他们最熟悉的存在,而且向西北连通凉州,又是目前最大的依靠。

    因此他们在抓住机会之前,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游历关中,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

    大早晨起来,杜英就听到了楼下的喧嚣声,他刚想要下去,被王猛一把抓住。

    “师弟,且慢。”王猛摆手,“下面不知道是何方神圣,我们贸然出去不见得就是好事,牛叔既然在下面,等会儿我们直接问牛叔便是。”

    杜英也意识到自己着急了,微微颔首。

    这处客栈到底是和驿站连为一体,带有官方色彩的客栈,杜英和王猛两个白丁,当然很有可能会被盘问,到时候他们是怎么有资格住进这个客栈的都要被怀疑,有可能倒霉的就不是他们两个了,连带着掌柜的老牛也跑不了。

    杜英当然不能因为自己的着急而耽误了大事。

    楼上虽然听得不甚清楚,但是也能听见几个嗓门大的喊声,隐隐约约亦不知道在说什么。

    杜英在房间之中来回踱步,而王猛靠在桌案前,沉声说道:“肯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果不其然,过了没多大会儿就响起了敲门声,杜英小心的打开门,正是老牛。

    “少主,吃点儿东西。”老牛将盘子放下,同时压低声音说道,“楼下来了几位军卒。”

    “可说了什么要紧的?”杜英急忙问道,王猛也凑了过来。

    老牛颔首:“淮南王兵败,桓征西已到武关,正连日攻打,入关恐怕只是转眼之间,华阴兵马正陆续准备抽调返回长安,这些当兵的当然多数都有不满。”

    “为何不满?”王猛不由得诧异。

    有资格来到这客栈打尖的肯定也都是临时调动的将官,听那有些古怪的口音就知道应该多半都是胡人,他们的功勋基本上都要依靠征战来获得,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难道不是好事么?

    “小兄弟或许不知,淮南王麾下多是氐人,而今日过路这些都是从潼关、华阴等地抽调前往长安整编新兵的羌人。朝廷等于剥夺了他们的兵权而让他们单独返回长安,他们当然不会满意。”老牛解释道。

    杜英微笑:“也是,氐人打了败仗,现在要让羌人去擦屁股,羌人不高兴也很正常,不过只抽调将官,而不抽调兵马,难道潼关那边雷弱儿就会答应了?”

    “这些羌人将官一走,华阴的兵马自然归属于董荣,而潼关的兵马则归属于雷弱儿。”老牛摇头,“就等于帮助董荣和雷弱儿收回了一部分兵权,有何不可?受损的不是他们。”

    杜英和王猛面面相觑,这一点他们还真的没有料到。

    不过并非不能理解。

    羌人盘踞于河西,是从东汉时期就存在的西北大族,而氐人,究其根本,应当来源于西南,氐人曾经称呼自己的部族领袖为“诏”,应该和南诏的“诏”同义,都是“王”的意思,因此其应该是当初六诏北迁的一支,逐渐发展成现在的规模。

    不管是羌人还是氐人,在五胡乱华之前,多数居住在偏远山区或者戈壁中,受到外界影响比较小,依旧保留着传统的部落化管理形式,大大小小的部落听从于酋长的命令,酋长再听从于蛮王的命令。

    入中原之后,氐人和羌人也都积极学习汉文化,苻坚就是氐人之中学习华夏文化的典型,据说这位现在长安城中都已经颇有名气的公子苻坚,就是因为整天沉溺在诗书礼乐之中,固然吸引了很多华夏士子追随,但是也让其父苻雄颇为不满。

    自家兄长家的儿子,不管是太子还是淮南王苻生,那好歹都是能够带兵打仗的。自家这个,从小接受家族代代传下来的武艺和兵法教育,按理说领兵打仗也应该不差,可是就知道谈诗论经,丝毫没有一点儿想要在马背上博取功名的意思。

    这让苻雄觉得很丢人。毕竟苻雄是这秦国数一数二能征善战的,怎么就有了这么个儿子呢?表面上人家称赞这小子知书达理,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说他呢。

    最先影响这些部落的当然不是孔孟思想等等高深的中原文化,而是中原行军打仗、治国安民的一些经验,因此羌人、氐人也都积极按照中原的方式整顿自己原本各自为战、自成一体的军队和社会构成。

    部落逐渐消失,这些曾经的小酋长们自然也就变成了各级将官。

    现在调动这些将官而不调动他们的兵马,自然就等于变相的剥夺了他们原本统带自己部落之中兵马的权力。虽然现在他们的俸禄多少以及话语权等等也不再根据自己部落之中的兵马有多少来决定,而根据自己的官职等等,但是手上有一帮能征善战的老卒总归是好事。

    因此难怪这些家伙骂骂咧咧。

    但是即使是不满,他们也必须服从于这样的安排,这无疑也在提醒杜英和王猛,他们如果想要对付秦国的话,就要意识到这个国家也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由胡人建立起来的、各个部落凑在一起的散乱联盟罢了。

    既然这些不乏有校尉等已经算得上中下级、有一定兵权的将官了,那就说明秦国的统治力还是很强的,换做之前某个在乱世之中昙花一现的国家,这些家伙很有可能早就造反了。

    或许自己也不能太乐观了。

    杜英轻轻摩挲着下巴。

    氐人和羌人都是以武立国,秦国的民政之类的可能一塌糊涂,而历史上也确实是一直到王猛辅佐苻坚,两人齐心协力重用汉人,关中的民政才开始恢复,但是在统兵打仗上,氐人肯定还是有本事的。

第十七章 驿站,邮差

    王猛的神情也很严肃。

    两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之前似乎把一切想象的太简单了。

    不过敌人在展现出来自己的优点,也在展现出来自己的缺点。

    扬长避短,就能置敌于死地。

    “除了调动将弁,华阴等地的兵马也可能会调动回防。”老牛补充一句,“一旦武关失守,向前就是上洛,桓征西完全可以直驱蓝田。”

    武关是关中的南方门户,战国霸主的秦国曾经依托函谷据山东四国,而依托武关据南方楚国,同时武关也是关中四塞之一。

    武关地处秦岭余脉,本身不能算非常险要,但是从武关向东南一直延伸到南阳的武关道,在群山之中穿梭,不利于征战,更不利于大军展开,自然而然就成了武关天然的屏障。

    因此秦国淮南王苻生集中兵力把守的,就是武关外的武关道,诸如淅川等地,皆是要冲,结果现在苻生一败再败,只能放弃武关道而退守武关关城,就等于放弃了武关最大的天险屏障,因此以苻生的败兵面对卷携大胜之势而来的桓温,武关失守是必然的。

    而武关背后的上洛,一马平川,是上好的耕作之地。战国时期,此地称为商於之地,是秦国腹心的沃土,楚国眼馋此处多年,最终被张仪耍诈,假许六百里商於之地而骗得楚国和齐国断交。作为平原,或者准确说是秦岭山中的谷地,上洛是个耕种的好地方,但是绝对不是防守的好地方。

