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3章 我要你,把他还给我
“我不准你进来,你出去,你给我出去,不准进我娘的房间,不准靠近我父皇!”
说完这句话之后,妙言展开双臂站在门口,几乎就把我们的路都堵死了,还恶狠狠的瞪着南宫离珠,好像一只护家的小狗,如果有人再敢踏进一步,她就会跟人拼个你死我活。
我一时不知道应该夸奖她,还是劝慰她,看回头看到南宫离珠背靠在门上,一脸苍白,好像随时都要昏倒的样子,我还是轻轻的说道:“妙言,不要这样。”
“娘!”她顿时急了:“她是个坏女人,她那样欺负过娘!”
我从南宫离珠的身边走过,一直走到妙言的面前,看着她气鼓鼓的,又不肯退步的坚定的样子,脸上露出了一点欣慰的笑意来,我伸手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说道:“那,都过去了。”
妙言恨恨的说道:“没那么容易过去。”
“……”
我忍不住苦笑,这丫头睚眦必报也不知道像谁,但,有这样的个性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现在,我听到身后那个女人,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我没有回头,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柔声说道:“妙言,她以前的确欺负过娘,娘也因此吃了很多苦头,但都已经过去了,如果娘老是记起,老是不忘,那么娘就一直在被她欺负,一直在吃苦头。”
她一愣,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平静的说道:“只有自己解脱了自己,才能真正的走出困境来。”
她像是听明白了,但又像是还有些模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说道:“可是,娘,我不服气!”
我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别不服气,刚刚你那样维护娘,已经什么都替娘讨回来了。”
她眨眨眼睛:“是吗?”
我点头:“当然。”
其实妙言未必明白,但我,还有背后那些呼吸都困难的南宫离珠却完全明白——过去我的确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但现在,我找回了自己的身份地位,心里有给我无限力量的那个人,身边有处处维护我的女儿,我的一生不算完美,但已经完满;而南宫离珠,过去了这么多年,虽然她仍旧很美,但作为女人的我们都知道,红颜的凋零也许未必需要很长时间,或许只需要短短的一天,甚至一瞬间,在红颜凋零,容貌褪色之后,她唯一还能抓住的,只有男人的宠爱。
可是,裴元灏却说,他已经破执。
我不知道他的破执,南宫离珠知不知道,我也不打算把这件事当真,只是如果是真的,那么她就太可怜了。
年华似水,逝去不回,我却真的不知道,她的手心里还留下了什么。
而在我的劝说下,妙言终于没有像刚刚那样的好斗赌狠,只是她余怒未消,仍旧恶狠狠的瞪着南宫离珠,这个样子,对曾经想要亲近她的南宫离珠来说,无异于一把无形的刀,鲜血淋漓的将她的心都挖出来了。
我最终还是把妙言劝回她自己的房间去,还让素素进去守着她,然后才回头对着南宫离珠说道:“皇帝陛下就在床上,你要见的话,就去见吧。”
直到这个时候,南宫离珠才挣扎着,慢慢的站直了身子。
她朝着内室那张安静的床走去。
可是,刚刚走到珠帘外,正要伸手撩开帘子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异样的,沙哑的嗓音慢慢的说道:“你现在看我,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不过,抬起头来,看向她纤细的,微微颤抖着的背影时,我没有说话。
这种时候,不开口,就是默认。
然后,她轻笑了一声。
“我是真的很可怜,是吗?”
“……”
“我从来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以为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赢你。”
“……”
“以为只要赢了你,就什么都有了。”
我淡淡的看着她的背影:“那现在呢?”
“现在?”她仿佛又轻笑了一声,但在笑声中,我却莫名的听到了一种哭泣的声音,虽然我知道这个时候,她是无论如何也要守住最后的一点尊严,不会真的在我面前哭出来。我听见她用那样压抑的嗓音慢慢的说道:“我想要的,都在你的手里。”
“……”
然后,我看见她慢慢的回过头来,一双原本明丽的眼睛此刻像一滩浑浊的水:“我输了。”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所谓的输赢有什么意义,就像现在,不管你现在用什么方法赢了我,属于我的这一些,都是不可能被夺走的。”
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但有一样,我想要回来。”
“什么?”
“……”
这一回,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慢慢的,转头看向帘子的另一面,那个静静的躺在床上的身影——他仍然没有醒,虽然现在,南宫离珠那如同死灰一样的目光在看到他的时候,微微的吹起了一点炭红,好像心里被重新点燃了一般。
我渐渐的明白了过来。
她要的是——
南宫离珠慢慢的回过身来,目光闪烁的看着我:“我要你,把他还给我。”
“……”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明明是我和她可以把话说清楚的时候,大概也是这么多年来,我和她的恩怨终可开解的时候,但听到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点带着冷意的,淡淡的笑来。
多可笑?
从一开始,我就一直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我竭力的管住自己,即使在最爱他的时候,也关着自己的心,更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因为我知道,一段感情容不下太多的人,多余的那一个,一定是受伤的那一个。
可我终究没能管住我自己。
或者说,我终究没能逃开。
所以,我的第一个孩子,在她名字的呼声中失去了。
我没有办法恨别人,也无法责怪一个甚至还没有涉足我人生的女人,能怪的,只有自己。
然后,她又出现了……
我想起自己从龙船上一跃而下时的心情,即是此刻依旧记忆犹新,不是因为我一直挂记着那一段伤痛和恨意,只是因为我感激那一次的绝望,让我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我以为一切都可以过去,也以为自己不用再陷身入他们之间的泥沼里。
可现在,这个男人告诉我,他破执了。
这个女人对我说,她要我把这个男人还给她。
还不可笑吗?
这样一想,我笑得更厉害了,笑意直接从眼中满溢出来,流到唇角,而看着我那毫无顾忌的笑意,南宫离珠的脸色立刻绷紧了。
带着一丝被冒犯了的怒意,她盯着我:“你笑什么?”
我抬眼看着她,仍旧浅笑,只是笑容中流露出了一丝无助:“他不在我手里。”
“……”
“相反,我在他手里。”
“……”
听到我的话,她反而平静了下来,再回头看向层层垂落下的床帏时,目光柔和得仿佛此刻从门外吹进来的风,她轻轻的说道:“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撩开帘子,慢慢的走到床边,隔着层层帷幔看着那张苍白的,毫无知觉的脸,我清楚的看到她的眼中有水光流动,仿佛随时都要滴落出来,她轻轻的说道:“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他……他,就够了。”
我站在帘子的另一边,隔着那些微微晃动的珠帘看着她,慢慢的说道:“这就是这些日子,你最终做出的决定?”
她微微一颤,回过头来看向我。
我也平静的看着她。
从裴元灏昏倒在宜华宫门口,到第三天我去景仁宫见皇后,再到今天丽嫔大闹,这么长的时间,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波谲云诡,她都始终没有出现,而今天这一出现,就演了这么一场,我就明白,之前那些天,她不可能对这边的事一点声息都不知道。
她是做出了一个决定后,才会来这里,阻止丽嫔她们的。
而这个决定,会让她走上一条什么样的路,就从刚刚在门口和方芷君她们的对峙中,我几乎也已经感觉得出来了。
我看着她,心里的复杂几乎已经浮现在了眼中。
“你的决定,就是这个?”
她淡淡的看着我:“难道,还要有什么吗?”
“……”
我感觉到她微微的战栗,然后转过头去看向床上的裴元灏,似乎要从看到他的时候汲取一点力量,才能让自己走下去,慢慢的说道:“我这一生,想要的太多,也放弃了太多,而现在,我只想要回他,要回我们的过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你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吗?”
她淡淡的一笑,笑容中说不出的凄楚,却也仿佛,带着一点释怀的无力感:“意味着,我大概要做一个不孝女了。”
“……”
几乎来不及吐出刚刚那一口气,我的呼吸就窒住了。
我看着她,目光骤然紧缩了起来。
“南宫大人,到底要做什么?”
第1384章 南宫锦宏,扮演什么角色?
“南宫大人,到底要做什么?”
听到我这个问题,南宫离珠只是目光闪烁了一下,便转过头去,没有回答我。
不过,这一次她的不回答,并不是往常那样的不屑和傲慢,反而,我从她闪烁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退缩,好像我的话语已经触碰到了一些讳莫言深的东西,即使她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却还是不能回答我。
……
两个人这样沉默了一会儿,我轻轻的吐了口气,说道:“我明白了。”
她立刻转过头来看着我:“你明白什么了?”
这一次,我也没有回答她,只是看了一眼床上那个安静的人,平静的说道:“现在,你已经进来了,也见到他了,你打算怎么做?”
南宫离珠的呼吸微微的混乱了一下,但立刻也回过头去看着裴元灏,然后郑定的说道:“我要陪着他。”
“……”
“我想要守着他,和当初一样。”
“……”
我安静了下来,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不是不相信她,我和她之间,对彼此不可能有完全的信任,只是这个时候,让她留在宜华宫里,不管从哪个方面考虑,我都不认为这是一个妥善的处理办法。
更何况,刚刚妙言看到她,情绪还那么激动,现在让她留在这里,不是把这个小火药桶随时放在火堆边上吗?
看见我犹豫了,南宫离珠慢慢的走到床边,一只手捏着床帏的一角,轻轻的说道:“你已经让我进来了,这意味着什么,你自己也很清楚。我们两个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哪怕不是为了你,为了他,我也必须留在这里,你也必须相信我。”
我抿着嘴,带着一点疑惑看着她。
她没有看我,而是慢慢的俯下身去,坐在床沿,一只手轻轻的伸进去握住了裴元灏的手,握紧,然后轻轻的说道:“当年,就是因为我守着他,一直陪着他,他才从鬼门关上逃回一条命来。这一次,我还是要守着他,陪着他,我要让他知道,我——还是当年的我!”
我微微蹙眉,看着他们。
过了很久,我终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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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进入宜华宫,不是一件新闻,但进了宜华宫之后一直没出去,这在后宫像是往平静的湖面投了一块石头。
有一些人已经炸开了。
到了傍晚,守着宜华宫门口的护卫已经推拒了不知道第多少拨人进来探望,连一直跟在南宫离珠身边的那个小宫女蕊珠,也没能获得进来的权力,我只在路过院子的时候,远远的听到她着急的申辩着:“我要见我们娘娘,我,我有重要的事要跟她说!”
但渐渐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蕊珠走了,没一会儿,扣儿来了。
她倒是很小心,只是进了大门,看见我一出来,就没有再往里走,神情也显得非常的谨慎,我走过去问道:“扣儿姑娘,是皇后娘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是的!”
她一开口,我就听出了焦急的情绪,扣儿下意识的伸手抓着我的衣袖,轻轻的将我拉到一边角落里,避开了守门的护卫,还有远远几个正在忙碌的小太监,压低声音说道:“皇后娘娘让我过来告诉颜小姐,情况有点不对。”
“怎么了?”
“听外面传来的消息,京城里接连来了好几拨人马。”
“好几拨人马?”我微微蹙眉:“什么人?”
“听说,是临近的几个大家。”
“哪几家?”
“好像是有——晋侯,还有林氏、袁氏……他们几家。”
我的心猛地一沉。
晋侯公孙述,他的儿子公孙启,还有汝南袁氏,云中林氏,至于其他几家,不用说,我也知道是些什么人了!
我下意识的说道:“他们,怎么会来?”
扣儿满头冷汗,说道:“皇后娘娘也在奇怪这件事,看他们那几拨人也是风尘仆仆,日夜兼程的赶来京城,没有请旨就来了,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状况,皇后娘娘让奴婢过来告诉颜小姐,杏儿已经去集贤殿那边传话了。”
我皱着眉头:“他们,也要在明天上朝吗?”
扣儿说道:“照说,没有皇上的传召,他们是很少主动进京的,但现在无旨也已经进京了,就怕他们有什么图谋,皇上已经这么多天没露面,更没有上朝,皇后娘娘说,按照祖宗成法,三日不上朝,就——”
说到这里,她自己打了个寒战,没敢说下去。
但我已经明白了。
三日不上朝,皇帝荒废政务,按照祖制,各地的王侯公卿就要进京辅政,这种辅政,不过是明面上的说法,实际上,就是要将皇权重新分割,实行王侯议政的格局。
那样一来——
不止是扣儿不敢往下想,我也不敢往下想了。
这一刻,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南宫锦宏要给我们三天的期限了。
这三天,不是给我们的,而是给那些王侯公卿让他们赶来京城的,更是造成一个三日不朝,政务荒废的局面,彻底将皇帝,更将我们逼上绝路!
难道说,南宫锦宏已经和这些人勾结了?
他勾结了这些人,但他知不知道,这些人的背后,还有一个人的影子,甚至说,一个人的势力?
南宫锦宏,他到底——
这时扣儿说道:“颜小姐,皇后娘娘说了,明天的早朝,只怕局面会变得不好控制,娘娘让小姐今晚做好准备,明天随皇后娘娘去朝堂。”
“我?”
我有些犹豫,毕竟此刻的身份既不是裴元灏的嫔妃,也不是什么集贤殿正字,这样去的话,没的给人打脸打回来,但看到一听见我有些犹豫,就满脸担忧的扣儿,我也立刻回过神来——
这个时候,身份名位已经不重要了。
能把明天的局面稳下来,才是重中之重!
于是,我立刻说道:“好,回去告诉皇后娘娘,我明天一早就会去景仁宫候着。”
扣儿点点头,但神情也没有轻松多少,她交代完了这些,又看向我的身后,那灯火通明的屋子,我也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就听见她在我的耳边低声说道:“娘娘也让奴婢提醒颜小姐,那个人,还是要小心一些。”
我点头:“我知道。”
她说道:“那,话已经带到,奴婢就先回去了。”
她匆匆的朝我一福,然后转身便走。
我还站在原地,虽然什么都没做,只是跟她讲了几句话,但此刻却有一种被压在深山谷底,见不到阳光一样的压抑阴霾的感觉,急喘了几口气,才慢慢的找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然后一步一步的往那个灯火通明的房间走去。
事情,已经往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了。
甚至,比我之前任何一种预料,都更糟。
我没有想到那些人会进京,也没有想到,裴元灏的皇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遭到冲击。
虽然,这些人一出现,必然就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我却在这个时候感到了一点疑惑。
这件事情里,南宫锦宏扮演什么角色?
这个时候,我刚刚走到门口,隔着烛光下微微闪烁着的珠帘,我看到南宫离珠跪坐在床边,那只手伸进床帏里,一直紧握着裴元灏的手——她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长时间了。
看着她纤细的,瘦弱得好像随时都要倒下的背影,我的心里那股慢慢腾起的阴霾,更加的深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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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应该是一个好天气。
不到卯时我就已经醒了,看到天边露出的一点鱼肚白,吴嬷嬷和素素都很小声的将热水送了进来。期间,素素哈欠连天的,差点直接把毛巾浸了滚水就要递给我,幸好自己反应过来了。
我知道,昨晚整整一晚,她都在外面盯着南宫离珠,自然是没睡好的。
等到我们梳洗完毕,走出去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到那盏已经快要燃尽了的烛台微弱的烛光下,南宫离珠跪坐在床边,已经趴在床沿睡着了。
但那只手,还一直握着裴元灏的手,掌心相贴,丝毫没有松开。
我感觉到身边的妙言非常的不服气,甚至用力的哼了一声,我没说什么,只是走到珠帘边上,透过安静不动的帘子,看着那张没有丝毫表情的,苍白的脸。
这时,南宫离珠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从梦境里慢慢的醒过来,回过头,就看到了我。
她愣了一下,但很快还是又平静了下来,然后更安静的看着我。
这一刻,我感觉到,她似乎在等待我说什么。
不过,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垂下了眼睑,然后带着妙言转身走了出去。
趁着天色没亮,玉公公派来的两个小太监提着灯笼走在前面,不一会儿就到了景仁宫,这里也已经都忙碌了起来,刚刚走到门口,正好也看见常晴身着正装走了出来。
我正要带着妙言向她行礼,她已经诧异的说道:“你,你怎么把妙言也带来了?”
我平静的说道:“妙言的病情,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常晴沉吟了一下,也明白过来。
到今天,裴元灏昏迷的事实已经掩盖不了,那么妙言公主到底是病是醒,都已经不是外人会关注的了。
不过,她还是说道:“可是今天这个场面,带着妙言去,万一——”
我淡淡的一笑:“若真的有危险,她在宫里,也不会安全。”
妙言牵着我的手,眨巴眨巴眼睛,抬头看着我们两,虽然她并不完全明白我们在说什么,但说到危险和安全,她还是有了一点震动。
常晴也震了一下。
半晌,她轻轻的说道:“你说得对。”
“更何况,”我抬眼看着她,脸上浮起了一点若有若无,甚至根本让人辨识不清的笑意来:“我们,未必无路可走。”
常晴看着我,目光微微的一闪。
这时,远远的,我们听到一阵钟声响起,在寂静的黎明,晦暗的天色中传了过来。
卯正,宫门开启。
上朝了。
第1385章 你做了什么,如临大敌?
