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3章 如果,这就是我的福报
半晌,她声音苍凉的道:“我姐姐……”
我听着她的的声音,感觉到那微微的颤迹,没有立刻说话,在一段有些压抑的沉寂之后,我听见她慢慢的说道:“她就算想说,也没有人听得到了。”
“……”
外面的风突然加剧了一些,将原本只开了一条线的窗户猛地吹开,砰地一声撞到了墙上,寒意立刻从外面灌了进来。
我被吹得战栗了一下。
在寒风中,我听见韩子桐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凉意,慢慢的说道:“她早就走了。”
“……”
这对我来说,当然不是个意外。
确切的说,从来到这里,见她第一面的时候,我就知道韩若诗应该是已经走了,因为那天晚上她在半路上跟我见那一面的时候,有宫女来禀报,说皇子在哭闹,让她回去看顾。
按日子来算,应该不是她的。
当然,皇子这个身份,只要是后宫的女子生下来的儿子都是皇子,但是,葛尔迪他们生下来的孩子是不会交给她教养的,所以,就只有一个可能。
我想了一下,说道:“节哀顺变。”
她说道:“倒也没有什么可哀的。”
话虽这么说,但我却能清楚的从她的话语中感到一点哀伤。
不过照理说,当初我离开京城之前,她跟韩若诗已经势如水火,几乎是有你无我的地步,毕竟韩若诗几次暗算她,两个人的姐妹情谊走到那一步已经耗尽了,所以她刚刚才会说,没有什么可哀的。
口气中却又透着一点悲哀,但那种悲哀,好像又不全是失去亲人的哀痛。
我想了想,问道:“她是——怎么走的?”
“生宏儿的时候走的。”
宏儿……大概是那位皇子的小名吧。
我轻叹了一声:“你姐姐,是难产吗?”
想来,她的身体其实也一直不好,怀孕算是个不小的冒险,而女人生产,一直就是一条腿迈进鬼门关的事,能挣回来的也是命大了。
不过,我才这么一说,就听见韩子桐淡淡的说道:“我只说,她是在生宏儿的时候走的,不是说,她是因为生宏儿走的。”
“……”
我愣了一下——这有什么不同吗?
但是,再一想,我的眉头顿时微微一蹙。
难道说——
韩子桐说道:“我们都没在场,也不知道她生宏儿的时候到底——到底是什么情况。总之最后,宏儿生下来了,但她走了。”
“你们,为什么不在场。”
“……”
她没有回答我,而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
她已经是后宫至高无上的皇后了,还有什么地方是她不能去的呢?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裴元修不让她去。
也就是说,韩若诗生产的时候,是裴元修把控了一切。
想到这里,又是一阵寒风从外面吹了进来,我被冷得哆嗦了一下,韩子桐也看到了,她起身慢慢的走过去,将那扇窗户又关了起来。
窗户关起来了,但我的心却有些敞亮了。
我还记得,在我被裴元修发现胎死腹中的那天,我曾经对他说过,希望他还没有来得及对自己的孩子下手,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看出来了,他有要对韩若诗下手的迹象,不管是因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曾经被她下过药,还是后来为了拉拢胜京,尤其邪侯奇那一方的人,他需要放弃对金陵势力的依赖,他都不能让韩若诗生下他的第一个孩子。
但现在,既然已经有了一个小皇子,那就证明他后来应该是改主意了。
只是不知道,他改主意之前,是不是已经对韩若诗有了什么举动,不过,孩子是孩子,大人是大人。
历朝历代,去母留子的事也并不鲜见。
我在心里淡淡的叹了口气。
韩子桐又说道:“宏儿……从生下来身体就不好,请了很多大夫,吃了很多药,也都不见效,有人说,是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
我平静的说道:“你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吧。”
“……”
“善有善报,你的善心,会给你福报的。”
“福报?”她轻念着这两个字,冷笑着说道:“如果,这就是我的福报的话……”
“……”
“我当然会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因为他也是韩家的孩子——”说到这里,她几乎有些哽咽:“我这一生,也就只能有这么一个孩子了。”
“……”
我木然的望了她一会儿。
虽然窗户关上了,但是刚刚灌进来的冷风已经彻底将这个房子占领,我们两个人都有一种身处冰天雪地的感觉,都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宫女在小声的催促她,似乎是皇子又在哭闹了,她什么也没有说,起身离开了。
我仍然坐在卧榻上,一动不动。
到了傍晚,裴元修来了。
他来当然是陪着我一起吃晚饭的,这几天对于这个我也再熟悉不过了。只是,吃饭之前又有宫女送来了一碗药,说是这一副药要在吃饭之前喝。
我觉得这种简直就是要害人的,那一碗苦涩的汤汁灌下去之后,我恶心得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哪怕桌上摆着的是山珍海味,龙肝凤髓,又哪里还吃得下去。
裴元灏看着我食欲寡淡,不怎么动筷子的样子,说道:“你还是不应该耗神的。”
“……”
“一耗神,就吃不下东西了。”
“……”
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
于是淡淡说道:“你知道皇后娘娘今天来找过我。”
不知为什么,说起“皇后娘娘”的时候,他的呼吸也沉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只是不想别人来打扰到你。”
似乎也解释了为什么这么多天,这个地方除了宫女,其他的一个人都没有。
我说道:“她只是来跟我说了一会儿话,倒也没有打扰到我。”
“哦?那她来跟你说了什么?”
“……”
我望向他,平静的说道:“皇后娘娘希望我来劝你,理一理朝政。”
他连一点惊讶的表示都没有,只说道:“那,你答应她了吗?”
“没有。”
“为什么?”
我望向他:“你说为什么。”
第2494章 你会如何劝谏我?
我望向他:“你说为什么。”
“……”
这一回,他沉默了许久,然后说道:“因为,你希望看到我不问政事的样子;因为,只要我什么都不管,他们就能早一天攻入京城;因为,你要给刘轻寒报仇……”
我淡淡的一笑。
他说道:“你笑什么?”