    所以苻健现在着手于布置长安的防务,也算是未雨绸缪了。

    杜英作为一个穿越客,也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桓温攻破武关之后长驱直入,秦国军队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最后还是依靠着长安的城高池深坚持到了桓温退兵。

    “华阴和潼关都会空虚,此时若是有一路奇兵能够从南阳北上洛阳,直入潼关,则秦国危矣。”王猛感慨道。

    “许昌的姚襄和洛阳的周成不会让你如此轻松的。”杜英笑道。

    不然的话,桓温在用兵上也是无可挑剔的,当然不会放弃这么一个同样不错的选择。姚襄此人反复无常却很擅长抓住机会,因此也不是好对付的货色,想要从他的地盘上经过,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老牛微笑着说道:“听闻雷弱儿在潼关招募年轻英才为自己所用,少主不妨前去看看,或许能有所得。”

    杜英颔首,潼关关乎到关中的存亡,又有羌人和氐人的矛盾掺杂其中,的确是一个破局的好地方。

    现在杜英并没有这个本钱,但是不妨他先去摸排一下情况。

    招募年轻士子?

    倒要看看是什么水平的招募,又会不会遇到一些隐藏的大佬?

    “事不宜迟,我们也早日动身去潼关看一看,然后折回。”王猛也下定决心。

    “那就今日。”杜英颔首,看向老牛,“有劳牛叔准备。”

    ——————-

    若是换在后世,从华阴到潼关,无论高铁还是开车,不过就是转眼的功夫,但是在这个时代,老百姓想要前往,就只能依靠走路,马匹那是不用想的,战争正在进行中,所有的马匹都需要统一调度,即使是华阴驿站之中都没有几匹能够骑乘的马匹了,拉拉车还可以,可是马车也早就没了,都被征调到前线去转运物资了。

    而且就这么一小段路,沿途关卡很多不说,还有不少往来游骑,一来搜寻敌人密探,二来遇到合适的青壮就直接驱赶入军中,现在丁壮和民夫的缺口可是很大的。因此平民百姓根本就没有资格、也没有胆量走这么一条路。

    保不齐在半路上就被拉了壮丁。

    不过杜英和王猛到底有老牛的帮助,所以倒并不害怕这个问题。老牛开设的客栈早就已经和旁边的驿站融为一体,甚至已经算半个官家的人了,因此弄到两个通行腰牌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杜英和王猛上午的时候还是两个平民老百姓,下午挂上腰牌,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华阴驿站转送信件的邮差。古人信件的传递方式有三种,通过马车称为“传”,现在随着骑乘逐渐代替驾车,这种传递方式自然而然就逐渐退出历史舞台,而现在秦国驿站的信件传递分为“邮”和“驿”,前者就是指的步行传递,传递者自然就是邮差,而后者则是骑马传递,有资格上马的,少说得是百里加急或者前往偏远地区的信件。

    秦国现在也不过只有关中周围罢了,因此偏远地区是没有的,除了军报等等需要通过骑马传递之外,其余的几乎都是邮差步行。

    多年战乱,邮差这种四处奔波的职业自然也就逐渐不受欢迎,谁知道你好好地传递信件呢,是不是就遇上乱兵贼寇了,而或者你家遇到兵灾,你连跑回家救出妻儿老小都来不及。

    不过即使是这样,邮差这种职务也不是黔首百姓随便拉一个人就有资格担任的,最差也得是寒门子弟这种级别。要不是老牛这些年都快成为华阴驿站的半个主人了,也不可能弄得到邮差的腰牌。

    至少在秦国这一亩三分地上,还没有谁敢对自家的邮差怎么样,尤其是邮差往往还带着家书前来的时候。

    没错,既然是邮差,当然杜英和王猛也不能空手出行。

    老牛向驿站要来了很多已经积压了不知道多少年岁的信件交给他们两个,基本都是潼关那边的信件,也算是对他们身份的一个掩护。战乱频发,驿站更是几乎名存实亡,甚至还不如旁边的客栈混得好。

    因此驿站之中众多的信件,堆着也是堆着、没有人去派发,驿站的驿丞姓王,当然不是王猛的北海王氏的王,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爷子了,听说好友有这么两个远房外甥想要来跑跑腿、谋口饭吃,当然并不介意,至于出身什么的,王老爷子才不上心呢。

    按理说一个驿站之中的邮差之类的都应该是官派,但是这年头,谁还顾得上一个小小驿站中的邮差?就是这驿丞,也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换过了,头顶上的皇帝换来换去,下面的吏员该做什么的做什么。

    其实书信也不算非常多,因为其中有很多字迹都已经模糊,甚至年代过于久远的,都被杜英和王猛挑拣出来,不,准确说应该是他们两个在一堆几乎是祖父辈的书信之中挑选出来一点应该还算新的,装入了背囊中。

    看着散落在地上的众多书信,杜英也有些感慨。

    乱世如麻,这些尘封已久的书信背后,不知道多少人都已经作古,化为一抔尘土?

    又有多少人,终其一生可能都没有等到期望之中的回信,殊不知自己那心心念念的书信,正躺在这里吃灰?

第十八章 潼关

    从华阴向东行,其实用不了太久就能抵达潼关。

    不过这条联系关中和山东的大路,因为多年年久失修,非常难行。

    沿途不断见到有大车经过,大车左右一般都会有押送的兵卒,看着那一辆辆车上的粮袋,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从潼关等地转运向长安的粮食。

    战争进行到现在这个地步,固守长安似乎已经变成了秦国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因此诸如潼关等暂时不会有战争爆发的要冲之地,现在也顾不上了,粮食必须要尽快集中到长安以帮助长安坚壁清野。

    杜英对此也只能感慨,要是自己手里有三千人,保不齐真的能够把外强中干的潼关直接拿下来。

    可惜没有啊,而且拿下来潼关也没有什么用,这天下数一数二的强关,到底不过只是一座城罢了。

    除了这些和官方调运粮食有关的车队之外,路上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周围的旷野上,荒草凄凄,不少屋舍村落应该都已经被废弃,能够看到或许曾经充满人气和生机的街道都已经被荒草覆盖。

    随着战乱的逐渐延续,曾经应该是重要商贸通道的官道两旁,已经变成最危险的地方,大军开行,往往都会走大道,而路两边的民众自然也就成了搜集物资最好的来源。所以现在就算是有人,也都是向南侧山中躲得越远越好。

    从长安南侧的终南山一直到华山再到崤山,这一条秦岭的余脉也不知道庇护了多少百姓。

    王猛打量着这些车队,忍不住低声说道:“民有菜色,需士卒鞭策方能前进,应当是四处抓捕来的流民。百姓饥寒交迫至此,民心难以归秦啊。秦国想要坐稳关中,断不可行如此饮鸩止渴之事。”

    “不饮鸩止渴,就先渴死了。”杜英感觉自己脸上都扑满了灰尘,无可奈何的说道。

    老哥你也得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桓温都已经拿着刀架在秦国的脖子上了,秦国还有得选么?只是抓捕流民从军担任民夫已经很不错了,保不齐之后是个人都得抓起来。

    也难怪桓温率兵抵达灞上之后,百姓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秦国现在在治理民政上确实不怎么样。

    不过大好的机会,最终还是让桓温自己放弃掉了。后来王猛帮助苻坚收拾起来这千疮百孔的山河,关中的民政才算是稳定下来。

    王猛却摇了摇头,郑重说道:“师弟,余当尽此生所学,安抚天下寒士。”

    杜英诧异的看着他。

    自己这位师兄,在山上的时候,总给人一种读圣贤书读疯了的感觉,什么事都要讲究一个有理有据,甚至此次下山要干什么、要怎么做,都得先拿出一个章程来好好掂量掂量,在杜英看来,这就是一个再标准不过的理科生,理性主导着他的思维。

    而此时的王猛······感觉中二病犯了?