我跟在常晴的身后,一直走了出去。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去大殿,但却是我第一次在朝臣们上朝的日子去大殿,每一步迈出去的时候,都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心跳如雷。
才刚刚走到大殿的后面,就感觉到一阵格外压抑的,如同乌云罩顶的气息。
可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里安静得连风声都听不到,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根本没有人来上朝,只有空荡荡的大殿在等着我们,可是,当我跟着常晴慢慢的走过去,走到大殿正门口的时候,却看到里面已经站满了文武百官,分列而立。
阳光,将常晴和我的影子投射到了地上,也是凝固的,直到这个时候,站在前方的玉公公一看到我们,立刻大声说道:“皇后娘娘驾到!”
立刻,大殿里响起了一阵整齐的声音。
所有的官员,全都转过头来看向了我们。
我没有抬头,但即使没有抬头,还是能感觉到那双双眼睛里射出来的炙热的,仿佛要冒出火花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我们的身上,几乎要将我的衣衫点燃,肌肤灼伤一般。
我跟着常晴,迈过门槛,走进了大殿。
这里,仍旧悄无声息,若不是眼角的余光能看到两边那些大臣们的目光,和晃动的衣角,我几乎要以为这里是空无一人的。
当我们走进去的时候,我的眼角也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高天章、齐芳、御史庞征……
郑追、方同庭……
然后,我看到了站在队列前方,一脸面无表情的南宫锦宏,听到玉公公的声音,他慢慢的掉过头来看着我们,脸上仍然没有一丝波动。
我只看了他一眼,立刻调开了目光,就看到了不远处,静默的站立着的傅八岱,他安安静静的,既不朝这边看,也不跟周围的人交头接耳,只有身边,因为他眼睛不便而获准陪同他一起上朝的査比兴,对着我们挤了挤眼睛。
虽然平时,一看到这个金毛猴子我就想笑,但此刻,实在没有笑的心情。
我只轻轻的对着他点了个头。
然后,常晴已经走到了大殿的上方,台阶之下,她刚刚转过身去,面对这那些各种表情,各种神情的官员时,这些文武百官已经齐刷刷的朝着她行礼,大声道:“臣等拜见皇后娘娘。”
她一抬手:“众位卿家不必多礼。”
然后,他们慢慢的直起身来。
我站在常晴的身后看着整个朝堂,还有每一个此刻格外清晰的脸庞,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原来这就是对面文武百官时候所能看到的,不知为什么,感觉有点不真实。
而这时,御史方同庭已经从队列中站了出来,对着常晴行了个礼,然后说道:“皇后娘娘,今日,乃是群臣与皇上共商国事的日子,历朝历代,朝堂之上都没有女人出现过。不知皇后娘娘今日突然驾临,有何要事?”
这位御史倒是锋芒得很,一开口就直接用女人的身份刺常晴了。
常晴倒也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于是淡淡的一笑,说道:“方御史不必介怀,本宫今日前来,也并不是要在这朝堂之上出声,只是,代皇上传一个口谕。”
下面的人立刻安静了下来,甚至都没有人问是什么口谕。
但常晴还是微笑着,郑重的说道:“皇上因今日劳累过度,今日龙体欠安,不便上朝。各位卿家,请先回吧。”
这一下,整个大殿都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的呼吸也在这个时候顿住了。
虽然我是站在常晴的身后,但仍然能感觉到她脸上那一成不变的,温柔而镇定的笑容,面对着下面那些各怀心思的文武百官,她平静的说道:“各位都听到了吗?”
……
大殿上安静得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动弹。
“各位,请回吧。”
……
“请回吧。”
仍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反应。
这种安静刚刚开始是一种僵持,而僵持的时间一长,就变成了对峙,常晴的脸上笑容没变,但下面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却已经明显的沉了下来。
这时,一个声音说道:“不知皇后娘娘,要我等回哪里去?”
转头一看,是户部侍郎郑追。
他慢慢的走出队列,对着常晴行了个礼。
常晴丝毫没有动容的,微笑着说道:“自然是回到你们各部,去处理你们各部的公务了。”
郑追一脸面无表情:“那么请问皇后娘娘,户部的公务,该如何处理?”
常晴一愣。
她虽然做了许多的准备,但的确没有能准备应对关于各部公务具体处理的办法,郑追不等她做出反应,立刻接着说道:“想来皇后娘娘统领后宫,不明白前朝的事,如今户部的公文必须经过皇上的亲笔批注方可下发执行。之前,所有的折子,公文,臣等都已经尽忠职守,送到了御书房,可是一本都没有批下来。到今天,已经第七天了,皇上既没有批示,也没有口谕,皇后娘娘让臣等回去处理公务,请问,这公务该如何处理?”
这一番话,彻底点燃了整座大殿。
接下来,刚刚还敛口不言的那些朝臣们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倾诉的机会,全部朝着常晴大声的理论起来。
什么“工部上报了五百万辆修筑战船,旨意已经发了下去,但银子却迟迟拨不下来”。
什么“河南饥荒,流民聚集恐要生变”。
什么“山西出现贼寇”。
一时间,整个大殿里吵吵嚷嚷的,像是煮开了锅的沸水,一下子将大殿的屋顶都快要掀翻了。
我听见常晴用力的吸气的声音,她在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而就在这时,一个人慢慢的走出队列,站在大殿中央,对着常晴俯身一揖。
就在他一开口的时候,明明没有任何人指挥,所有人却像是都得到了无声的命令一般,全都同时住了口,而这个人不轻不淡的声音,就在骤然安静的大殿里响起,一下子刺进人的耳朵里。
“皇后娘娘,老臣有一句话,想要请问皇后娘娘。”
是南宫锦宏!
他终于出来,终于开口了!
我的心也一下子提了起来,但还是竭力的压抑着自己的心跳,镇定的看着他,常晴也继续微笑着说道:“南宫大人,有话请问。”
南宫锦宏说道:“刚刚皇后娘娘所说,皇上劳累过度,龙体欠安,老臣想请问,皇上是因何事而劳累过度,因何原因而龙体欠安,可有太医诊治?结果如何?”
常晴笑道:“还是南宫大人体慰圣心。”
“不敢。”
“其实这一次,皇上的劳累,主要是因为——妙言公主。”常晴说着,回头看了我们一眼,我对着她轻轻的点了一下头,然后她回过头去,继续说道:“众位爱卿大概也都知道,自从妙言公主回京之后,一直旧病缠身,这一次,更是接连病倒了好几天,皇上疼爱公主,也一直守在公主的身边,所以——”
南宫锦宏立刻说道:“那为何,公主殿下此刻安然无恙的在这儿?”
不等常晴回答,妙言立刻朗声说道:“当然是因为本公主病好了啊!”
她这一句话,倒是回答得干脆利落,常晴面带微笑,柔声说道:“那是皇上天恩庇佑。只是,公主殿下痊愈了,皇上却——”
这一下,大家又都安静了下来。
我们小心翼翼的看着那些人,这番说辞自然是从一开始我对外宣称的时候就已经套好了的,要说明显的破绽,是没有的,唯一的问题就是——
南宫锦宏低着头,微微抬起眼睛来看着我们,突然道:“颜小姐。”
我的精神一凛,立刻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何事?”
他对我说道:“颜小姐可知道,作为平民百姓,是没有资格到这朝堂上来的。”
我微笑着说道:“这,我当然清楚得很,只是,因为今天的事关系到公主殿下,我作为公主的母亲,少不得要陪过来。”
他也微笑着看着我:“只怕,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
我感觉到,他已经把话锋对准我了,也从善如流的上前了一步,平静的说道:“南宫大人认为,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他说道:“老臣听闻,皇上自从七天前进入宜华宫,陪颜小姐和公主殿下用过晚膳之后,就没有再出过宜华宫的宫门,虽然中间——似乎有人听到,皇上要摆驾回御书房,但最后,却还是没有接到驾。然后,皇上就一直在宜华宫中,停留至今,是吗?”
我的心里微微发紧。
我从不怀疑他在内宫中有自己的眼线,最起码的,他的女儿是贵妃,他就不可能一点都不关注后宫的事,但我没想到的是,他能知道得那么细!
我勉强笑道:“没想到,后宫的事,事无巨细,南宫大人都知道得那么清楚。”
他并不接我这个话,只继续说道:“而刚刚皇后娘娘也说了,公主殿下是一直在生病的,也就是说,这些天来,一直陪在皇上身边,也最了解皇上龙体的,就是颜小姐你了。”
我的笑容慢慢的敛了起来。
这一刻,我们几乎都已经猜到他要问什么了,常晴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南宫锦宏已经平静的说道:“老臣也听说,其实这几天,皇后娘娘也是凤体抱恙,一直在景仁宫中调养,并没有真的入宜华宫去探望,所以,对于皇上的事,臣等在这里,也就只能询问颜小姐了。”
他这一句话,把常晴的嘴也堵了。
我感觉到头上有冷汗要冒出来了,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擦,但看着他冰冷的目光,反倒让我感到了一阵寒意,冷汗一下子又缩了回去。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的说道:“南宫大人有什么要问的,请问。”
“皇上到底是何时病倒的?”
“昨天。”
“真的吗?”
“南宫大人连之前皇帝陛下何时进入宜华宫,何时准备离开都知道得那么清楚,大概也不会忽略一件事,昨天,令千金——也就是贵妃娘娘亲口告诉后宫的各位娘娘,皇上龙体抱恙,皇后娘娘虽然没进宜华宫,但贵妃娘娘可是去了,并且她见到了皇帝陛下,也是她劝说皇帝陛下休息的。”
南宫锦宏还没有什么反应,但他身边那几个官员的脸色都沉了一下。
显然,他们对后宫的事知道得没有那么清楚,也没有料到这个时候,我会用贵妃来打南宫锦宏的脸。
他们下意识的看向南宫锦宏,轻声说道:“南宫大人,这——”
“贵妃娘娘真的见到皇上了吗?”
“到底怎么回事?”
他们显得焦虑,常晴的情绪也并不稳定,她这个时候明显的有些惊惶,毕竟事情牵涉到了南宫离珠,她进了宜华宫,如果这个时候她出现在这里,再说什么,那我们今天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这一刻,我也暗暗的捏紧了掌心。
虽然昨天,我相信了南宫离珠,也几乎能认定她是真的打算回到裴元灏的身边,重新挽回他的心,今天出门的时候,更是暗中吩咐了守门的护卫封闭宜华宫,不允许任何人进出,但世上的事千变万化,在尘埃落定之前,谁也不能做任何保证。
万一,南宫离珠出现了……
我的拳头捏得更紧了一些。
这时,南宫锦宏突然轻笑了一声,原本围在他周围的那些焦急的官员,都被他突然的一笑给弄得呆住了,一个个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我也屏住呼吸看着他。
只见南宫锦宏平静而坦然的说道:“贵妃娘娘关心皇上的龙体,进入宜华宫陪伴,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这,值得一说吗?”
一听这话,我的心顿时就落了下来。
南宫离珠,应该是真的不会来了。
不过下一刻,南宫锦宏就说道:“老臣只是想要知道,皇上的病情,到底如何?”
这一次,他不等我开口,就连珠炮似得说道:“七天前,皇上原本要离开,却没有离开的那个傍晚,宜华宫的门就被关起来了,之后除了颜小姐和几个太监宫女进出,再没有别的人进出过;被召入宜华宫的那几位太医,直到今天都还关在宜华宫里没有露面,甚至连贵妃娘娘,进入宜华宫之后,宫门也封闭起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我的呼吸一窒,就听见南宫锦宏冷冷的说道:“若只是龙体抱恙,颜小姐何必作此如临大敌之状?”
“……”
“又或者,”他的目光尖刻得像一根针,直直的扎进我的身体里:“是因为颜小姐做了什么,所以才在这些天来,如临大敌?”
第1386章 国,不可一日无君
南宫锦宏这一招,的确打得我有些措手不及。
我没有想到,我处处防着他,防着后宫的眼睛,不让那三个太医离开宜华宫,甚至在今天封闭宜华宫,不允许南宫离珠出现在这里给他们透露真实的消息,反倒因为这些举措,而被南宫锦宏“倒打一耙”。
有的时候,真相越是模糊,越是让人感到不安。
他抓住的,就是人的这个心理,这些朝臣的,虽然有分党结派的,但对于裴元灏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知道得并不清楚,南宫锦宏把我的行为这样说出去,无疑让他们的猜测都忘最坏的方面去了。
这样一来,不乱,也得乱!
这一刻,我的脑子里飞速的转着,想要找到他话里的漏洞,或者我还有什么余地可反击的,但他似乎也很清楚我在想什么,根本不给我任何机会,又上前一步,对着常晴说道:“宜华宫发生如此异状,可皇后娘娘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更是连进入宜华宫一步去探知真相都没有。皇后娘娘,皇上的安危,难道可以如此马虎吗?”
看来,他倒是一步一步,先把我推出来,然后再逼问常晴,这样一来,我们两个人不管谁在群臣面前说话,都不足采信了。
就在这时,朝堂之上,响起了一阵咳嗽声。
所有人都被这咳嗽声吸引,转过去,就看见在人群中最不起眼的地方,傅八岱正捂着嘴用力的咳嗽着,而他身边的査比兴则老老实实的扶着他,一只手轻轻的抹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过了一会儿,他的咳嗽才停下来。
南宫锦宏一直看着他,这个时候脸上浮着一点淡淡的笑意:“傅大人,傅大人似乎有话要说?”
这个时候,傅八岱眨了眨浑浊的眼睛,笑呵呵的说道:“老头子了,眼睛瞎了,耳朵也聋,只听你们一会儿一个‘龙体欠安’,一会儿又是什么‘如临大敌’,皇上的病到底如何,怎么反倒没人理会,更没个主意了?”
南宫锦宏被他说得一愣。
的确,他虽然刚刚在问裴元灏的事,但说到后面,话锋已经完全转向攻击我和常晴,对皇帝的病情,反倒只字不提了。
这,也就难免让人不多想了。
不过,南宫锦宏倒并没有慌乱,只是笑了一下,然后说道:“是啊,下官马虎了。”
傅八岱也并不接着这话继续说,而是转向了我这边,慢慢的说道:“那么,皇上的病情,到底如何呢?”
我的脸色微微一沉。
已经要到这个时候了吗?
这个时候,我已经不能再隐瞒了,如果还要隐瞒,那么以南宫锦宏的心思,他的下一步一定是安排进入宜华宫,亲自探视皇帝的病情,那样一来,我们反倒陷入了被动;但承认皇帝的病情,或者说让所有人意识到,皇帝在短时间内大概是没有办法清醒过来,处理朝政,这样的话——
我看向傅八岱。
他是瞎的,自然看不到我的眼神,而他身边的査比兴,也一如既往的冷静,还对我笑了一下。
“……”
我别无他法,只能轻轻的说道:“皇帝陛下他——他——”
常晴这个时候连呼吸都屏住了,一头冷汗的看着我,而其他那些文武百官也都目光灼灼的盯着我不放。
“他现在,正昏迷着。”
我的话音刚落,甚至不等我缓过一口气,整个大殿哄的一下子闹了起来。
我一下子经历了刚刚常晴所经历的那样,如同千夫所指一般,那些朝臣们顿时跟被捅了窝的马蜂朝着我这边指点着,大声的呵斥着——
“什么,皇上昏迷了?!”
“怎么会这样的?”
“皇上平日又没有什么大的病痛,怎么会突然昏迷?”
“一定是有人要加害皇上!”
最后这一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但“加害”两个字立刻像是投入湖水中的一块石头,将整个大殿都震得荡漾了起来,那些人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全都闹了起来。
“对,一定是有人加害皇上!”
“否则皇上不会这么多天都不露面。”
“一定要严查,严查!”
听见那些人的声音,这一次常晴反应得很快,立刻上前一步,对着那些人厉声说道:“你们在胡说什么?!刚刚本宫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皇上是龙体欠安,昨天贵妃也亲眼见到了皇上,是她劝皇上休息的。现在你们要说有人谋害皇上,难道谋害皇上的人是贵妃不成!”