我说道:“没有那么复杂。”
“……”
“这些,都是劝过之后的事,我想不了那么远。”
“……”
“我不劝,是因为没有必要。”
“……”
“人开口相劝,也是想着被劝谏的人会采纳,但你——”我平静的说道:“我就不多费唇舌了。”
一时间,他自己也不说话了。
虽然,我面前,他永远都是温柔如水,甚至几乎没有对我说过什么重话,但从我与他相识至今,我对他的劝谏,没有一句,他是真的听过,更没有去做过。
我劝他留在金陵,他没有。
我劝他不要和朝廷开战,他没有。
我劝他不要滥杀无辜,不要让百姓流离失所,他也没有。
走到今天,不管他满意也好,不满意也罢,这条路都是他自己走出来了,与我无关,我自然也就犯不上要去劝谏了。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寡淡无味的吃了一点东西之后,外面已经一片漆黑,屋子里虽然有许多的烛台,但眼前的光芒还是渐渐的暗淡了下去。
他一直都很沉默,虽然这些日子两个人的话都不多,但如果沉默的时间太长,他还是会找一些话来跟我说,不像今天。
那种沉默,有一点沉闷的感觉。
我早早的上床睡觉,但即使在梦境里,也能感觉到那种压抑的气氛,好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让人呼吸都不顺畅了。
这种感觉一直伴随到第二天。
就在我在同样沉闷的气氛中吃着早饭,一直沉默着的裴元修突然说道:“如果你现在劝谏我的话,你会说什么?”
“啊?”
我刚刚吃了点东西,脑子里装得满满的都是香喷喷的粥和菜,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让我还有些回不过神。
“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你真的要劝谏我,你会如何劝谏我。”
“……”
我安静了一会儿,说道:“我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
“且不说我的劝谏你会不会听,单单说你我之间——我无心要劝谏你什么。”
“……”
“所以,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说完,我小心的拿起勺子,准备再吃一点东西,但他却好像根本不在意我刚刚说了什么似得,又接着说道:“你我之间,不管是恨也好,其他也好……你现在希望我做什么?”
“……”
“你的劝谏,我会听的话,你会劝我做什么?”
听见他这么说,我慢慢的放下手中的碗勺,想了一会儿,说道:“如果我要劝谏你的话——我会劝谏你,把所有的兵力都调到天津去。”
“……”
“我会劝谏你一定要死守住天津。”
顿时,我听见他的呼吸顿住了。
外面的情形到底变成什么样,这些日子我一点都不知道,但至少有一点我知道的,就是叶门主的实力不容小觑,既然之前阿蓝说他已经快要打到天津了,那么这段时日,他应该已经正在打天津。
不过,应该还没有拿下天津。
因为天津是京城的门户,这一点,从之前我跟着裴元修一路北上,就已经看得很清楚,天津一旦被人拿下,京城的人不可能这么安静——当然,也有可能他们是不安静的,只是我这个地方,被裴元修保护得太好,看不到外面的混乱。
但是,他也就不可能这么安静的待在这里,况且,韩子桐也不可能还有余地来让我劝他去上朝,处理政务。
不过,听见我这么说,他现在的心情,一定非常的复杂。
我想着他接下来会不会要问我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又或者,他会从我的口中套什么话,但接下来,他却什么话都没有说,而是夹了一点菜放到我的碗里,柔声说道:“你最近的气色好了一些,多吃一点。”
我只望向他一眼,便继续低下头,吃我的东西。
这一天,他没有一直陪在这个地方,而是离开了一段时间,我也没有问他去做了什么,不过到了帮外,我安安静静的坐在窗边的卧榻上听着外面的风声的时候,就听见风声中传来了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一些人吵闹的声音。
“给我让开!”
“贵妃娘娘,不行啊。皇上吩咐了,不准别人到这里来惊扰了颜小姐。”
“什么不行?明明昨天皇后就来了,怎么,她能来,我就不能来吗?”
“这——”
“让开!”
外面吵成了一团,尤其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似乎又有宫女站出来阻拦,我听着声音实在很乱,几乎都要打起来了,便自己起身慢慢的走过去打开了大门。
一阵寒风,伴着阳光的暖意一起洒在了我的身上。
看见我出现在门口,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然后,我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发生轻笑,慢慢的走过来:“颜小姐,好久不见了。”
我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葛尔迪小姐——哦不,现在应该叫,贵妃娘娘。”
我看不见,不过阳光下她的轮廓还是能隐隐的看到,甚至有点金灿灿的,想来,应该是装束华美,我还能记得她充满野性美的模样,只可惜看不到她现在的样子了。
两边的宫女有些迟疑的:“颜小姐……”
我平静的说道:“我跟贵妃娘娘也是旧相识,她来看我,我很高兴。”
听见我这么说,这些人才不再阻拦,但也有些为难的站在门口不肯离去,葛尔迪倒也不再跟他们置气,而是走到我面前来,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说道:“我本来想跟你说别来无恙,不过看你这个样子,你还真的不是‘无恙’嘛。”
“……”
“你怎么老得这么快?”
又来了……
面对这样的问题,我已经非常坦然了,只微笑着说道:“遇到了一些变故。”
第2495章 颜轻盈,你想害死他!”
要说葛尔迪也真的是草原上来的人,别人听到了我的解释,也就是听一听就过去了,而她却“哦”了一声,然后说道:“我也听说了一些你的事。”
“……”
“听说那个刘——”
我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贵妃娘娘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她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我笑了笑:“为了你好,你还是不要进去坐了。”
“……”
她没有说话,我以为她是在为我的态度而生气,但是过了一会儿之后,她说道:“哦,我知道了,你是怕皇上知道我来了这里,会怪罪我对吗?”
“……”
这个丫头,虽然很聪明,但有的时候又太直了一些。
我只笑了笑,不说话,葛尔迪便说道:“那好吧,我就不进去坐了,不过,你愿意去我那儿坐坐吗?”
“啊?”
“我说,你愿意去我的宫里坐坐吗?我想请你过去。”
“……”
我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想过她是来找麻烦,又或者是来看热闹,或者其他的各种想法,但我实在没有想到,她是来请我去她那里做客。
我笑道:“为什么呢?”
葛尔迪说道:“也不为什么,咱们也算是老熟人了,见面却不能好好的坐下说说话,只能站在这风口上,对你的身体也不好吧?”