    你这是要“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么?

    不过杜英不得不承认,之前的王猛,似乎的确和自己想象之中的不一样。

    王猛,那是什么人物,后人称赞的“前秦诸葛”啊。可以说正是王猛奠定了前秦未来一统整个北方的基础。可是至少现在的王猛,杜英并没有从他的身上看出来有任何“智定天下”的感觉。

    想到这里,杜英甚至想要仰天长叹。

    老天爷,我一个人来到这个乱的一塌糊涂的时代就已经很倒霉了,为什么你给我一个能用的外挂,还得我自己去修正BUG?我又不是程序员啊好不好,好好地一个王猛,还得自己去养成?我又不是养儿子!

    不过叹息归叹息,残酷的现实还是需要接受的。

    年轻人,谁能没有一点经世济民、安定天下的宏愿?

    杜英自己也有,但是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距离走到那一步实在是太遥远了,所以他根本就不想。

    他更倾向于先看看眼前这一步应该怎么走好。

    历史上的王猛,思想发生蜕变,应该也是在见到桓温之后。

    看来现在很有必要去见桓温啊。

    “师弟在想什么?”王猛诧异的看着杜英。

    自家师弟为什么就好像没有听见自己刚才那句话一样?

    杜英径直说道:“没什么,前面应该还有不远就到潼关了吧。”

    “听。”王猛说道。

    “听什么?”

    “大河的咆哮。”王猛伸手指了指北方。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杜英看到了地平线上骤然出现的那条巨龙。

    大河已经出现在眼前。

    前方的道路再一次变得平坦,而就在这大河还有右侧连绵的群山之间,一座城已经逐渐露出真容。

    潼关,原来近在眼前。

    路走着走着,就会发现目的地已经不远。

    ——————————--

    “这是从豫州过来的难民吧?”杜英站在山坡上问道。

    之前已经有潼关的守军过来查验过他们两个的腰牌,发现是来送信的邮差之后大喜过望,邀请他们两个尽快入城,不过王猛说之前还没有来过潼关,因此那几个守军好心指了一条路引他们走到潼关一侧的山坡上,正好可以俯瞰整个关城。

    曾经关中的门户应该是更往东的函谷关,函谷关开辟在险要的崤山函谷之中,是从关中前往中原的必由之路,后来随着大河屡屡改道向北,原本伸入大河的崤山下逐渐形成开阔的河滩,因此曾经让六国联军几次叩关都不得入的函谷,一下子变成了无人问津的地方,而关中的门户则越过弘农向西转移到了潼关。

    潼关就坐落在秦岭余脉和大河之间的河滩上,南侧依靠山岭,关里关外都有连绵起伏的山丘,此时杜英他们站立的就是其中之一,这些山丘多数都比较陡峭,不是那么好攀爬的,因此山丘下的潼关就成了唯一的选择,而潼关北侧尚且还有一座山丘,越过山丘就是大河,这座山丘并不算陡峭,但是足以屏障潼关关城。

    再加上大河这道天然屏障,潼关的易守难攻或许比不上曾经的函谷关,但是放眼天下,除了巴蜀之中的那些之外,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潼关以西,实际上就算豫州的地盘了。

    周成和姚襄此时正在豫州打的热闹,大量的难民从豫州向西进入关中也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这些已经进入关中或者还在前往关中路上的难民,并不知道的是,关中也正笼罩在战火里。

第十九章 天下之大

    这乱世之中,并不是所有人都消息灵通。

    杜英他们知道武关那边的战事,也是得益于有老牛的客栈这么一枚钉子在罢了。这些扶老携幼、拖家带口而来的难民,当然并不会知道,此时就在他们的面前,看上去安宁和谐的这一方土地,实际上同样在战争阴霾的笼罩下。

    阳光照射在身上,可是杜英和王猛根本感受不到一点儿温暖。

    甚至他们感受到了寒冷。

    从一片死亡之地走向另一片死亡之地的寒冷。

    乱世,对于胸中有抱负的人来说,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时代,只要有点儿才能,总是能够找到机会出人头地。但是对于更多只想要过安稳生活的百姓来说,乱世,可不就是无边无尽的杀戮和死亡么?

    或许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就算知道了关中很有可能会在不远之后的将来同样陷入一片战火之中,但是他们脚下的步伐依旧不会停止。换句话说,他们已经麻木了,早就习惯了这种逃命复逃命的生活。

    能够活下来一天是一天,谁又会管远远还没有来到的明天呢?

    天下虽大,但是也已经没有他们能够容身之处。

    “师兄认为,潼关可是易守难攻?”杜英并没有伸手指点,那样动作幅度未免太大了。

    王猛沉声说道:“扼激流与群山,堪称雄关,想要从西向东叩关而入,尚且还可能因为西侧的开阔平地而能够展开兵马,但是想要从东向西,难也!即使比不上当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函谷,也应该相差无几了。”

    杜英颔首,历史上马超作乱,就是从西向东进攻潼关,一路杀得曹操割袍弃须、好生狼狈。魏武堪称一代枭雄,这一辈子征战南北,虽然并非没有败绩,但是割袍弃须这一战,应该是他此生中除了赤壁之外最狼狈的一场失利了,好在马超到底只是莽夫,最终还是被曹操用更高明的手段战胜。

    但是曹操依靠这样的天险,尚且抵挡不住西凉铁骑的前进,更是足以证明一句话,事在人为。

    “希望有一天不会面对这样的雄关,但是就算是面对了,踏过去便是。”杜英笑道。

    不知不觉得,自己也有些中二啊。

    莫非是因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

    杜英和王猛并没有在山坡上停留太久,毕竟他们所站的位置也是很适合于敌人斥候所站的地方,即使是那几个好心的士卒,也不敢让他们上去太久,很快就来催促。

    他们两个既然是以邮差的身份前来的,当然也得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先去关城之中的驿站报备。

