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3章 血战!最后一道屏障
就在那些人踏上第一级台阶,正要迈过扎在第二级台阶上的那些密密麻麻的箭矢的时候,傅八岱摸摸索索的转过身,拄着拐杖往里:“哎呀,快走。”
我忙不迭的扶着他往里走去。
他看不见,加上这一刻狂风呼啸,已经卷着豆大的雨点落下,我扶着他迈进大门,那些禁卫军和集贤殿里的学子们立刻一拥而上,但是他们没有关上大门,而是弯着长弓冲了出去,齐齐的站在大门口,对着下面蜂拥而上的叛军就是一阵飞射。
一时间,箭如雨下。
密密麻麻的箭矢化作了无数的寒光,和天上降下的雨点融为一体,没入了那些叛军的身体里,顿时,下面惨叫连连,血四溅,第一批箭矢射出的时候,已经让第一批冲上来的人跌到下去。
集贤殿虽然不是一个最好的战略据点,但门口那一条长阶反而成了一个最好的防守地形,一箭射出之后,那个年长的学子大喊一声:“上箭!”
顿时,所有的学生齐刷刷的反手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搭弓上弦,拉成满月,然后对着下面嚎叫着扑上来的人又是一阵狂射!
惨呼声响成一片。
雨,越发的密了。
风急雨骤,整个天地都在这一刻变得混乱而疯狂了起来,下面的那些人冲锋受阻,立刻便有弓箭手在背后发箭,一时间就看见无数点的寒光破空而来,嗖嗖几声,接连几个禁卫军和学子倒地。
趁着这一刻的间隙,他们已经冲上了长阶。
立刻,弓箭手全部退了下来,禁卫军的人挥舞着长刀冲了上去。
两路人马,在长长的,仿佛直通天际的长阶上杀成到了一起,就像是天空的两片乌云汇聚,霎时间狂风骤雨呼啸而来,刀,在空中挥舞,闪过的一道寒光,还带着冷冽和锋利,砍杀下去的时候,鲜血喷溅,和雨水混在一起,一冷一热的交织,仿佛生与死的间隔,在这一刻,那么明显,却又那么薄弱。
我眼睁睁的,看着一声声的怒吼,惨呼之后,不断的有人倒下,长阶很快就被鲜血浸染,混着雨水不断的流淌下去。
一开始的拼杀十分激烈,但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叛军人数上的优势成了他们进攻的优势,禁卫军的人不断后退,他们形成的那一道屏障也在不停的变薄弱。
一步一步,叛军的人已经快要登上来了。
孙靖飞一边带着人拼杀,一边对着后面狂吼:“退!快退!”
几乎不用他开口,我已经把前院那些人全部赶到了后面,傅八岱也被那个童子搀扶着,跌跌撞撞的走了回去,孙靖飞带着一队人马护着我们往前殿退去,刚刚一退进大门,那一群学子就走到了大门外,在门外的台阶上齐齐列队,对着前面的人张开强弓,而孙靖飞带着人站在他们的前面。
这,已经是我们的最后一道屏障了!
叛军的人在大门口,冲破了杀光了最后几个守住大门的侍卫,手中的刀剑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此刻大雨倾盆而下,淋透了每一个人,也将刀剑上的鲜血冲刷着,流淌到了地上。
那些人,踩着地上血红的积水,一步一步的朝我们走了进来。
我回头看了一眼,在大殿里面,是傅八岱,是杨金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些嫔妃,闻丝丝和刘漓他们,一旦这一道屏障被攻破,这里面所有的人,都不可能看到雨过天晴的那一刻,鲜血,会把整个集贤殿都染红。
想到这里,我咬咬牙,反手将大门在我的背后关上。
大门合拢的一刻,孙靖飞震了一下,回头看着我,顿时惊呆了:“颜小姐,你——”
而叛军的那一边,他们的几百人,已经杀得这里面不到三十个人,这是一场根本谈不上公平的对决,在前锋已经走进了前院之后,公孙启他们站在后面那一排,冷冷的笑道:“颜小姐,难道现在你还以为,自己还能做什么吗?”
我咬了咬牙,说道:“我能看清你们做了什么。”
“……”
“然后,我会让天下人知道,你们今天在集贤殿,做了什么!”
他们几个错愕的对视了一眼,再看向我的时候,目光里几乎渗了毒:“你以为你一个女人,能有多大的力量,你的声音,能让全天下都听到?”
我说道:“我,当然不行。”
“……”
“可是,你刚刚叫我什么?”
公孙启一愣,立刻明白过来什么,顿时脸色阴沉的看向我。
颜小姐——这个称呼不同于宫中的任何一个女人,甚至不同于那些享尽荣华富贵的嫔妃姬妾,他们的话,在后宫里也许振聋发聩,但颜轻盈如果要开口,却足以让所有她想要让他听到的人听到她的话。
公孙启望着我,脸色阴沉的道:“你,这是自寻死路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这个时候雨水已经浸透了我的头发,沿着脸颊流淌下来,几乎呛得我咳嗽,我还是沉住气,慢慢说道:“自寻死路的,未必是我。”
他冷笑道:“莫非,你还真的以为,到了这个时候,皇帝还能护得了你?”
听到他这句话,我的心里蓦地一跳。
裴元灏!
对了,刚刚那一片慌乱,眼前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几乎真的忘记了!
他已经醒了!
而且,他刚刚让孙靖飞出来投降,孙靖飞也这么做了,可现在,时间拖延到了这里,他还——
已经不给我任何思考的时间,公孙启大手一挥:“给我杀了他们!”
话音一落,那些叛军狂吼着冲了上来。
而孙靖飞带着他的最后一队人马,和那些鲜血已经染红了一身素衣的学子们,也全都扑了上去。
这是一场没有回头的,甚至没有悬念的厮杀。
但,即使到了这一刻,我仍然正大着眼睛,看着眼前的每一幕,听着每一声呼号。
我想要看到——
突然,碰的一声巨响,在我的身后,身边响起,整个大地仿佛都震荡了起来。
第1414章 裴元灏,你在等什么?
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还专注的看着前方的那一场厮杀,就感觉身后靠着的大门猛地震了一下,仿佛地动山摇一般的震荡,还没来得及回头,就看到我的两边身侧,集贤殿前殿的大门,全部从里面整个被撞开了。
大门碎成了无数的碎片,散落到地上,而随着那些飞溅的木屑,一群红色的身影,从里面猛地冲了出来!
这是——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瞪大眼睛看着这些仿佛从天而降的身影。
这些人,每一个都穿着偏袒右肩的袈裟,他们高大壮硕,袒露出的臂膀结实而精壮,每个人手里都握着长棍,棍头闪着寒光,定睛一看,全都是长刀!他们一出现,就仿佛在整个集贤殿里注入了一丝说不出的凝重之气,而我更从他们的身上,嗅到了一点和雨水混杂,已经快要飘然淡去的檀香味。
那些绛红的袈裟,早就湿透了,显得更加鲜艳了起来。
一瞬间,我的整个视线都被染红了。
那是——僧兵!?
僧兵!
我的脑子里猛地闪过了査比兴对我说的那些话,顿时一阵狂喜涌上心头!
僧兵,这些人都是护国法师身边的僧兵,他们是来勤王护驾的!
果然,这些僧兵一进入战局,将整个局势都震住了,对面的公孙启他们全都惊呆了,仿佛不敢相信还会有这样的一伙人从天而降,那些叛军一时间竟也被他们的出现震住,一瞬间的惊了一下。
那些僧兵一出现,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反手握着长刀,对着前方的人齐呼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公孙启几乎带着一丝惊恐的瞪大眼睛望着他们:“你们是——”
就在这时,我发现我身后的那扇门,刚刚即使那些僧兵冲出来也是巍然不动的,这一刻突然松动了一下,我急忙让开了一些,回头一看,正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大殿内有些昏暗的光线下,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是一群高大的僧兵簇拥着的一个人,他脸色苍白,神情倦怠,甚至还有些站立不稳,而他身上那件染血的明黄色的长袍,在大门打开的一瞬间,仿佛闪出了耀眼的光,刺得外面的人都有些睁不开眼。
公孙启他们一看到了他,顿时吓得目瞪口呆:“那是——”
“他怎么出来了?”
“他不是已经——”
孙靖飞一看到这一幕,顿时惊喜不已,大声道:“皇上!皇上来了!”
这一声呼喊,震得那些人都惊呆了,那些叛军都惊恐的看向站在大殿昏暗的光线里,却仿佛光芒万丈的人,孙靖飞和他手下的禁卫军更是群情激昂,奋力的拼杀,而公孙启他们几个,此刻受到太大的刺激,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瞬间,脸色已经惨白了。
皇帝醒了。
这大概是他们完全没有想到,或者说最不愿意面对的局面,之前打着的“勤王护驾”的旗帜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无用的口号,他们的行为到了这一刻,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叛乱。
我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
裴元灏,他总算来了。
这些僧兵都是他来的,不管怎么样,我们总算有了一线希望。
不过——护国法师呢?
我往周围看去,可目光巡梭了一遍,大殿里那昏暗的角落里,无数人仓惶的,惊恐的,庆幸的,狂喜的表情都映入眼帘,但我却没有在人头攒动的大殿中看到那位护国法师的身影。
她,没来么?
那这些僧兵是怎么来的?
我一时间脑子有些乱,而周围的人已经狂喜的一拥而上,惊喜的围着他:“皇上!”
“皇上,您没事啊!”
“皇上……”
几个嫔妃甚至已经吓得委屈的哭了起来,只有叶云霜,眼睛都挣得通红,望着他,仿佛不能动弹一般,只颤抖着说道:“皇上龙体欠安,这里又危机重重,皇上实在不应该轻易涉险啊。”
但裴元灏根本没有空听她们的话,也顾不上周围那些惊喜的,惶恐的,甚至已经吓得全身发软的人们,只冷冷的看着外面,嘴角勾起的一抹淡淡的笑意,透着说不出的狠戾。
人群的另一边,公孙启他们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了起来。
眼前的局面,也是复杂的。
他们之前之所以可以横行无忌,甚至在下面嚣张跋扈,就是因为裴元灏一直昏迷不醒,所以可以打着“勤王护驾”的旗号起事,但现在裴元灏已经醒了,整个局面就形成了惊天的逆转。
他们,至少在名义上,已经失去了先机。
如果,如果可以就此——
如果可以就此将这件事压下去,不用再拼杀,也不用再有人死,这场动乱如果可以就这样平息……
不过,根本不等我的痴心妄想成形,公孙启和袁明德他们对视了一眼,几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近乎狰狞的神情,袁明德大声说道:“果然,我就奇怪为什么你们能控制皇上,原来你们已经买通了护国法师,难怪你们能在宫里横行霸道,祸乱朝政!”
公孙启也立刻说道:“你们以为,随便找一个人,穿一件黄衣服,就能假扮皇上,就能欺骗我们,欺骗天下吗?”
“皇上被你们下毒,已经危在旦夕,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各位,我们今天一定要把这些祸国殃民的逆贼都杀掉!”
“杀了他们,勤王护驾!”
那些叛军原本就是他们带来的人,根本一辈子都没见过皇帝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听命于自己的主人,而现在听到他们这一鼓动,自然深信不疑,全跟着他们大喊起来。
裴元灏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狠戾的冷笑,他竟也不解释,甚至没有多余的一句话,只冷冷道:“动手!”
立刻,那些僧兵狂吼着冲了上去!
我下意识的回过头,不去看那一幕。
也许,因为母亲曾经身在佛门的关系,我对佛法僧有一种心底里的崇敬,看着这些僧兵手持铁器,在红尘中厮杀,这对我来说不啻是一种刺激。
而一回头,就对上了裴元灏的目光。
他冷冷的看着外面,那些跳跃的身影,飞溅的雨水,喷涌的鲜血,都映在了那双深黑的眼睛里。
顷刻间,外面已经杀成了一团。
雪,在飞溅;人,在怒吼。
我看到地上越来越浓重的红色,混着雨水,流淌进了回廊前的沟渠里,往日里发出叮咚细语的地方,此刻全是一片血红;而更多的,是尸体,一具一具,冰冷的尸体,倒在冰冷的地上。
僧兵虽然是一支生力军,但他们的数量也并不多,一队人马冲进战圈,压制住了已经杀到前殿的叛军,可我很清楚,在大殿外,在长阶上,在下面的广场上,还有他们的人马,没有冲上来的。
这一场厮杀,仍然不是一场胜负分明的战斗。
而裴元灏这样轻易显身,如刚刚叶云霜所担心的,的确不是一件明智的事,万一真的不敌叛军,那就真的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了。
想到这里,我回头看着裴元灏:“陛下,我们——”
他抬了一下手,大概是因为没有力气,只一下,那只手就无力的垂了下去,他目光直视着前方,冷静的说道:“别怕。”
“……!”