她这句话虽然是斥责那些官员,但话锋显然已经转到了南宫锦宏身上了。
这一下,大家也都僵住了。
不管南宫锦宏跟南宫离珠私底下到底因为什么事而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南辕北辙的态度和做法,但在所有人的眼里,贵妃仍然是南宫锦宏的女儿,如果事情牵扯到了她,那么对南宫锦宏而言,就不能不小心了。
所以,那些吵吵嚷嚷的声音都慢慢的平息了下来。
我看着南宫锦宏,看他如何反应,此刻,他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对着周围那些望着他,等他表态的官员,他踌躇了一下,才慢慢的说道:“皇后娘娘,还有贵妃娘娘都这么说了,自然不会是有人加害皇上。”
他这话一出口,我立刻接着笑道:“南宫大人不愧是南宫大人,果然还是要更明事理一些。”
他脸色难看的看着我,我说道:“南宫大人说我如临大敌,倒也没错,不过,我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皇帝陛下一直守着公主,极度疲惫,关闭宫门,不让人随意进出,甚至让几位太医都留在宜华宫内,就是为了照看皇帝陛下的身体,不让任何人打扰到他。如今贵妃娘娘守着皇上,倒是也解了民女的一桩心事了。”
“不过,”他的声音又拖长了一些:“刚刚颜小姐说,皇上昏迷不醒,这样的话,那政务——”
终于,说到正题上了。
这一刻,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有些紧绷,不敢轻易的开口,南宫锦宏说到这里,也又顿了一下,才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我刚要开口,说皇帝不会一直昏迷不醒,但他已经抢在我前面说道:“已经整整七天,朝政都荒废了,再这样下去,只怕天下就要大乱了。”
常晴笑道:“南宫大人不愧是股肱之臣。”
“不敢,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那想必眼下这个局面,南宫大人已经想到解决的办法了。”
常晴把话题丢给他,他反倒愣了一下。
寻常这个时候,不管官员到底事先有没有准备,还是已经想到了办法,都要先谦让一番,他几乎下意识的就说道:“这,微臣德薄才疏,恐不堪——”
“是啊,”我不等他说完,立刻对常晴说道:“皇后娘娘,南宫大人在朝中身兼要职,已经是非常的劳累了,皇后娘娘还要将这个重担交给南宫大人,只怕大人无暇兼顾啊。”
常晴也急忙说道:“是啊,是本宫糊涂了。”
她一边说,一边对着南宫锦宏骤然变了脸色的脸微笑着说道:“的确是本宫对朝政一无所知,才会犯这样的错误。刚刚轻盈这话倒是提醒了本宫,傅大人——”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忽的一声从南宫锦宏的身上调到了另一边。
傅八岱正捂着嘴低声咳嗽着,一听常晴叫自己,急忙摆了摆手臂,査比兴立刻扶着他走了出来,他对着皇后一揖:“老臣在。”
常晴微笑着说道:“傅大人乃是太子太保,见多识广,这种情况下,傅大人可知该如何处置?”
这一下,那些人的目光更加炙热了。
我清楚的看到郑追,方同庭他们几个面有怒色,对着傅八岱和査比兴怒目相向,一个个摩拳擦掌的样子,像是如果傅八岱一开口,下一刻他们就会一拥而上,将这个老人撕碎连骨头都不剩。
傅八岱会如何开口?
我虽然对他从来都很放心,但这一刻,也不免心跳得快了一些。
就看见这个瞎眼老人对着常晴微笑了一下,然后慢条斯理的说道:“刚刚,好像听见南宫大人说——国不可一日无君?”
南宫锦宏沉着脸:“是。”
傅八岱笑眯眯的道:“想来,南宫大人读过的书也一定不少了,老夫考考南宫大人可好?”
众人大为诧异,不知道为什么在朝堂之上,讨论那么重要的事情的时候,他突然开始掉书袋,要考南宫锦宏,不管怎么说,南宫锦宏也是科举出生,傅八岱就算学富五车,要考倒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于是,南宫锦宏说道:“傅大人要考什么?”
傅八岱道:“云,君举不信群臣乎?以齐国之困,困又有忧。敢问南宫大人,下一句是什么?”
南宫锦宏眉头一皱:“少君不可访,是以求长君。”
“不错,很好,”傅八岱摆出一副老学究的样子,伸手捋着花白的胡须,频频点头,像是对自己的学生颇为满意一般。
虽然周围的人都觉得他有点莫名其妙,但这一下,我却看懂了。
他摆出这幅样子,已经先在气势上压倒了南宫锦宏,更从自己的身份、年龄和学识上,摆出了明显的优势,这样一来,待会儿他说的话,只要不过分,不荒诞无理,南宫锦宏作为晚辈后生,都不能随意的反驳他。
况且,他这话里,还埋着一个陷阱!
我几乎忍不住淡淡的一笑,就看见南宫锦宏皱着眉头:“傅大人考这一句,所为何来?”
傅八岱笑道:“少君不可访,是以求长君。如此,老夫稍微改一下。”
“……”
“长君不可得,是以访少君。”
南宫锦宏的脸色一沉。
傅八岱平静的,微笑着说道:“何妨让太子监国?”
第1387章 仁慈和懦弱,只是一线之隔
太子监国!
他终于说出这句话了!
当听到那四个字的时候,我的呼吸都有了一瞬间的停滞,而站在我面前的常晴,就像是被突如其来的飓风所袭,整个人都微微的摇晃了一下,差点站不稳,我急忙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她。
“娘娘!”
她听到我低声的呼唤,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苍白的脸上还有些心有余悸的神情,但还是立刻让自己冷静下来,对我点了点头。
我也点了一下头。
这个时候,再抬起头来看向南宫锦宏,他显然对这四个字并不是完全没有准备,所以我们也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慌乱的神情,只是当他看向傅八岱的时候,眼中也多少有了一丝敬畏。
他轻轻的说道:“傅老不愧是傅老。”
傅八岱笑眯眯的对他说道:“南宫大人又何尝不是南宫大人呢?”
听到他们两这样“吹捧”对方,周围的那些官员还有些懵懂,有几个甚至傻傻的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纷纷轻声说道:“太子监国,的确是眼下最妥善的处理办法。”
“惟有太子殿下,才能平抚人心啊。”
“我等以太子殿下马首是瞻。”
……
听着那些人那样说,郑追他们几个反倒有些着急了,下意识的想要走上前来,跟南宫锦宏说什么,不过这时,南宫锦宏已经紧接着又笑道:“傅大人的提议不错,太子监国,的确是目前看来最妥善的办法。太子殿下跟随傅大人多年,在集贤殿学习治国之道,想来,傅大人对自己的学生也是非常有信心的……”
这句话,没有说完。
我听着,心里也不由的暗暗揪起来,傅八岱也微笑着看着他,不言不语。
“不过,”南宫锦宏慢慢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恰恰能让大殿里每一个角落,任何一个人都能听到:“不知天下臣工对太子殿下,是否也有同样的信心?”
这话一出,刚刚那些开口的官员们都没有了反应。
而立刻,一个年老的御史走出来,忧心忡忡的说道:“太子监国,的确是目前看来最妥善的办法,但办法妥善,却未必能解决问题。傅大人,太子毕竟还未成年啊!”
这时,另一个老臣也说道:“是啊,太子殿下对朝政还不完全熟悉,更不用说,现在的情况那么复杂,让一个孩子来处理朝政,只怕——”
南宫锦宏不失时机的慢慢说道:“只怕,就要天下大乱了。”
他这一总结性的成词,就像是一个判词,所有人都被这“天下大乱”四个字震了一下,多少露出了惊惶的神情。
这一下,常晴的呼吸又一次紧绷了起来。
刚刚站出来说话的那两个老臣,并不是南宫锦宏阵营的,他们甚至不是任何阵营,正是因为这样,他们说出来的那些话,才是是公正的,也的确是之前我们所担心,眼下我们也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太子的资历太浅,没有办法完全承担起监国的责任!
我看向傅八岱,他的提议虽然遭到了大家的质疑,但他还是老神在在的,甚至还不停的轻轻的点头,似乎对他们的疑惑表示谅解,这时,他身边一直扶着他的査比兴不耐烦的说道:“说这么多干什么?说是太子监国,可太子现在自己都还没出现呢,就讨论这么多,有用吗?”
众人都微微的一惊。
的确,朝堂之上论事很容易造成这样的事实,一件事议论了半天,但可能中心的人物都没有出现,甚至他自己都毫不知情的。傅八岱立刻伸手狠狠的打了他一下,呵斥道:“朝堂之上,哪有你多嘴的份!”
査比兴被他打得龇牙咧嘴的,又安静了下来。
然后,傅八岱微笑着抬起头来,对着众人说道:“不过,这话倒也有理,不放就请太子殿下来,共同商讨此事。”
说完,他对着我们这边点点头,我急忙回头,对玉公公使了个眼色。
不一会儿,太子念深走进了大殿。
他穿着一身整洁肃穆的正装,虽然年纪尚小,但行事风度颇有君子之风,走进大殿,面对那些文武百官灼灼的目光,他毫无惧色的,上前来向常晴和傅八岱行礼,常晴让他平身,然后说道:“太子,你可知道今日本宫和各位朝廷的重臣在这里,商量何事?”
念深轻轻的说道:“刚刚,儿臣已经有所耳闻了。”
“很好,那你自己有什么看法?”
念深抬起头来看向常晴,还带着一丝稚气的脸上透出了一点淡淡的忧虑来:“母后,儿臣想先知道,父皇的病情如何。严重吗?”
“……”
说实话,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他会第一个问这个问题。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以“太子监国”处理眼前的问题,或者,就会有更大的变故,可他一开口,却是关心皇帝,他父皇的身体。
常晴也愣了一下,立刻说道:“你父皇——他只是身体不适,很快会好起来的。”
念深松了一口气:“那,儿臣就放心了。”
常晴正要继续刚刚的问题,南宫锦宏已经在旁边微笑着说道:“太子殿下果然是宽厚仁慈啊!”
常晴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
对于一个储君的评价,宽厚仁慈这几个字其实是非常微妙的,因为宽厚虽然是一个储君所必须要具备的品德,但另一方面,仁慈和懦弱,只是一线之隔。
再加上刚刚他们所担心的“太子年幼”、“对政务不熟”的问题,这一下,我看见周围的几个老臣脸色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我站在旁边,心里焦急,但也不能贸然开口,只轻轻的扯了一下常晴的衣袖,她回过神来,立刻对念深说道:“皇儿,本宫刚刚问你的话——如今你父皇龙体抱恙,暂时不能处理朝政,但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你的老师,傅大人提出由你监国,你自己是怎么看的?”
念深这才整了整衣袍,肃然道:“儿臣蒙父皇恩宠,册立为太子,自当为父皇尽忠尽孝,为社稷尽一份绵薄之力。”
“说得好!”一旁的郑追上前说道:“太子殿下有此心意,已是难得了。”
我们几个谨慎的看着他,就听见他望着念深,带着几分尖刻的口吻说道:“微臣敢问太子殿下,殿下可见过御书房的奏折?”
念深说道:“自然看过。”
“那,可批过奏折?”
“这——父皇只是教导过我如何看奏折,批注,倒是没有。”
“那殿下可知道,如今户部有多少奏折在御书房中,又牵涉了朝中几部的多少未尽之事?”
念深一愣。
不等他做出反应,郑追又继续说道:“今年两江流域所收赋税多少,分作几笔开支,工部领取多少,礼部领取多少,吏部领取多少,各作何之用,太子殿下可知?”
念深又是一愣。
郑追这一下连串的发问,的确是把他问倒了。
我知道这么多年来,傅八岱,或者说他的师哥刘轻寒一直在教导他,但集贤殿所教导的,不会是具体处理一件事务的能力,而是大的德性和品行;这些日子,他进入朝廷,跟随裴元灏学习处理政务,甚至看奏折,但他毕竟真的是年少,不可能将所有的政务都一一记在脑子里。
郑追用这些具体的朝廷的事务发问,摆明了就是要问倒他!
旁边的南宫锦宏见这样了,便淡淡的一笑,然后对着傅八岱说道:“看来,太子监国虽然是眼下最妥当的处理办法,可是太子年少,对朝政又完全不熟悉。傅大人这个提议,无疑于将江山社稷悬于炉火之上,以本官看来,实为不妥。”
“是啊,”旁边一个老臣也走了出来,慢慢的说道:“皇后娘娘,老臣看来,太子年少,实在难堪此大任啊!”
我几乎已经忍不住要开口了,但话刚要出口,一直安静的,笑眯眯的站在那里的傅八岱又说道:“不知,各位大人还有何高见呢?”
南宫锦宏朝周围看了一眼。
之前,方同庭和郑追可以帮他们制造气氛,甚至逼问太子,但这个时候,有些话,也只有他能说了。
于是,他慢慢的说道:“其实在这之前,大家也都知道,皇上已经设置了内廷,对于朝廷中的许多事务,都在内廷议过之后再进行实施。”
“……”
“而刚刚傅大人提出的太子监国,本官看来,也不失为一个妥善的,解决的办法。”
“……”
“所以,下官想到了一个办法。”
常晴的眉头已经微微的拧了起来:“南宫大人,有话直说。”
南宫锦宏道:“内廷议事,乃是皇上所设,必不可废;而太子监国,又是名正言顺,所以下官认为,不如合二为一。”
傅八岱笑眯眯的说道:“如何,合二为一啊?”
南宫锦宏道:“内廷议政,仍不可废,太子,也进入内廷议政的范围。”
“……”
我们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又接着说道:“不过,为了公平起见,也为了妥善起见,应该广开言路,集思广益。所以本官认为,应该扩大内廷。”
第1388章 让“一个人”来辅政
这一下,整个大殿上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比起刚刚我和常晴走进来之前感觉到的安静,这一刻的安静更加的紧绷,好像只要有一个人再开口,就会刺破这层安静的假面,随之而来的,就是狂风骤雨。
扩大内廷。
南宫锦宏终于说出这句话了,这也就是昨天晚上,扣儿来告诉我的那个消息。
如果不出所料,下一步,那几个人就会觐见,然后……
想到这里,我立刻说道:“这,扩大内廷,就失去了内廷议政的意义了。”
我的话音刚落,周围甚至还没有人反应过这句话来,立刻,一个年轻的御史已经上前一步,指着我厉声呵斥:“朝堂之上,何来女人干政!”
那一声呵斥如同晴天霹雳,一下子炸响,震得我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我差一点,就忘形了。
从刚刚进入到大殿,我就没有随意开口,直到南宫锦宏询问我裴元灏的病情时,我才很谨慎的回答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刚刚,听到他建议扩大内廷,联想到昨天扣儿跟我说的那些,我急了,才会不由自主的开口。
这一下,甚至不用他们来对付我了,朝堂之上每一个男人,都不会轻易的放过我。
果然,那一声呵斥之后,其他的官员都看向了我,一个个面带怒容,冷冷的看着我。
“太没规矩了!”
“就是,一个女人,知道些什么,还敢大言不惭!”
“连个妃子都不是,也敢来朝堂上妄加言语?把她拖下去!”
眼看着那些人对我的敌意越来越甚,这时,常晴突然上前一步,拦在了我的面前,对着那些官员说道:“各位大人,本宫也是女人,本宫能在这里说一句话吗?”
那几个官员倒是被她说得一愣,而刚刚那个年轻的御史也踌躇了起来。
常晴淡淡的一笑,说道:“本宫也是一个女人,也没有权力干预朝政,不过你们也说了,太子年少,的确是年少,所以有一些话,作为太子的母亲,本宫想要先说清楚。”
那些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轻易的开口了。
常晴一步一步的走在大殿的中央,看着那些面色各异的朝臣们,郑重的说道:“设置内廷,乃是皇上对朝政的重视,事无巨细,所以,南宫大人说的没错,内廷不可废;太子监国,也是傅大人提出来的,于情于理,于祖宗成法相符;况且,太子乃国之储君,让他参与议政,也是皇上之前就一直在做的事,就是为了让他将来能更好的担负起他的责任,扛起皇上留给他的江山。在这种情况下,再扩大内廷,只怕是有些不妥。”
南宫锦宏道:“有何不妥?”
常晴咳嗽了一声,我急忙上前扶着她,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柔声说道:“皇后娘娘,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些着凉,嗓子不舒服。”
“那——”
“无妨,轻盈,你是最了解本宫心意的,本宫要说的话,你帮本宫说完吧。”
我的心一跳,抬起头来看着她,却见她捂着嘴,还佯装咳嗽的样子,对我用力的眨了一下眼睛。
她,这是在给我机会!
感觉到她的手用力的捏了我一下,像是给我力量一般,我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那些脸色骤变的大臣们,用不高不低,不轻不重的声音,缓慢而郑定的说道:“请恕罪。”
“……”
那些大臣一时没了言语。
我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皇后娘娘认为,内廷,是皇上所设,只吸纳了几位大臣,就是为了加强对朝廷政务的管理,让各部的声音都可以上达天听,而皇上的旨意也快速的颁布,有效的执行。郑大人——”
我转头看向郑追,他迟疑了一下,下意识的“嗯”了一声,我便继续说道:“之前郑大人问太子殿下的那些话,我想请问,往年,对于两江的赋税收纳,户部的处理,再拨款给各部,大体上需要多长时间完成?”
他说道:“一个月左右。”
“那,这一次呢?”
“……不到半个月。”
“不错,行政的效率快了一半,难道不是因为内廷集中议事,雷厉风行的行事结果吗?如果再扩大内廷,岂不又要和往年一样,大家吵吵闹闹,你说你的,我做我的,这样一来,如何正常行事?”