“……”
“明天,我在我的宫里设宴,你来做客,好吗?”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
“那好,你答应了。”
“……”
“颜小姐,明天我在玉华宫恭候大驾,一定要来哦。”
说完,她就走了。
我站在原地,还有些回不过神似得,但是她的脚步声已经走远了,只剩下一阵风吹到脸上,冷得我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两边的宫女立刻走上前来:“颜小姐。”
我抬手摆了一下,示意他们不必扶我,想了想,又说道:“贵妃娘娘来这里的事你们可以不必多嘴。”
那些宫女没有说话,但我猜他们心里想的也是就算他们不多嘴,皇帝也一定会知道,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是听皇帝,不会听我的。
我回到房间里。
葛尔迪的一来一去就像是一阵风似得,其实我倒希望她能多停留一会儿,至少有一点人声,现在这个地方,除了裴元修来这里会跟我说说话之外,几乎就没什么声息了,那些宫女们也只顾着做事,根本不敢跟我多说什么,问她们一句也就只是答一句。
我已经瞎了,连声音都听不到,更觉得自己想是个废人。
到了晚上,裴元修又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一个大夫过来,听声音又换了一个,照旧是给我诊脉,又看了看我的情况,出去之后絮叨了一会儿,留下一张药方便退下了。
不一会儿,有人熬了药送来。
其实大夫要给病人看病,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尤其是我这种情况,且不说能不能治好,就算能治好,也绝对不是三天两天就能见效,但裴元修却似乎根本忍受不了那些药在我身上一点效果都不见,更忍受不了我这样毫无起色的样子。
他将药亲自送到我手里,轻声说道:“这一副药跟之前的不太一样,你喝了看看。”
“……”
我无奈的在心中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老老实实的将那一碗又腥又苦的药汁喝了下去。
强压下心头的恶心感,他又把一碟过口的梅子送过来,我捻了一颗放进嘴里。
他问道:“好一点没有?”
若不是外面的人都称他为皇上,若不是知道他已经登基为帝了,我真的有点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皇帝。
谁敢相信一个皇帝在我面前,事无巨细的做这些小事呢。
也难怪,韩子桐都按捺不住的让我来劝他去理一理朝政了。
不过,说起来他问过我那句话之后,就一直没有了下文,我当然也不会去问他是不是真的要这么做,两个人无言相对了一会儿,饭菜就送上来了,仍旧是他陪着我一起吃,不停的往我的碗里夹菜。
正吃着的时候,听见他说道:“葛尔迪今天来了这里?”
我也毫不意外的点点头:“嗯。”
“她来做什么?”
“来看看我。”
“朕不想让闲杂人等来打扰你。”
“若是我每天有事做,被人打断了,那叫打扰;但每天无所事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就不是打扰了。”
“……”
他给我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又将一块肉放到了我的碗里。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朕只是希望你能静养,也不想——”
我平静的说道:“我的这副模样,我不怕别人看到。”
“……”
听到这句话,他的气息更沉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一块肉又被夹到了我的碗里,他没有再说话,但我知道,他已经答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早早的就起来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好,虽然还是冷,但能经常看到阳光,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春天也不远了似得,即使我双目失明,能感觉到光明,也是一件很让人舒服的事情。
吃过早饭之后,没一会儿,我就出门了。
自然也有两个宫女陪着我,在来到京城十几天之后,我总算出了一趟门。
天气还是很冷,但走在阳光下又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我算着路程,不一会儿,走到了一处地方,感觉比周围都更冷一些,我问道:“旁边是不是湖?”
那个宫女立刻笑着说道:“颜小姐真厉害,这里就是湖边了。”
“哦,湖里的冰化了吗?”
他们两都笑了一下,说道:“还没有呢。”
“还没开春呢,湖里的冰哪能就化了。”
我也笑了笑:“倒也是,不过,湖里的冰没化,外面运河里的冰应该已经化了吧?”
“也还没有呢。”
“这么冷啊?”
“颜小姐每日在屋子里带着,地龙少着,火炉拢着,当然不觉着冷,其实外面还是很冷的,运河里的冰很厚一层呢。”
“哦……”
我点了点头,便也不再多问。
沿着湖边走了一会儿,便拐上了一条小路,不一会儿,就感觉到周围的声气安静了许多,我知道是到了西六宫了。
最后,我们停在了玉华宫前。
才刚到这里,大门就打开,立刻就有几个宫女出来迎接,还有一个小太监匆匆的跑进去报信,我刚迈进大门,就听见葛尔迪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颜小姐,你真的来了。”
我笑了笑,走过去对着她行了个很简单的礼,说道:“幸得贵妃娘娘相邀,我怎敢怠慢?”
“太好了,你快进来吧。”
说完她便走上前来,亲自抓着我的手腕往里走。
我跟她实在算不上能有这样的亲密,但是她是草原上的人,这般性情我倒也并不意外,只是她有点大大咧咧的,走得太快了,我有些跟不上,中途好几次都踉跄着差一点跌倒。
很快,就进入到玉华宫。
说起来,我以前在这里也度过了一段不短的时光,申柔做贵妃的时候,我就在这个地方伺候,后来——后来在宫中,也几次来过这里。
不过现在再来,也不知道是物是人非还是怎么样,反正,我已经看不见了。
进到房间里,里面自然又比外面更暖和了一些,但是比起我住的地方还是要冷很多,葛尔迪的房间里并没有烧地龙,只是简单的拢了个火炉。
草原上来的人,经历过冰天雪地,这里的冬天对她来说大概也不算什么了。
她拉着我走到桌边坐下,然后说道:“我给你准备了这些吃的。”
“是吗?”
我试探着伸手去摸了一下。
桌上还真的是几个碟子,里面摆着一些干果蜜饯,不一会儿,宫女又送了热茶上来,我端起来一喝,发现跟平时我们喝的茶水不同,是他们草原上特有的一种奶茶。
味道很浓,在冬天喝下去,倒也是暖暖的。
她问道:“味道怎么样?”
我笑了笑:“很好。”
“那就好,宫里其他的人都喝不惯,都说我这儿的东西难喝,我就不信,我从小喝到大,都觉得好喝,怎么他们的舌头跟我长得不一样吗?”