我一愣。
感觉到我一时的怔忪,他又转头看了我一眼,冷硬狠戾的目光在看到我的那一刻,闪过了一点柔软,又低声说了一声:“别怕。”
“……”
我沉默了一下,点头:“嗯。”
顷刻间,外面已经杀成了一团,我再回头的时候,那些僧兵如过海蛟龙,下山猛虎一般,一阵恶斗已经将那些冲到前殿门口的叛军杀退了好大一段距离,那些人一时间也有些抵抗不了,连连后退,一直退出了大门。
裴元灏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几个护着他的僧兵立刻扶着他往外走去,这时,旁边的闻丝丝她们走上来,急切的说道:“皇上,皇上可不能轻身涉险啊。”
“是啊皇上!”
借着外面照进来的光,我也能看到他满头的冷汗,他很吃力,这个时候别那些嫔妃们一说,仿佛一直憋着的那口气都要泄掉了,随时都要倒下似得。
我想了想,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他。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
我咬了咬牙,坚定的对他点了一下头。
他的脸上,原本的狠戾中闪过了一丝淡淡的笑影,但只是一闪而过,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反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然后说道:“跟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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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踏着鲜血,和无数人的尸体,血肉,一步一步的往外走,眼看着到了大门口,那些僧兵和禁卫军已经把人都堵在了长阶上。
但,情况根本不容乐观。
因为下面,还有更多的叛军,小小的集贤殿容不下的人,在外面几乎簇拥成了人山人海,他们刚刚打退了一波攻击,而更多的人正蜂拥而上。
一看到这个场景,我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抓着我手腕的那只手,此刻微微的用了一点力。
我回过头,看见裴元灏冷冷的看着下面,那双深黑的眼睛里,我看不到任何的情绪不动,仿佛一个无底的深潭,连一点涟漪都没有,只有一点,几乎细不可闻的动荡。
好像,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他,在等什么?
第1415章 我的心里,担心起另一件事了
他,在等什么?
我的脑子里刚刚闪出了这个疑惑,就听见下面突然爆出了一阵惊呼。
怎么了?
我仓促的转过头去,看向长阶下,顿时瞪大了双眼。
广场上,突然出现了另一队人马。
不,不是一队,而是好几路人马,仿佛又是一大片乌云,被疾风从远处吹得集结在一起,黑压压的一片排山倒海而来,顷刻间便将大半个广场都占领了。
他们,是什么人?
我的呼吸一窒,惊惶的瞪大眼睛看着下面。
来的人,是援军?
是他们的援军,还是,我们的援军?
这一刻,不仅是我,所有人全都窒息的,惊惶的注视着下面。
等待决定生死的那一刻!
我的目光在下面的人山人海中巡梭,只期望着能找到哪怕一个熟悉的面孔,或者听到一声令人安心的呼唤,但是,大雨倾盆,不仅将下面的人淋得灰头土脸,如同落汤鸡一般,也我自己,也从头到脚都被淋湿了,雨水顺着发梢在脸上肆虐,眼前一片模糊,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然后,我在这样的一片模糊当中,看到了一个暗金色的点。
那一点金光,仿佛幽暗密林中生出的一片金色的树叶,一下子让我的视线都清晰了起来,我拼命的睁大眼睛,果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査比兴!
他那一头暗金色的头发被雨淋湿了,弯弯绕绕的缠在脸上,整个人也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似乎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抬起头来,朝长阶上看了一眼,那张轮廓深刻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
这时,周围的人都看到他了。
“天哪,你们看!”
“是那个,那个人啊!”
“是查师兄!”
“他带人回来了!”
禁卫军的人和集贤殿的学子此刻全都欢呼了起来,而我看到査比兴的笑容,他不像是率领援军在千钧一发之际赶来的救星,反而像个孩子,笑得有几分得意,甚至有几分戏谑之感,洋洋得意的模样像是在说——看,没有我,你们果然不行吧?
“师哥!”
“查师兄!”
集贤殿的学子们已经冲着他挥舞着手高喊起来。
这一喊,就像是给整个局面敲下了一记定音鼓一般。
査比兴的笑容慢慢的收敛起来,他长臂一挥,竖起的食指和中指在头顶高高的举起,顿时,他带来的那几路士兵——应该是从不同的路径汇聚到这里,此刻已经完全集结完毕,队伍立刻朝着两边展开,仿佛一个扇面,在整个广场上慢慢的打开,将之前已经在前方拼杀的叛军包围了起来。
排在末尾的那些叛军,甚至没有勇气直接上前一战,他们纷纷的往后退去,也就拥挤着这一边的,还在跟禁卫军和僧兵厮杀的人越发没有了立足之地。
整个场面,被牢牢的控制住了!
公孙启他们在混乱的人马中央不断的大声呼喊着,想要稳住局面,但这个时候,当他们一看清査比兴带来的人马,顿时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御营亲兵!
那些人,全部是都是皇帝的御营亲兵!
他们的脸上,全都闪过了深重的,鲜明的恐惧感,而我一看到这一幕,顿时也像是明白了什么,转过头去看向裴元灏。
他的嘴角,仍旧是冷冷的,几乎轻易察觉不到的笑意,目光却带着狠戾,望着下方。
御营亲兵,只有皇帝的手谕可以调动的御营亲兵,如今被査比兴带来了!
我并不怀疑査比兴的能力,在这之前,我一直认为除了言无欲的道观,拥有査比兴坐镇的集贤殿会是皇城里最安全的地方,来了之后,却发现他不见了踪影,我也知道这个人虽然行为放诞不羁,但不是一个临阵脱逃的人,他既然不见了,就一定有他离开的理由。
我在心底里认定,他会是今天这个局面的扭转者。
可不管怎么认定,我也没有想到,他会带来御营亲兵作为援军。
这支队伍,在经历过拒马河谷申家叛变之后,我就知道,是裴元灏单独调拨出来归自己管理的,所有的衣食用具皆从皇帝自己的司库里出钱,不归户部管理——当然,他自己掌管户部之后,银钱的走向就更隐蔽了。因此,没有人知道御营亲兵有多少人,战力如何,甚至连他们平日里行动都不受任何人的管辖限制,除了皇帝的手谕,任何人也都动不了。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之前我期盼的援军里,没有这一支队伍。
因为,皇宫的大门已经被封闭,我们被困在集贤殿,即使裴元灏已经醒来了,他的手谕也发不出去。
可现在,査比兴却带来了御营亲兵。
也就是说,至少裴元灏是在自己昏到在宜华宫之前,就已经做下过这样的准备,甚至,将可以调动御营亲兵的手谕交给了査比兴!
他,难道早就意识到了会有这样的一场动乱?
还是,他早就在防备着什么?
似乎是又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又转过头来看着我,对上我的视线,这一次,他的笑容比刚刚更加明显了一些,只是笑容中的狠戾也更加的收敛不住,声音里却有一点刻意的温柔:“别怕。”
“……”
这一次,我没说话,只是转头看着下面。
因为,我的心里,开始隐隐担心起一件事了。
随着御营亲兵的前进,他们已经逼近了叛军,而我分明看到,叛军没有立刻应战,反而开始步步后退。
想来,御营亲兵毕竟是隶属皇帝的军队,战力惊人,而人数上,气势上,更是绝对的压倒了叛军。公孙启和袁明德他们,此刻也完全被突然出现的御营亲兵震住,之前那些无所畏惧的叛军,在面对如此强悍的对手的时候,也终于胆怯,慌乱了起来。
就在叛军已经开始犹豫着后退的时候,査比兴高举的那只手猛地往前一挥。
立刻,御营亲兵就以雷霆万钧之势,直直的重进了叛军的战圈,仿佛一记重拳打在了一具软弱而怯懦的身体上,立刻,在叛军队伍的尾部,一阵阵惊恐而惨烈的呼叫相继响起。
第1416章 裴元灏的选择?!
比起之前,他们在集贤殿中的厮杀,这一次,更像是一场屠杀。
而听到队伍尾部传来的惨呼声,前方正在和禁卫军、僧兵作战的那些人也慌了,阵脚一乱,领头的那几个就变得惊慌失措起来,连他们座下的马仿佛都感觉到了那迫人的气势,纷纷惊恐不安的长嘶,跺着乱步,林公子座下的马更是人立而起,差一点将他摔下来。
远远的,我看到公孙启脸上分明露出了怯意,他左右看了看,然后回头对袁明德大声道:“老袁,你顶住!”
说完,他竟然一挥手,就要往旁边逃。
御营亲兵虽然来势凶猛,但他们是从叛军的背后开始包围,而禁卫军这边人数太少,根本无法配合两路包抄,包围圈还没有完全合拢,公孙启就趁着这一个机会,朝左边的一条大路飞奔而去。
我隐隐的记得,那条路,是通往神祁门的。
他们想要从那里逃走!
这一下兵荒马乱,谁也顾不上谁了,但袁明德一见他这样,气得大骂起来,手里的鞭子指着他怒吼:“公孙启,你这个懦夫!”
公孙启自然是懦夫,他手下的那些人,刚刚也随着大队杀上集贤殿,极为勇猛,此刻一见主帅要走,都纷纷的跟了上去。
叛军的人数虽然多,但也是几路人马组成,公孙启这一路人马一撤,局势就更加明显了起来,而剩下的人也不是傻子,一看见有人走了,纷纷都心生怯意,甚至已经有一些袁氏和林氏的人马,偷偷的跟着公孙启往一旁逃去。
这样一来,整个局面就像是摧枯拉朽一样,被御营亲兵整个压垮了。
我们身后,那些哆哆嗦嗦的嫔妃趴在门上,直到看到这一幕,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似得,狂喜的相拥而泣:“太好了,你们看,叛军被打跑了!”
“没事了!”
“我们得救了!”
的确,大局是稳定下来了。
但裴元灏的脸色没有丝毫放松。
大雨倾盆,却没有将他的软弱砸出来,反而,完全湿透了的脸上透出了一种野兽一般的悍意,他盯着下面,然后突然对査比兴伸出手,朝着左边一摆。
那是——
下面的査比兴倒也会意,立刻指挥着下面的人,就看见御营亲兵剩下一大部分继续跟叛军作战,而其他的两路人马全部朝着那些叛军逃走的方向追赶上去。
他,当然不会放过那些人。
甚至,远远的,我们已经能看到神祁门的那一边,人潮涌动,所有的人像是江河汇聚一般朝着那一扇小小的宫门汹涌而去。
我看着那一边,眉头拧得更紧了。
即使那么远,看不到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我也知道,那一定是一场更加惨烈的厮杀,刀光剑影落处,血肉横飞。
等到我回过神,抬起头来的时候,査比兴已经从长阶上大步的跑了上来。
这个人,浑身都湿透了,站到我们面前的时候,脸上却还带着一股压抑不了的得意的笑意,朝着裴元灏一拱手:“皇帝陛下,草民来救驾了。”
说着,还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裴元灏沉着脸,一直望着神祁门那边,我以为他不打算理睬这个人,但过了片刻,他还是沉声道:“朕把御营亲兵交给你训练,不是让你当草民的。”
査比兴一挑眉毛,然后伸手搔了搔后脑勺:“嘿嘿,我又忘了。”
“……”
裴元灏的脸色刚刚缓和了一下,査比兴又说道:“可我的确是草民出身啊。”
“……”
这一次,裴元灏也忍不住了,转过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査比兴的嬉皮笑脸没来得及收住,我急忙拉住他的袖子把他一把拉了过来。
他走到我身边,嘿嘿的笑着:“大小姐,你没受伤吧?”
我仓促的摇了一下头算是回答,然后说:“你——”
“我来了。”
“你——”
“放心,没事了。”
“……”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刚刚裴元灏那句话,已经将我的疑惑解了大半了,我虽然有点不敢相信,他居然会把御营亲兵的训练权交给査比兴,到底他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么信任査比兴的——但不管怎么样,就算是兵行险招,他也的确是下了一招好棋。
扭转整个战局的人,果然是査比兴!
不过,他训练归训练,但调度的事,可跟训练不一样。
碍着裴元灏就在旁边,我也不敢多问,但一回头,就看见査比兴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傅八岱的身边,倒是很恭敬的将一个什么东西掏出来,交给了他。
我一看,顿时明白了过来。
那,是裴元灏的手谕!
原来,调度御营亲兵的手谕一直放在傅八岱这里,而训练的事却归査比兴管。査比兴刚刚入宫,裴元灏未必能完全的相信,托付他,但傅八岱——我想,以他的品性为人,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敌人,都能相信他,托付他。
所以,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这位瞎眼的老人身上。
我也就明白过来,为什么之前我们到这里的时候,傅八岱除了让那些学生开始守卫集贤殿之外,并没有太惊慌失措,甚至刚刚,还亲自出来跟叛军插诨打科的拖延时间,他是早就知道査比兴会用手谕去调度御营亲兵。
只是,时间的问题。
想到这里,我不由的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这样看来,倒显得刚刚的我们太过沉不住气,也太过紧张了。
这时,査比兴趁着众人都不注意,又急忙走了回来,靠到我身边,我轻声的问他:“既然是你在调度这些人,怎么现在追击,你反倒上来了?”
査比兴也轻声在我耳边说道:“放心,我只是统一的率领他们进入皇城,关上宫门,然后在此集结,形成一个关门打狗之势。既然已经是打落水狗了,有他们几个副指挥使在就足够了。”
说着,他摇头晃脑的:“杀鸡不能用我啊!”