“……”
“再说太子殿下,的确是年少,对朝廷的政事知之甚少,越是这样,越是需要几位大臣的扶持,若扩大内廷,那就是各位大臣们的议政论事,请问这‘太子监国’,又到底有何意义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看见南宫锦宏的脸色明显的沉了下去。
刚刚我的话,不仅是在反驳他,最后那一句话,甚至已经是将他的提议,直接引导向了“欺凌幼主,篡位夺权”的那条路上来了。
我感觉到他的神情不对了。
不过,他倒也沉得住气,没有立刻跟我对峙,而是转头看了周围的人一眼,立刻,刚刚还被我问得有些发懵的郑追就指着我厉声说道:“颜轻盈,你好大的胆子啊,身为一个平民百姓,竟然敢在朝堂之上指手画脚,你该当何罪!?”
常晴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立刻说道:“郑侍郎,刚刚本宫已经说了,这些话是本宫要说的,只不过是让轻盈代为转述罢了。”
郑追被她说得一愣,但另一边,方同庭已经站了出来,正色说道:“那么,微臣只怕也要进谏皇后娘娘,朝堂之上,可没有女人干政的道理!”
果然,他们还是抓着这句话不放!
这一刻,常晴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人狠狠的打了一记耳光似得,而更无力的事,不管我们是否知道事情的真相,但在台面上,郑追和方同庭都是没有错的,所以,他们只要抓住一句“朝堂之上,何来女人干政”,就足以把我们的话都踩在脚底!
一旁的念深急了:“母后乃是一国之后,母仪天下,为何不能说?”
南宫锦宏淡淡的笑着,对他说道:“太子殿下这样说,可见太子殿下的确年少。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这可不是一个好现象。傅大人,你教给太子殿下那么多学问,这一点,不会没有说过吧?”
傅八岱一副打瞌睡刚刚被吵醒的样子,恍然的道:“啊?”
大家一看他装聋作哑的样子,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南宫锦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用鼻子出了一口气,然后转过头来,对着常晴说道:“皇后娘娘,哪怕将来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治下官的罪,有些话,下官也一定要说。前朝不同于后宫,许多事情,不是后宫的娘娘……还有一些平民百姓所能想,所能理会的。虽然俗话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但还从未听说烹小鲜之人真的能够治大国。所以——”
我的脸色一沉,冷冷的看着他:“那南宫大人看来,何人可以担负此重任,能治理这样的大国呢?”
南宫锦宏看了我一眼,像是不屑与我对话,但毕竟话已经送到他嘴边了,他似乎也不能不说,便慢慢的说道:“本官看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却是一个小太监匆匆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玉公公一见,立刻上前。
那小太监站在门槛外,拢着玉公公的耳朵说了几句话,玉公公的脸色一沉,立刻对他挥了挥手,然后走了进来。
常晴看着他,问道:“玉总管,发生了何事?”
玉公公又看了我们几个人一眼,然后低声说道:“皇后娘娘,各位……各位大人,大殿下,有人求见。”
“何人求见?”
“晋侯公孙述之子公孙启,汝南袁明德,云中……”
他一连串说了几个人的名字,而我和常晴对视一眼,心里已经沉了下来。
这些人,来得也真太是时候了。
南宫锦宏刚刚说完要扩大内廷,要提议几个人,他们就出现,简直就像是赶着这几个缺来的。这一下不止是我们,大殿上刚刚那几位仗义执言的老臣也都大吃一惊,愕然的看着南宫锦宏。
这一下,南宫锦宏刚刚要说的那些话已经没有必要再出口了。
不过,他也站在那里没动,脸上浮起了一点复杂的神情。
玉公公报完那几个人的名字,犹豫着道:“皇后娘娘,可要宣他们上殿?”
常晴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了起来。
毕竟,刚刚她才被人进谏了“朝堂之上不能有女人干政”的话,而如今这几个人请求进谏,这已经不属于后宫的管理范围,她就不能轻易的阻止,否则的话,朝堂上的这些官员就又有话说了。
眼看着她犹豫,玉公公也有些犹豫,轻轻的说道:“娘娘……?”
她想了想,索性转头看向南宫锦宏和傅八岱,说道:“傅大人,南宫大人,你们都是皇上倚重的股肱之臣,这——”
这一次,不等南宫锦宏开口,傅八岱倒是先开了口,他说道:“他们都是来觐见皇上的,可现在皇上龙体欠安,还在休息,把他们宣到大殿上来,让他们见谁?”
常晴立刻点头道:“有理。”
她正要回头吩咐玉公公,可一旁的方同庭却又说道:“可是,傅大人为何不想想,他们远道而来觐见皇上,可见对皇上一片忠心耿耿,怎能让他们连皇上的龙颜都不见一面,就让他们回去呢?”
“是啊。”另外一个御史也点头说道:“不见而斥回,本朝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这一回,査比兴笑嘻嘻的说道:“难不成,几位大人要让他们进入后宫,去宜华宫里,贵妃娘娘的身边,见皇上一面吗?”
他这个人一开口,果然就没有正经的!
那两位御史一听,顿时脸色都僵住了,而旁边的南宫锦宏也僵在了那里,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斥责他无礼,还是斥责他口出妄言。
倒是傅八岱,又反手给了他一巴掌:“谁让你乱说话的!”
査比兴立刻低下头,后退一步:“学生知错了。”
这几下闹得,朝堂上已经有些不像话了,可査比兴的话也的确让他们不好直接宣那几个人上殿,南宫锦宏一见局面有些乱了,立刻走出来说道:“皇后娘娘,何以连他们一面都不肯见呢?这些人可都是朝廷的柱石啊,就算此刻皇上龙体欠安,不能觐见,但对现在朝中的混乱局面,也许他们还会有一些新的看法?”
“……”
常晴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了起来。
这些人还会有什么看法?
一旦他们出现,必然会同意之前他所提出的扩大内廷的意见,而这一扩大,到底会吸纳多少人,又有多少人会是南宫锦宏他们那一阵营的,就实在很难想象了,这样一来,朝局落到他们的手里,几乎已经是必然的。
常晴咬了咬牙,正要开口,旁边的査比兴又优哉游哉的说道:“南宫大人啊,朝廷的事就是朝廷的事,内廷议政都不会牵涉到外廷,那咱们这儿的问题,自然也不应该再询问他人了。”
南宫锦宏的脸色一寒,转头看着他:“你的意思是,内廷不能扩大了?”
査比兴笑嘻嘻的说道:“请恕我直言,内廷不仅不能扩大,这个时候,还应该缩小。”
“什么?缩小?!”
南宫锦宏一听,怒极反笑,周围的那些人听了,也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他对着査比兴说道:“你倒说说看,内廷缩小,要缩到多小?”
査比兴仍旧面不改色,甚至还带着几分认真的说道:“就如刚刚傅大人所说,让太子监国就可以了。”
南宫锦宏冷冷的看着他:“太子监国?可你刚刚也看到了,太子年幼,如何能在此刻就将江山社稷交付到他的手里?”
査比兴道:“太子年少,难堪重任,再推举一个人辅政,不就可以了。”
南宫锦宏几乎已经冷笑出声——连内廷的问题都还没解决,这个时候査比兴居然会提出推举一个人来辅政,在他们看来,实在是可笑之至,眼下这个情况,不管推举谁,都会遭到众人的反对,也绝对不可能真的出现这样一个人,平复几方的争斗,而坐上辅政大臣的位子。
他冷笑:“那你倒说说看,推举谁啊?”
这一回,査比兴没有立刻应答,他只是抬起头来,看向了大门外。
一个身影,缓慢的走到了门口。
这一刻,阳光从他的背后照了进来,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脸,但每一个人,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第1389章 恍如隔世的相见
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却隐隐能感觉到他在微笑,因为皮肤苍白的关系,阳光照在他脸上两边轮廓,都在微微的发光,更让那样的笑容多了几分神圣,甚至辉煌的意味。
有些耀眼。
我看着他,一时失去了自己的呼吸。
他一边走进来,一边轻轻的说道:“不知道,孤有没有这个资格。”
……
这个声音,很轻,很温和,像是突如其来的一阵春风,甚至能在风里闻到雅致的药香味,明明那么清和,却在这一刻,震得所有人都惊呆了。
没有任何人接话,甚至没有任何人做出任何反应,大家就呆呆的看着他走进大殿,阳光一点一点的被他抛在身后,那清瘦的身形也慢慢的在眼前变得具体起来,尤其是他清静的眉眼,消瘦的脸颊,还有带笑的唇角,都再无遮掩的,出现在所有人的眼中。
我的脑子一下子空了。
连思考的能力,也被抽空了。
所有的感知,只剩下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人,他,他——
就在所有人都惊呆了,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我们身边的玉公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的看着这个人,哭着喊道:“太上皇!”
太上皇!
这三个字,像是晴空突然炸响的霹雳,一下子在皇城的上空震荡开来,顿时,所有的人都懵了,傻傻的看着那个一身闲适的布衫,花白的头发高高束起,站在大殿中央,显得格外温和沉静,却又像是能在一瞬间将所有的艰难险阻都化解在自己的笑容中的男子。
太上皇,裴冀!
终于,在听到玉公公的喊声的这一刻,肯定了自己的眼睛没有欺骗自己。
虽然,我早就明白,能解今天这个困局的,只有他;也只有他醒来,主持朝局,能让我们走出眼前的困境,但当真正看到这位在深宫中沉睡十余年的太上皇,看到那个只在护国法师的口中存在过的,和我母亲有过交往的人,我还是像做梦一样。
他,就这样活生生的出现在我的眼前,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太上皇!太上皇!”
这一刻,不顾其他人的惊愕和不敢置信,玉公公已经哭得泪流满面,跪着行走到裴冀的面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大哭道:“太上皇!太上皇!老奴以为,这一生都再见不到太上皇安好的一天了!太上皇!”
裴冀低头看着他,清俊的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意,这一笑,让他眼角和唇角的皱纹更深了,但并不让他看起来苍老,反而显得十分的温柔。他垂着的手轻轻的放在玉公公因为哭泣而不断耸动的肩膀上,叹道:“你啊……怎么头发都白光了。”
只这一句话,玉公公哭得更厉害了。
这时,站在我面前的常晴慢慢的上前一步,略整了整自己的衣衫,然后行大礼,跪伏在地,柔声说道:“儿臣拜见太上皇。”
一听到她的声音,玉公公倒像是被提了个醒,急忙止住哭泣,慌忙的爬起身来,感觉到裴冀的身形有些晃动,他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扶着他的胳膊。裴冀大概也是被他服侍惯了,只笑了笑,便低头看着常晴,微微挑了一下花白的眉毛,像是想起了什么来似得,说道:“孤记得你,你——你是常家的丫头。”
“儿臣常晴。”
“是了,孤记得,很早以前就记得,要将你许给老三。”
“……”
“你,是何时与他完婚的?”
常晴的肩膀微微的塌了一下,像是突如其来的无力袭击了她,但下一刻,她还是振作精神,清楚的答道:“天盛元年,儿臣被册封为皇后。这些年来,也未能在太上皇身边服侍尽孝,还望太上皇恕儿臣不孝之罪。”
“天盛元年……”这个年号似乎对裴冀有些陌生,他微眯着眼睛,抬头看向半空,像是在回想什么,旁边的玉公公正要提醒他,却见他淡淡的笑了一声:“孤,知道了。”
这一下,所有的人也都回过神来了。
听到了他和玉公公的对话,听到了他和皇后的对话,众人终于意识到,这个人就是太上皇,他活生生的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了!
立刻,那些率先反应过来的大臣们急忙跪拜在地,就跟雨水滴落到池中激起一阵一阵涟漪,周围的人也相继跪拜下去,顿时,整个大殿上的文武百官全都跪倒在地,齐声高呼:“微臣拜见太皇上!”
“太上皇圣寿无疆。”
我也牵着妙言的手,在人群中慢慢的跪了下去。
妙言还没有回过神,或者说,她还不太明白这位老人跟她的关系,跪下去之后,也是直挺挺的立着,睁大眼睛望着他,还是旁边的念深伸手拉了她两下,她才勉强的跪伏下去。
裴冀站在大殿中央,看着所有人跪在他脚下的这一幕,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眼中并没有那种立于万人之上的尊贵与荣光,反而平静得很,甚至在眼底深处透出了一丝淡淡的寂寥来。
他轻轻的说道:“你们,都起来吧。”
一边说,他一边走上前来,伸手扶起了念深。
这一刻,念深早已经激动得热泪盈眶,甚至快要哭出来,却还是极力的压抑着自己,哽咽道:“皇爷爷……”
“……”
“孙儿是念深,孙儿……”
他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裴冀微微睁大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他看念深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而我也才想起来,当他陷入昏迷的时候,这个孩子还没出生,而现在,一个清俊的少年立在自己的面前,是他的孙儿,并且要担负起一个皇朝的重任,对这位老人来说,这个事实的确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大概这一刻,他也还没有准备好,要跟自己的孙儿说什么吧。
然后,他慢慢的转过身去,清静的目光扫视过了眼前那些神情各异的文武百官,最后,落在了站在他身边不远处,神情复杂的南宫锦宏的身上。
而南宫锦宏,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慢慢的上前一步。
这一下,大殿上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虽然大殿之上一直只是我们几个的口舌之争,并没有真的刀光剑影,但谁都明白,刚刚那一刻的气氛不啻剑拔弩张,若任何一方的败落,影响到的都是整个天下的局面,此刻裴冀的出现,再面对上南宫锦宏,他们又会说什么呢?
裴冀沉默了半晌,轻轻的说道:“南宫卿家。”
南宫锦宏也慢慢的走到了他的面前,俯首道:“太上皇,臣,臣——”
随着他们两的对话,我的呼吸也跟着紧绷了起来。
我相信,裴冀在真正迈入大殿之前,一定已经在外面听了很长时间,对这里面发生的事都已经有了大概了解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那么他面对南宫锦宏,到底会如何说,如何做,这几乎就是此刻,解决眼前这个困局的关键了!
不只是我,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他们全都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着这两个人。
裴冀平静的看着南宫锦宏,不知过了多久,他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说道:“你——”
南宫锦宏的双手顿时都绷紧了。
“你……也老了。”
“……”
这话一出口,就像是无形的一击,重重的打在南宫锦宏的身上,他整个人都颤栗了一下,抬起头来,有些不敢置信般的望着裴冀,却见裴冀的脸上又慢慢的浮起了笑容,却是带着说不出的沧桑的欣慰感看着他:“咱们,都老了。”
“太上皇,老臣……”
“孤也晓得,你为了朝廷,一直殚精竭虑,辅佐了孤,又辅佐了孤的儿子,现在,更是要辅佐新的太子,难怪,你白头发都多了那么多了。”
他这样说话,给人的感觉已经完全不是一个君王,也不是此刻万人之上的太上皇,反而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家,见到了自己的老友,在唠唠叨叨的叙旧一般,这和他的身份,和刚刚剑拔弩张的气氛,和此刻这个困局,有一种微妙的错开感。
也让所有无形的刀光剑影都在这一刻敛起了锋芒。
我紧张的看着南宫锦宏。
只见他神情复杂的看着裴冀,两眼目不转睛,整个人都僵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再一次低下头去,拱手说道:“可如今,皇上昏迷不醒,朝局混乱,老臣无力回天,老臣——有负太上皇!”
说完,他又一次跪倒在地,痛哭了起来。
他这一跪,一哭,周围那些之前还唯他马首是瞻的官员们此刻都跟着跪了下去。
那些人也一起呜呜的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诉说着对这位太上皇的怀念敬仰之情。
我已经慢慢的站了起来,看着一旁脸色凝重的常晴,再看向玉公公。
三个人,我们谁也没有说话,但这一刻,大概都在心底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我们知道,这一关,已经过了!
第1390章 皇帝昏迷,是内因?
接下来,事情就很简单了。
有的时候,世事就是这么奇怪,明明一件很复杂,几乎陷入僵局的事,只要真正落到可以解决它的人的手里,就会变得那么轻而易举,像是举手之劳。
可是,真正要找到“可以解决它的人”,却是最难的。
就像是这一刻,我看见裴冀站在大殿中央,阳光淡淡的照在他的身上,即使已经听到了他说话,也看到了他三言两语间化解了一场我们看来不可思议的危机,但仍然那么不真实。
他,是真的醒过来了?