    潼关的驿站并不比华阴的驿站好到哪里去,放眼望去,破败不堪,要不是门口还挂着牌子,杜英他们都以为来错了地方。

    听说有从华阴前来的邮差,驿站的驿丞就跟活见鬼了一样走出来,发现来的是两个活人,顿时拄着拐杖颤抖着绕着他们两个走了一圈,这眼神看的杜英他们两个浑身发毛。

    “华阴的王老头,竟然还活着?”注意到腰牌上写着是王驿丞的名字,潼关驿丞的声音就跟着他的手脚一样颤抖起来。

    从华阴来的时候,王驿丞可没有跟杜英说自己在潼关尚且还有故人,所以杜英此时也只能恭谨的拱手行礼:“我家驿丞尚在,吩咐我等带着因战乱积压多日的家书前来。”

    潼关驿丞颔首:“这个老家伙还没有咽气,倒是难得,快些进来吧,你们这一路上走过来也累了,老夫让人去准备些酒水茶点,早些用过了之后可以早些休息。”

    “那就多谢驿丞了。”

    “客气什么,早年的时候老夫和你家驿丞都是一起跑洛阳到长安这一线的邮差,后来又因为干得出色,变成了驿使,骑着那高头大马好不威风。现在老了,就这短短半天的路,却也有十几年都没有走过了。”潼关驿丞摆了摆手,“我这里到底还是通衢要道所在,华阴那边恐怕更是往来客人稀少吧?”

    “承蒙驿丞挂念,还好。”王猛回答。

    其实有老牛的客栈在,这些来往的信使还有营中、城中的将官等等都有光顾,所以也算不上稀少,不过大庭广众之下,多说无益,王猛并不想引起别人的关注。

    虽然他和杜英很刻意的把自己收拾的看上去灰头土脸,但是到底是久在山中,从行为举止再到面貌,怎么看都不像是久经风霜的邮差,就算是说自己刚刚开始干这一行没有多久,恐怕也会引起怀疑的,因此还是少说话、少露面来得好。

    一些士卒们或许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但是很多眼尖的将领之流若是觉得他们不对劲,到时候只会徒惹麻烦。

    潼关驿丞将他们两个引入驿站中,一名年轻人已经向前行礼。

    “这是任洪聚,亦是豫州中品人才。”潼关驿丞介绍道。

    这“任洪聚”应该也就是二十余岁的样子,肯定比杜英年纪大,和王猛相差无几。他郑重拱手:“见过两位,鄙人任群,表字洪聚,本是豫州颍川人,现在随难民入潼关,本欲入仕,但听闻关中战乱,所以先落脚此处,为驿丞打下手。”

    杜英和王猛交换了一个眼神。

    出自颍川的中品?

    那这个人应该还是有些本事的。

    颍川为中原腹心之地,没有什么盛产的,除了人才。

    从东汉到三国,颍川世家为朝堂提供了大量的人才,以荀氏、陈氏等为首的颍川世家,甚至几乎在很多朝代实现了对人才选拔的垄断,就连人才选拔制度都打破了原本两汉时期的孝廉制度,变成了符合与他们利益的九品中正制。

    而九品中正制最核心的内容就是把人才分等级,上中下品,级别都有讲究,不同级别的人自然就可以委任不同级别的官职,这也是曹魏对世家的妥协。

    基本上世家已经垄断了九品中正制的上品人才,寒门子弟甚至一些弱小世家的子弟,都要为争夺中品和下品的位置闹得不可开交,最终转变为不断结好主持定品的大世家,逐渐沦为大世家的附庸。

    在颍川这一亩三分地上,别说是上品了,就算是中品也一般和寒门子弟无缘。

第二十章 君非等闲

    杜英和王猛未曾听闻颍川任氏之名,所以任群顶多也就是个寒门或者末流世家出身——要是出身好的话,他也不会跑到这里来,要么早就已经被人聘用,要么就已经跟着家族南渡了。

    而且世家子弟,又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在这驿站之中打下手呢?

    因此这任群应该所说也不差。

    秦国立国之后,虽然也有招纳人才的举措,但是这些举措实际上多数都只是说说而已。秦国以氐人立国,又有羌人等作为攘助,整个统治上层实际上都已经被氐人和羌人等等占据,本来就没有多少汉人人才的位置,大多数汉人想要上位,也只能通过阿谀奉承、溜须拍马,比如此时驻守在华阴的郡守董荣,就是通过这样的路子走上来的,假如没有淮南王苻生的支持,他恐怕永远都不可能有出头之日。

    因此秦国的政策并没有吸引到足够多的汉人人才能够为自己所用,甚至即使是有少数的能人志士能够进入到秦国的政治体系之中,也会受到氐人和羌人的百般排挤,最终导致关中大量的人才流入巴蜀、凉州等地,白白便宜了桓温和凉州张氏,历史上这种情况要一直到苻坚不惜和不少氐羌权贵反目成仇也要重用王猛方才有所改变。

    大量的关东名士和基层的汉人官吏被王猛大胆提拔,秦国加速完成汉化,不但汉人逐渐成为国内的官吏主流,而且秦国也在汉人的治理下快速变成盘踞北方的庞然大物。

    现在秦国对于汉人人才的不信任甚至有意的排挤打压,显然并不足以让任群这种本来就没有什么根基的人才会有胆量前往长安谋求一官半职,所以从豫州来到潼关之后,他应该也是本着避难的态度,在此观望风向。

    一旦关中局势不对,也不是不可以拍拍屁股抓紧走人。

    任群也算是一路走来见到过很多人和事的了,一看王猛和杜英这两个年轻人,当然就知道这两个家伙必然也不是等闲之辈,普普通通的邮差,怎么可能脸上都没有什么风尘褶皱?也就是已经老眼昏花的潼关驿丞看不出来端倪罢了。

    这两个年轻人身上多少都带着世家子弟,哪怕只是寒门子弟的气质在,换句话说,至少和任群应该是出身差不多的人,他对于这两个人的举止打扮以及人的气质非常熟悉。

    这自然也让任群多生好感。

    既然自己可以留在潼关观望风向,那人家自然也可以留在华阴观望风向,大家都是一样的嘛!