若是在平时,哪怕情况如此刻一般紧张,我也会被他这句话逗乐,现在,我也的确忍不住摇着头笑了笑,不过,心情却紧绷的一点无法放松,笑过那一下之后,我还是紧张的看着下面。
很快,下面的争斗已经分出了胜负。
几个头领这样一走,叛军的人心就已经散了,御营亲兵杀了大部分,剩下的一见此情景,都纷纷投降了。
整个局面,越发的清楚了。
这时,裴元灏看着下面,突然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声:“査比兴。”
査比兴一听,急忙凑上去:“陛下,有什么吩咐?”
“你们,拿下了几个门?”
“……”
査比兴眨了眨眼睛,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只有神祁门,我们留下了。”
这句话,倒像是一根针,不痛不痒的扎了裴元灏一下,他尽管冷静得异于常人,但这个时候也微微的怔了一下,然后回过头来看向査比兴。
査比兴也看着他。
半晌,裴元灏道:“为什么?”
査比兴说道:“叛军接应的人马,全都在神祁门。”
“……”
听到这句话,裴元灏仍旧不动声色,但我分明听到他的呼吸窒了一下,而我自己的心跳,也放在在这一刻漏跳了一拍。
他们接应的人马……在神祁门?
接应的人马?
经历了刚刚的那些事,我不会不知道接应的人马是谁,就是那位兵部尚书南宫锦宏,如果不是他的缘故,刚刚我们也不可能争取得到这么一段宝贵的,性命攸关的时间。
可是现在,他和他的人马在神祁门接应。
也就是说——
这时,裴元灏已经沉下脸,说了一声:“过去!”
话音一落,别人还没说什么,傅八岱站在后面,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裴元灏一怔,回头看着他。
而说完那句话,傅八岱就转过身,拄着自己的拐杖慢慢的往里走去,那个童子原本看着远处的厮杀出神,这个时候也急忙跟上去,扶着他的胳膊,两个人迈进了大门。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他这是在提醒裴元灏——就算眼前的场面已经控制住了,但在神祁门那边,我们就算没有过去,可站在这个高处,也能很清楚的看到,御营亲兵和叛军已经陷入了巷战,那比起刚刚的厮杀更加惨烈,在最后一个人倒下之前,谁也不能轻易的靠近,否则,下场都会惨不忍睹!
一想到这里,裴元灏自己也犹豫了下来。
而这时,更多的人在下面集结了起来,是剩下的御营亲兵,还有其他那些在宫中各处守卫,此刻全部跟随御营亲兵集结到集贤殿门口的禁卫军,其中一个头领飞跑上来,朝着裴元灏跪拜下去:“小人救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裴元灏沉着脸:“起来吧。”
那人急忙起身,又朝着査比兴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问裴元灏道:“皇上,御营亲兵各部现已集结完毕,神祁门外的人马也已就位,是否需要发动攻击?”
神祁门外?
原来,他们不只进入了皇城,连叛军唯一一个可以潜逃的路,也被他们封锁了!
査比兴,他果然调度得当。
可是——
我猛地打了一个寒战,眼看着裴元灏扬起手来,却在空中一顿。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喉咙口,也在这个时候全都屏住了呼吸。
我突然道:“陛下!”
他回过头来,看着脸色苍白的我,而他自己的脸色,也几乎一样苍白。
我分明,在他狠戾的眼神里,察觉到了一丝犹豫,虽然那么小,那么细微,如同针尖一般,却也真的像针尖一样,扎得人心里隐隐作痛。
看来,他和我一样,都想起了一个人,一件事。
南宫离珠……
如果说,南宫锦宏接应的人马都在神祁门,那么她,也一定被带到了那里!
第1417章 我更怕他的决定是——
裴元灏又一次抬起了手。
不过,他仍然没有能够顺利的放下那只手,将这个最简单不过的动作做完,将这个最后攻击的命令下达。
手,挥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我已经提到喉咙口的心,又僵在了半空中,茫然而惊恐的望着他的背影。
这一次,他没有看我,而是微微的侧过头去,看向了自己的手。
他的手——完全被鲜血染红,包扎之后,已经看不到那道横贯掌心,血肉模糊的伤口,但那条布带完全被鲜血染红,只是这样看着,也觉得触目惊心。
那道伤口,是南宫离珠留下的?
是否还在作痛?
是否,让他想起了什么,刚刚发生的?很久之前发生的?
我觉得呼吸很困难,更明白那只手要放下只是一瞬间,一咬牙的事,但这一刻,我却无法纵容自己像刚刚不忍心看到僧兵们厮杀一样,懦弱的转过头去,而是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的手。
他的指尖,还在风雨中颤抖。
远处,杀伐之声不绝于耳,高大的宫门在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撞击,发出隆隆的声音,好像风雨中的惊雷,震撼着每一个人心灵。
叛军想要攻破神祁门。
如果他们一走,那就是留下了一个严重的后患,以裴元灏斩草除根的性格,他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但是,如今的情况已经发展到了白热化的巷战,这种情况,两边的人都杀红了眼,根本不会有侥幸可言。不让他们走,那就是等待着叛军的最后一个人被屠尽,这件事才能算尽头,那样的话,没有一个人可以在这样惨烈的厮杀里幸免。
退一万步说,即使,南宫离珠活下来了。
然后呢?
南宫锦宏参与了叛乱,她就是叛臣的女儿,犯上作乱是诛九族的大罪,她活下来,不过是等待一场更没有尊严的死亡。
想到这里,我更是屏住了呼吸,甚至连心跳都变得迟缓了起来。
我怕有一丝一毫的影响,哪怕是一次呼吸,哪怕是一次心跳,都会影响到他的判断,左右他的决定。
可是,我更怕他的决定是——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狂风骤雨越来越的剧烈,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重新变回到混沌的初时,那个御营亲兵的副指挥使站在风雨里,被雨淋得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勉强望着裴元灏,终于还是有些撑不下去,谨慎的开口问道:“皇上。”
“……”
“皇上,是否要发动攻击?”
“……”
“皇上?”
他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如同情势越来越紧迫,远处又传来了几声轰隆巨响,是那些叛军走投无路,在疯狂的撞击着神祁门,即使隔得那么远,我似乎都能听到那巨大的宫门发出的最后挣扎的哀鸣。
那副统领也慌神了,焦急的望着裴元灏:“皇上!”
“……”
“皇上,请下决定!”
裴元灏的手又一次扬起,可是,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人,在空中一把抓住了他,他的手又一次,僵在了半空中。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我们所有的人都被震得颤抖了一下,急忙举目远眺,就看见银灰色的雨幕的另一头,那高大的神祁门终于支撑不住,在猛烈的撞击下轰然倒地。
伴随着大门倒地传来的闷响,那里的人发出了一阵几乎狂喜的欢呼,然后汹涌的人|流朝着外面狂奔而去。
这一刻,裴元灏的手像是被剪断了牵引线的木偶,也垂落下来。
那个御营亲兵的副指挥使一见此情景,顿时痛心的低下了头,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咬着牙叹了口气,退到了一边。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出了一口气。
但是,到底是叹气,还是松了一口气,没有人能知道。
眼看着御营亲兵再也无法阻止叛军逃出神祁门,顷刻间,那里的人已经消失了大半,我慢慢的低下了头,就看到裴元灏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又一次紧紧的握了起来,鲜血也又一次从他的掌心涌出,将原本已经染红了的布条浸透,最后,血更是沿着他的指缝流淌下来,混着雨水,一滴一滴的低落下去。
这个时候,査比兴上前了一步。
“皇上。”
“……”
裴元灏一动不动,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而査比兴倒也不在意,仍旧平静的说道:“既然叛军已经逃了,那我们是不是要封锁城门,追捕还在京城的叛贼的余党?”
“……”
裴元灏用力的捏着手,这个时候终于轻轻的松开了一些,他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査比兴立刻说道:“是。”
说着,他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我也没说什么,只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已经知道叛贼的头领是谁,其实抓捕余党的事就已经只是收尾的工作,根本不算重要了,只是,裴元灏的目光还望着神祁门那边,眼神微微的有些发空。
周围的人此刻没有一个敢轻易的开口说话。
而这时,仿佛上天也受到了感应,原本急骤的风雨此刻慢慢的变得小了,风也平缓了许多,不知过了多久,裴元灏沙哑声嗓子说道:“你们过去收拾一下那边,清点……尸体,每一具,都要辨认清楚,然后来回报朕。”
那副指挥使急忙道:“是。”
说完,他转身便要往集贤殿里走。
一转身,他的脚下突然一软,整个人一下子跌到下去,幸好身边的几个僧兵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护住,而他这个时候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持,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我一见此情景,急忙说道:“快,把陛下送到偏殿去!”
那些僧兵倒也听话,急忙扶着他便往里走。
而那些嫔妃,此刻也一拥而上,急忙围到了他的身边,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裴元灏只是皱着眉头,在迈进大门的时候,他突然回过头,无力的喊了一声——
“轻盈。”
我抬起头来,而周围的人也都安静了下来。
他望着我:“你也过来。”
“……”
顿时,几十双眼睛又一次齐刷刷的落到了我的身上。
大概是因为全身都被雨淋透了的关系,那些目光再是炙热,也感应不到我的肌肤上,我只是觉得有些发冷,手在袖子里微微的握紧了一下,然后说道:“民女,想先去看看妙言公主,过一会儿,就去陛下跟前回话。”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更加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一群人吵吵嚷嚷的护着他走了进去。
这一下,大殿前总算又安静了下来。
可是,我知道安静不了,天地间酝酿着更大的风雨,更天翻地覆的变动,今天的厮杀,不过是一场预言,走了的南宫锦宏他们到底会奔向何方,又会在将来掀起多大的风浪,大概是我们此刻根本不敢去想,却又不得不想的。
这时,一把伞撑到了我的头顶。
回头一看,却是一个学子,他的背后还背着弓,湿透了的衣裳上还沾着泥污,却对着我淡然的一笑,显得格外的雅致:“颜师姐,事情已经过了,可不要着了凉。”
说完,将那把青绸油伞往我面前一送。
我接过来,微微一笑:“多谢你。”
他点点头,转身跑进去了。
我举着伞,又转过身去,刚看着长阶下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象,就听见査比兴在旁边吩咐着几个副指挥使做事,等吩咐完了,他一回头,就看到我走到了他的身后。
他急忙道:“大小姐。”
我望着他,似笑非笑的道:“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笑嘻嘻的看着我:“大小姐,不为我高兴吗?”
“当然高兴,”我说道:“本朝建立以来,西川的学子,除了你们刘师哥,还没有人能走到你这个地步的,而且,是在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我更没想到,皇帝会这么信任你。”
他笑着望着我:“皇帝是信大小姐。”
“……”
这句话让我一怔,然后,我淡淡的笑了一下。
我又问道:“不过,那些僧兵又是怎么回事?”
他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说道:“也是我去通知的。”
“你?”
“御营亲兵进宫,只能正面攻击,方能形成包围之势,但如果这样的话,里面的情形,就完全不在我的控制中。万一叛军在我们来之前就攻入集贤殿,那御营亲兵就算来,也没用了。”
我微微蹙眉:“你怎么知道,叛军一定会围攻集贤殿?”
他微笑着看着我:“难道,他们不会追着大小姐和皇上跑吗?”
“……”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自信满满的笑容,倒是回过一些神。
我的确,是因为他在集贤殿的缘故,才把人往这边引,而他,他也知道我会这么想,所以把叛军和御营亲兵的人决战的地点,也选在了这里。
査比兴笑呵呵的说道:“大小姐,英雄所见,总是略同啊。”
我也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我望着他:“那,那些僧兵又是怎么进入的皇宫呢?”
第1418章 伤口?又是掌心?
我这么问的时候,正好就有几个僧兵从下面走上来,他们看了我一眼,但也没多说什么就擦身而过了。我看到他们全身都湿透了,冰冷的雨水沿着僧袍的一角不断的往下流淌。
査比兴笑道:“他们,是从河里游进来的。”
“……”
河里?
我顿时愣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经历过一场厮杀,都有些脱力疲乏的僧兵,然后再看向査比兴:“怎么会,从河里游过来?”
査比兴笑道:“大小姐忘了,太庙和皇宫,虽然看起来相隔很远,但实际上不过一墙之隔,一条河连同两边,他们关了城门,却关不了河门啊。”
“哦……”
我点点头,想来査比兴的脑子似乎就是跟寻常人不一样,寻常人能想到的路,他未必会去在意,但寻常人想不到的路,他就说不定能想到。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从叛乱一开始就消失了踪影,而一直到刚刚才出现,这么长的时间,他不仅是去调度御营亲兵,他是到了西郊冲云阁去跟护国法师打过交道,才借来了她的僧兵,勤王护驾。
我点了点头:“这一次,真是辛苦你了。”
他咧嘴一笑:“这有什么辛苦的?只是大小姐没有受到惊吓吧?”
我摇头:“没事。”
说完,我便举着伞准备往下走,去道馆那边接妙言,但走下了两道台阶,我又想了想,回头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条河,是直通到集贤殿后面的?”