可是,不由我去细想,那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也随之上朝了,他们要觐见皇帝,也的确让他们见到了,虽然是太上皇——我看到了他们有些抽搐的表情,仿佛雷霆万钧而来,却被一阵淡淡的袖底风吹散,不甘心是自然的。
但,也只能是不甘心了。
太上皇一出现,就连内廷的存在都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自然,査比兴所提的推举一个辅政的人,就更不是一个问题,很快,裴冀就宣布散朝。
那些文武百官三两结伴的慢慢往外走,最后连南宫锦宏也走了出去,不知是不是因为心事太重,他出门的时候,脚又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旁边的郑追他们急忙扶着他,他勉强站稳之后,又轻轻的推开了他们,一个人跌跌拌拌的继续往前走。
看着他的背影,我的心情仍然有些沉重,久久无法将目光撤回来。
而这时,就听见身后玉公公急促的叫道:“太上皇,您怎么了?”
我急忙回头一看,只见裴冀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好像全身的血在这一刻都被抽干了一样,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提线的木偶,摇晃了几下,就跌倒下去。
玉公公眼疾手快,一下子冲上去扶住了他。
“太上皇!”
他年纪也大了,不能像年轻人一样完全撑起一个人的重量,裴冀被他半扶半抱,踉跄着接连后退了好几步,玉公公大骂大殿两边的小太监:“瞎了吗,还不过来!”
那几个小太监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走过来扶着裴冀,慌乱中,大殿里也没有其他能坐下休息的地方,便要扶着裴冀坐上龙椅。
裴冀一手抓住旁边的一盏青铜灯,自己踉跄着跌坐到台阶上。
几个小太监一见,都慌得松了手,护在一旁。
我和常晴走过去,看到他一头冷汗,这一刻像是连坐都坐不稳了,才意识到,刚刚他那样走出来,大概是拼尽了一身的力气,才让自己撑到现在。
而那些人一走,他就撑不下了。
常晴急忙走过去,轻轻的说道:“太上皇,您怎么样了?”
裴冀闭着嘴,只用鼻子出气,冷汗大颗大颗的往下低落,不一会儿就晕湿了身下的地毯,玉公公吓坏了,急忙说道:“太上皇,您怎么了?身子不舒服?还是哪里难受——?”
裴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一只手用力的抓着胸口的衣服。
我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道:“玉公公,赶紧让他们把藤椅抬过来,送太上皇回去。”
“回去,会哪里——”
话说到一半,他自己倒是想起了什么,我对着他一点头。
裴冀在一头冷汗中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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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太监抬着藤椅,快步而平稳的往前走着。
我跟常晴,带着念深还有妙言,和玉公公一起跟着,在我的指印下,很快便要到内宫里那座安静的宫殿了。
我看着藤椅上冒出的那半个头,心情也像是跟着他不停的起伏摇晃。
空气里,传来了香灰的味道,这让我有些恍惚的想起了之前,第一次来到这里,见到昏迷不醒的他的时候,那个时候,是裴元灏带我来的,我也清楚的记得,言无欲是怎么跟我们说的——
“太上皇逊位别宫多年,全在皇上的帝星笼罩之下,不曾争辉,更不占位。可如今,星象有变——”
“简而言之,太上皇的星位有异动。”
星象有变……
星位有异动……
结果,应到了今日。
不过这个时候,我倒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就是在集贤殿藏书阁帮助傅八岱整理钦天监历书的时候,看到的那句“天生异象,帝星有三”。太上皇裴冀虽然是因为被人下毒,昏迷不醒而被迫逊位,但毕竟还活着,也做了皇帝,自然算是帝星了。
另外一个,当然就是裴元灏。
所谓的帝星有三——眼前已经有两个了。
第三个,是谁呢?
难道是——
我下意识的回过头,看向走在常晴身边的念深,这孩子大概还没从刚刚大殿上那天翻地覆的变化中清醒过来,眼中都还是湿漉漉的,望着前面坐在藤椅上的他的皇爷爷,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
就在这时,大家停下了脚步。
我们走到了那座安静的宫殿外,大门倒是打开着,两个童子早早的就在那里候着,一看见我们来了,急忙上前来,将裴冀从藤椅上扶下来,搀了进去。
我们正要往里走,又一个童子走了出来,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带着几分稚气的说道:“师尊说了,外人不得入内。”
常晴一听,立刻说道:“本宫和太子,不算是外人吧?”
那童子愣了一下,说道:“不算。”
于是,他们两走了进去。
玉公公急忙说道:“咱家可是贴身服侍太上皇几十年的,能算外人么?”
那童子又是一愣,道:“自然,不算。”
于是,他也走了进去。
再看向我们,妙言现在像是已经搞明白了这里面的身份关系了,立刻说道:“太子哥哥都进去了,我怎么能不进去呢?”
那童子看了看她,自动的让开了。
然后,剩下我站在门口,我想了想,说道:“言无欲不会连我也要拦吧?”
“……”
我们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了进去。
虽然进去了,但我们还是很小心,没有立刻闯进那个高大的宫殿里,而是站在院中,看着香炉里升起的袅袅青烟,风吹着落在墙角里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里安静极了。
过了好一会儿,还没什么动静,太子念深有些急了,轻声对常晴说道:“母后,怎么了?这里是哪里啊?”
常晴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听前方吱呀一声。
一扇门被推开了。
言无欲从里面慢慢的走了出来,对着我们俯身一揖:“无量天尊。”
常晴急忙带着念深迎了上去,她面对这个道人,有些生疏,但还是很客气的说道:“道长,请问太上皇——”
“无妨,”言无欲微笑着说道:“皇后娘娘请不必惊慌,太上皇只是因为昏迷了太长时间,身体受到了一些损害,刚刚又强撑着去了大殿,才会突然虚脱。静养一些时日,就没有大碍了。”
常晴松了口气:“那,本宫能进去看看太上皇吗?”
“当然可以。”
“多谢。”
常晴点点头,便带着念深,还有下意识跟了上去的妙言,和一马当先就要冲进去玉公公一起走了进去。
他们都进去了,我却有些犹豫的没动,只站在台阶下,言无欲也没有转身进去,而是静静的看着我,这个时候慢慢的走下来:“颜小姐。”
我看着他,微笑了一下:“道长好手段。”
他看着我,也微笑:“颜小姐这话怎么说?”
“道行有限,”我说着,又往周围看了一眼,之前那些定魂幡都已经不见了,整个宫殿看起来清新轻松了不少,我笑道:“道长的道行能做成这一件事,已经是功德无量了吧。”
“不敢。”
他倒也不隐瞒,很坦然的微笑着看着我。
其实那天,从这里离开的时候,虽然我满心的失落,但后来再想一想他让童子带给我的话,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道行有限——并不是没有,也就是说,可以做一些事,但另一些事就“帮不了”了。
再回想起之前,我给出的那张药方。
我说道:“太上皇醒了多久了?”
言无欲也不再隐瞒,平静的说道:“好几天了。”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倒也并不追究他之前故弄玄虚隐瞒我的事,平静的说道:“今天,多亏他及时出现,否则,事情就真的难办了。”
言无欲淡淡的笑了笑。
“不过,”我看着他,轻轻的说道:“道长如此神通广大,知道我们面临的困局,所以救醒了太上皇,为什么不施以援手,直接救醒皇帝陛下呢?”
言无欲说道:“太上皇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之前遭人下毒,身体受到毒物的侵害,未能及时救治,才会陷入昏迷,以这种办法保护自己。这些都是外因,贫道以术法延其性命,加上颜小姐的药方,自然药到病除。”
“外因……?”我微微的蹙眉:“你是想说,皇帝昏迷,是内因?”
“……”
“所以,你才会说,道行有限,帮不了我?”
他平静的笑着看着我:“颜小姐果然聪慧过人。”
我沉默了一下,也没有理会他这句刻意的吹捧,又回过头看向他的时候,目光中也带上了几分凝重:“那,我的药方给出来,也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直到最近,道长才救醒了太上皇?”
第1391章 你到底,是什么人哪?
言无欲微笑着看着我,淡淡的说道:“颜小姐,国无二君啊。”
“……”
“若不是知道皇帝陛下昏迷,且暂时没有清醒的可能,贫道也不敢随便救起太上皇,否则,会天下大乱的。”
“……”
又是——天下大乱。
今天已经听到好几次这个词了,不过这一刻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却给我一个格外清晰,甚至真实的感觉。
没错,国不可一日无君,但,国也不能有二君。
这也是我这么多年没敢随便把药方交出来的原因,即使之前交出去了,裴元灏也没有立刻就让言无欲使用,自然他也有是顾忌的——这个皇位,不是裴冀传给他的,而是在上一任皇帝昏迷的情况下,他逼走当时的太子,甚至杀了一个皇子,兵围皇城抢下来的,实际点来说,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所以那个时候,南方的学子才会那样抨击他。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救醒了太上皇,他自己的位置就不那么稳固了。
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让言无欲保住太上皇的命,可其他的,却没有多做,甚至没有去访医问药,原因也就是这个。
而这一次,因为裴元灏自己的原因,昏迷不醒,朝局混乱,言无欲自作主张救醒了太上皇,虽然是逆了皇帝的意思,但解决了今天朝堂上的困局,多少,也可以说是将功补过了。
我想了想,看着言无欲:“那,你现在已经救醒了太上皇了,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言无欲看着我,淡淡的笑了起来:“这,颜小姐,下一步,似乎是你们应该考虑的问题了。”
“……”
“贫道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
也对。
他再是厉害,也只是一个陪着太上皇打坐炼丹,帮他以术法续命的道士,朝政上的事,他是一点都不能参与的。
我问道:“太上皇现在如何?”
“元气耗得太厉害,还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那,我晚点再来。”
他有些意外的看着我:“你要——”
我已经转过身作势要走,听见他问,便轻轻的说道:“事情已经解决了,也该回去看一眼了。”
他眨了眨眼睛,没说什么,只轻轻的笑了一下。
我离开了这座宫殿,走出去的时候,门口那个圆脸圆眼睛的童子还恭恭敬敬的对我行了个礼,我微笑着往回走,但笑容却没有维持多久,就在我拐过一个弯,看到宜华宫门口站着的那个有些熟悉的,窈窕的身影时慢慢的敛了起来。
一听见我的脚步声,那个身影也立刻转过身来,看向我。
“大——大小姐!”
叶云霜。
她又来了。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头,站住了脚步,却止不住她匆忙的朝我走过来,一脸恳切焦虑的神情:“大小姐,我,我——”
“你来干什么?”
对上我有些冰冷的眼神和冷淡的口吻,她像是被人迎头一桶冰水浇下来,顿时整张脸都苍白了一些,带着几分怯意的看着我:“大小姐……我,我知道我对不起大小姐,那天不该那样怂恿他们。我只是——只是想要——”
“你不用跟我解释,”我淡淡的看着她:“你对我,也说不上对得起对不起,你不是我的奴婢,做什么事也不必都向我请示。你要见他,是你自己的心意,我无权阻挠你这么想。”
她一听我这话,脸色苍白得更厉害了。
踌躇了许久,她轻轻的说道:“大小姐,我,我也是刚刚才听他们说,原来皇上是昏迷了,我真的只是担心他,没有任何要跟大小姐作对的念头,我也不敢有这样的念头。”
我淡淡的看着她,眼神仍旧冰冷。
活到现在,我已经看过太多女人为了爱情,为了自己所爱的人而不顾一切的例子了,有好有坏,有理智有盲目,我无权去评判别人的人生,也无权去阻止她们继续为了自己的爱情奋不顾身,甚至奋不顾他人,只是这一刻,我更明白了应该怎么走自己的路而已。
眼看她悔恨交加,恨不得以死谢罪的样子,我平静的站着不动,直到看见另一边远远的走过两个小宫女,指指点点的看着这边,我才冷冷的说道:“你也不用再解释了,你说的我都明白。”
她怯生生的看着我,眼中含着泪光:“那,大小姐,我——我能见一见皇上吗?”
“……”
我冷冷的回头看了一眼仍旧封闭的宫门,说道:“你既然直到皇帝陛下昏迷着,那就应该也知道,现在守着他的,是贵妃娘娘。”
“……”
“你要进去,跟她抢这个位子吗?”
她的脸色一僵,顿时仓惶的低下了头。
不得不说,西川的人是很会选人的,男人有的时候喜欢的,未必真的是倾国倾城的绝世美貌,那种让人怜惜,想要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无辜无助的眼神,更让男人产生保护和占有的**——而这一切,再加上艳丽的容貌,就会更加让人难以抗拒。
叶云霜,无疑是这其中翘楚。
看着这样的她,我的心也软了一下。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道:“贵妃在里面,她是不可能让任何其他的女人靠近皇帝的。不过,她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呆在里面,若她离开,你可以来。”
她一听,脸上又浮起了欣喜的笑容,感激的望着我:“多谢大小姐,多谢大小姐。”
我淡淡的一摆手:“你走吧。”
她千恩万谢,再三的向我致谢,然后才转身离开。
我看着她的背影,一时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苦是涩,只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过去敲了几下门,里面的人立刻打开了宫门,我随即走了进去。
进入了到我的房间里,这里安静得一如早晨离开的时候。
只是,微风吹进来,将珠帘吹得微微晃动,看着里面的人影似乎也在晃动,我刚刚走到屋子中央,就看见南宫离珠慢慢的回过头来望向我:“你回来了?”
“嗯。”
我一边回答着,一边看向床上,仍旧毫无声息的皇帝。
宜华宫里安静极了,仿佛刚刚在朝堂之上发生的惊天动地的逆转,也没有影响到这里的宁静,他睡着不动,而南宫离珠,甚至连动作都和我们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趴在床边,一只手仍旧紧握着他的手:“他,还没醒。”
我淡淡的说道:“但有一个人醒了。”
“……谁?”
“太上皇。”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她僵硬的回过头,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我:“你说什么?太上皇?!”
“对,太上皇醒了。”
“……”
“并且,他到了大殿之上,驳斥了所有人提出的——辅佐太子的办法。”
“……”
“接下来的日子,会由太上皇亲自辅佐太子,主持朝政。”
“……”
我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在仔细的看着她苍白的脸,只见她有些仓惶的,又有些茫然的,等我说完最后一句,她像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这样,也好,也好。”
我说道:“你不关心,南宫大人如何吗?”
她的眼神更加茫然了一些。
沉默了半晌,她摇了摇头,转过头去继续看向床上的人,轻轻的说道:“我,我现在只关心他,我只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
我平静的看了她一会儿,最后,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在宜华宫逗留了不少时间,休息,也是让自己稍微的从大殿上带回的不安情绪里恢复平静,却没想到一下子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色都暗了下来,急忙起身收拾了一些东西,等我再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屋檐下都挂上了灯笼,随风摇摆着,散发出一种异样的,晦暗的光。
好像梦中那鬼魅般的影子。
我站在那里,一时间还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直到装过头去,看见南宫离珠,她仍旧跪坐在床头,不声不响,痴痴的望着裴元灏。
我有些清醒了过来。
看着她那专注的眼神,我不由的轻叹了口气——叶云霜要想见裴元灏,大概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我没有跟她说什么,想来也没什么可说的,只交代了外面的素素和吴嬷嬷,让他们稍微看顾着一点她,素素尽管还有些不甘愿,但吴嬷嬷还是相当老练的,扯着素素答应了我。
我转身离开了宜华宫。
一路往言无欲的那座宫殿走的时候,天色越发的暗下来,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我刚一走到,就看见里面的屋檐下已经点亮了数盏明灯,摇摇晃晃的,院中树影婆娑,仿若魅影。
我又愣了一下。
不过,这一次我没有在院子里等,而是直接过去推开虚掩的门,走进大殿,就看见常晴带着两个孩子,还有玉公公在那边坐着,一见我走进去,妙言立刻喊道:“娘!”
她飞跑着扑到我怀里,嗔怪我为什么一整个下午都不见人影,我微笑着敷衍了她两句,又看向常晴,她轻轻的说道:“太上皇已经醒了,只是人还有些模糊。外面的事,我和道长都已经告诉了他许多,但还有一些——”
她望着我,目光闪烁。
我也明白。
还有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不能说的,只能靠我来说了。
正在这时,旁边想起了门被推开的声音,回头一看,只见言无欲从另一边的一扇门里走了出来,一看见我,便微笑着说道:“正好,倒也免得去请了。”
我放开妙言,转身走到他面前:“道长。”
他侧过身,朝里面做了一个手势:“颜小姐,这边请。”
顿时,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就算不用人说,我也知道,太上皇一定在里面,他要见我了。
常晴对我轻轻的点了一下头,我没说什么,只捏紧了袖子里那个温润而坚硬的东西,因为手心的汗水的缘故,微微有些湿滑,我更紧的捏住,微微摩挲了两边,便转身走了过去。
言无欲将我带进那个房间。
一走进那个房间,先看到的,又是一片灯火通明。
这,应该是专门给太上皇休息所用的地方,陈设倒是非常的简单,比起宫中那些华美精致的房舍,这里更像修行的场所,除了一张靠墙的床榻,其余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屋子中央垂挂下来的帘子将这个空洞而宽大的房间勉强隔成两个部分。外面这一边,两头摆着木架,上面各放置了几十上百只的蜡烛,烛火摇曳,热气一浪一浪的用来,我只站在门口,立刻便出了一头的汗。
而那张靠墙的床榻上,太上皇裴冀正躺在那里,背后垫着高高的枕头,让他勉强半坐着。
我慢慢的走进去两步,就听见身后吱呀一声,回头一看,言无欲已经退了出去,还将门也关了起来。
也许是听见了关门的声音,床上的人微微的震了一下,睁开了半眯着的眼睛,转过头来看向我。
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温和,只是此刻映着我身边那些摇曳扑腾的烛火,显得格外的透明,好像蒙了一层薄雾一般,打量着我的时候,给我一种格外奇异的感觉,好像那目光是有质感的。
我还是走过去,毕恭毕敬的朝他行了个礼:“太上皇万福金安。”
他看了我一会儿,轻轻的说道:“孤记得你。”
“……”
“你就是当初,跟着老三的那个宫女。”
“是。”
“孤还记得,当初跟你说过一些话。”
“是。”
“看来,老三登基,有你一份功劳。”
“这是太上皇和皇帝陛下上承天命,自有老天庇佑,民女实在不敢居功。”
他淡淡的闭了一下眼睛,像是对这种推脱客套的话有些厌倦,再睁开眼的时候,又轻轻的说道:“言无欲说,孤应该见一见你。”
“……”
“刚刚,孤也见到了你的女儿,你生了一个公主,却不是后宫的嫔妃。”
“……”
“你到底,是什么人哪?”