    “王猛,表字景略。”

    “杜英,尚未加冠,暂未有表字。”

    说出来,杜英还是有些尴尬。

    世人以表字行走,比如王猛就会称之为“王景略”。而自己没有表字自然就显得非常尴尬,不过表字这种东西,家中父老若在,自然就要让他们来起,因此杜英在家书之中提到了此事,但是现在杜明还没有回复,那他也自然不会有表字了。

    任群有些诧异的打量着杜英。

    若是换在往昔,这种一看就不是黔首百姓的,尚未加冠就出来做事的并不多,不过现在乱世之中,家道中落,都需要补贴家用,自然也就顾不上有没有加冠了,所以倒不是不能理解。

    “两位请坐,来尝尝今天早上刚刚送来的牛肉。”任群微笑着说道,“潼关的牛肉,也堪称一绝。”

    “这时候,牛肉可不好见啊。”王猛不由得感慨道,“还是你们潼关这边富裕。”

    杜英又何尝不是感慨万千。

    对于他一个后来人来说,三月不知肉味,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可是在这乱世之中,吃肉?你也就想想吧,冀州那边乱的时候,人命如草芥,都已经饿到吃人肉的地步了,牛羊肉那是只有最上层的贵族才能够享受到的,可是即使是这样,也不是每天都能保证供给。

    杜英他们在山中,每天吃的都是野菜罢了,这东西能够填饱肚子,但是终究不能和肉食一样令人强壮。至于野味,虽然偶尔也有,但是因为懒惰加上技术不咋样,所以真的只是偶尔。

    要不是杜英发育的早、小时候的营养也完全跟得上,他都怀疑自己会不会变成武大郎。除了少有的野味,其余机会能够吃到肉食,那也是法随下山带上来的腊肉之类的,也不知道腌制了多少年,据说都是从客栈掌柜老牛的地窖之中扒拉出来的。

    吃着那牙似乎都要硌掉了的腊肉,杜英回想起了历史上大航海时代,欧洲水手在船上啃得那些不知道多少代人留下来的牛肉干,感觉应该和那个差不了多少。

    任群不由得感慨一声:“那是因为两位兄台好运气,今日镇守潼关的雷将军为回援关中的几位偏将践行,特意宰了一头牛,剩下点牛骨头周围的肉,就被我们这些小官小吏给分掉了,不然的话,这一年到头又能够见到几回肉?”

    “看来任兄在潼关已经驻留多时?”王猛笑问。

    这一个问题虽然看似普通,但是还是让任群和杜英的神情都是微微一变。杜英自然是觉得师兄未免太过直接,而任群则打量着王猛,不知道这个家伙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这问题的深层次意思自然就是你为什么一直待在潼关?是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莫非是从东边来的奸细?

    “好吃!”王猛大口嚼着牛肉,“阿英你也尝尝!”

    出门在外,两人自然不可能在外人面前以师兄弟相称。

    但是杜英能够叫王猛“景略兄”,王猛可没得他的表字叫,因此就只能叫“阿英”。这听得杜英总感觉这家伙是在喊自家子侄小辈。

    王猛一岔开话题,任群反倒是自失的笑了笑:“实不相瞒,豫州战乱,家道中落,原本族人子弟也多数都星散,余孤身一人随难民一路逃到潼关,父母不知去向,兄弟杳无音讯,因此想在此暂作停留,一来打探豫州亲属消息,二来也看向西是否有进取之道。”

    “恐怕向西并不如意啊。”杜英此时也说了一句,“不然的话观洪聚兄也绝非等闲之辈,安能隐于此地?”

    任群目光一闪,好奇地问道:“小兄弟又如何看出来,余非等闲之辈,竟然连余亦不知?”

第二十一章 醉眼挑灯

    对上任群打量的目光,杜英自信的说道:

    “颍川之后,当为名门子弟。孤身远遁却能保全自身,亦当非只有虚名。乱世纷杂,纵有入仕为官之心却能不动如山、静观其变,亦能称之为坚韧。所以······兄台如何能说是等闲?”

    任群自失的一笑:“若是真为名门,又如何会沦落此处,自然亦当凭自身所学和家世显赫而出将入相。至于坚韧······不过是这乱世之中为求安宁,没得选罢了。”

    杜英和王猛不由得交换了一个眼神。

    杜英的话里话外当然带着试探的意思。

    不过听任群这么说,也的确。

    “倒是余观两位小兄弟,当非等闲,不像是驿站之中跑腿的差役。”任群起身,回首看向他们两个。

    杜英和王猛倒是很镇定。

    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

    正当杜英打算按照早就已经打好的腹稿解释的时候,任群却并没有给他机会,抢先说道:“关中虽大,豪门林立,但是战乱多年,多数豪门都已经灰飞烟灭,而今能听闻声名的也不过寥寥,算来京兆附近,更是只剩韦杜数家,小兄弟既然是杜氏出身,那必然就是杜陵杜氏的子弟了?京兆杜氏已然西去凉州,小兄弟可是旁系?”

    杜英张了张嘴,却也无法反驳。

    杜陵杜氏是杜氏最强大的一支,这些年开枝散叶,在关中的确有不少族人,但是战乱之中多数都已经星散,和本家之中也没有什么联系了,只是有着共同的姓氏罢了。

    比如在秦国建立之前,就曾经有一个杜洪,算起来还是杜英伯父辈的,在关中起兵,打出了晋室的旗号,只可惜他过分想要强调自己听命晋室的身份,粉饰水平却有限,汉人不信他,胡人更是愈发坚定与其为敌,最终兵败。

    而身在凉州的杜氏本族,对这位杜洪也秉持着模棱两可的态度,并没有承认杜洪就是杜家嫡系子弟,代表杜家在关中行事。

    因此任群怀疑杜英是杜氏余脉,并没有什么问题。

    这些杜氏子弟散布关中,遇到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王猛不由得在心里吐槽一声,还杜氏旁支?这家伙是根正苗红的杜氏嫡脉。

    看任群一副已经得到准确答案的神情,杜英也只能顺势颔首,应了下来。

    反正秦国又没有说要把姓杜的赶尽杀绝,自己作为一个和杜洪也扯不上什么关系的杜氏旁支族人,自然不会引起什么警惕。不然的话杜英是万万不敢用自己真实的名字行走的。

    “余家是杜氏余脉,没有几个兄弟,余又不成器,因此家父托人给华阴驿丞带信,想要让余和王兄这位同乡一道,能够为驿丞所用,至少也算在这乱世之中混口饭吃。”杜英总算是把这话圆了回来。

    任群似乎正在感慨世事无常,自己也遇到了和自己经历差不多的可怜人,因此也没有注意到杜英说的这些话里其实还是有很多可以推敲的地方。

    杜英则看向任群,端起酒杯:“洪聚兄,且坐!”

    任群颔首,也端起酒杯。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杜英慨然说道,“得遇洪聚兄,就不枉潼关一行!”

    任群则和王猛诧异的看向杜英,咀嚼着刚才的那一句诗。

    “怎么了?”

    “相逢何必曾相识,好,好,小兄弟年纪轻轻,当真好一番豪情!”任群回过神来,也大笑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那我就不客气了,先饮为敬!”

    被任群这么一说,杜英倒是有些尴尬,抄诗,那是每一个穿越客的必备技能,这些从小到大背的滚瓜烂熟的诗词名篇,如果不念出来几句来烘托自己的文化底蕴,如何才能够夺人眼球?