査比兴愣了一下。
但他立刻笑道:“大小姐,我好歹也在这里天天挨打,这一点小事,怎么可能瞒得了我?”
他被他逗得真的笑了起来,而另一边已经跑过来了几个御营亲兵的副指挥使,要跟他说什么,我便没有再和他闲话,自己转身走了。
宫里,自然是一片兵荒马乱。
除了当初,高皇帝杀进皇城,在大殿上遇见全身染红了鲜血的前朝镇国公主,我的母亲,已经有几十年,皇朝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震荡了,叛军所过之处,自然也留下了满目的疮痍——几个小宫女围着墙角一具尸体哭得昏天黑地,那些小太监身上的衣服都染着血,一个个一边哭着一边奔跑着去做事……
可,不幸中的万幸,叛军没有在皇城内进行大规模的屠杀,大概是在遭遇抵抗和为了追击时而杀了一些人,因为他们的主要目标,都是冲着皇帝,冲着我和南宫离珠的,许许多多的人,虽然受到了惊吓,但还是活了下来。
我沿途安抚了几个熟识的小宫女,然后快步的走到了深宫中那处道观外。
和外面满目的血腥不同,这里倒是还很安静,甚至空气中还是染着淡淡的香气,大门紧闭,我上前去,轻轻的敲了一下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个小童子紧张的声音:“你是谁啊?”
我急忙道:“颜轻盈。”
话音一落,门就打开了。
我还没来得及走进去,一个身影就从里面扑了出来,一头栽进了我的怀里。
“娘!”
我站立不稳,差一点被撞倒在地,急忙伸手抱住她,一低头,就看到妙言紧紧的抱住了我的腰,将头埋在我的怀里,这个时候又抬起头来,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得望着我:“娘,娘你没事,娘你终于来了!”
“我当然没事。”
其实这个时候,我才真的算是“没事”,这个道观安然无恙,我的妙言安然无恙。
我微笑着抱着她,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
眼睛,微微的有些湿润了起来。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到扣儿他们扶着常晴也走了出来,念深仍旧跟在她的身边。他们的神情还算沉静,也没有受到太大的惊吓,尤其在看到我的时候,常晴更是松了一口气:“轻盈。”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叛军是不是已经退了?”
“是的,御营亲兵入宫勤王护驾,叛军不敌,已经退出去了。”
“那,皇上可安然无恙?”
我笑道:“陛下身体还很虚弱,不过,精神倒还好。”
“……”
她一愣,诧异的望着我:“你说什么?”
我笑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皇帝陛下已经醒了,目前正在集贤殿偏殿修养。娘娘……如果娘娘没什么事的话,先过去见见皇上吧。”
常晴惊喜不已的望着我,整个人都有些发抖,我以为她要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但过了好一会儿,她也只是站在那里,半晌,才轻轻的说了一句“老天保佑”。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扣儿她们也欢喜不已,急忙扶着她走出来,便要往集贤殿那边赶,就在常晴正要走过我的身边的时候,我想起了什么,上前一步:“皇后娘娘。”
“嗯?”
她停下脚步望着我。
我走过去,靠近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南宫贵妃——为了拖延叛军攻打集贤殿的时间,她亲身涉险,现在,可能已经被叛军——被他父亲带走了。”
常晴惊愕的睁大眼睛看着我:“真的?”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她原本还浮着一丝喜色的脸立刻沉了下来,目光闪烁着,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在痛惜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的回过头去。
我听见了一声长长的,带着说不出的哀痛之意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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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言刚刚虽然一直在这个隐蔽而安静的道观里,但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多少还是有感知的,所以这个时候就特别的黏我。我也着实的让她黏了一会儿,然后才哄着她,让她先去吃饭。
我出了那个小房间,往太上皇休息的地方走去。
言无欲又站在门外。
我一看见他,急忙俯首行礼,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颜小姐,倒是很会调兵遣将。”
我知道他是“讽刺”我,把他当成了这一批人的保护者,我微笑着说道:“皇上在深宫之中建了这么大一座道观,不过是送几个人来休息了一会儿,道长不会这么小气吧?”
他仍旧睨着我。
我笑道:“至少,我自己还没过来呢。”
这么一说,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么大的道行,这个小小的道观,可怎么装得下你!”
我和他相视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我看着他身后那扇仍旧闭着的门:“太上皇他——”
“还在休息。”
“没受到惊吓吧。”
“他,可是见过比这更大的风浪的。”
“倒是。可以进去看他吗?”
“贫道看,他就是一直在等你呢。”
“……”
我点头道谢,走过去轻轻的敲了敲门,就听见一个沉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吧。”
声音,有些疲倦。
我推门走进去。
不得不说,经过了刚刚在皇城中的狙击、巷战,甚至在集贤殿的一场厮杀,仿佛经历了一场天翻地覆的变动,而走进这个房间,似乎还和之前我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连蜡烛的光影都没有改变,迈进大门的时候,我不由的有些怔忪。
裴冀靠在床头,回头看着我。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裙角上,已经满是泥污和血渍,颇有些骇人,正犹豫着,他已经说到:“外面的情况,已经控制下来了吧。”
我点头:“是的。”
“倒是辛苦你了。”
“……”
“一个女人,去应付这些场面。”
“……”
“不过,怀音的女儿,就是怀音的女儿……”
他这么说着,看向我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赞赏似得,我想了想,只敷衍的笑了一下,然后轻轻的走到床边,说道:“这个场面也不是我一个人能控制的,集贤殿和冲云阁的人,都在这次立了大功。当然,最稳定人心的,还是皇帝陛下他亲自出面。”
裴冀微微一颤。
他睁大眼睛望着我:“你说什么?”
我平静的说道:“皇帝陛下,他在最危急的关头,终于从昏迷中清醒了过来,并且立刻控制住了局面,主持大局,才没有让叛军继续深入。”
“……”裴冀又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他醒了?”
“是的。”
“他,醒了啊……”
我意识到他是有些回不过神,便也没有再借口。
过了好一会儿,裴冀轻笑了一声:“这个孩子,果然命硬。”
“……”
说实话,虽然知道裴元灏是他的孩子,他是整个中原至高无上的太上皇,但听到有人称呼裴元灏为“这个孩子”,还是让我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像是被人挠了一下似得。
能这样称呼皇帝的,没有多少,也真的不剩几个了。
他又轻轻的说道:“他醒得,倒是巧。不然,事情大概还不知道会走到什么地步去。”
“……”
我看了他一会儿,想了想,轻声说道:“说巧,当然是巧,不过,也有些奇怪。”
他望着我:“什么奇怪?”
“皇帝陛下的掌心,有一道很长的伤口,看样子,是流了不少血,”我一边说,一边低下头,又用眼角挂着他脸上的每一点表情:“却不知为什么,明明受了这样的伤,流了那么多血,陛下却反而醒过来了。”
裴冀一怔,喃喃道:“伤口?又是掌心?”
第1419章 只有他们两个人?
裴冀一怔,喃喃道:“伤口?又是掌心?”
我也听得一怔——伤口,又是掌心?
难道以前,裴元灏也受过什么伤?而且伤处也是在掌心?
难道说——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要发问,可是刚一抬眼,就看到裴冀快速的看了我一眼之后,低下头去。
他的睫毛很快便盖住了那双漆黑的眼睛,也将里面一切的波澜起伏都遮住了。
没有出口的话,卡在了喉咙口。
他对我,就算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算得上推心置腹了,之前甚至连裴元灏的身世都已经告诉了我,其实这一点,已经让我很意外,也有些受宠若惊了。
但,我没想到这件事,小小的事,却让他犹豫了,甚至,警惕了起来。
他好像在顾忌着什么?
我轻轻道:“太上皇?”
他抬起头来看向我:“啊?”这个时候,他的神情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一点也没有刚刚听到我的话的时候的愕然。
只是这一瞬间,我便知道,有些答案,不可能从他这里得到了。
于是,淡淡的笑了一下。
而看着我的笑容,太上皇似乎也会过意来,也淡淡的笑了一下。
有的时候,人和人之间就是这样,可能千言万语说不明道不清,也可能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足以把一切都说明,我多少也能明白,这个人和母亲当年那样的纠缠,他也不会只是一个清静无为的道者。
于是,我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
裴冀看着我这样,他反倒开口了:“对了,南宫家的丫头——”
南宫离珠?
这个时候,他一开口就问她,也更让我心里的迷雾散开了一些,不过我没有深究什么,老老实实的说道:“贵妃娘娘……南宫小姐早已经被册封为贵妃了。”
“哦。”他点了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来:“早该如此的。”
“……”
“她人呢?”
“……”
“让人把她叫过来,孤想见一见她。”
我轻轻的说道:“太上皇,难道太上皇不知道,那些闯进皇城的叛军,都是些什么人吗?”
“不就是——”他的话刚出口,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抬眼望着我:“你是说——”
我叹了口气,说道:“兵部尚书南宫锦宏,也参与到了叛乱当中。”
“……”
这件事,显然对裴冀的打击也不小,他原本要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因为无力又跌到了回去,整个人都有些喘,半晌才说道:“孤还以为,他只是因为老三新政的事有点想不开……没想到,他那么想不开。”
我抿了抿嘴,没说话。
他摇头,又长叹了一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
“那,贵妃……南宫家的丫头,也跟他一起走了?”
“是一起走,但南宫小姐并不是自愿要走的。她原本想要一直陪在皇帝陛下的身边,可叛军却问我们要人——要民女和她,如果不给,就要大开杀戒。为了拖延时间,等待宫外的援军进来,南宫小姐舍身涉险,后来,叛军大败……她,应该是被迫,跟随他们一起走了。”
“……这样啊。”
裴冀的眉头拧紧了,深深的褶皱间仿佛盛满了忧虑,而我也感觉到,他的忧虑,似乎不仅仅是为南宫离珠这个人的担忧而已。
他坐在那里,脸色慢慢的沉了下来,我等了很久,轻轻的说道:“太上皇,如今外面大局已定,您,是否要去见见皇上?”
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忽的一笑:“你也是个傻丫头啊。”
我一愣:“啊?”
“你听说过,什么时候有太上皇去见皇帝的吗?”
“……”
我果然,真是有点傻。
历朝历代,也没有过太上皇去见皇帝的道理,况且,眼前这对父子,他们的关系并不特殊,但有些事情却必须特殊处理——因为一直以来,裴冀的清醒和昏迷,都是控制在裴元灏的手里,是他在主持着一切,裴冀也不是傻子,自然很清楚自己儿子的顾虑是什么,所以,到底见不见,什么时候来见,怎么见,他都把主动权交给了这位九五至尊。
毕竟,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劫,皇朝内部,已经不能再有任何动荡了。
我急忙说道:“民女知道了。民女会把这个意思转达给皇帝陛下的。”
裴冀点了一下头。
“那,太上皇请休息,民女告退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要往外退,刚刚退到门口,裴冀突然又说道:“丫头啊,如果你要去跟皇帝说话,不妨再多跟他提一句。”
我急忙站住脚,抬头望着他。
裴冀也不看我,目光有些放空似得望着前方的帷幔,淡淡的说道:“让他理一理户部的钱袋子吧,打仗,得花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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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深宫中那道观里耽搁了不少时间,带着妙言再出去的时候,雨已经小了很多,变成了细雨,银丝一般从天而降。外面已经有一队禁卫军将士站在门口守着这里,剩下的几个特地过来护送我回集贤殿。
我没问是谁吩咐他们的,只跟着他们就走了。
外面已经是一片沸反盈天。
受了惊的后宫的娘娘们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居所,急忙让宫女太监去收拾,拖走尸体,冲洗地上的血迹,还有赶着去太医院拿压惊凝神的药的。他们有的与我擦身而过,似乎也都知道我在集贤殿与叛军周旋的事,还有几个特地上来跟我套近乎,答谢“救命之恩”的。
一路疾行,过了一会儿,就到了集贤殿。
他们的动作倒是很快,广场上原本满地的尸体,这个时候已经收拾了大半,正有人在清点,一队小太监已经打了水,从大殿上开始往下泼,血红的水,沿着阶梯一波一波的往下流淌。
我只迈上第一阶,裙角就又被濡|湿了。
第二阶的那些箭矢还没被拔走,这样看着,倒颇有些悲壮的意味。
等上了集贤殿,还有些学子坐在角落里,师兄弟们相互帮持着给对方包扎伤口,分发伤药,虽然很多人都受了伤,但脸上并没有颓废的气息,相反,还在夸着谁谁的箭术好的。
我一路进去,跟他们点头示意,一直走到了偏殿外面,几个全副武装的御营亲兵副指挥使从那边走了过来。
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
“皇上这意思,不就是抄家了吗?这活儿,咱们没做过啊。”
“嘿,这可是个肥差啊。”
“放屁!你试试伸手去捞,看你有几个脑袋给皇上砍的!”
“我说笑的……”
他们几个或眉头紧皱,或嬉笑怒骂,刚一走到中央就遇上了我带着妙言,几个人一愣,倒是很谨慎的立刻跪下行礼:“拜见妙言公主。”
妙言眨眨眼睛:“你们起来吧。”
几个人这才起来,又对着我拱手行礼:“颜小姐。”
我也急忙回了个礼,然后笑道:“几位大人,这是又要去哪儿,忙什么大事啊?”