我抬头看着他,沉默了一下之后,轻轻说道:“民女,是前朝镇国公主的女儿。”
第1392章 他是您的哪一个儿子?
裴冀眨了眨眼睛,然后又看着我。
自从知道了母亲的身份,和跟他的关系之后,我就曾经无数次的想过他醒来的情况,想到我和他会如何见面,我会怎样跟他说起我的身份和我的母亲,但现在一切就在我眼前了,倒像是没有想象中那样震撼的场面。
他,甚至没有太多的惊愕,但也的确不能像之前那样完全的平静了,我听到裴冀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然后,单薄的胸膛急促的起伏着。
他望着我:“你是,怀音的女儿?”
“是的。”
“怀音的女儿……”
他轻轻的说着,不像是确认,更像是感叹的,又勉强撑起身子来,上下的打量了我一番,然后脸上浮起一点淡淡的喜色来:“你真的是怀音的女儿啊。”
“……”
“孤真的没有想到,怀音的女儿……会在宫里,会在孤的身边,而且,还跟孤的儿子……”
说到这里,他自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我慢慢的走过去,看着他被远远的烛火遥映得微微发红的脸庞,其实是苍白的,但眼神却不断的忽闪着,再一次打量我,或者说审视了我一番之后,他又轻轻的说到:“你,真的是怀音的女儿吗?”
我知道自己在容貌上和母亲相差甚远,也难怪当初他并没有从我的长相上意识到我和母亲的关系,于是淡淡的笑了一下,将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把掌心里的东西递到他的眼前:“太上皇如果还怀疑的话,请看这个——”
这一下,我听到他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刚刚回宜华宫,也是为了拿这个东西,也的确想到了,他会再三确认我的身份,有的时候,说一千一万句,不如一件信物来得更容易。
比如,这个免死玉牌。
裴冀在看到它的第一眼的时候,整个人就懵了,半天都没了反应,直到我将东西都递到了他的眼前,他才屏住呼吸,伸出手要去触摸,可颤抖的指尖离那玉牌还有不过纤毫的距离,他又缩了回去,抬起头来看着我。
“你叫——青婴,对吗?”
“不,民女叫轻盈。”
“轻盈?”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我才发现他的眉心有两根仿佛是天生,又或者长期蹙眉而形成的沟壑,这让他看起来平白多了几分忧郁感,过了一会儿,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抬头看着我:“你,用的是假名入宫?”
我轻轻的说道:“我冒名顶替了别人的身份入宫。”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为了顺利的出宫。”
“……”
他眨了眨眼睛,没有再问什么,只轻轻的说道:“孤懂了。”
他又看了一眼我手里的那块玉牌,目光中明明有许多的恋恋不舍,却对我说道:“你把它收起来吧,收好。”
“……”
“这个东西,越少人知道越好。”
“……”
“怀音的身份太特殊了,不要让别人的知道。会有人利用她,更会有人想要杀她。”
我愣住了,傻傻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将那玉牌收起来,却有些压抑不住的感觉到一阵酸楚涌上心头,这个时候,裴冀才问我:“她过得好吗?”
我看着他,轻轻的说道:“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
他怔了一下,看着我。
我平静的说道:“她过世了。”
“……”
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虽然没有皱起眉头,但眉心那几道沟壑却出现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吸了一口气,望着我,声音一下子变得沙哑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是我进宫的那一年。”
“……”
我算了算:“十八年前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十八年了啊。”
“是的。”
“哦……”
他长长的“哦”了这一声,像是身体里的力气被抽走了一样,软软的靠坐了回去,整个人深深的凹陷在背后的枕头和被褥里,原本的苍白消瘦在这一刻一览无遗,毫无遮掩的暴露了出来。
“……”
我也有些黯然。
其实也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直接,毕竟在知道了他和母亲的那一段往事之后,他的感情,对于我,一个颜氏的女儿来说,是不应该赞成的,却不能不在心里钦佩,甚至怜惜;而这样直白的告诉他,我的母亲,那个让他付出生命也要保护的女人早已经不在人世,无疑是在他昏睡多年,刚刚清醒的时候,又给他的胸前插了一把看不见的刀。
我轻轻的说道:“太上皇。”
“……”
“太上皇,我——”
他没了反应。
那双眼睛显得浑浊了不少,在烛光下也映不出多少光芒来,只呆呆的坐在那里。
我站在床边,想了很久,将那块刚拿出来见了一下天日的玉牌又收回到了袖中,然后转身,悄悄的退了出去。
裴冀没有开口拦我,我甚至没听到他的呼吸,关上门之后,整个屋子都陷入了难言的沉寂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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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着妙言,常晴带着念深,跟言无欲打了一个招呼之后都离开了这里,只有玉公公坚持要留下来照顾太上皇,言无欲倒没有问我,为什么进去才一会儿就出来了,只静静的坐在旁边喝茶。
回到宜华宫,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或者说根本还没到早上,周围还是漆黑一片,但我因为半夜就醒来睡不着,便一个人出去闲步,说是闲步,走着走着,却发现自己还是走到了言无欲的那座宫殿外,刚刚在门口一停,就听见门被打开。
玉公公从里面走出来,一看见我,顿时喜道:“颜小姐。”
“玉公公。”
“你来得可真巧,”他满脸高兴的走过来,牵着我的胳膊:“太上皇正想见你,让老奴过来请,谁知道你就来了。”
“……”
我笑了笑,原来自己的闲步,还真不是那么闲的。
跟着他走进去,进入那个房间,就看见裴冀还是和之前我离开时相同的样子,靠坐在床头,走近的时候,能看到他的眼睛微微的凹下去一些,眼睛下面的阴影也更深了。
他也没睡。
想来也能明白,他不可能睡得着的。
我轻轻的走到床边,他被惊动了,抬起眼来看着我——这一回,我很清楚的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温柔的感情,他对我说道:“你也没睡吧?”
我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我说道:“昨夜民女一直在想,也许那个消息对太上皇来说有些太难以接受,不过——”
“你做得很好,你告诉孤,这样很好。”
“……”
“孤这一生,难得听到真话。”
他像是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虽然我不知道在我无法入眠的这段时间,他又到底在内心里经历了什么,而且——这一生,难得听到真话?
我感觉他这句话仿佛话中有话,但又不知该如何去问,只踌躇的看着他。
他自己也像是在这句话里沉湎了一下,很快又清醒过来,看向我:“孤醒来的这段时间,言无欲告诉了孤一些事,还有刚刚,孤也问过皇后,问过玉全,还问过了孤的两个孙儿孙女儿,不过有一些事,他们都没说,孤想了想,大概是因为问他们,不如来问你。”
我看着他:“太上皇,想要问民女一些什么事呢?”
他看着我:“你进宫的目的是什么?”
“祸乱宫闱,探取机密。”
“你做到了吗?”
“没有。”
“那你现在的想法呢?”
“……尽可能的帮助皇帝度过难关,尽可能的,避免战争。”
“如果真的起了战事,你会帮谁?”
“谁代表民意,我就帮谁。”
“西川的态度呢?”
“我的态度,就是西川的态度。”
“你确定,他们都会听你的?”
“我会扭转他们的态度。”
“……”
他安静了下来,目光闪烁的看着我,过了一会儿,轻轻的点头:“果然是怀音的女儿,孤很喜欢你,要是可以的话,孤都想收你为义女……”
不等我说什么,他又接着笑了起来,像是自言自语的:“啊,这样不行,毕竟老三……”
我立刻明白过来。
不过,也有些奇怪——他并不是昨天才醒来,照他自己的说法,已经醒了好几天了,会出现在大殿上帮我们摆脱困局,也一定是言无欲事先告诉了他目前的境况,那么裴元灏昏迷不醒的事,他当然也是知道的。
可是,他一口一个“老三”,却并没有一点要去看他的意思。
我想了想,便轻轻的说道:“太上皇,太上皇问了民女那么多问题,那能容民女问您一个问题吗?”
他含笑看着我:“你问。”
“太上皇,怪皇帝陛下吗?”
“……”
他愣了一下。
但立刻,脸上又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意来。
“怪,又有什么用?一切都已经和当初不同了。”
“那……”
“况且,”他微笑着说道:“说到底,也是孤自己的儿子,再怪,能怪到哪里去?”
我的心微微的一跳,有些盘桓在脑海里多年的话在此刻无法抑制的出口了:“不知,他是您的哪一个儿子?”
第1393章 棺材里的哭声
“不知,他是您的哪一个儿子?”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屏住呼吸看着裴冀,虽然知道他并不是那种喜怒无常,会突起杀人的暴君,可刚刚说的那句话,毕竟揭露的是皇族,是他隐藏多年不为人知的机密,我不是在跟一个普通人说话。
他性情温柔,但并不代表他作为皇帝会仁懦迟疑。
果然,这一刻裴冀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锋利了起来,他看着我,眼中像是多了一把无形的刀锋,已经逼近到了我的咽喉。
他说道:“你,好像知道得不少啊。”
“……”
“而且这些,不可能是有人告诉你的,没有人知道这些事。”
“……”
“老三,他也不可能。”
“……”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我平静的看着他,然后慢慢的说道:“太上皇醒来之后,大概已经向言无欲,向玉公公问过不少事,也问了不少的人,但唯独有一个人,您似乎,始终没有问过。”
他目光忽闪的看着我:“……”
“太后。”
“……”
“您一直没有问过,关于她的事吧。”
这一刻,他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沉默了许久,才轻轻的说道:“是啊,孤忘记了,忘了问她。她一直在临水佛塔清修,那么多年都不肯见孤,也不肯见任何人,有的时候,孤也快要忘记她了。”
说着,他看着我:“她现在——”
我打断了他的话,平静的说道:“她也已经过世了。”
“……”
裴冀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愕然的看着我:“她,她也——”
我想,这大概就是人常说的物是人非,他毕竟沉睡了十几年,再睁开眼的时候,连皇朝的主宰都换了人,更何况其他?那些曾经陪伴他的,和他有过感情,有过同样喜怒哀乐的人,都走了。
他的脸上浮起了一阵难掩的哀痛:“她是怎么——”
“太傅申恭矣结党营私,密谋造反,趁着皇帝在拒马河谷春猎的时候起兵,逼皇帝退位。太后她,为了保护皇帝陛下,服毒自尽,以身殉国。”
裴冀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一下子变得通红了。
他颤抖着道:“她,她终究还是——”
我说道:“对,她临死前保护的,还是太上皇给她的这个‘儿子’。”
“……”裴冀颤抖着,沉默了许久,终于长叹了一声:“是孤,负了她。”
他慢慢闭上眼睛,像是难以面对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也难以面对那个人,我看着他,追问道:“太上皇为何要负她?”
过了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望着我,眼中竟似也透出了一抹无助的神情来,轻轻的说道:“她虽然,不是孤的心上人,但入宫之后,她的率性天真,还有活力,也让孤非常的喜欢,甚至,在她怀孕之后,孤……也想好好对她。”
我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这句话,显然是有深意的。
感觉到我的目光,裴冀看了我一眼,像是放弃了隐瞒和伪装,淡淡的笑了一声,然后说道:“既然,你来为她抱不平,你当然与她是相识相熟的,也不会不知道她的身份。她是草原上的人,胜京的人知道她怀孕之后,都高兴得很。”
我顿时明白了过来:“他们一定希望太后能一举得男,并且,是长男吧?”
裴冀轻轻的点了点头。
“但您却不希望,是吗?”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知道他对我多少还有些顾忌,便自顾自的说道:“胜京对朝廷的渗透已经很深了,他们的手甚至已经伸到了江南,如果来自草原的太后生下皇子,成为太子,再登基为帝的话,那朝廷也就成了胜京布在中原的一个户部而已了。”
裴冀的目光闪烁着。
一开始,他一定只是简单的将我看成“怀音的女儿”,“公主的母亲”这些身份,但说出这些话之后,他的目光就变得不同了起来。
他看了我一会儿,轻轻的说道:“你说得对。”
我说道:“既然是这样,那您那个时候做了什么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说道:“其实,孤那个时候有很多办法,也有很多选择,不管怎么选择,都可以悄无声息,一点都不惊动任何人的处理掉这件事,也不会让她那么伤心。”
“但是,结果好像并不如您说的那样?”
“是的,因为当年,出了一点意外。”
“什么意外?”
“桂宫大火。”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想过有许许多多要问他的话,也想过有许多的疑惑要让他来解开,但我没有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就想昨天我一开口就告诉了他我的母亲已经过世,而他却毫无遮掩的开口谈起,那个在深宫中已经成为禁忌的往事。
导致召烈皇后香消玉殒的那场大火!
我的声音都有些发抖:“那是怎么——”
我的话没说完,他就有些冷漠的接过了这个话头,继续说道:“等到桂宫的火熄灭,等到……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等到孤对外宣称皇后已经病逝的时候,才有人来告诉孤,贤妃和她,都要临盆了。”
他虽然是用冷漠的神情来说的这件事,但我能感觉得到,他的内心是非常痛苦的,甚至在说完这一长串的话之后,他自己停了下来,剧烈的喘息着,像是胸口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撞击着他的心,让他连片刻的安宁都得不到。
桂宫大火。
死在火中的召烈皇后。
还有……那个孩子。
这一切,在他有心无意的,逃避了几十年之后,终于又要摆在他的面前了。
甚至连我,此刻也有些难言的悸动,心跳如雷。我再上前一步,腿已经碰到了床沿,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变得充血发红起来,我紧张的说道:“贤妃……也就是您后来的皇后,和太后,他们两个人都临盆了,那您又做了什么呢?”
他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微微的喘息着:“你问孤这些,你知道了多少?你知道了之后,又想要做什么?”
我说道:“民女,什么都不会做。”
“……”
“只是当初,是太上皇您对民女说了那句暗语——一夜天霜下,指引民女找到了圣旨和玉玺,但在圣旨上,却并没有你册立的太子的名字,也没有您任何一个儿子的名字,反而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被您写在上面,可以继承大统。”
“……”
“难道,太上皇自己不应该做出一个解释吗?”
“……”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有些哭笑不得:“孤更想不到的是,跟在老三身边的这个小宫女,竟然会是怀音的女儿……”他说着,又抬起头来看着我:“这是怀音的在天之灵,在庇佑孤,和孤的儿子吗?”
我淡淡道:“说庇佑,就太言重了。”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只垂下眼睑,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道:“那个时候,孤已经无心再过问后宫的事,但,毕竟是她们两个临盆,孤还是在御书房,等待消息。”
“那,您等来了什么消息?”
“……”
他突然颤抖了一下,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整个人都微微的战栗了起来。
然后,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孤的第一个儿子,降生了。”
我的呼吸一下子都紧绷了起来。
第一个儿子,也就是皇长子,也就是,当年我在圣旨上看到的那个名字——
“您的第一个儿子,也就是皇长子,裴元辰,对吗?!”
他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是,是谁?”
我有些语无伦次,是谁生下了皇长子?当然不是殷皇后,裴元修才是她的儿子;而太后,如果是她的话,那也不对——
就在我的脑子里一团乱麻的时候,裴冀慢慢的抬起头来看着我,平静的说道:“皇长子降生的时候,没有人守着,也没有人接生,甚至没有人知道。”
“……那您,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有人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
“在那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孤已经让人封闭了那里。”
“……”
“不过,因为那场大火,封闭也没有用了。她生前的几个贴身宫女偷偷的瞒着人去了那里,去守着她的棺椁,去偷偷的为她焚香祷祝,然后,她们就听到了哭声。”
“……”
“从棺材里传来的,孩子的哭声。”
我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住了,呼吸也无法继续,眼前好像就出现了那片场景,一片荒芜的废墟,一个沉重而孤单的棺椁停在中央,几个宫女听见了哭声,慌张的扑上去。
我哽咽着道:“然后,怎么样了?”