    不过想想这个时代的诗词,尚且还停留在五言诗,因此杜英这两句七言诗的确有些不伦不类。话说回来,杜英也没有承认这就是诗,就当是两句豪情壮语罢了。

    在山中,喝酒是不用想的,吃饱肚子就不错了,上哪里摸酒去?因此杜英的酒量几乎为零,而王猛早年在红尘之中摸爬滚打,虽然不至于说不能喝,但是那个时候光忙着逃命了,哪有什么机会真的锻炼酒量,因此两杯下肚也已经晕晕乎乎了。

    任群的酒量明显要比他们两个好一些,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很快三个人就醉醺醺的靠着墙壁。

    “两位兄弟,天下大乱,风云变幻,区区人命不过草芥。任某从东到西这一路走来,见惯了荒冢枯骨,见惯了骨肉别离,也见惯了兵荒马乱,但是,但是!”任群的声音不由得高了两分,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但是什么,倒是说出来,胸中块垒,自当借着这酒,一吐为快!”杜英慨然说道,“我等僻居乡野,论见识经验恐怕比不得洪聚兄,但是洪聚兄所描绘之画面,历历在目,因此你我此时感同身受,有何心思,但说无妨!”

    “但是我们这大好男儿,七尺之躯,不能迎风而上成从龙之功也就罢了,甚至还不能尽所学之才安稳一方,窝囊啊!”任群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个来自于中原的汉子,应该是想到了自己一路上见到的那些悲惨景象,心中更是难受。

    可想而知,那些悲惨的景象之中并不只有无数的普通百姓,肯定还有他,他和他的家人们分散,又何尝不是在这种情景之下?只是任群终究不想说出来那等伤心事罢了。

    杜英拍了拍他的肩膀,被刚才任群喊了这么一嗓子,他的醉意倒是清醒了三分,淡淡说道:“天之将倾,吾等挽之便是。自典午中朝,八王为祸之后,五胡入寇,国无宁日。归根结底,盖因朝廷无能,百万雄师,一夕倾覆,名臣将相,慌乱逃窜亦胜过那败家之犬。因此于此处怨天尤人皆无用,唯有于乱世之中号召有志之士,也学那祖将军,击楫中流,不胜不归!”

    一直没有说话的王猛,看着自家师弟昂首站在那里的身影。

    灯火昏黄,杜英的身影拖出去很长,显得尤其的高大。

    这一刻,王猛不只是感受到了雄心,也感受到了野心。

    在这年轻的身躯里,蕴藏着野心。

第二十二章 凉州杜府

    “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都做了土!”杜英揽着任群,喃喃吟唱着什么。

    任群似乎想要应和他,但是憋了半天没有憋出来词。

    王猛的酒则早就已经醒过来了,他轻轻摩挲着下巴,看着醉醺醺的师弟,他甚至有理由怀疑,师弟并不是真的喝醉了。

    不过师弟说的没错,秦汉往事,都已经灰飞烟灭,而现在道路悠长,更需要这一代人砥砺前行。

    任群和杜英已经卧倒在桌子上,打起呼噜来。

    王猛不由得挠了挠头。

    我说你们两个醉的是不是太快了一点儿,好歹等我也一起醉了啊,不然的话岂不是就要留下我一个人来收拾这残局?

    只是此时的王猛并不知道的是,在未来漫长的路上,只会变成他最习惯的工作。

    ——————————-

    凉州,姑臧。

    姑臧是凉公都城所在,也就是曾经两汉时期的武威郡。现在凉州的都城虽然称为姑臧,但是姑臧城实际上和凉州的武威郡是同时存在在,姑臧城也就是武威郡城。

    武威郡作为河西四郡之中最东南侧的一个,是从关中进入河西的必由之路,也是第一个落脚点。城池背靠长城,威武非常,丝绸之路兴盛之时,商贾往来,不绝于路,即使是现在因为战乱的原因,丝绸之路似乎变成了一条断头路,但是至少在这凉州,在这武威城,依旧还是一片繁荣景象。

    尤其是张氏割据河西之后,修整城池、兴修水利,大举任用从关中逃难而来的世家官员,整顿吏治,把这武威、张掖等几个州郡经营的并不差于中原战乱之中的任意一处地方上。

    中原关中之地,已经胡腥弥漫,民不聊生,而偏偏这西北塞外,戈壁黄沙之中,百姓安居乐业,阡陌之上,所谈皆是华夏言语,所书尽是华夏文字,往来官吏百姓,衣冠博带,俨然于秦汉无恙,若是常人不知晓而来的此处,恐怕还以为来到了多少年前的中原,因此凉州时常自称为“塞上江南”,倒也并不是完全说瞎话。

    而姑臧城中,一座座府邸鳞次栉比,一间间屋舍井然分列,雕梁画栋、飞檐走兽,装饰之华美、构筑之精良,虽然并不能和中原繁荣时候,诸如金谷园之类的名园相比肩,但是至少也算能够达到中原富贵人家的水平。

    毕竟是避难之处,又是西北贫瘠之地,能够修筑起来这样的屋舍都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这也得赖于从关中前来的这些世家子弟们,诸如杜氏的杜耽之类,都还是颇有几分真才实学,不然的话就算是再好的底子,恐怕也都被他们糟蹋干净了,更不要说华夏的势力退出西域之后,丝绸之路断绝,这西北本来就不是非常富裕的地方了,哪里经得起那些纨绔子弟的折腾?

    杜明虽然子承父业,依旧还是凉公府的长史,但是他手中的实权早就比不上乃父了,要不是他的身上还挂着天水郡守的名号,恐怕更不会有多少人把他放在眼里。

    天水郡,实际上并不在凉州的版图内,不过之前王擢投降凉州,把凉州的版图向东扩大到了天水郡,一直向东,曾经一度逼近秦国的扶风郡。

    这个“扩大”,自然也是有水分的,王擢真正占领的也不过就是天水郡少数几座城池,当然战乱到今天,到底还是贴着关中的天水郡也不剩下几座还有人烟的城池了,现在王擢和秦国军队就在天水郡周围来回拉锯,这地方早就已经打烂了,那几个名义上落在凉州手里的城池,自然也都是王擢代管的,因此杜明这个实打实的天水太守,根本就不需要走马上任——去上任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万一王擢哪天看凉州不顺眼,额,这换做任何人可能都是比较难以抉择的事,但是对于西北人尽皆知的墙头草王擢来说,哪天不高兴了就有可能真的这么干,因此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太守,就算乖巧的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管,也很有可能不知道哪天被他给一刀咔嚓了,然后提着首级去找新主子邀功。

    因此杜明的第二个官衔实际上也是虚衔。

    不过虚衔归虚衔,对于总共没有几个郡的凉州来说,堂堂郡守加上长史,俸禄可着实不少,不然的话杜明也不至于能够蓄养部曲就超过四五百人。

    世家之中多有部曲家将,是本家自己招募、自己训练的兵马,其忠诚于家族而不是势力,作战的时候听从于家主的命令出生入死,单纯论战力当然要比那些强拉的士卒以及平时都得负责种地的军屯士卒高得多,所以每一方势力也离不开这些私兵,不然的话驱动着一群乌合之众冲上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有这些从自家爹爹开始就训练并且传承下来的部曲,再加上自家爹爹杜耽作为凉州曾经的核心人物,故交门生遍布凉州,因此杜明虽然没有实权,也是整个姑臧城中不可小觑的人物。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人家杜氏还有那么多门生故吏支撑,真正到了上阵冲杀的时候也有自家部曲可以一战,因此这骆驼都还没瘦死呢,岂是好惹的?