其中一个,刚刚开玩笑说“肥差”的,笑着对我说道:“倒也不是大事,去南宫大人——去南宫府邸看看。”
他的话刚说完,就被旁边的一个人拉了一下袖子,然后对着我赔笑:“嘿嘿,就是去看看。”
我也笑:“几位刚刚勤王护驾,又要去忙这些事情,真是太辛苦了。”
“哪里哪里。”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退到两边给我们让路,我也跟他们打着哈哈,然后带着莫名其妙的妙言走了过去,等到我们走远了几步,他们几个才拉拉扯扯的也朝另一边走去。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妙言也回头看了一眼,拉了一下我的衣袖:“娘,什么是抄家啊?”
我低头看着她,笑道:“做错事,受到的惩罚。”
“严重吗?”
“怪严重的。”
“哦……”
她听着,倒像是有些黯然的样子,牵着我,低头不说话了。我也没有过多的说什么,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没几步,就到了偏殿外,正要敲门,却听见里面又传来了裴元灏低声说话的声音——
“太上皇……他老人家醒来之后,说过什么吗?”
“这,奴婢也只是服侍太上皇衣食起居,都没两天的事,所以,并不曾听见太上皇说什么。”
“他没有跟你说,跟别人说什么了吗?”
“……”
“比如,轻盈。”
“这——”
我听出了那是玉公公的声音,被问到这个的时候,他显然很犹豫,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轻的说道:“这,奴婢只知道,太上皇醒后,曾召颜小姐入内室,两个人叙了许久。”
裴元灏沉默了一下:“有别人在里面服侍吗?”
“没有。”
“言无欲呢?”
“也,没有。”
“只有他们两?”
“是。”
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
我的呼吸,也在这一刻,跟着他的沉默而窒息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连里面的玉公公都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终于传来了他轻叹一口气的声音,然后说道:“你去看看,如果她回来了,让她来见朕。”
“是。”
玉公公这一个字,倒也显得如释重负,他的脚步声从里面慢慢的传来,我就站在门口,也不闪避,门一开,他一抬头就看到了我,倒是惊了一下:“颜小姐?!”
我轻轻的笑了一下。
这时,里面传来了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点沙哑:“轻盈?”
玉公公多少有些无措,看了我一眼,还是立刻回道:“是,皇上。颜小姐已经带着妙言公主到了。”
“……让她进来吧。”
玉公公急忙将门打开了一些,然后退到一边:“颜小姐,请。”
我没有迟疑,只是沉默了一下之后,迈步走了进去。
第1420章 下面的尸体——有她吗?
一走进去,就发现偏殿跟刚刚不一样了。
大局已经稳定,强敌也已经被打退,局势一旦缓和下来,皇帝身边的布置自然就和紧急的时候不能一样了。墙角已经放了桌案,上面有香炉,有热茶,还有一碟精致的点心——也不知道御膳房的人哪来这么快的手艺。
而他的床边,也放上了脚踏,被子床褥也全都重新换了一遍。
裴元灏靠坐在软绵绵的,如云堆一般的枕头里,脸色虽然还是不太好,但已经不像刚刚那样苍白无血色,甚至冷汗如下雨一般,他似乎清洗过一番,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套柔软干燥的,只有头发还有些润,简单的束了一下,披散在脑后。
这个样子的皇帝,不多见。
上一次见到他这样……好像已经是很久之前了。
妙言跟着我走进去,一看到这样的父皇,也愣了愣,小声的道:“父皇……”
裴元灏的脸色原本沉沉的,冷冷的,也没有多大的起伏,但是一看见她,脸上立刻还是浮起了笑意来:“妙言,过来,来父皇身边。”
妙言急忙走过去,一只脚踏在脚踏上,一边靠坐在床沿。
裴元灏伸手揽着她,微笑着说道:“刚刚,吓坏了吧?”
妙言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头。
裴元灏笑了:“你不害怕?”
“不怕。”
“为什么?”
“我跟在皇爷爷身边,他讲故事给我听,我就一点都不怕了。”
像是猝不及防的冷风,把他嘴角那原本融融的暖意吹散了一些,裴元灏的笑容也凝滞了一下,但立刻,他又微笑了起来:“哦?皇爷爷跟你讲什么故事啊?”
妙言抬头望着他,睁大了一双澄清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皇爷爷跟我讲父皇小时候的故事。”
仿佛,又有些猝不及防。
但这一次,他的笑容仍然保持着。
“哦?是些什么事,你说给父皇听听。”
“皇爷爷说,以前,大概父皇还只有我这么大的时候,也遇到过和今天一样的事,可是父皇就一点都不怕。”
“……”
“父皇不仅不怕,还带着你的小伙伴,把贼寇给击垮了。”
她这么说着,双手下意识的攀上裴元灏的肩膀:“父皇,你真的那么厉害啊,才和我一样大的时候,就能做那么多的事了。”
裴元灏没有立刻回答她,倒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而是他仿佛陷入了往事的漩涡里,一时间有些失神,过了一会儿,才低下头来看着妙言的大眼睛,笑道:“朕也不记得了。”
“……”
“过去太久了。不过,既然是你皇爷爷说的,那就应该是真的。”
“……”
我在旁边,原本听着妙言说的那些话,立刻都咯噔了一下,但听到裴元灏这么说,又有些怔忪——他可不是一个没记性的人,除了不会西山书院那秘传的吐纳术,封闭五识去寻找潜藏的记忆之外,他的记忆力也是相当惊人了,可现在,他却说自己不记得。
他,不像是不记得。
倒像是不想去记得。
这时,妙言说道:“哎,皇爷爷也是这么说自己的,他说他睡了太久了,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了。父皇,你也睡了这么久了,你不会忘记什么吧?”
裴元灏微笑着,伸手抚摸过她的头发。
这时,妙言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发出了一长串咕噜的声音。
裴元灏一愣,就看到妙言的脸都红了,这要在往常,算得上御前失仪了,裴元灏却毫不在意的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道:“怎么,朕的妙言饿了?”
“嗯。”
我急忙说道:“刚刚,不是让你去用过饭了吗?”
妙言回头看着我,嘟着嘴:“我急着想要过来见父皇,吃不下。而且,他们给的不是萝卜就是青菜,我又不是兔子。”
听见她这样说,我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裴元灏立刻对外面吩咐了一声,让他们带妙言公主下去用膳,妙言被玉公公领出去的时候,站在门槛那里还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像是确定我们两不会争吵,更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才放心的走了。
等到门关起来,裴元灏还靠在床头,却是看着已经关闭了大门,笑道:“咱们俩,是不是还要女儿来操心?”
我回过头看着他,说道:“陛下的安危,原本也是天下万民都会关心的事。”
他望着我,脸上还是淡淡的笑意:“轻盈,你一定要跟朕打这样的官腔吗?”
“……”
他的目光算不上炙热,甚至比起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的温柔无害,就算竖起满身防备的针刺,这一刻也变得没有了意义。
我沉默了一下,淡淡的说道:“官腔,未必不是实话。”
他望着我:“所以,你还是会关心朕的,对吗?”
“……”
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他,然后目光落到了他的手上,虽然整个偏殿都重新的布置了一下,他的衣衫和床褥被子都换过,可他手上的伤口,却没人处理。我皱了一下眉头:“陛下手上的伤,怎么不重新处理一下?”
他低头一看,然后笑道:“朕不喜欢让那些太医过来唠叨。”
“……”
“况且,下面还有很多事要他们去做呢。”
“……”
我倒是想起来了,那两个太医也说过,他几乎从来不让那些太医过问他的身体——但是连伤口都不让人处理,这也太过了。
我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他却用另一只手从枕边拿了一瓶药,一卷绷带出来,说道:“朕只让他们留下了这个,倒是忘了让玉全来帮忙。”
说着,他抬起头来看着我。
“……”
这一次,我沉默的时间稍微久了一点。
然后,还是走过去接过了那两样东西,然后坐到了脚踏上,他一怔,刚开口说:“你还是坐——”
话没说完,我就低着头,一边拆开他手章上那已经被鲜血完全浸透,甚至还有些湿漉漉的布带,一边轻轻的说道:“刚刚民女过来的时候,因为妙言在,所以没有问人。下面的尸体——有她吗?”
第1421章 朕,这一次放手了的
裴元灏抬眼望着我:“你希望有她吗?”
我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解开了他手上那条布带的结,布带被雨淋湿了,缠得更紧了一些,我费了些力气才终于拆散。将布条一层一层的剥开,里面的血色更重,浓烈的血腥气一阵一阵的袭来。
我咬着牙,剥开了最后一层。
那伤口,完全没有要愈合的意思——其实本来也不可能这么快愈合,但也没想到比包扎之前还更恶化了一些。
我已经经历过不少惨烈的情景,自己受的伤也没比这个轻的,但看到这样的血肉模糊,还是有些头皮发麻。
深吸了一口气,我从旁边拿起一块帕子,稍微濡|湿了一点水,轻轻的擦拭他的伤口。一碰他,就听到他“嘶”的吸了一口冷气。
我没说什么,只低着头,继续擦。
伤口这样被触碰,有多疼我是知道的,他自始至终没有真的开口,但那只手却不断的在痉挛,显然是一直咬着牙在死撑着。等到把伤口里的脏东西都擦走了,我拿起那瓶伤药,小心的给他洒到伤口上。
“啊——!”
这一次,他终究没能忍住,发出了一声低呼。
我就跟没听见一样,仍旧木着脸,继续把那些煎熬他的伤药往掌心上洒,明明没有什么动静,但他的样子倒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刀在一次又一次的捅穿他的手掌,痛得他牙都咬不紧了。
最后那一下,伤药尤其多,洒在他的伤口最深处,裴元灏终于按捺不住的一颤,差点把手都抽了回去。
我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他一看着我,像是也愣了一下,满头的冷汗沿着鼻梁两边流淌下来,在下巴那里凝结,显得格外的狼狈,但原本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反倒透出了一点红来。我挑了挑眉毛,还以为以他昏迷了那么多天,刚刚才醒来的体力和元气恐怕会昏过去,没想到,这个人倒还很能扛。
我说道:“看来民女还是手生,要不要,还是叫太医过来看看?”
他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下巴那里的汗,说道:“都这个时候了,就不必叫他们了。”
我抬头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满头冷汗的笑了一下:“不会比刚刚更疼了吧?”
“……”
我没说什么,又低下头去,将绷带打开,轻轻的给他缠到手上。
刚刚缠了一圈,就听见他说道:“没有她。”
我的手微微一顿。
然后,又接着继续给他缠上绷带。
我没有抬头,但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一直注视着我,近乎专注的,这个时候,呼吸也变得安静了起来,他轻轻的说道:“你,你是如何想的。”
我说道:“陛下想要知道什么?”
“朕想要知道,你对刚刚朕放过了她,是怎么想的;现在,下面的人没有找到她的尸体,你又是怎么想的。”
我沉默了一下,仍旧继续手上的活,然后慢慢的说道:“也没有什么想的。”
“撒谎。”
“……”
他这一句,不轻不重,不像是在呵斥,只是平平静静的叙述了一个事实似得。那炙热的目光仍旧一分一毫都没有移开的继续看着我:“朕知道,你在撒谎。”
“……”
“轻盈,朕什么都告诉你,你也不肯跟朕说一句真话吗?”
“……”
这个时候,终于将绷带完全裹住了他的伤口,我撕开一边,翻过来缠住系紧,确定里面没再有血流出来,绷带也不会松开,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陛下何以认为,我没有说真话?”
“你——”
“那就是真话。”
他仍旧摇头:“朕不信。”
“……”
“朕知道,你跟她——你们之间有很深的恩怨,朕也知道,这其中,多是因为朕。所以,朕想要知道,对她,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
不等我开口,他灼灼的望着我的眼睛:“那个时候,你希望朕下令进攻吗?”
我想了想:“希望。”
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微微的震了一下,望着我。
我平静的说道:“放走了那些人,后患无穷,可能将来,要用千万人的性命,甚至比今天更惨烈的代价,来弥补今天放走他们的后果。”
他仍然看着我,不说话。
我又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说道:“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不想看到她死。至少,不要是在今天,在那样的情况下,看到她死。”
其实这个时候,我的思绪也乱极了——我不是一个纯粹的好人,当初对南宫离珠,我也不止一次的动过杀机,只是,今天,是我说,服她出去;是我,送她出的那扇门;是我,眼睁睁的看着那孱弱而消瘦的背影离开裴元灏的身边,走向那一群虎狼之师。
我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选择“愿意看着她死”。
听见我这么说,裴元灏没有说话,只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我感到手背上微微的一沉,是那只受了伤,缠着厚厚绷带的手覆到了我的手背上。
我急忙要抽回收手来,却被他用力的抓了一下。
但这一用力,他自己就痛得皱紧了眉头。
两个人的手有些僵持的横在那里,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的松开了手。
我一时也有些怔忪,但还是立刻将手缩了回来,还有些不敢置信的抬眼望着他,就看到他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然后笑着说道:“朕,这一次放手了的。”
“……”
“没有弄疼你吧?”