“……”
我又笑了笑。
但心里却有些犯嘀咕,她能违抗裴元修的口谕闯到内藏阁我住的地方,去邀请我过来,难道就真的只是为了请我过来吃点好吃的,喝她爱喝的茶?
就真的只是来做一趟客而已?
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吧。
我心里虽然犯嘀咕,但脸上也并不露出来,只跟她闲话,不过,说了没几句,就听见外面有宫女来报:“贵妃娘娘,王子来了。”
葛尔迪立刻站起身来:“哥哥来了。”
说完,也不管我这边,就立刻迎了出去。
我坐在桌边,眼睛里还满是门外照进来的太阳的光,心里倒也敞亮了起来。
其实,皇帝的后宫是不会允许外男随便进入的,但我想裴元修的禁令禁不了邪侯奇,毕竟他们两现在的情况要比别的时候都特殊,不过,他应该也不会允许邪侯奇在别的地方乱逛,可是这个地方是葛尔迪的玉华宫,邪侯奇来这里,应该是不必层层上报的。
于是,我听见他们两兄妹从外面走进来的脚步声。
我一只手还挂在桌沿,隐隐的感觉到眼前的光芒中有一点晃动,是两个人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感觉到邪侯奇那双狐狸似得眼睛盯着我看了半晌,然后说道:“颜小姐,咱们又有日子没见了。”
我平静的说道:“王子,别来无恙。”
葛尔迪带着她哥哥坐到了另一边,然后对着我说道:“颜小姐,你不介意我今天多请了一个客人吧?”
我微笑着说道:“贵妃娘娘和令兄兄妹情深,我一个外人如何会介意?”
她笑着说道:“我知道颜小姐是个很随和的人。”
“……”
“我只是担心,皇上会介意。”
“……”
原来是这个。
她请我到玉华宫,并不是她想见我,而是邪侯奇想见我,但是又怕裴元修知道,所以在这里给我打招呼。
我笑道:“玉华宫的事,他又怎么会知道?”
她说道:“那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说完,她便不说话了。
我知道在这张桌上,我坐了一边,他们兄妹两坐到了另一边,双方就有点对峙的意思,而且,我也能感觉到四只眼睛都盯着我看,我因为失明看不见他们,倒还不落下风,索性伸出手去,又摸到了食盒里的一碟冬瓜蜜饯,拿起一条吃了起来。
我听见邪侯奇的呼吸立刻变沉了。
他来这里,想来我应该对他有所畏惧,却没想到我还能慢条斯理的吃东西,他喘了几口气之后,便说道:“颜轻盈,你闲得很。”
我笑道:“人瞎了有瞎了的好处,眼不见,心不烦。”
“你是真的眼不见心不烦,还是把烦心的事都弄到别人的头上了!”
“哦?王子此话怎讲?”
“你为什么让元修加派兵马驻守天津?!”
一听他这个问题,我的呼吸也微微的一顿。
裴元修,真的往天津加派兵马了?
那天他问了我那句话,我又回答了之后,这件事似乎就不了了之,其实谁也都看得出来,我不但不可能帮他,更可能是一把插在他身边的刀,随时都要害他。
但,我的话,他竟然真的听了,不仅听了,还去做了。
不过,初时的愕然过后,我很快便平静了下来,说道:“王子怎么会觉得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邪侯奇听见我这么问,牙都咬得咯咯响:“因为这么做,就是一条死路!”
“……”
“我知道你恨元修,你想要毁了他,所以你让他往天津加派兵马。现在京城的兵马已经——他往天津加派兵马,等到胜京那边一来人,京城就无兵可守了!”
“……”
“颜轻盈,你想害死他!”
“……”
“你听着,我把你绑了来,是为了辖制西川和胜京的人,可不是为了让你给他吹枕边风!”
第2496章 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你听着,我把你绑了来,是为了辖制西川和胜京的人,可不是为了让你给他吹枕边风!”
我毫不意外的听着他说这些话,也能感觉到他话语中的气愤。
当然,我也不会真的以为他那么好,从东州千里迢迢的将我护送回来,是为了让裴元修找人来给我治病,毕竟之前我们两个是已经动手打过架的,从内心来说,邪侯奇应该是恨不得我死才对。
但他也不傻,如今叶门主的军队在攻打天津,我的女儿嫁给了胜京的央初王子,胜京的兵马肯定会倾向于帮助这一边,这样一来,原本左右逢源的他们,就变成了腹背受敌。
将我掳了来,当然是为了辖制这些人的。
我笑了笑,说道:“王子这话说谁?我不知道。”
“……”
“我住的那个地方又不是后宫,你们的皇帝也没跟我一处。”
“……”
“更何况,你的妹妹是贵妃,就算吹枕边风,也应该是后宫的娘娘们,怎么就到我身上了?”
“你少给我耍嘴皮子!”
邪侯奇怒不可遏,恶狠狠的说道:“要不是你,谁能想到让皇上调兵到天津去!”
“奇怪了,”我不动声色的说道:“你一口一个天津,天津到底怎么了,我还不知道呢。”
“你不知道,你还敢说你不知道?”
我感觉到邪侯奇用手指着我,几乎已经到了我的眼前,还是葛尔迪将她的哥哥拦了下去,然后转头对着我,说道:“颜小姐,我把你请过来,也是要推心置腹,颜小姐这样装聋作哑,有点不太好吧?”
我说道:“我怎么装聋作哑了?”
“如今天津正在被你们西川的人马攻打,这是天下人人皆知的事。”
“……”
“而西川的人马,除了你们颜家的,还有谁?”
“……”
“颜小姐,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你还要装作不知道,未免有点过分了吧?”
我想了想,然后笑着说道:“说起来,我还真的不知道。两位——尤其是邪侯奇王子,你是在东州跟我见的面,也应该知道那个其木格是在胜京的时候动手掳走了我,而在那之前,我可一直都在你们那冰雪连天的草原上度日。”
“……”
“天津的战事,我一无所知。”
“……”
“你们是说是西川的人——或者说是颜家的人动的手,但颜家现在有家主,他如何安排,那是他的事,又怎么会是我一个女人能管得了的?”