    杜氏从杜预开始,家风实际上一直比较简朴,提倡的也是尽可能的低调做人、低调做事,这也让其余人很难注意到杜氏的存在或者刻意来招惹杜氏,凉州的掌门人已经换了好几次,近些年动荡不休,但是杜氏稳如泰山,甚至关键时候还得请杜明过来坐镇以稳定局势,论号召力和威望,杜家还是有几分的。

    现在坐在杜氏府邸的大堂上,一向没有什么事可做、总是呼朋唤友去打猎的杜明,却是眉头紧锁。

    “家主!”快步走入堂中的中年人唤作陆鹏,其父是当年杜预率军南征的时候收养的孩子,据说还是吴郡陆氏的旁支,长大之后成为杜氏家臣,父子二人后来都随着杜耽前来凉州,其父辅佐杜耽良多,八年前去世之后,其子继承父业,成为杜氏的重要一员。

    看到杜明的神情,他有些奇怪:“不是说二少主来信了么,家主为何愁眉不展?”

    “你且看看吧。”杜明叹了一口气。

第二十三章 求见凉公

    PS:今天最后一章

    陆鹏有些奇怪,伸手接过来信件,细细看了一眼,不由得感慨道:“家主,二少主所言亦是良策,若是能够借助凉州同桓征西之名立足于关中,于凉州,于杜氏,皆非坏事啊。”

    “但是这样未免太冒险了。”杜明无奈说道。

    于凉州是不是坏事杜明并不知道,自家二儿子也是小儿子成长于关中,对凉州自然没有什么忠诚可言,因此杜明并不相信杜英这么做真的是为了凉州考虑——就连他老子都没有多少为凉州死而后已的决心,杜英会有这思想觉悟?

    笑话。

    于杜氏,倒是的确不是什么坏事。

    杜氏这些年虽然在凉州的地位崇高,但是终究手里没有多少实权,没有实权就意味着要不是杜明的老子杜耽的名声很大,庇护着子孙,杜氏这丰厚的家产可能早就要便宜别人了。至于杜氏的那些部曲兵马,就算是再怎么精锐,又如何和别人成千上万的兵马相比?

    杜氏对于凉州的稳定是有贡献的,但是等到凉州换了新的凉公,不再是现在的张氏秉持凉州政权的话,杜氏又该何去何从?杜氏是张氏的功臣,可不是别人的功臣,到时候不拿你开刀才怪呢。

    因此杜明越是清誉有加,越是渴望权力加身,不然的话,站得越高就有可能摔得越惨,杜明可不想好不容易被乃父拼搏挣扎而挽救的家业,到了自己这里再一次烟消云散。

    一旦杜英能够在关中站住脚跟,甚至打出来一片天地,那么只要他在名义上还是凉州的臣下,凉州上下就没有人敢小看杜明,不然的话杜英率兵入凉州,招来祸患怎么办?

    凉州只是依靠偏安才能苟全,真正忠诚于凉州的兵马有多少战力,大家心里都有数,不然的话不至于一个王擢就让包括凉公在内的姑臧城上下所有勋贵大员都昼夜难眠。

    收益高,风险自然也就大得很,杜英假如真的要获得凉州的名义以在关中征战,可能会为凉州平白招惹敌人倒是小事——凉州现在本来就是“你来打我啊,反正我远着呢”的心态,所以多一个敌人、少一个敌人并没有什么关系,杜英本身的安危则是大事。

    算起来杜明也已经有多年未曾见过自己这个儿子,要不是双方书信往来频繁,恐怕他应该都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到底如何了,即使是这样,杜明对于杜英到底有几分几两的真才实学,也是拿捏不准的,只知道法随对他称赞有加,但是自己这个老友到底是谦虚还是孩子真的优秀,那没有亲眼看到都是白搭。

    让这么一个还未加冠的孩子在关中何等乱世之中打拼,杜明说实话于心不忍。

    这可是自己的骨肉啊。

    “家主可还记得当年为何送二少主前往华山?”陆鹏沉声问道。

    杜明的手颤抖一下:“我承认当初的确是本着希望这个孩子能够于关中混乱之中为杜家再博得一条生路的意图,但······”

    送杜英前往华山,本来就是杜明还有几个家臣共同商议后的结果,目的也很简单,杜氏既然已经被架空,那就更不能从一棵树上吊死。但是至少那个时候杜氏在关中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再加上前往华山只是为了求学并且能够距离关中更近一些,一旦发现机会能够及时的抓住,所以杜明并没有想到那么多,更不会想着有一天自己的儿子竟然会主动要求去冒险。

    “家主,乱世之中,人各有命,但是机会稍纵即逝,桓征西进兵关中,掣肘太多,凉州府中亦是心存疑虑,所以才迟迟不曾发兵攘助,现在二少主既然自告奋勇,就等于给凉公也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凉公必然会鼎力相助。”陆鹏说道,“再加上杜氏的钱财甚至人手支持,二少主想要在关中站稳脚跟并非不可能,到时候无论是和秦国联络并成为秦国之臣还是随着桓征西南下,都非坏事。”

    杜明轻轻摩挲着下巴。

    他明白陆鹏的意思,狡兔三窟,南渡的时候,杜氏也有零星族人随着典午南下,但是不成气候,大多数杜氏都随着杜耽前往西北或者流落关中各处,因此现在西北是杜氏唯一的老巢,一旦凉州出了什么意外或者凉州对杜氏有了敌意,那么杜氏有可能就将从历史上抹去。

    必须要做点什么,而杜英在关中重新竖起来杜氏的名号,似乎并不错,至少能够表明真正的杜氏还是存在的,不至于让之前的那个杜洪抢走所有的风头。

    “当务之急,要速速求见凉公。”陆鹏提醒道。

    “言之有理!”杜明霍然起身。

    既然决定这么做,那就要尽可能地争取时间,桓征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杀入关中,杜英不能一直在华阴等着。

    ——————

    此时的凉州凉公是去年才刚刚篡权的张祚。

    张祚是凉文王张骏的庶长子,张骏的嫡子张重华去世之后,以自己的儿子张耀灵为凉王,张祚为辅政、持节并都督中外军事。军权在握,又是张骏实际上长子的张祚,当然不满于自家十二岁的侄子坐在王位上,自己还得俯首称臣,因此发动兵变把侄子赶下了台,因为知道自己得位不正,所以张祚去掉了凉王名号,改为凉公,从名义上重新听命于东南。

    张祚此人狡诈贪婪、生性好杀,因此并不得宗室以及文武群臣的拥戴,若不是因为这家伙天生贵胄又得到张重华的信任,也不可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上。

    因此杜明并不怎么喜欢和张祚打交道。

    一向随父亲是直肠子的杜明,虽然并不聪明,但是也明辨是非,张祚并非良主,一旦追随他,有可能反过来惹火上身,还不如保持现状,张祚需要用到杜氏的名声,而杜氏追随的也不是张祚而是凉州张氏,大家相安无事最好。

    此时去见张祚,到底关乎到自家儿子以及杜氏在关中的布局,因此杜明就算是不喜欢这个主公,硬着头皮也得去。

    凉公府在前代几位凉王时期就经过修缮和扩建,否则的话怎么能够称之为王宫?此时虽然再改称为府邸,但是规模建制上都已经和王宫没有什么两样。

    当然姑臧城就那么大,王宫也不可能真的和长安洛阳的皇宫相比,瘸子里拔将军罢了。

第二十四章 杜君欲何为?