我摇了摇头。
想了想,我又看着他的手掌,说道:“陛下的伤,还疼吗?”
他有些意外,我竟然会这样问他,顿时脸上浮起了一阵激动的笑容,望着我:“不疼!没事!”
“那就好。”
我说着,目光微微有些忽闪:“刚刚在道观那边,听太上皇说,陛下的手过去好像就受过伤,若弄成顽疾旧患,可就不好了。”
“……”
这一次,他沉默了下来。
我听见了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同时的定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望着我:“你想要知道,朕之前那次受伤,是怎么回事吗?”
我点了点头:“是。”
他像是很高兴,用另一只手撑着床榻,往外面挪了一点,然后看着我:“其实,朕之前告诉过你的,你应该能猜到。”
我看着他。
他说道:“就是,朕当年带着贵——带着离珠出去,闯祸的那一次。”
我心里想着“果然”,脸上倒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我的目光在闪烁中仿佛跟更多了几分喜色,甚至连呼吸都更急促了一些。
我说道:“我记得陛下说过,那个时候,你们遇到了狼群,受了很重的伤,跌下河谷,全身还流血不止,你是,她也是。”
“……”
“可是,贵——”我迟疑了一下,意识到刚刚他也没有称呼“贵妃”,显然,贵妃这个身份,南宫离珠是做不下去了,于是我改口道:“南宫小姐不管什么时候,都没有放弃。也是因为她的坚持,陛下才捡回了一条命。”
他看着我,目光中仿佛还有些笑意:“你,记得很清楚啊。”
我说道:“这件事,也算的上惊险,也算的上离奇,所以,我一直都还记得。”
他说道:“那你知道,她是如何做,才让朕捡回这条命的吗?”
我摇了摇头。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多了几分萧索,目光也变得有些苍茫了起来,好像远远的,看到了几十年前,他和她曾经经历过的那些往事,不管是充满了多少凶险,充满了血腥,但回忆起来,却没有一点苦涩的滋味。
他说道:“那个时候,朕失血太多,身体都开始发冷了,她就一直抱着朕,搓朕的手,后来发现,朕的血一直没有止住,她怕朕的血都流干了。”
我的呼吸不由的紧绷了起来。
“所以,”他看着我:“她拔出了藏在靴子里防身用的匕首,割开了她自己的手腕,送到朕的嘴边,让朕喝她的血。这样,就不会血尽而亡。”
“……”
“但是,朕那个时候连神识都没有了,又哪里还有意识,去喝她的血?”
“那,南宫小姐怎么办?”
“她就吸自己的血,喂到朕的嘴里。”
我蓦地颤抖了一下。
割开自己的手腕,吸自己的血,喂到他人的嘴里。
我不能去说南宫离珠小时候有多天真,又蠢笨,大概全天下所有的人,都没有资格去批判这样一个过分“天真、蠢笨”的女孩子。
不过——
我说道:“陛下,不是掌心有伤吗?”
“对,”他点了点头,说道:“因为到后来,连她自己也没有力气,抬不起手,更吸不动自己的血。”
“……”
“所以,她用匕首割开了朕的掌心,然后,我们两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
“她说,那样,她的血就可以流进朕的身体里。”
“……”
“而朕,就不用死了。”
“……!”
我呆呆的坐在那里,听到那句话,想到那个冰冷绝望,却又温暖有情的场景,一时间,仿佛有泪要涌出。
第1422章 真正有问题的,不是裴元灏!
一时间,觉得人和人之间的那些算计,还有刚刚我们经历的那些逼供篡位,甚至血肉厮杀……算得了什么?
其实,他早已经得到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有一个人,她在最为难的时候,没有想到自己,不仅没有想到自己,她甚至完全舍弃了自己,而把自己的一切,也许就是生命,奉献出来,放到了他的手心里。即使她那么天真蠢笨,可是,那却是一颗比宝石更加剔透,比金玉更加珍贵的心。
我望着裴元灏,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哽咽了许久,轻轻的说道:“南宫小姐……真是难得。”
说完这句话,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还能说什么,看着裴元灏,他望着我,眼中似乎也有些未尽之言,但许久,都没有再开口。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的相对着。
我以为他应该过不了一会儿就会再跟我说些什么,但这一次,他却沉默了很久,迟迟都没有开口,甚至到我都觉得有些难捱的时候,他才慢慢的说道:“朕,不是不明白,那个时候,她是在用她的命,换朕的命。”
“……”
“朕没有你们想的那么薄情寡恩,她那个时候做的,朕一直都记得。”
“……”
“连她一边哭,一边抱着朕,叫‘元灏哥哥’的那个声音,也时常入朕的梦中。”
说着,他的呼吸也变得沉重了一些,然后看着我:“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朕的身边,做了很多事,好的坏的都有。可不管她做了什么,朕也一直念着那个时候,她抱着朕哭,把血喂到朕的嘴里,还一直牵着朕的手,让朕不要死,不要离开她。”
“……”
“不管她做了多少错事,朕终究,是想着这些的。”
他说到最后,声音慢慢的低沉了下去。
我沉默着,后来,也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其实,我多少能明白他的心情,救命之恩,涌泉相报,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但有多少的救命之恩,是用自己的命,去换对方的命?这样一个美丽的,天真的小女孩,刚及笄,如花朵一般的年纪,却已经执着得要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情郎的生命,那个时候的她,未必爱得有多深,但心,却比任何人,都真!
只是她的真心,并没有在后来的岁月,给她带来幸福。
裴元灏在皇位和她之间,选择了前者。
也就把那颗少女的,纯洁却易碎的心,毁了个粉碎。
“是朕,负她在先,所以,朕也想补偿她。朕知道她的心思不简单,也知道她回到朕的身边来,不是真心实意的要回来。可是想起过去,朕还是留下了她。”
我低着头,看着裴元灏那只受了伤的手,轻轻的说道:“可不管怎么样,南宫小姐终于,还是回到了过去的她。”
闻言,裴元灏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他的目光微微的闪动着,说不出里面到底蕴藏着什么情绪,过了半晌,他说道:“可是朕,又一次负了她。”
我的呼吸一窒,抬眼看着他,裴元灏也看着我,平静的说道:“刚刚你说,她很难得。”
“……是。”
“她,的确难得。”
“……”
“可是,现在对朕而言,你更难得。”
“……”
其实,多少也明白他会对我说什么,所以这个时候的我出乎意料的平静,没有惊怕,也没有恐惧,只是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他,他也看着我,认真而平静的说道:“朕……朕虽然身为皇子,但也知道,事实没有完美的,即使朕现在贵为九五至尊,也知道许多事情,天意难违,人心难回。但朕还是想要再挽回一下。”
“……”
“轻盈,说朕负情薄幸也罢,朕也认。如果朕这一生只能选择一个人的话,朕会选择你,而不是她。”
“……”
“朕不是要你回头,因为朕知道,当初伤你太深,朕只是——做这些一切,想要换一个公平一点的机会。”
“……”
这一次,他的手又轻轻的靠近了我的手,却没有像过去那样抓住我,只是用指尖轻碰了一下我的指尖,因为失血而冰冷的触感让我微微一颤,抬头,却对上了和那指尖温度完全不同的,炙热的目光:“你可以记恨朕,但不要抗拒朕,好吗?”
“……”
“朕只是想要有一个公平的机会,不管是刘轻寒也好,裴元修也好,哪怕是元丰,或者黄天霸,朕要跟他们站在一样的位置上。”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一时间只觉得心里揪着,疼得慌。
太多太多的思绪,一瞬间冒了出来,好像江潮翻涌,要将人堵得窒息了。
在对南宫离珠的痴心的感动,和他这样坦白的震撼之余,我的心思也有些微微的震荡。
不为别的,只为了他们当初的那一幕。
南宫离珠的血……
就算不是像薛慕华那样的悬壶济世的医道高手,我也多少明白,把血喂人嘴里,不可能真的让人补充流走的血。
而,割开两个人的手,将双方的血融汇……
这,可行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是不是说,南宫离珠的血,就流到裴元灏的身体里去了?
我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这行不通,且不说别的,割开人的身体,血只有往外流的,哪里听说过还能倒流的?南宫离珠那个时候也太小了,不过及笄的年纪,而且她的性格也是天真烂漫,在危急关头为了救裴元灏,异想天开,病急乱投医也是可能的。
只是——
我的心里多少还有些疑惑难解。
我记得当年,薛慕华给裴元灏诊脉——那似乎是我唯一一次看到裴元灏让别人给她诊脉,其余时间,他连太医都不许近他的身——而那一次,薛慕华似乎就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异样,还说了一句“不是先天”。
不是先天,自然就是后天。
而南宫离珠的血,若真的流到他的身体里,是不是,就算是“后天”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真正有问题的,不是裴元灏,而是南宫离珠!
第1423章 不恨!
南宫离珠……
南宫离珠!
她的血有问题,难道说,她才是——
我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而这时,一直专注的望着我的裴元灏看见我这个时候,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轻盈,你在想什么?”
我抬眼望着他,一时也有些怔忪。
会是那样吗?
会是我猜测的那样吗?
南宫离珠,才是殷皇后和药老的女儿!
而裴元修——他不仅不是太上皇的儿子,甚至也不是殷皇后的儿子,他是南宫锦宏的孩子!
在这之前,其实不管南宫锦宏怎么在朝廷上兴风作浪,明里暗里的反对新政,我们都只认为他是因为新政伤害他作为官绅的利益,而没有往其他的方面想过,因为他的女儿是南宫离珠,是裴元灏的宠妃,而南宫离珠又已经绝育,他本人也没有别的子嗣,在这种情况下,他是最不可能造反的人。
而今天,这个“最不可能”造反的人,造反了。
如果,南宫离珠不是他的女儿,而他还有别的子嗣,那么他今天的造反,就一点也不奇怪,那是顺理成章,甚至理所当然!
那么再回头看,当初南宫离珠嫁给太子裴元修,就不是一个简单的选妃,而是一场早已命定了的婚嫁。
南宫离珠是殷皇后的女儿,她当然要保证自己亲生骨肉的利益,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甚至是将来的皇后,也对于一个原本的公主身份的女人来说,自然是最好的出路,而南宫锦宏——他对这场交易,自然是不会有任何异议。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也就完全解释了,为什么殷皇后在疯癫之后,不仅拉着轻寒叫“儿子”,还拉着薛慕华叫“女儿”,她原本有儿子,疯癫之后母性未失,牵挂也是理所应当的,但她明明没有女儿,为什么会硬要找一个女儿?
她原本是有一个女儿的!
只是这个女儿,在她清醒的时候,她从来不敢承认,甚至连一丝一毫的表露都没有。
因为,这个女儿,原本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却被换给了一个臣子,以“南宫小姐”的身份,度过了她的半生。
可是——
会是这样吗?
裴元灏又骗着头,望着我的眼睛:“轻盈?”
我看着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却难得的,显出了几分清浅的意味来,似乎就只是简简单单的映着我,映着我眉头微蹙,思虑深沉的模样。
真的会是这样?
我还是不太敢相信,刚刚我所有的猜测,都建立在一个可能上——南宫离珠的血,真的具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她的血,也真的流到了裴元灏的身体里,让裴元灏的血也发生了一些神奇的变化。
可是,就算是小孩子也知道,割开人的肌肤,血只有往外流的,止血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把血倒流进去呢?
而且,我总觉得,刚刚在太上皇那里,他好像还有什么话没有跟我说完,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隐瞒了什么,但总觉得他的话里,当年的事情,仿佛缺失了一段,尤其是在说——药老的时候。
似乎感觉到我虽然看着他的眼睛,但完全是在神游物外,他有些不悦,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又用他的指尖拨弄了一下我的指尖,带着一点孩子气似的,望着我:“轻盈!”
言外之意——我在叫你!
我终于回过一点神来,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说:“你在想什么?”
“……”
我犹豫了一下,回想起这件事,毕竟是太上皇看在我的母亲的份上,跟我亲近了些,才把一些不当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告诉了我,可裴元灏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我还不清楚,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轻轻的说道:“我想起了太上皇跟我说过的一些事。”
他的目光微微的闪烁了一下:“什么事?”
我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他……”
不过,不等我说完,他突然又说:“行了,你不必说了。”
“……”
“朕,也知道是些什么事了。”
“……”
“朕更想亲自去见他,亲自去问他。”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太上皇,也希望陛下能过去,与他相见。”
提起裴冀,他的气息更沉重了一些。
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一声很轻的敲门声,裴元灏还看着我,但也算平静的说道:“进来。”
玉公公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显得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一进来就遇到我和裴元灏剑拔弩张的气氛,但进来一看,我们两个人倒都还算情绪稳定,他自己就先松了口气,然后说道:“皇上,寝殿那边已经收拾打理妥当,请皇上移驾。”
裴元灏摆了摆手:“不急,等朕的吩咐。”
“是。”
说着,玉公公又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的时候,我看了一眼裴元灏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劝道:“陛下受了伤,此处朝阴,实在不易陛下长久停留,还是回去得好。”
他说道:“朕只是,想跟你在这个地方,把话说完。”
“……”
“刚刚,朕说的那些话,你难道不想给朕一个回应吗?”