裴冀说道:“然后,她们大着胆子,打开了棺木。”
“……”
“她们看见了她们的主子,已经死了,却还和活着的时候一样,只是她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
“而她的身边,趴着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刚刚出生,嘴里咬着她的手指头,一边咬,一边哭。”
“……”
“那,就是孤的儿子,皇长子。”
“……”
这一刻,我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好像一切都变得混沌不清了起来。
只有一个声音,无比清晰的从岁月的灰烬里传来,在耳边响起——
棺材子!
第1394章 真正的皇长子!
棺材子!
当年,我在逃离吉祥村的那辆马车上生下妙言,在那个狭小而闭塞的空间里,在命悬一线的逃亡的路上,一个生命诞生,原本是让人非常喜悦的。
可是,我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殷皇后却用非常惊恐的目光看着我,然后,她就说出了这三个字——
棺材子!
那个时候,我完全不明白她说这三个字的意思,以为她就只是因为疯癫,因为受到太大的惊吓所以胡言乱语,但这一刻,听到裴冀口中说出了几十年前的往事,那片烧焦的废墟,那个孤零零的棺椁,棺材里的一死一生,才突然明白过来那三个字的意义。
棺材子,在几十年前的皇宫,曾经出现了这么一个棺材子!
那是留在殷皇后心底里,最深的恐惧,所以即使在疯癫了之后,她仍然没有忘记,才会在那个时候说出来。
我屏住呼吸,颤抖着道:“那是——召烈皇后在死后,产下的孩子?”
“对,”裴冀的声音有一种异样的沙哑,慢慢的说道:“那是孤的,皇长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
棺材子,皇长子——天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况。召烈皇后,用钱嬷嬷的话来说,她是被困在燃起大火的桂宫之中,被烟熏得活活窒息而死。连母亲都这样死了,她腹中的孩子,谁都能断定,必然是胎死腹中,绝没有一点生存的可能。
但偏偏,奇迹就是在最不可能的时候发生,这个孩子在母亲死了之后,竟然存活了下来,并且在棺材里被生了出来!
这一刻,不管是经历过了多少波谲云诡的阴谋,又看过多少翻天覆地的变革,我仍然忍不住赞美天地间最美的东西——生命的力量!
我轻叹道:“大概谁也想不到,皇长子裴元辰,竟然是这样出生的。”
裴冀轻轻的点头:“是啊,谁也想不到。”
“那他现在人呢?”我看着他的眼睛,不等他反应,又继续问道:“这和太后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太后这么多年一直在临水佛塔清修?她的避世,和这个孩子有什么关系?”
裴冀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我。
他说道:“其实,你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
“一定有人已经告诉你了,你才会这样追问孤当年的事。”
“……”
“你想要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我紧紧的看着他的眼睛:“这个公道,太上皇给不给呢?”
太上皇沉默了许久,慢慢的说道:“孤,不可能昭告天下,孤不能。但孤的确可以告诉你,是孤,负了她。”
“……”
“那个孩子,是孤,换到她的身边的。”
“……!”
他终于承认了。
他换了太后的孩子。
虽然这件事,的确在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但真正听到他承认,才像是有一种事实摆在眼前,尘埃落定之感。
他把召烈皇后在死后才生下的那个孩子,那个棺材子,替换了太后原本生下的那个孩子。
也因此,种下了几十年纠缠不休的恶因。
我原本想要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都是自己的孩子,这样替换了,除了伤了一个女人,一个母亲的心之外,根本没有区别,但再回头一想他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就一下子明白过来。
他要堤防胜京的势力在朝廷的进一步扩散。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胜京的势力将这个孩子推举到太子,甚至皇帝的位置上时,万不得已之下,他还有一招后棋。
听见我这么说,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喜色,也显然并不为自己的安排而欢喜,只淡淡的点了一下头。
“你,果然是怀音的女儿,看事情,倒是比别人看得都透。”
我问道:“那,为什么您没有册封他为太子呢?”
“……”
“甚至,我记得他没有封王。”
“……”
“夺位之前,他也只是一个皇子而已。”
他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对,孤的确没有册封他为太子,没有给他什么名位。”
“……”
“就是因为——棺材子……”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因为他的这个出生?”
他点头:“是。”
“……”
“他身上的戾气太重,得压!”
“……”
这一回,我没有说什么。
的确,就算以我们这样平民百姓的眼光来看,棺材里爬出来的孩子,命不是一般的硬,这样的孩子俗谓“刑克厉害”,亲缘寡薄,裴冀这样“薄待”他,显然也是有受到这种看法的影响的。
而这一刻,我也终于明白了。
裴元灏,他不是什么老三,也不是什么没有势力的皇子,他根本是从一出生,就被寄予了特殊的厚望,甚至说,背负了使命的,他才是真正的皇长子,否则,以一个普通的皇子的身份,怎么可能在朝中有那么雄厚的势力,最后竟然能把当时的太子裴元修逼得离开京城!
也难怪,当初裴冀中毒昏迷的时候,会对着我说出那句话——
一朝天霜下。
就是这句话,指引我找到他藏起来的圣旨和玉玺,因为在他的印象中,我就是“老三身边的宫女”;圣旨上,也没有提到任何其他皇子的名字,而明明白白的写着皇长子裴元辰。
这,大概是他在中毒昏迷之前,所能做的最后一点努力了。
不过他却没想到,裴元灏比他所想的更狠一些,他甚至没有等到“裴元辰”的身份大白天下,就直接兵围皇城,烧死裴元琛,逼走裴元修,夺下了皇位。
但不管怎么样,事情多少也循着裴冀希望的方向在发展。
只是,这样想着的时候,觉得全身都在发冷。
我看着他,用一种艰涩的声音轻轻的说道:“太上皇这样做,的确是为大局考虑得很周到了,很多人都会感激您。但您——难道不会难过,后悔吗?或者说,您难道从来就没有为太后考虑过吗?”
裴冀苍然的看了我一眼,这一眼让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他轻轻的说道:“孤,怎么会没有过后悔?”
“……”
“换了这两个孩子之后,或者说,从换这两个孩子开始,孤就一直在后悔。”
“……”
“每过一刻,孤的心里就更后悔一分。”
“……”
“后悔做了这件事,后悔辜负了她,后悔让这两个孩子承受他们本不该承受的命运,更后悔——生在皇家。”
“……”
听见他这样说,我竟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斥责他?抱怨?
没有人有这个资格,毕竟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局,甚至我相信,他的痛苦,丝毫不比这些年来太后的痛苦少。
只是,太后可以躲进临水佛塔,避世清修,但他却躲不了。
而中毒,昏睡这十几年,大概已经是上天给他的恩赐了,可惜在一睁开眼之后,他又要面对皇城里已经司空见惯了的争斗——从他,到他的儿子,再到他的孙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也就是说,太后身边的孩子,如今的皇帝陛下,就是当初在棺材里出生的那个孩子,您的皇长子。”
他点头:“是他。”
说着,他又看着我,目光中涌动着一点难掩的悸动:“孤也没有想到,世事如棋,他居然会和你,怀音的女儿……”
我淡淡的垂下眼,没有接这个话,此刻,也的确没有心情说这个。
我说道:“太上皇,那另一个孩子呢?”
他突然一怔。
我看着他的眼睛,毫不遮掩的继续追问:“您用他换了太后的孩子,现在他已经坐上了九五至尊的位置;可被您换走的那个孩子呢?他去了哪里?”
他像是毫无征兆的被人捅了一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了起来。
沉默了一下之后,他才缓过一口气:“你——”
我平静而坚定的说道:“我追问这个,自然是有我要追问的原因。”
他突然望着我,微微的睁大眼睛:“你知道,你知道他的下落?”
“我更想要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
“……”
他苍白的嘴唇都在微微的颤抖着,比起刚刚谈起桂宫大火,谈起裴元灏的身世,此刻他的心情显然更加的难以平复,连呼吸都乱了,开口的时候声音也在发抖:“那个时候,孤换了这两个孩子之后,其实一直在矛盾,甚至想要换回来,因为,孤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她的孩子。”
我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看着他。
其实历朝历代,这样的事情不算少的。
许多皇帝都有自己处理的办法,交给别人喂养,送到皇家的寺院里,更有甚者,一个小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但他却做不到。
裴冀说道:“就在孤犹豫的时候,这个孩子,突然就不见了……”
“突然不见了?”
“对,和他一起不见的,还有另一个人。”
“谁?”
“……召烈皇后的哥哥。”
“……”
我心猛地一跳——虽然有些事实早已经摆在我的面前,我也多少都猜了当年发生了什么,可真正听到耳边的时候,还是有无数的疑惑涌上心头。
药老,他竟然真的在宫里过。
我问道:“他,为什么会在宫里?”
这个问题,我原本以为很好回答,但裴冀却突然警惕的看了我一眼。
第1395章 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也看着他,有些莫名。
不过,看过我那一眼之后,他却只是淡淡的说道:“他,是个有趣的人,皇后引荐,孤也想让他执掌太医院,可他却不肯,只是时不时的会进宫,和孤欢饮畅谈一番。”
是,这样吗?
我看着他脸上还有些不定的神色,一时间也分辨不清,只觉得他的话里像是还隐藏着什么。
药老……
再想了一下,一下子就明白了。
裴元修,是药老的儿子。
也就是说,当年殷皇后和药老是背着他私通,生下裴元修的。这件事——我不怀疑裴冀在昏迷之前可能已经知道了,否则,以当初裴元修明明已经是太子,可以继承大统的身份,何以突然要给皇帝下毒,四处寻找圣旨和玉玺,自然是因为皇帝知道了他的身世,不可能传位给他了。
而裴冀,是没办法把这些话说出来的。
作为皇帝而言,这无疑是奇耻大辱,而带来这奇耻大辱的,一个是他的贤妃,后来的皇后,一个是他的之前钟爱的皇后的哥哥,甚至于,他将那个完全没有皇族血统的孩子,册立为了太子,赋予了他继承大统的权力,这,就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耻辱,而是整个皇族的耻辱了。
所以,他不能提,一个字都不能提。
想到这里,我也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这样沉默了很久,一直听到他平复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我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他们都不见了,然后呢?”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
“您,没有去找吗?”
“找,当然找了。”
“没有找到?”
“没有找到。”
我听着他的口气不对,正要说什么,却见他又慢慢的说道:“没有找到,所以孤,也就没有再找了。”
“……”
的确,没有再找了。
甚至在那个圣旨上,他也只是让朝中的大臣们去“寻回”皇长子裴元辰,而只字不提这个被他换了,又被人带走的孩子。
我问道:“为什么呢?”
他反问我:“你不明白吗?”
“……”这一下,倒像是把我给问住了,但也只是一下,看着他有些混沌的眼睛,我也立刻回过神来。
他,是曾经想要出家避世的人,身为天家皇子,明明可以继承大统,都有过这样的想法,可见他对皇族,和皇城内这些污秽有多失望,只是他没有选择,也避不开,但一个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却是可以的。
而且,这个孩子是被药老带走的,薛家在江南,是有势力的,并且药老带走他,一定是认定那是自己的外甥,既然带走了他,也一定不会让他受委屈,所以裴冀才会默认了这个事实。
而事实上,黄天霸的确成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天之骄子,江南曾经的无冕之王,裴元灏这样的人在面对他的时候,都占不了丝毫的上风。
想到这里,原本满腹的话,却都说不出来。
反倒是裴冀,抬头看着我,目光闪烁着:“你,知道他的下落吗?”
我有些猝不及防的看着他,点了一下头。
裴冀立刻问道:“他在哪里?”
“……”
我木木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迟疑的开口:“他,在胜京。”
“胜京?”
这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但想了一会儿之后,他又轻轻的笑了一声:“他回去了。”
“……”
“胜京,草原,那是属于他的地方。”
“……”
“他的母亲,这一生都没能再回去,但他,还是回去了。”
回想起太后跟我说过的那些话,回忆起她年轻的时候,策马奔腾,和铁骑王在草原上无忧无虑的追逐嬉戏的往事,我的喉咙蓦地一哽。
原来,不是只有她自己想着。
裴冀又对着我问道:“他回去,继承铁面王了吗?”
“……”我看着他脸上还带着笑意,眼中也有欣喜,那是熟悉的欢愉的样子,和我当初到了金陵,知道自己快要见到妙言的时候是一样的,只是,我也给不了他太好的消息。
我沉默着,轻轻的说道:“不是。”
他一愣:“不是?”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太上皇,您的这个儿子,是世间少有的大英雄,他惊才绝艳,义薄云天,他的品行心性,在我所识千万人,无一能与之同语。见过他的人,都会被他所吸引……”
裴冀盯着我:“然后呢?”
“被他吸引的人,会成为他的朋友,他的知己,他的爱人……而有一些,却会不择手段,不惜一切的得到他。”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你说什么?!”
“您的儿子,他叫黄天霸,曾经是江南七十二道水陆总瓢把子,可现在,他被胜京的铁戟王子洛什软禁,已经整整十年了。”
裴冀不敢置信的看着我。
显然,我说的这些话已经超过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他愣愣的坐在那里很久,在回想我说的话,过了许久,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这是一场梦,然后又看向我,用不敢置信的口吻问道:“洛什?胜京的人?”
“他是铁箭王的儿子。昔日的八大天王都已经老了,现在在胜京执掌权力的人,就是他。”
“他……他……他软禁了孤的儿子!?”
裴冀的眼睛都红了,越说,脸色越苍白,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一下子用力的咳嗽起来,而且越咳越厉害,到最后连撑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趴到了床边,待我反应过来要上前去扶他的时候,就看到地上,突然多了几点猩红!
我一下子惊呆了:“太上皇!”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被猛地推开,言无欲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见此情景,急忙走到床边一把扶起了他,我这才看到,裴冀的嘴角全都是血,他伸手捂着自己的嘴,但从指缝中也能看到那一抹刺眼的红。
言无欲看了一眼,也皱起了眉头,但他什么都没说,只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刻红色的丹药塞到裴冀的嘴里,勉强让他顺了气,然后扶着他躺下。
我吓坏了,站在旁边守着,看着裴冀的脸色苍白如纸,连话都说不出来,言无欲回头对我做了一个手势,我这才慢慢的退出了那个房间,站在门口的时候,还有些喘息不宁。
过了好一会儿,言无欲也走了出来。
他关上门,转头看着我:“你刚刚都跟他说什么了啊?”
“我……”
他摇了摇头,像是哭笑不得的说道:“贫道还以为颜小姐是个知轻重的人,怎么连这一点都不知道?”
“……”
“他昏迷了十几年才醒来,你是一定要把所有的噩耗都堆在这两天告诉他吗?”
“……”
“若把他再给气病了,你到哪里再找这么一个人来帮你镇住朝野?”
“……”
我也知道自己刚刚跟他说那些,委实太急躁了,且不说他昏迷了十几年才醒过来,单说他这个年纪,要突然间面对自己一个儿子昏迷不醒,一个儿子被软禁在胜京,甚至——还有裴元丰的出走,这也不是一个父亲能承受的。
我轻轻的说道:“是我太急躁了。”
大概也没有意识到我会这么乖乖的“认错”,言无欲又看了我一眼,才轻叹了一声,说道:“贫道明白,颜小姐心里必然有许多话,是非说不可的,但来日方长,还是先把眼下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吧。”
我抬头看着他,沉默了一下,才恍惚的回过神来——眼下的事。
是啊,裴冀醒来了,的确是镇住了前朝的那些人,但正因为镇住他们了,反倒我们有些放松了,忘记了正事。
他应该要解决的,是如何帮助太子念深,处理那些政务。
这,才是重中之重。
我轻轻的说道:“我明白,我会跟景仁宫那边联系的。”
言无欲这才点点头,又转身推门走了进去。
他这样,意思也就是“逐客”了,我站在房门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转身往外走去。
外面,仍然是一片晦暗。
虽然遥远的天边隐隐的透出了一点鱼肚白,但整个天穹还是深蓝色的,甚至能看到一些微弱闪烁的星光,走出这座宫殿的时候,风还带着夜露的清冷,不一会儿,我的裙角就被地上的露水给濡|湿了。
墙角,还有蟋蟀的声音。
我独自走了出去,屋檐下的灯笼勉强照亮了我的路,循着那殷红的光,我慢慢的走向景仁宫。
走着走着,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周围,好安静啊。
虽然这个时候大概还不到卯时,的确是许多人还在休息的时候,但即使这样,我仍然觉得整个皇宫都太安静了,静到远近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风吹过树叶,和墙角那些小虫子发出的声音。
这一刻,我已经走到了景仁宫的门外。
那种安静的感觉更加的清晰,甚至突兀了起来。
我站在宫门外,一门之隔的地方,是通货通明的,但我看着眼前那条通向远方的,长长的甬道,那种漆黑和寂静,却突然让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肃杀之感,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黑暗中猛地冲出来。
就在这时,大门一下子打开了。
第1396章 如果狗急跳墙,会做什么?