这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毕竟,西川离这里太远了,而且他们的人并没有能够在西川站住脚,所以那里发生的具体的事情,他们并不知道,我猜想,他们甚至未必知道颜轻尘已经去世,颜家的家主已经易主。
所以,听见我这么一说,两个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我接着又说道:“再说了,刚刚贵妃娘娘说,天津正在被攻打。”
她说道:“不错。”
“那,且不说谁出的注意,天津正在被攻打,加派人手过去守卫天津,有哪里不对的吗?”
听见我这么一说,邪侯奇又气不打一处来似得,狠狠道:“颜轻盈,你少装相!”
“……”
“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
“我们把你从胜京掳走,裴元灏会怎么做,难道你会不知道?”
“……”
“还有你的女儿,你的女婿,胜京的那些人,他们又会怎么做,难道你会不知道?”
“……”
“他们现在已经集结兵马一路南下,过了东州很快就要——”
他大概也是因为我的“装聋作哑”气急了,一口气说到这里,猛地又止住,过了好一会儿,有些气不平的狠狠的捶了一下桌子。
杯子里的茶水都被震得泼了出来。
所以——
胜京的人马,也要到了。
我不动声色,掏出手帕来擦拭着泼到手背上的茶水,然后慢条斯理的说道:“王子这话,我就不明白了。”
“……”
“你们把我掳了来,他们要救我,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
“……”
“还是,只兴你们掳人,不许别人救人?”
“……”
“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奇事,作恶的被人惩治,还要向受害的讨公道了不成?”
“……”
“连这种颠倒黑白的话都说得出来,那这世道,岂不是妖孽横行了?”
邪侯奇他们骑马打猎都是一把好手,但论刷嘴皮子,我自信还没有几个人能真的耍得过我的,果然,兄妹两个比我一番抢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到最后,我听见邪侯奇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颜轻盈,我知道你牙尖嘴利,不过我告诉你,我邪侯奇不吃你那一套。”
“……”
“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你想要毁掉我们如今的一切!”
“……”
“我可以告诉你,若你真的敢这么做,那我不会放过你的!”
“……”
“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我眨了眨眼睛,抬头对着他,平静的说道:“难看?反正我也看不见。”
“你——”
“话不投机,美食也失去了风味,容我告辞。”
说完,我将手帕塞回袖子里,扶着桌子慢慢的站起来,对着他们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外面阳光仍然很好,所以在出门的时候,我还能感觉到眼前有光芒,而门外那两个宫女一见我出来了,立刻就要上来迎接。
不过,就在他们还没走到我面前的时候,身后伸出来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胳膊。
我下意识的回头,就听见葛尔迪带着笑的声音道:“颜小姐小心一些。”
“……”
“门槛比较高,你别绊着了。”
“……”
我听着她的话抬高了脚,安稳的走出去。
有点意外,刚刚那样虽然不是撕破脸,但双方都闹得不太好看,邪侯奇都已经说要我“死得难看”了,她竟然还过来扶着我出门。
是不是脾气太好了些?
等到我安安稳稳的走到了门外,那两个宫女也过来扶着我了,葛尔迪才轻声说道:“哥哥的脾气不太好,也是因为这些日子太多烦心的事了,颜小姐你不要介意。”
既然对方都这么和气,我自然也就坡下驴,笑了笑道:“怎么会呢?”
“刚刚的那些话,既然谈得不顺心,颜小姐就当没有发生过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
“既然颜小姐不生气,那将来我再来找颜小姐,可千万不要把我拒之门外啊。”
“贵妃娘娘客气了。”
说到这里,气氛一下子又变成了主客尽欢。
她热情的送我到了大门口,还再三叮嘱我回去的路上要小心,我也谢过她的热情款待,便带着那两个小宫女回去了。
一路上,太阳很好。
暖暖的照在身上,即使周围还有没有融化的积雪,还有从胡心里吹过来的冷风,都不觉得那么难捱,而我慢慢的走着,心里也一点一点的琢磨着刚刚邪侯奇说的那些话。
裴元灏他们的反应,当然是在我的意料之中的。
我被掳走,他们肯定立刻就知道是裴元修的手笔,而且,东州已经被铁骑王拿下,再要顺势那些德州,进而进军京城,不算是一件难事。
不过对于裴元修来说,就是一件难事了。
原本他当初登基,就是因为在南北两边逢源,既有胜京的支持,又有江南的人马的支持,但是现在,这种优势已经完全变成了劣势,胜京尽为铁骑王和铁面王所得,妙言嫁给了央初之后,他们自然会全力帮助裴元灏。
而江南那边,早就已经被闻凤析和赵云成,还有申啸昆拿下。
叶门主,也已经打到天津。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腹背受敌的问题了。
不过,邪侯奇显然是把目光都放在德州,也的确,天津是京城的卫城,除了当初裴元灏有心退出京城,所以在天津也几乎没有设防,才会让裴元修那么轻易的拿下天津之外,别的人如果真的要攻打天津,哪怕是叶门主,也需要一点时间。
但是德州那边不一样。
我来去已经好几次了,很清楚那里的兵力分布,更知道,如果胜京的大军南下,受到的阻碍不会太大。
而裴元灏——
若是他的军队,尤其是拥有那样可怕的凶器的军队,若是到了京城,那结果就不言而喻了。
走了一会儿之后,我有点累了,两个宫女便在湖边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将手帕垫在上面让我坐下歇歇脚。
刚歇了没一会儿,就听见前面不远的宫门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好像有一些人从那里走过去。
我听着声音不像是太监宫女们走路的动静,便问道:“那是什么人啊?”