“……”
“朕只想要个回应。”
他望着我,目光中竟多了几分殷切,让我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如果要回答,我有胆子断然拒绝,但如果他只是要一个回应,我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沉默了许久,我轻轻的说道:“陛下,陛下还记得跟我初见时,是什么时候吗?”
他一愣。
我们的过往,是我从来不愿意回头,更从来不愿意去回想的,这一点连他也知道,可现在,我却当着他的面这样问,让他也惊住了。
半晌,他说道:“兆圣元年。”
我点了点头:“南宫小姐出嫁的那天晚上。”
他的目光闪了一下,望着我:“轻盈……”
我平静的看着他:“陛下不用觉得什么,这些事已经发生过,我也不能从自己的生命里抹去。”
“……”
“那请问陛下,今年是什么年?”
“天盛十三年。”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说道:“是啊,过去十三年了。”
“……”
“陛下,我与陛下从初识,到相知,后来册封,被废,我陪着陛下去过江南,到过塞北,一起赈济灾民,经历了东州大战,也为陛下生下了一个女儿。”
“……”
“已经十三年了。”
“……”
“陛下怕是没有想过,我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
他的眼神突然流露出了一丝遮掩不住的伤痛来,急忙道:“轻盈!”
我反而笑了,笑得很淡然,也很从容:“我跟陛下说这些,不是要再说一遍,我受过多少罪,吃过多少苦,也不是要让自己再在心里去重新经历一次那些过去。我只是想要告诉陛下——”
“……”
“我心已荒,我心已老。”
“……”
“我现在,没有去爱别人的热情,也没有想要和任何人天荒地老的渴望。”
“……”
“陛下——我明白陛下身为九五至尊,纡尊降贵跟我说那些话,任何人都应该感激涕零。我也不是——不是完全没有感动。”
“……”
“但感动,不是感情。”
“……”
“陛下,我说了这么多,但这一次请陛下相信,十句话里,每一句都是真话。若陛下要降罪,我也引颈待戮。”
他看着我,目光中多少有些无奈,脸上甚至不由的就浮出了苦笑:“你明明知道,朕不会杀你。”
“……”
“朕说过,你对朕来说,就只有一个。”
“……”
我低下头:“谢陛下。”
“那,你告诉朕,你还记恨朕吗?”
“……我与陛下相识十三年了,恨与不恨,陛下心中应有公断。”
“可是,朕从来不能以圣意揣测你,”他看着我的眼睛:“朕没有一次,猜对过。”
看着这样的他,我不知为什么,也觉得有些好笑。
只淡淡道:“不恨。”
他显得很高兴的,眼角笑弯了,又朝我这边挪了一点:“那朕是不是可以再一次追逑——”
虽然说了“不记恨”,但我也不想给他任何“有机会”的错觉,便接着说道:“现在的我,愿意以颜家的绵薄之力,辅佐陛下。”
“……”
“若陛下心中所期望的盛世,与我所期望的相同,那么我与陛下,所求相同。”
他的话停在了唇边。
大概,我说的这句话是他最想听到的,却不是这一刻最想听到的,一时间,懊丧和兴奋,失落和喜悦交织着在他的眼中浮现,竟也显出了几分狼狈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苦笑了一声。
他说:“轻盈啊轻盈,你可知朕这些话,一生再难出口。”
“……”
“你也最知道,朕这一生,所谓何求。”
“……”
“你,最会拿捏朕了。”
我望着他,说道:“那这一次,我开口所求,陛下会恩准吗?”
他有些意外的看着我,那目光像是在说——你也会有事要求朕?
然后他说道:“你,求什么?”
我说道:“刚刚陛下说——这一次,你放手了。”
“嗯。”
“那么,陛下还肯不肯再放一次呢?”
“放你,去哪儿?”
“回西川。”
第1424章 那封信,不见了
他望着我,一时间没有了反应。
但我觉得,我说的话并不是完全的出乎他的意料,只是,听到的时候,他多少还是有些无所适从。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你要走?”
“是。”
“回西川?”
“是。”
“一定要走吗?”
“我也该回去了。”
“是颜轻尘的信,让你回去?”
我还愣了一下,不过也立刻就回过神来,杜炎来见我,给我传递那封信,这种事是不可能瞒得过他的耳目的,便也坦然的点了点头:“是。”
然后他就不说话了。
我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他应允,也没有等到他生气,甚至连一个基本的回应都没有,他就一直沉默着,而那沉默也没有任何情绪。我几次按捺不住想要叫他,但想了想,都没有开口。
长久的沉默和等待之后,等来了外面的一阵脚步声。
笃笃笃,有人在很轻的敲着门,然后孙靖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皇上。”
裴元灏一听,立刻抬起头来:“进来。”
孙靖飞从外面走了进来,朝着他行礼,我也急忙从脚踏上站起来,往旁边退了两步。孙靖飞说道:“回禀皇上,禁卫军在清理神祁门的时候,发现了一具尸体。”
我们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紧张起来。
孙靖飞特地上来说发现了一具尸体,难道——
不过,不等我们开口,孙靖飞就说道:“因为那个时候神祁门周围太多人,他们相互踩踏,尸体都有些辨认不清了。只是,我们从那个人残破的衣物,还有他身上的家徽判断,那应该是晋侯之子,公孙启的尸体。”
“……”
“……”
我和裴元灏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但分明,我听见他松了口气,我也松了口气。
刚刚那一瞬间,我差点真的以为他们发现了南宫离珠的尸体了,如果真是这样的,别的且不说,只怕裴元灏的心事,就更重了。
幸好不是。
不过,公孙启——他死了?
想起之间叛军围攻集贤殿,发现局势不对,这个人是最早撂挑子逃跑的,却没想到其他几个人可能都逃出生天了,偏偏最贪生怕死的他死了。
裴元灏道:“确认是他吗?”
“已经让投降的人过去辨认了,他们都说应该是他无误。”
“……”
裴元灏沉着脸,轻轻的点了一下头:“把他的尸体先收拾一下。既然公孙家的人已经胆敢在皇城里动刀了,那他们就该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这个人的尸体,还有用。”
孙靖飞微微的颤了一下,但还是立刻说道:“小人明白。”
说完,他就要退出去,裴元灏又说道:“叫玉全进来。朕要回寝宫。”
“是。”
我一愣,回头看着他,而他却没有再跟我说话,不一会儿玉公公就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太监抬着藤椅进来,一顿收拾,将他送了回去。
我下意识的跟着他一直走到了偏殿的门口,他的眼角大概也挂着我的身影,这个时候说:“妙言是不是还在那边吃饭?”
“是。”
“你先带她回去。”
说完,挥了挥手,那几个小太监抬着他哼哧哼哧的往前走去。
我停在了原地,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一时间没了注意。
他到底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
|
等我心事重重的带着妙言回宜华宫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但这个夜晚,显然比任何时候都更喧嚣,难以平静。
吴嬷嬷和素素也都跟着回来了,比起别的宫里,虽然那些娇滴滴的娘娘们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东西却没怎么损毁,宜华宫这边就没那么好运了,推开宫门,就看到一地的狼藉,再回屋的时候,发现里面所有的东西几乎能摔的都摔了,简直满目疮痍。
素素气得直跺脚:“这是强盗啊!”
我先还有些回不过神,后来才想起来,叛军的人进宫一是要找皇帝,二是要找我和南宫离珠,这三个人都在宜华宫里,他们可不是要来翻个底朝天吗?
妙言回自己的房间看了一圈,出来也气呼呼的:“我的东西都翻乱了!”
“真是一伙强盗啊!”
“我要让父皇把他们都砍头!”
她在那里发脾气,吴嬷嬷和素素自然上去哄着她,我站在一片狼藉的屋子中央,看着那翻倒在地的圆桌,七零八落的凳子,被拖到地上的被褥,裂成碎片的帷幔,还有——靠窗的那张书桌上,所有的书全都被人扫到了地上。
我走过去,蹲下身捡起来。
幸好书不多,捡起来之后摞在桌上,我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急忙把那些书拿起来,挨个的翻了一边。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我夹在书里的那封信,不见了。
我一时间也有些慌了神,回头看看这一屋子乱糟糟的,也不知道是落到什么角落里,还是兵荒马乱的,被毁掉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倒也罢了,我最怕的就是——万一被人拿走了呢?
那些叛军,会进来找到那封信,然后拿走吗?
我心里隐隐的觉得有些憋气,这时,就看见小福子带着几个小太监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一进来就朝着还在生气的妙言行了个礼,然后过来一欠身,说道:“小姐,皇上知道宜华宫这边损毁得厉害,玉总管那边又暂时抽不出人手过来,所以,就要先委屈小姐和公主殿下了。”
我说道:“不要紧。让他们把床褥整理一下,晚上有个睡处就行。”
小福子说道:“皇上,不是这么吩咐的。”
我看着他:“嗯?”
“皇上吩咐奴婢过来,是带小姐,还有公主殿下去别的地方暂住。等宜华宫收拾整修妥当了,再谈搬回来的事。”
我的眉头不由的又拧了一下:“他要我们搬到哪里去暂住。”
小福子陪笑道:“贵妃娘娘……那一位,现在已经不能回来了,而玉华宫又是这宫里损毁最轻微的地方,几乎没人去惊扰,所以皇上吩咐,让小姐带着公主殿下,今晚就入驻玉华宫。”
第1425章 南宫离珠,韩若诗?
说是搬过去,但其实没什么好搬的,东西都被叛军毁了,只有素素和吴嬷嬷坚持打了个几个包袱,装着几件还算完整的衣服过去。
玉华宫,一个完全陌生,又那么熟悉的地方。
比起经历了一场劫难的皇宫,这个地方完好无损,连门都没有被弄脏,一路走进去,小福子在前面打着灯笼,小心翼翼的提醒我们哪里要小心,这里有台阶,然后进到屋子里。
一股暖融融的香气袭来。
我没有问这里之前服侍的人去哪儿了,只是入目见到的都是熟悉的面孔,怕是人都换了一遍,屋子里的陈设,跟过去来的时候见到的大致相同,但仔细看时,还是有些不一样。
也是换过的。
桌上已经摆了慢慢一桌精致的饭菜。
我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虽然没什么饥饿的感觉,但还是勉强坐下,陪着妙言一起吃了一点,然后我们沐浴了一番,便上床休息了。
只来得及收拾了这间屋子,妙言就和我睡在了一起。
她很快就睡着了,而我躺在床上,望着头顶那显得夜色沉沉的帷幔,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就像是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晃过,明明身体和精神都那么疲倦,却偏偏一点睡意都没有。
我还在想南宫离珠。
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又在做什么呢?
依照常理,他们一行人必然是尽快的逃离京城,裴元灏虽然派了人去追,但显然这个时候能追回来的可能是很小的了;离开了京城之后,他们的去向就有限了,老家是肯定不能回的,官府的人一定会去守着,那么,他们还能去哪儿呢?
我的脑海里,有一个不想去触碰的猜测。
南宫锦宏既然是裴元修的人,现在他因为这一场失败的叛乱而逃离,大概唯一能收留的地方,就是——江南,金陵。
南宫离珠,要去到裴元修的身边吗?
我没有问过,在她决定重新去爱裴元灏,几乎要用生命去守护这个男人之后,她对裴元修是什么心情,但我知道,他们两分开已经这么多年了,当初的那段婚姻,大概连他们自己都快要不记得了,沧海桑田,他们身上也发生了太多的变化。
尤其是,裴元修已经迎娶了韩若诗!
如果南宫离珠去到那里,那就是要直接面对那个女人了!
一想到这里,我只觉得心里都揪成了一团,也不知道到底是苦涩,还是心酸的滋味。
这一晚,大概是因为住在南宫离珠故居的原因,脑子里想的是她,连梦里都迷迷糊糊的是她,第二天早上起来还有些昏昏沉沉的。
早饭,也很早就送来了。
妙言一边喝着粥,一边回头问过来服侍我们的小福子:“福公公,父皇呢?”
“……”
“他怎么一直不来看我们啊?”
“……”
“他平时,不是经常来看我和娘的吗?”
小福子急忙赔笑:“公主殿下,这一次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皇上可忙得很,一日一早上朝去了,到现在还没散哪。”
“哦?他们都说什么呀?”
“哎哟喂,公主殿下,上朝可是政务,咱们这些人,是过问不得的。”
“哦。”
我坐在一旁,让妙言专心吃东西不要说话,她也就乖乖听话,低下头把剩下的半碗粥都喝了。
虽然小福子没有说什么,但过了午时,听说才散朝,消息倒是很快就传遍了——
兵部尚书南宫锦宏,密谋造反,罪大恶极,皇帝已经派禁卫军直接抄没了南宫府,府上一干人等全部收押,等待他们的,不会有太好的命运,而其余的财物,皆充归国库。
我听到这里的时候,轻轻的叹了一声。
户部那边,大概可以松一口气了。
然后,我又问:“那,兵部尚书一职呢?”