宜华宫的大门打开了。
而几乎在这同时,远处那漆黑的夜幕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若旱地里骤然炸开了一个惊雷,震得整个天地都颤抖了起来。
我猝不及防,被吓得战栗了起来。
怎么回事?
我急忙惊愕的看向远处,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小手抓住了我的手:“娘,怎么了?”
是妙言,她和素素就在刚刚打开了宜华宫的大门,也同时听到了那一声巨响,显然也给吓住了,她跑过来抓住了我的手,素素也吓得缩了一下,睁大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那是,什么声音啊?”
“……”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甚至还没来得及思索,突然,又是一声巨响传来。
轰隆!
那声音,好像有些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好像是——
我的呼吸忽的一紧,就感到手被人用力的捏着,低头一看,妙言似乎也从骤然急促的风中感觉到了什么,正紧张的看着我,问道:“娘,那是什么啊?”
“那是——”
我的记忆有些混乱,可大概是因为刚刚才从太上皇的身边走回来,也刚刚才回忆了太多十几年来发生过的事,我几乎是立刻就从自己的脑海里找到了答案。
当初,裴元灏兵围皇城,夺嫡登基,也就是在那一晚,我见到了皇族内争斗最惨烈的一幕,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如山,杨云晖率领着他的兵马攻进皇城的时候,午门在沉重的撞击下,最终坍塌倒地。
那声音,就和刚刚我们听到的巨响,几乎完全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传来声音的地方,不是午门,而是玄武门!
难道说——
这一刻,我的脑子嗡了一声,顿时整个人都凉了,妙言和素素还不知所以,只疑惑的看着我,而我回过神来,立刻反手抓住妙言的手:“快走!”
“什么?!”
他们两又懵了,妙言不知所措的看着我:“娘,你要我去哪儿啊?”
“是啊大小姐,”素素也懵了:“孙小姐刚刚做了一个噩梦,醒来没见到你,所以到处找你,怎么你要我们——”
不等她说完,我就立刻说道:“快走,出事了!”
“啊?”
虽然他们两还有些懵懂,但这一刻我已经明白了过来——我们太天真了!以为在朝堂上,用太上皇和太子两个人相辅佐理政的方法就可以解决眼前的问题,现在,眼前的问题是解决了,但问题的根本没有解决!
有些人,不甘心已经要到手的权力飞走,要直接动手了!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巨响传来,紧接着,是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隆声,好像是巨大的宫门被硬生生的撞开,轰然倒地的声音,那声音仿若带着气浪,啥时间侵袭了整座皇宫,刚刚还寂然无声的宫殿,一下子,像煮沸的汤锅一下,我听到远处惊恐的喊叫声,还有宜华宫里那些人被惊醒了,四处询问的声音。
全乱了。
这一下,妙言显然也给吓住了,抓着我手的那只手都缩了一下:“娘,到底怎么了啊?”
“……”
“娘!”
我看着远方,那原本漆黑的夜幕中,渐渐的亮起了火光,还有无数惊恐尖叫,哭号的声音从那一边传来,顿时,身体里的血液也仿佛骤然冻结成冰。
我慢慢道:“有人,要造反了。”
……
事情,来得太快了。
其实,如果仔细去想,事情来得并不快。
对方大概不算早有准备,所以才会一直到快要天亮的时候才动手,显然也是临时起意,才会准备了这近十个时辰,但即使这样,中间这么长的时间,我们几乎都没有意识要防备,也的确是太掉以轻心了。
后宫很快就乱了起来。
我牵着妙言,身后跟着苍白着脸的素素,一路疾行,很快就在一个路口遇见了另一拨人朝这边走过来,定睛一看,正是常晴,她的身后也跟着扣儿他们,而她的手里正紧紧的抓着念深的手。
一看见我,她的脸上立刻流露出一丝安心的表情:“轻盈!”
“皇后娘娘!”
“那边,是怎么回事?”
我的神情凝重,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隐瞒的时候,便说道:“声音是从玄武门那边传过来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有人率军在攻打皇城!”
“什么?!”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是谁?!”
“……”
这一回,我却回答不出来。
到底是谁?
没有看到对方的那一刻,我也不能随意的猜测,因为有太多的可能和变数,而此刻最要紧的,是先把眼前这些人的安全保障了再说。
我说道:“娘娘,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扣儿急忙说道:“声音是从玄武门传来了,我们怕那边已经失陷,所以打算先往午门走。”
“不行!”
我一口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常晴看着我:“为什么?”
我说道:“他们虽然是从玄武门打进来的,但不可能不预料到我们会从午门离开,如果这个时候去午门,只怕那边也有人守着,这样过去,正好落入他们手里。”
“那,该怎么办?”
我皱紧眉头想了想,听着那边已经越来越近的喧嚣混乱的声音,周围那些太监宫女显然也慌乱了,有的甚至已经开始尖叫着乱跑了起来,我定了定神,然后说道:“去太上皇那里。”
“太上皇?!”
常晴一愣,但立刻像是会过意来,对着我点了一下头:“对,应该去那里。”
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主意已定,我牵着妙言的手,把她带到常晴的身边:“妙言,你跟着皇后娘娘,还有你的太子哥哥,一起去太上皇,也就是你皇爷爷那里。”
一听我这话,他们几个都愣住了,常晴立刻说道:“轻盈,你这是——”
妙言也急了:“娘,你不跟我在一起吗?”
“娘还有事要去办。”
她急了,反手一把抓住我:“可是,会不会有危险啊!”
她倒也不傻,看着周围乱成那样,又听见我和常晴对话,多少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抓着我的那只小手掌心都汗湿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抓着她的肩膀:“你听着,有坏人要打进来了,但还有很多人不知道,还有一些人,娘需要去通知他们,让他们保护好自己,更要打退那些坏人。”
“可是,娘——”
“躲起来,只能保护自己,但不能解决问题。”
“……”
“娘是要去解决问题!”
说完这句话,我坚定的将手从她的手心里抽了出来,常晴上前一步,从我的手里接过了她的手,紧紧的握着,但她显然也很担心,看着我:“轻盈,你这样去的话,万一——”
我打断了她的话:“没事的。”
“……”
“不过,娘娘你倒是要留神,一定不能离开那个老道士一步。在他身边,就会安全。”
“那你自己呢?”
“你放心吧,有人可以保护我的。”
她微微愕然,但看着我坚定的眼神,也有些迟疑,终究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那好,你要小心。”
说完,她便带着妙言和念深他们转身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妙言一步三回头的望着我,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直到被常晴带着走远了,看不见了,我才终于缓过了一口气。
而举目四望,心情又一次沉重了下来。
这个时候天只微微亮,屋檐下的灯笼散发出的光在夜色中还带着一丝殷红,好像血色一般,那些惊慌失措的太监宫女们都在慌乱的走来走去,还有很多不知情的,跑出来打听消息。
我定了定神,开始往回走。
不一会儿,就到了宜华宫外,这里也和刚刚的安静不同了,外面有人跑来跑去的,里面的人也都察觉到了异样,有一些探头探脑的往外看,一看见我回来了,立刻惊恐的问道:“颜小姐,这是怎么了?”
我走进去,头也不回的说道:“把宫门关起来,不管是谁来,都不准打开!”
那几个护卫被我声色俱厉的样子给吓着了,急忙关上了宫门。
我疾步走进去,刚一走进屋子,就看到南宫离珠跪坐在床边,脸色苍白的回过头来看着我。
对外面的事,她不甚了解,但显然也听到了什么,一见我回来,立刻问道:“外面,怎么了?”
我站在门口,定了定神,说道:“我也想问你。”
“问我?”
“有人在攻打玄武门。”
“……”
“现在,宫门应该已经被攻破了。”
她大吃一惊,脸色苍白的看着我:“有人,攻进了宫里?”
“没错。”
“是什么人?!”
我慢慢的,一步一步的朝她走过去,一边走,一边问道:“是什么人,难道你不知道吗?”
她一听,顿时脸色一沉:“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我走到了帘子外,冷冷的看着她苍白的脸庞,说道:“前几天,所有的人都认为辅政的权力会落到一个人的手上,他自己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偏偏天意弄人,到手的权力飞了。”
“……”
“你觉得这个人,如果狗急跳墙,会做什么?”
第1397章 你终究,要做一个选择
南宫离珠的脸色苍白如纸,即使在殷红的烛光下,也看不到一点血色,她微微颤抖着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咬牙道:“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
“……”
“他不会这样做的!”
“……”
“他,他只是想要权力,只是想要自保而已,他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我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再绕圈子就是在浪费时间了,南宫离珠口中的“他”不是别人,正是我所怀疑的对象——她的父亲,南宫锦宏!
但其实,我也不敢肯定,刚刚才会那样跟常晴说,在看到对方之前,我也不能断定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兵围皇城,攻打玄武门,做出这样犯上作乱的事。
是南宫锦宏吗?
虽然一直以来,他的表现都不像当初的申恭矣那么强悍,那么张扬,甚至一直都是有礼有节,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那天在朝堂上对于他来说,辅政的权利几乎已经是唾手可得,却在最后一刻被裴冀的突然出现而阻扰,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这都不是一口能轻易咽下的恶气。
问题就是,这口恶气,能让他做出犯上作乱,这样灭九族的事吗?
我很清楚他的身份,他在朝中已经是元老,又是皇帝的岳丈,女儿也一直在裴元灏身边受着恩宠,即使这段时间他跟皇帝,或者说跟新政之间产生了矛盾冲突,但这未必就能让一个朝廷的元老彻底走到跟皇帝对立,决裂的地步。
至少在我看来,是不肯定的。
对立和决裂,对他的好处,并不比顺从皇帝更大。
人常说,锦衣华服何必追打野狗,他已经位极人臣,南宫离珠也还没有完全失去恩宠,以这样的身家性命去犯上作乱,常人看来都是不合算的——即使成功,他要背负的也是全天下的讨伐和背主的恶名,况且南宫离珠没有孩子,南宫锦宏也没有其他的子侄,篡位之后如何安排,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或者说隐患;如果失败了,那没说的,抄家灭门株连九族,即使南宫离珠再受宠,连她也不能幸免。
南宫锦宏不可能不考虑这一点。
南宫离珠说了,他只是想要权力,用权力自保,想要在裴元灏的不断削弱之下抓住手中的利益,这和犯上作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路了。
南宫锦宏会一时头脑发热,走到后者上去吗?
我觉得有点混乱。
但不管怎么混乱,此刻我能怀疑的最大的可能,也只有他了。
其次的话……
南宫离珠甚至比我还慌乱,她扶着床沿要站起来,却因为长时间跪坐的关系,腿脚都发麻了,刚一站起来就又跌坐了回去,让她显得格外的狼狈,她双手都用力的攀着床沿,勉强让自己不要再瘫倒下去,然后抬头看着我:“不会是他的!”
我看着她:“你能肯定吗?”
“……”
我这样一说,她自己又有些迟疑,眼神都变得慌乱了起来,看着我,又看向身后的裴元灏,语无伦次的说道:“我,我知道他对皇上有不满……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但我能感觉得到……不光是权力,也不光是利益……我知道他有一些想法……”
“……”
“但,但他不会这么做的,不会的!而且——”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的颤迹也越来越明显:“我还在宫里啊!”
我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也许在我过去的记忆里,她都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如同立足云端的绝顶美艳的仙子,但这一次进宫,她却全然没有了过去的那种高贵和倨傲,甚至此刻,看着她跪坐在床边,挣扎着说那些话的时候,我有一种看见她陷落泥潭的错觉。
莫名的有些不忍,我移开了目光,然后平静的说道:“如果你能完全相信你的父亲,那我就能完全相信你。”
她微微一怔:“什么意思?”
我回过头来看着她,说道:“如果真的不是你的父亲,那么我们就一直呆在宜华宫里。”
她大吃一惊:“为什么?”
我平静的说道:“知道皇帝在宜华宫的人,并不多;后宫这么大的地方,能找到宜华宫,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到的事;从我住进来开始,他就一直让人在暗中守卫这里。”
“……”
“这里,算是整个皇城第三安全的地方。”
南宫离珠明显有些混乱,我知道她下意识的想要问前两个安全的地方是哪里,不过没等她问出口,我接着说道:“所以,如果真的不是你的父亲,南宫大人做的这件事,那么我们就可以在这里等着,只要禁卫军作战得力,他们没那么容易找到宜华宫来。”
“……”她有些愕然的看着我:“你不打算逃出去?”
“逃?往哪里逃?”
“……”
“敢从玄武门打进来,就证明午门已经被控制了,再说,”我说着,又看向她身后那个一直在床上躺着,无声无息的男人:“带着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南宫离珠回过头,看着裴元灏,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不论如何,我都会留在他身边。”
“……”
“保护他。”
“……”
“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
“……”
听着她颤抖的声音,却坚定的说出的这句话,我沉默了一下,轻轻的说道:“这样,也好。”
说完,我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护卫立刻走过来,紧张的看着我:“颜小姐,皇上还在里面。”
我点头:“嗯。”
“那外面那些——,我们要保护皇上的安全。”
“我知道。”
“可是——”
我转头看着他,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外面这么乱,你们知道打进来的人是谁?他们有多少人?目的是什么?在这一切都没有弄清楚的情况下,任何的轻举妄动,都可能送了你们的命,更送了皇帝的命。”
那人的呼吸一窒。
“守在这里,在我允许之前,不要随便打开宫门,就是保护他。”
那护卫神情复杂,他欲言又止,但看着我平静的模样,终究也没有再说什么,只点点头,又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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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当然是一片混乱,但宜华宫中,这个小小的院落里,却是异常的安静。
也许,并不是真的安静,只是这一刻,我听不到外面的声音而已。
我的心跳,已经是一个喧嚣的世界了。
不过,也不仅仅是我的,屋子里那个人也是,虽然看不到她,但我能听到她紧绷的呼吸,感觉到她的坐立不安,甚至那种焦灼的情绪已经笼罩着整个屋子。
虽然,只过去了大概短短的一刻,但这一刻对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听着层层宫墙外传来的那些越发惊恐的声音,连守在门口的护卫也有些按捺不住,其中一个走到我面前来,小声的问道:“颜小姐,我们真的死守在这里吗?”
我也听着外面的声音,说道:“再等一下。”
“等?等什么?”
“等——”
我的话没说完,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从身后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我们都回过头去,只见南宫离珠迈着沉重的脚步,一只手还扶着门框,脸色苍白的看着我。
我不怀疑这是她这几天第一次迈出那道门。
那护卫一见她,立刻皱起了眉头:“贵妃娘娘?”
她就像是没有听到,也看不到别的人一样,脸色苍白,脚步踉跄的走下来,一直走到我的面前,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能留在这里。”
我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因为这里……”
“你不是相信,南宫大人不会这么做吗?”
旁边的那个护卫,还有站在角落里等候安排的那几个太监宫女全都吓得倒抽了一口气。
南宫离珠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一些,她仓惶的看向了周围,然后又转向我:“我,我不是不相信他,我只是觉得,我们留在这里,也不会安全。”
“……”
“如果那些人的目的真的是皇上的话,那他们一定会找到这里来的!”
我仍旧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如果他们能找到这里来,那我们到哪里去,他们都能找到。”
“可是也比在这里坐以待毙好啊!”
“未必是坐以待毙,也许是固城死守呢?”
“不行,这样不行!”
她越发的慌乱,或者说已经有些狂乱了起来,甚至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用力的掐着:“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他们一定会对皇上不利的!”
“你在说谁?”
“……”
“谁会对皇上不利?”
“……”
“谁,对皇上不利,还能找得到这宜华宫来?”
“……”
“你要用最后一口气保护皇帝陛下,谁,会留你最后一口气?”
她被我步步紧逼的追问,连呼吸都无法继续,终于在无法压抑的时候,崩溃似得大声道:“我爹!我爹!如果真的是他的话,我们一定不能躲在这里!”
一听到这句话,我就像是突然被人撤走了扼住脖子的那只手,立刻深吸了一口气。
“你终于说出来了。”
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自己也仿佛惊呆了,眼泪毫无知觉的从眼眶里滴落下来,仓惶的看着我。
我也看着她,平静的说道:“如果连你也不相信他,那,我就可以怀疑他了。”
“……”
“你终究,要做一个选择。”
说完这句话,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原本周围一片混乱,几乎什么声音都有,但这敲门声却显然让周围的人都惊了一下,尤其那几个守卫,全都转头来看向我。
那个护卫问道:“颜小姐,那是——”
我转头看向那扇大门,说道:“开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