其中一个宫女过去看了一眼,立刻回来说道:“颜小姐,那是渤海王世子。”
敖智……
我眨了眨眼睛,也想起了这个人。
记得之前我离京的时候,他刚刚进到京城,没想到现在还没离开。
就在这时,那阵脚步声停了下来,似乎有人往这边看着,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他们便慢慢的朝着这边走来了。
我从石头上站起来,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颜小姐,久违了。”
第2497章 我,不会再滥杀无辜
当然是敖智的声音。
我对这个彬彬有礼的渤海王世子印象颇佳,比起他那个看起来天真烂漫,实则城府极深的妹妹,这位世子给人的感觉要实在多了。
于是对着他行了个礼:“世子,久违了。”
我身边的宫女有些迟疑的说道:“世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这才想起,这里算是内宫,刚刚见到邪侯奇,显然是他托了他妹妹的身份才能到这里走动,但敖智,他刚刚走过那宫门,按例应该是不能进来的。
敖智说道:“哦,我看见颜小姐在这里,就多走了两步,想过来叙叙旧。”
说完,他就安静了下来。
我能感觉到他是在打量我,这些日子,也早就习惯了故人们乍一见到我那种诧异的气氛,果然,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的声音有些发沉的说道:“颜小姐怎么会——”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平静的说道:“是遇到了一些变故。”
“什么样的变故?”
“……”
“难道,也是失去了亲人吗?”
难得他还会这样问,而且口气中似乎还带着一点摆脱不去的悲痛,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想起了自己的妹妹,但我沉默了一下,淡淡说道:“差不多吧。”
旁边的宫女大概已经觉得非常不妥了,就对我说道:“颜小姐,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我想了想,也点了点头,伸手过去让她扶着我的手,敖智立刻看出了什么来,说道:“你的眼睛——”
我淡淡的笑了笑。
半晌,听见了他充满了惋惜的长叹声,又说道:“颜小姐可有就医?我们渤海那边有一些名医,是能治疗眼疾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裴元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件事,朕已经在做了。”
我急忙回过头,虽然看不见,却感觉到他往这边走过来,大概是身后跟的人不少的缘故,风都比刚刚更大了一些。
敖智一见到他,立刻行礼:“拜见皇上。”
裴元修一直走到了我身边,还伸手拉了一把我的胳膊,将我拉回到他的身边,然后说道:“世子怎么走到这个地方来了?”
敖智把刚刚的话又说了一边。
我感觉到裴元修似乎打量了我,又打量了他,然后说道:“要说叙旧当然是应该的,但是轻盈的身体不好,这些日子朕一直在让各地的名医进宫来为她诊治,她需要静养。”
意思就是,不方便再见外人了。
敖智自然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便说道:“是。”
裴元修的口气这才放缓了一些,道:“好了,你先去御书房等朕吧,朕还有一些事情要跟你商议。”
“是。”
敖智说完,便跟我道别,然后转身离开了。
等到他走远了,连脚步声都听不见的时候,我才回过身来,感觉到裴元修在看着我,那目光倒也算不上用力,但给我的感觉比平时要更多了一层东西。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说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自然不是问我的。
旁边的两个宫女已经吓得立刻跪倒在地,说道:“回皇上的话,颜小姐刚刚去了贵妃娘娘那里。”
“是的,颜小姐说走累了,所以奴婢们陪着她在这里歇脚。”
话音刚落,他立刻就对我说道:“你累了?”
我还以为他要质问别的什么,没想到是问这个,顿了一下才说道:“歇了一会儿,好多了。”
他这才说道:“那先回去吧,这里还是冷。”
“嗯。”
说完,他便带着我回到了内藏阁。
虽然已近开春,但还是在屋子里有暖意的地方更舒服得多,我回到房间里,坐回到卧榻上,整个人还是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就听见他说道:“你跟敖智都说了些什么?”
“……”
还以为他已经忘了这件事,却没想到,他还一直记得。
不过,我也知道他为什么记得。
敖嘉玉的死,是他的一个死穴。
至少从刚刚看来,他还是需要敖智,或者说,需要渤海王的势力,还要拉拢他们,如果被敖智知道了敖嘉玉的死是被他设计的,恐怕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若是别的人,我想,早就被他灭口了。
偏偏,这个世上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又是我。
我淡淡的说道:“你放心,不该说的,我一句话都没说。”
“……”
“敖世子一个人在京城,势单力薄,我也不希望他遭遇什么不测。”
“……”
他安静了下来。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的呼吸声,一起一伏,显得有些紧绷,我不知道说完这些话之后,他会有什么反应,但我自信他会去问那两个宫女,也能很清楚的知道,我并没有跟敖智胡言乱语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裴元修突然对我说道:“你放心。”
“嗯?”
“我,不会再滥杀无辜。”
“……”
“不会了。”
我有些诧异的望向他。
虽然这句话,我听得懂,也知道那曾经是我无数次希望他能明白,能做到的,但现在这个局面,他突然跟我说这句话,让我有点莫名其妙。
什么意思?
大概是感觉到我有些怔忪,他又轻轻的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吧。”
说完,便转身要走。
他刚走到门口,我突然又叫住了他,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什么事?”
我说道:“我听贵妃娘娘说,你已经下令,往天津加派了人手。”
“是的。”
“你真的愿意听我的劝谏?”
他像是笑了笑,虽然我并不知道他的笑容中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又或者,他的笑容有多复杂,但他慢慢的走回到卧榻边,俯下身来看着我,用十分认真的叩问说道:“我既然问了你,自然就是愿意听的。”
我想了想,说道:“那,我再劝谏你,你还会听吗?”
他凑过来,呼吸几乎都要吹到我的脸上了:“你要劝我什么?”
“……”
我想了一会儿,平静的说道:“天津城最要紧的,是东边的那几个渡口。我若是你,加派到天津的人手,我一定会分出生一半来固守那几个渡口,决不让别的人染指。”
第2498章 他们的精力,也用在了我的身上
我想了一会儿,平静的说道:“天津城最要紧的,是东边的那几个渡口。我若是你,我一定会固守那几个渡口,决不让别的人染指。”
“……”
我感觉到裴元修的呼吸都停了一会儿。
过了半晌,他长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你好好的休息,我去做事了。”
我没有说话,平静的躺在了卧榻上,听见他转身离去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外面沙沙的竹叶声中。
内藏阁,又一次回到了往日的宁静里。
可是,这里的宁静,不代表外面也会平静。
自从裴元修答应让我可以出去散心之后,我也不浪费这个机会,每天上下午时间都会让那两个宫女陪着我出去走走,开春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虽然冰雪还没有完全的笑容,但阳光的热力已经有了不可阻挡之势。
外面的景况,也随着春风吹了进来。
我隐隐的听见宫中有了传闻,如今中原大地,遍地战火,但那战火和之前的不一样,不是裴元修率领他的军队从南往北的一路横扫,而是星星之火,各地的反抗势力纷纷的冒出了头,几乎每个州县都有一些反抗朝廷的人马跟他们做斗争。
各种檄文,也冒了出来。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周围的宫女太监们也大多是不识字的,他们并不能完全将那些檄文告诉我,可是间或听到一两句——
乾坤寰宇,浩然天地,唯天理是从,唯正道长存,未曾听闻以暴服人。上若多行不义,终将自取灭亡!