前来回话的小太监轻轻的说道:“皇上提拔了禁卫军统领孙靖飞,让他任兵部侍郎,暂理兵部的事务。”
我挑了一下眉毛。
想当初,孙靖飞和申啸昆在耀武楼夺武状元,争了个头破血流,最后申啸昆吃闷亏得了一个兵部侍郎,而孙靖飞表面上输了武状元比试,却实际上捞了一个更有用的禁卫军统领,现在,因为一场变动,他又坐上了兵部侍郎的位置。
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
又似早有前因一般。
我笑了一下,然后问道:“那,皇帝陛下散朝之后,去哪里了?”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哦……”
我有些意外。
我想要知道什么,现在已经很少跟玉公公,跟小福子打听了,他们毕竟已经做到了总管级别,很多话就不能乱说,倒是这些四处逛游的小太监,眼睛最灵,耳朵最尖,能打听到许多事。
可是,皇帝的下落,一件这么简单的事,他反而不知道?
转念一想,我就有点明白了。
裴元灏去宫里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有人跟着,有人禀报,唯有一个地方,他是不会轻易让人去靠近的——
言无欲的道观!
他,去见太上皇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回过神来,见那小太监还站在跟前儿,我转头吩咐素素给了他一把钱,他接过道了谢,欢天喜地的走了。
那小太监刚一走,外面又有人进来禀报——顺妃娘娘来了。
杨金翘?
我愣了一下,这个人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会这个时候跑到我这里来?
我急忙起身,刚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她带着贴身的两个宫女走了进来,我上前迎她,正要行礼,她只摆了摆手,说了一句“这些免了”,便抬脚走了进去。
进到屋子里,素素他们急忙过来请安,给她奉上了热茶,杨金翘坐下,抬头看了一眼这精致华丽的屋子,还有外面那些忠心守护的人,她似笑非笑的回头看了我一眼:“你还真的搬进来了啊。”
我笑了一下,没立刻说话。
她说:“早起听人说,我还以为他们乱嚼舌根,没想到是真的。怎么,你现在住到这里,是打算怎么样呢?”
第1426章 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我笑道:“也没什么打算。”
“没打算?那你就搬进来?”杨金翘一脸好笑的表情看着我:“你可知道外面都已经闹翻天了。这里是玉华宫,贵妃娘娘的居所,贵妃娘娘如今下落不明,你立刻就搬进来,你说别人会怎么想?”
我说道:“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要怎么说,我也管不着。只是,我那边毁损得太厉害,这里有没被人动过,搬进来住是图个便利。”
杨金翘微微一怔,望着我:“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我点头:“真的。”
“那你就一直住在这里面?”
“应该不会,我进来的时候也早就说了,是暂住,”我笑了一下:“我看,要不了多久,我就会离开这里了。”
“回宜华宫?”
“回西川。”
杨金翘微微一怔,不过这似乎也并不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她只是安静的看着我,然后长长的吐了口气:“这样,也好。只是,皇上真的肯放你走吗?”
“……”
我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说起来,真正好的皇帝是不可以随心所欲的,他必须要接受别人的制约才行,现在的裴元灏会有被限制的时候,对我来说,甚至对整个中原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我又望向杨金翘:“宁妃娘娘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些吗?”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我,一直很沉静的脸上终于透出了一丝恍惚来,她说道:“我来,是想跟你聊一聊。”
“聊?”
“昨天的事。”
“……”
我立刻想起来,昨天在偏殿外,我无意中遇到了孙靖飞和她,他们两之间——
我朝周围摆了摆手,素素他们很机灵的,都退了出去,还顺带着把门也关上了,我转头望着她,小声的说道:“你,不会是要我为你做什么吧?”
她懒懒的一笑:“要做什么?我什么都不想要,又会要你做什么?”
“那,孙大哥他不是——”
“那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说到这里,杨金翘似乎也显得有些不耐烦,皱紧了眉头:“再说了,孙靖飞不过是他当初教出来的徒弟而已,我用这个人,只是用这个人,没有那么多其他的意思。”
我点了点头,也松了口气,不过想想,又小心的说道:“可是,你难道没有觉得,他很像——”
杨金翘看了我一眼。
我明明早就不是上阳宫里那个朝不保夕的小宫女,她也不是当初的那位执掌上阳宫的金翘夫人,但在她面前,我多少还是有些露怯,被她这么一看,声音也低了下去。
杨金翘的脸色微微的一沉,倒不是生气的样子,而是有些苍然的,慢慢的说道:“像,又不是。”
“……”
“我这一生,认定的是他,再嫁,也不会嫁一个像他的人。”
“……”
我有些怔忪,但再想一想,也就明白了。
不会再嫁一个像他的人,连接近都不会,因为有一些人,在心里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
我轻轻的说道:“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不会再提。”
杨金翘说道:“我今天来找你,也是为了这个。我是相信你的,但也想要跟你要这句话。毕竟现在,他的身份又跟往日不同,若皇上因为什么事情猜忌他,那毁的就不是他一个人了。”
看来她也得到消息,孙靖飞晋升了。
裴元灏当然早就知道孙靖飞是杨金翘的人,这种事在后宫并不鲜见,他也不会太在意,只要孙靖飞是真正得用的人,他用得着,也不会刻意的去做什么;但如果孙靖飞对杨金翘有什么意思,即使裴元灏心里没有杨金翘,而这种事,也不是身为皇帝可以容忍的。
毕竟,孙靖飞的可用,还没有到刘轻寒那个地步。
我说道:“你放心,我知道轻重的。”
她点头:“这样就好。”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松了口气,停了一下,又抬头看向周围,这美轮美奂的宫殿让她感到十分悦目似得,嘴角也多了几分笑意:“怎么样,住进贵妃的居所,感觉如何?”
我知道她没有恶意,便伸手捶了一下腰:“床太软了,睡得腰疼。”
杨金翘笑了起来。
一边笑着,她一边站起身来,望着头顶那精美的雕梁画柱,说道:“要知道,这里可是贵妃住过的地方,宫里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况且,这一次叛军在宫里闹成这样,都没有闹到这里来,大家都说,这里的宝贝只怕都保下来了。”
我也笑了:“这里会有什么宝贝?”
“这里可是贵妃娘娘的居所啊。”
她说着,低头对着我一笑:“说不定有什么宝藏呢?”
我望着她没说话,而这时,外面远远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那脚步声一直到门外台阶下的地方停了下来。
“大小姐。”
是素素的声音。
我问道:“怎么了?”
“玉公公到了,他过来请你。”
“请我?做什么?”
“说是请你去一个地方。”
“……”
我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心里突地跳了一下。
玉公公,他这会子可一直顾不上我,来管我们这边事情的都是小福子,因为裴元灏去见太上皇,他们两个都能信任的身边人自然是他。而现在,他过来请我——
我急忙站起身来,而杨金翘也屏住呼吸,很谨慎的退了一步。
我望了她一眼,便直接走过去打开门,素素站在台阶下,正小心的看着我:“大小姐,玉公公人就在门口,正在等你哪。”
我只回头看了杨金翘一眼,两个人没有说什么,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我便走了出去,走到玉华宫的门口,果然看见玉公公一个人站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也不扎眼,一见我出去,立刻说道:“颜小姐。”
“公公,你这是——”
“请跟奴婢来吧。”
“……”
他别的什么都没说,只做了一个手势,便转身走了,而我也没有一点迟疑,很快就跟了上去。
果然,在走了一段已经很熟悉的路之后,我们到了言无欲的道观外。
第1427章 跟我一起走?
走进去的时候,发现那些平时在各处做事的道童今天都没有出现,整个道观安静得像是在闭关修行一般。我一直走到了太上皇休息的那个房间外,玉公公往里面请示了一句。
“让她进来吧。”
传出来的是裴元灏的声音。
玉公公推开了门,我走了进去,然后大门便在身后关上了。
屋子里,还是和之前我来的时候一模一样,甚至连两边架子上蜡烛的火焰都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不知道这里到底有多久没有开过门了,屋子里显得有些热,也有些闷,刚一站定,就觉得出了一身的汗。
裴冀还是和之前一样,靠坐在床头。
而裴元灏,规规矩矩的坐在床沿上,连后背都挺得笔直。
他们两都同时转过头来望着我,我走上前去,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而一低头,就看到地上一滩湿的,像是什么东西摔到地上泼溅开了,再一看,墙角那边有一块茶杯的碎片,大概是匆忙之间没有清理到。
顿时,心下了然。
也不由自主的有些紧张了起来,虽然此刻他们两看起来都很平静,裴元灏转过头来看着我,又盯着我的眼角看了一下,还问我:“怎么,昨晚没睡好?”
“……”
我没想到他会先问我这个,下意识的看了裴冀一眼,他的脸上倒是露出了沉沉的倦色,可能之前说了太多话,已经有些疲惫了,此刻正半眯着眼养神。我这才说道:“民女有些认床,不太习惯。”
“要不要让人再给你重新布置一下?”
“不必。”
我虽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也不在意自己住在哪里,但不代表我愿意把事情闹得尽人皆知的。
裴元灏大概也知道我这份心思,也没有强迫,只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我这才问道:“不知道太上皇,皇上把民女召来,有何吩咐。”
裴元灏道:“你昨天跟朕说,你想要回西川?”
我精神一凛。
我还以为那件事他会一直拖着不提,却没想到今天一来就提这事,我惊喜不迭,急忙点头:“是的。”
“你回西川,打算做什么?”
“家中有一些事,舍弟要我回去与他商议着办了。另外——”我看了他一眼,还是老实的说道:“陛下之前忧心的事情,若是能弄清楚原因,我想于国于民都是有好事的。”
他的脸色莫名的就沉了一下。
他知道,我指的是刘轻寒。
之前他的手谕发到西川,被刘轻寒原封不动的送了回来,这件事在我们的心里一直都是一个疑团,对我尤甚——刘轻寒到底为什么突然翻脸不认人,这件事,哪怕不是为国为民,我也想要知道。
就在他沉着脸的时候,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裴冀开口了:“你们说的,就是之前的那个户部尚书?”
裴元灏沉沉的“嗯”了一声。
“那个刘轻寒?”
“嗯。”
裴冀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忽闪了几下,但没有说什么,又合上了嘴唇,继续闭目养神。
我站在屋子中央,不知不觉的就有些气闷,裴元灏问完那句话之后就没开口了,他到底答不答应,又在想什么,我完全都不知道,只能等他开口决定。
过了许久,才听见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朕准你。”
我一听,惊喜不已的望着他:“真的吗?”
“君无戏言。”
“多谢皇上!”
我正要行礼谢恩,他却又沉着脸,冷冷的说道:“不过,你还要等一段时间。”
“……为什么?”
“叛军刚刚闹了这么一场,他们在京城周围还有没有余孽,朕目前正在派人搜查,如今要发往各地的重要信函都压下来了,更何况是你?”
“……”
这意思是把我比作“重要的信函”?
我没说话,而他又接着说道:“还有,就是要等太上皇的身体康复。”
“……”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来望着他,又看了一眼裴冀:“皇上的意思是——”
裴元灏没有开口,倒是裴冀,慢条斯理的睁开眼,说道:“孤,会跟你一同走。”
“……”
这一下我是有些傻眼了。
太上皇跟我一起走?
为什么要这样?
看着我全然不晓的样子,裴元灏慢慢的说道:“袁家和林家的人在京城闹了这么一场,事情就已经不可能再遮掩下去,少则一个月,多则三月,他们必然会联合起事。”
我顿时呼吸一紧:“陛下的意思是——”
“这场大战,是在所难免了。”
“……”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
当年,傅八岱向他进言,十五年内边关不要有大型战事,之前也跟我说过,一定要和皇帝一起扛过这一年,但没想到世事难料,战火没有在边关点燃,反而在中原内部燃起,我和皇帝想要扛过这一年,可裴元灏一场昏厥,这群人的一时冲动,将事情推到了不能回头的局面。
我问道:“那太上皇这是要做什么?”
裴元灏说道:“林胜和袁明德逃回去,自知罪大恶极,必然是要狗急跳墙,但公孙启已经死了,而他的老父亲——”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裴冀这才慢慢的说道:“公孙述,曾经是孤的部下,孤知道他就算死也不会做出那样犯上作乱的事,听皇帝说起来,他的情形跟孤之前差不多,才会让他的那个不孝子钻了孔子,把他们整个公孙家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这句话,说的自然是公孙启,但裴元灏在旁边,脸色也不由的有些尴尬。
裴冀却眯缝着眼睛,像是没看他一般,只对着我说道:“若他们三家同时起事,对京城而言不是一件好事,但如果能说动公孙家的人不要泥足深陷,那局势就会有些不同。”
我说道:“太上皇,是要亲自前往晋侯处,说服公孙述吗?”
他点了点头。
……
他们两父子谈了这么久,到底谈了些什么,我虽然没有亲耳听到,但现在也大体知道,裴冀已经弄清楚了自己昏睡的十来年里发生的每一件大事,甚至连刘轻寒,裴元灏都告诉了他。
但我没想到,他会离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