    凉公张祚的性格虽然阴暗残暴,但是并不是那种喜欢躲在阴暗之中盘算人心的家伙。

    杜明拾阶而上,能够感受到穿堂风呼呼的吹过来,甚是凉爽。

    议事堂上高悬着“拱宸”二字,拱宸者,拱卫禁中紫宸也。

    凉州张氏以此表示自己永远是中原正统的拱卫者。

    只不过当初应该是有这样的想法,现在他们在想什么,天下人尽皆知,只是不拆穿罢了,因此说这拱宸是拱卫居中而坐的凉公或者凉王也没有什么问题。

    每日里在凉公府外求见的人都不在少数,天气若是好一些的话,人甚至能一直排到围墙拐角的地方。

    河西虽然是远离中原之处,但是随着凉州张氏这些年不断征伐,版图也逐渐扩大,声名远扬,远近世家多来投靠,只不过关中豪门望族要么已经沦落胡尘里,要么已经随着典午南渡,去那京口北固亭说着些什么“风景不殊”,因此这些年凑到凉州这边来的,多数都是西北边远州府的世家,对于凉州来说,自然就有些看不上眼。

    凉州虽然偏安一隅,但是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照收不误的,你要是和杜陵杜氏一样本来就名动天下,那肯定引为座上宾,但是你们这些平日里就是地方土豪罢了,论品的时候连下品都混不上,也敢妄称是世家豪门?

    张祚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这些家伙自然也不入他的眼,所以你们愿意每天等着就等着吧,本王一天心情好的时候见上几个,心情不好的时候,一个也不见,你们站上一天就请回吧!

    不过杜明当然不受这样的限制。

    听说杜明求见,正在和几名将领商议向西开拓之事的张祚,立刻令人把杜明请了进来。

    杜陵杜氏,这可是凉州招贤纳士的典范,又是凉州草创时候的有功之臣,当然不能怠慢了。

    张祚此人凶狠奸诈,但是绝对不是无能之辈,不然的话宗室众多,还轮不到他来坐这个位置,更不可能在之前就得到张重华的信任。

    “杜君,好久不见,本公甚是想念啊。”张祚笑着迎上来。

    他的身材并不算非常魁梧,可能多年操劳政事的缘故,背也有些佝偻,脸上一笑,看上去和蔼可亲,要是再过十余年,定然是个年高德劭的族老。

    不过杜明心里有数,此人被很多人暗地里说为“笑面虎”,可不是冤枉他的,因此和他打交道的时候要百般警惕,不然的话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可能落入他的圈套之中,好一番忙活之后,反倒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臣不比先父,无治国安邦之才,唯有操持家业,为凉公维系一方太平则知足矣。”杜明微笑道。

    “来人,看座!”张祚亲自引着杜明坐下,“令尊乃是凉州功臣,君是功臣之后,自幼蒙受令尊家教,这句话说的倒是谦虚了。”

    杜明微微一笑,不动声色。

    张祚当然是先跟自己套套近乎,毕竟自从张祚去年上位之后,自己除了表示支持他之外,和他并不是非常亲近,惹得很多士族也都怀疑张祚的本领,不然的话怎么连杜氏都不待见你呢?

    因此张祚和杜明亲近,自然转过头就可以向这些人表示,谁说的本公和杜氏不亲近的?

    反过来自然也是给杜明提个醒,虽然本公不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但是你不要忘了,这凉州能有今天,你老子也居功甚伟,因此你最好不要做什么危害凉州的事,不然的话你可对得起令尊的在天之灵?

    张祚的态度让杜明轻轻松了一口气。

    之前陆鹏向他提起过张祚可能的态度,张祚虽然久为凉州重臣,还是有一定人脉的,但是毕竟这执政重臣和一国之主是不一样的,他身为辅政却篡位自立,本来就惹得很多人的不满,只不过张祚手握兵权,党羽众多,因此大家敢怒不敢言罢了。

    张祚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更渴望能够获得杜明以及背后杜氏的支持。因此他越是表现出来对杜明的提醒或者威逼利诱,又或者好言相劝,都越是能够体现出来他这种渴望之深。

    他越是希望杜明支持他,杜明实现计划的可能性也就越高。

    坐下之后,杜明微笑着说道:“承蒙凉公不弃,引杜某为座上宾客,杜某受之有愧,正欲报达于凉公。”

    张祚脸上原本带着的笑容,此时更胜几分:“杜君所为何来,但说无妨,但凡事有利于凉州的,本公自不会拒之。”

    杜明在心里翻了翻白眼,话说你手下杀的人也不少了,在凉州这一亩三分地上也是凶神恶煞一样的存在。要是我的事对凉州没有一点儿好处的话,那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来啊,万一就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了呢,杜氏还有一家老小等着我养呢!

    当下杜明微笑着说道:“犬子随先生修行于华山,近日得知征西将军桓温已率军直攻武关,秦国内部慌乱不堪,横征暴敛,以做苟且。百姓苦秦久矣,多思仁德,因此正是招募兵马、响应征西将军,里应外合拿下武关甚至长安的大好时机。故修书一封,恳请凉公能够拨以款项及旗号,以凉州之名起兵关中。”

    “起兵关中?”张祚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皱了皱眉,“杜君父子,为国分忧,属实可嘉,但是起兵关中,乃是为了响应桓征西,现我凉州大将王擢已经于天水同敌激战不休,钱粮调拨众多,因此于关中平地而起兵马,耗费颇多,恐有不妥啊。”

    杜明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了,这话说得要是换做另外一个不知道凉州内情的人,可能也就相信了。大将王擢?王擢要是在你心里可以称得上凉州大将的话,那我杜明就把姓倒过来写!

    你这一天天晚上辗转难眠的,想的恐怕就是王擢会不会转过头来带着兵马进攻凉州吧。至于钱粮之类的,虽然凉州也有给王擢调拨粮草,但是身为凉州长史,杜明虽没有实权,但是很多公文还是能够看到的,他可是很清楚,这个数简直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还不够你调拨到武威南侧以招兵买马、防范王擢的那些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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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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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略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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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肃版:
末晋时节,烽火漫天。杜陵杜氏庶子杜英学成下山,正逢桓温北伐,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动荡不休。试问晋末多少事,安能都付笑谈中?
剧透版:
那年淝水,杜英拍了拍谢玄的肩膀:“看到对面你家叔父了么,上吧!”晋末多少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末多少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末多少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