听到这几句话,我就知道了。
是集贤殿的学生们。
当初这些人没有跟着我们进入西川,而是流散到了各地,我就知道他们要做的事情不简单,虽然中间这一年多的时间,没有任何的消息传回来,甚至在很多人都要忘记了这些学生们的时候,火光,在我的眼前亮了起来。
他们,终究没有辜负心中所学。
也终究没有辜负傅八岱在集贤殿中的坚持。
不过,虽然下面的人说起这些事情来,一个个都焦虑不已,但裴元修好像一点都不受影响。
在我“劝谏”过他之后,他开始上朝理政,但只要一有闲暇时间,还是会立刻回到内藏阁来陪着我,仍然是隔一两天就有一个大夫过来重新为我诊脉,看病,又开一副新药要折磨我。
他的精力,似乎全都用在了我的身上。
而那些文武百官——他们的精力,也用在了我的身上。
我听说,朝中已经有许多的官员上联名折子,要求皇帝将我处死,折子的内容我并不知道,也没有人敢告诉我知道,但我大概的猜了一下,也能猜到是什么内容。
不外乎就是“不祥之人”,“惑乱朝纲”一类的罪名。
其实原本,连这件事我都不知道的,但听说是有一位老臣在御书房外,发现裴元修驳回来的折子竟然有被撕毁过的痕迹,一时间气愤难当,便一头碰死在了石阶下。
这件事,在宫中闹得沸沸扬扬,也就有一两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也只能苦笑。
我的情况,算不上两朝侍君,毕竟裴元修登基之后并没有要册封我的意思,但是我在两个皇帝的身边名声都这么坏,也是难得了。
这天早上,裴元修又去上朝了,我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感觉到外面阳光大好,便叫上那两个宫女,让他们陪着我出去走走。
他们两平日里对我的行动,只要裴元修允许了的,都从不多言,但今天却犹豫了起来。
我问道:“怎么了?”
其中一个轻声说道:“颜小姐还是别出去了吧。”
另一个说道:“是啊,外面风大,就在屋里呆着,也暖和啊。”
“风?”我诧异的走到门口,伸手到外面探了一下:“没什么风啊?”
“……”
他们两一时间没有说话,似乎踌躇不已。
我沉默了一下,就明白过来。
他们说的不是风,而是风头。
最近的情况不太好,朝中太多的官员对我都恨之入骨,而后宫的人,韩子桐来见过我那两次之后就不怎么出面了,可是其他的嫔妃——这种情况,哪有不恨我的。
他们大概是担心我有危险。
我笑着说道:“开春了,天气这么好,老是闷在屋子里,好人也憋坏了。我没事的。”
听见我这么说,他们两才无可奈何,只能陪着我出去。
我今天并不打算去贵妃那里,但还是沿着那天的那条路慢慢的往前走,一路上景致应该是不错的,不仅阳光好,甚至能感到一点盎然生机,我问他们:“是不是园子里的草木都发芽了。”
他们两左右看了看,说道:“是的,虽然雪还没化完,可是这边的柳树都能看到一些绿芽了呢。”
“真好,春天快来了。”
“真希望冬天能快一些过去。”
我一路走过去,能感觉到柳条拂过脸颊,痒酥酥的,却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不过,再走了一会儿,就感觉到周围明显的凉了下来。
我问:“是不是到湖边了?”
“是的,颜小姐。”
“这么冷,是不是湖里的冰还没化啊?”
“这几天太阳好,倒是已经化了大半了,但湖面上还有些浮冰漂着呢。”
“哦。”
还是另一个宫女细心,说道:“颜小姐冷了,一定是出来的时候穿少了。”
我没说话,毕竟是真的感觉到有点冷,刚刚从房间里带出来的一点暖意这个时候全都消散不见,连指尖都变得冰冷了起来。
那个宫女便对自己的姐妹说道:“你和颜小姐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回去拿一件衣裳就过来。”
我说道:“不必麻烦了。”
“不行的颜小姐,你若是染上风寒可怎么办。”
“倒也是,皇上一定饶不了我们。”
一听他们这么说,我便也不多劝,和那个小宫女就留在原地,等她匆匆的回去拿衣裳。
两个人留在湖边,又不能再往前走,难免有些无聊。
我让这个小宫女给我讲一讲周围的景致,大概知道我们处在什么位置,便说道:“我没记错的话,前面,是不是有一个亭子,还有一座栈桥。”
“对的,颜小姐你知道那里啊。”
“我以前在宫里呆过的时间不短,这里有什么风景,我大概都还记得。”
“哦。”
“你陪我去那里坐坐吧,反正你姐姐过来,应该也能看得到我们。”
“好的。”
她说着,便扶着我的胳膊往前走,这个时候有了一点风,更吹得我微微的发抖起来,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栈桥边上。
这座桥是通向那座湖上的亭子的,桥不算宽,但是两个人走着还是绰绰有余,她扶着我走上去的时候,说道:“哎呀,这里好像更冷了,不应该来这里的。”
我笑了笑:“无妨,反正你姐姐也快到了。”
她没办法,只能继续扶着我往前走,不一会儿,就到了亭子里。
一个冬天,大概也没有人会到这样的地方来赏风景——也不是冬天的问题,大概裴元修没有这样的心情,所以这里面落了不少灰尘,那小宫女拿手帕给我掸了掸长椅,扶着我坐下,又说道:“颜小姐你小心一点,这个椅背很矮的。”
我试着伸手够了一下,果然椅背只到人的腰。
便只虚靠在上面。
两个人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不说,只听着风吹过岸边的柳树发出的声音,倒也别有一番趣味,若不是这个亭子的下面就漂着浮冰,寒意过甚,倒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正在这时,岸边走过了几个宫女。
我听见她们原本嘻嘻哈哈哈的,应该是在说笑,但一看见我们坐在这里,笑声立刻止住了。
有人小声的说道:“你看,那个女人在那里!”
“也不怎么样吗,跟个老太婆一样。”
“就是,这样的老女人,值么值得皇上那样对她?”
“皇上如此俊美,我觉得哪怕仙女都配不上他呢,怎么会是这么个女人。”
“嘘,小声一点,她看着我们了。”
“别怕,她是个瞎子,看不见的。”
“醒了别说了,绿儿看着我们了。”
绿儿,就是陪在我身边的这个小宫女,那些宫女们当我说那些话,倒不怕我什么,因为我看不见,就算时候要告状也很难抓到她们,但被绿儿看见了,若是告到裴元修那里,他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几个宫女小跑着走了。
绿儿走到我身边来,感觉到她在看我的脸色,似乎是担心我生气,而我却只是微笑着,说道:“对了,你帮我看看,现在湖面上的浮冰还有多少?”
绿儿听我这么说,感觉我应该是不生气了,便走过来,双手撑着椅背往前看了一会儿,说道:“不多了,最近天气好,除了靠岸边的地方还结着冰,别的地方都没什么冰了。”
我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就听见风声中,有一阵脚步声从栈桥那边过来。
倒是走得很急。
我说道:“是,谁来了?”
话音刚落,我听见那脚步声突然加快,一下子冲到了我们面前,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绿儿尖叫了一声,而下一刻,我被人猛地一推,一下子栽进了湖里。
第2499章 你真的是要害我吗?
随着扑通一声巨响,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是空白的,不是因为没有任何准备,眼睛瞎了之后,我对周围的感官要跟更敏锐的多,也在那阵脚步声的急促当中感觉到一种不寻常的气息,但是我没来得及。
冰冷的湖水中还有一些漂浮着的碎冰,一下子冻得我抽搐了起来,我只觉得心脏在这一刻都难以负荷,那种几乎要将人全身都碾碎的冰冷感觉让我的呼吸和心跳都要停止了。
很快,我就在那刺骨的严寒当中失去了意识。
昏迷中,那种寒冷还在侵袭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慢慢的恢复意识。
还没睁开眼睛,就先听见了一阵哭声,模糊中辨认了一下,才听出来,是服侍我的另一个宫女秋儿。
她嘤嘤的小声哭道:“皇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只是看着颜小姐穿得太少,怕她着凉,所以回来给她取一件衣裳,但奴婢没想到——”
“给朕住口!”
裴元修开口,虽然不是暴怒,但声音那种沉重的压迫感,还是让秋儿立刻就闭上了嘴。
哪怕还没来得及完全清醒,我的心都不由得一紧。
我太知道裴元修了,他的愤怒很少真正的表现出来,但是,他的愤怒是有形的,最后往往是要人命做代价的。
可是接下来,他却又沉声说道:“先给她看诊,你们听着,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朕要看到她平安无事。”
“是。”
“是,皇上。”
周围的磕头声连连响起,我这才有点回过神来。
我——落水了。
不,是我被人推到了还结着冰的湖里,不过现在这样,我应该被救起来了,裴元修不知道叫了多少太医过来,听着这满屋的声音,人应该不少。
这时,我轻呼了一声。
这一声算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却也只是细若蚊喃,但裴元修立刻就冲了上来:“轻盈,你醒了?”
我睁开了眼。
看不到他,但能从他急促的呼吸声中感觉到他的急切,那目光带着炙热的温度,好像生怕我再被一点寒冷的东西侵袭。
两边肩膀被他抓着,大概有点控制不住力道,我感觉骨头都要被他捏碎了。
于是轻声道:“疼……”
他一听,再一顿,才回过神来,急忙放开了我。
“我太忘情了。”
“……”
“还疼吗?”
我躺回到床头,也不知道在落水之后还经历了什么,不过身上疼得厉害是真的,尤其是头疼,但我还是尽量的控制住脸上痛楚的表情,轻声说道:“我,怎么了?”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没事了。”
“……”
“先让他们来给你诊脉。”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那些太医们上来给我诊了脉,又各自说了一些自己的看法,其实久病成良医,他们说的那些话我大概也都能猜得到了,才开春,天气还这么冷就跌进还漂着浮冰的湖水里,怎么也不可能没事。
他们给我开了一些药,但还是不怎么管用,没一会儿,我身上的热度就起来了。
裴元修就一直守在床边。
我尽量的不让自己露出难受的样子,虽然高烧下,皮肤的触觉变得非常的敏感,甚至连光滑的丝被盖在身上,都好像有针扎着我。
我只能咬牙忍受着。
我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是所有的虚弱无力都落到了他的眼前,他那帕子浸了冰水,拧得润润的覆在我的额头上,又按照大夫的嘱托,揉着我手上的几个穴位,以减轻高烧带来的痛处,还不停的问我:“好一些了没有?”
虽然高烧很难受,但我的脑子却格外的清醒。
我先问道:“绿儿呢?”
他没有说话,倒是一直跪在旁边的秋儿上前几步,带着哭腔说道:“颜小姐,秋儿被打晕了,现在还没醒过来。”
“哦,”我点点头,然后说道:“等她醒来了,再去问她。”
裴元修立刻说道:“这件事,你不用管。”
其实我先前担心他会一怒之下惩罚这两个小宫女,但现在看来,暂时都还没事。
我便故意支使秋儿一会儿给我倒水,一会儿给我拿毯子,弄得她跑上跑下,裴元修就更没有要惩罚她的借口,过了许久,等到她离开之后,裴元修才说道:“你是不是担心我会杀她们?”
“……”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错不在她们。”
“……”
“若她们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恐怕宁死也不会离开我半步。”
“……”
“但是,就她们两个在,也阻止不了这样的事发生。”
裴元修咬了一下牙,说道:“你知道是谁下的手?”
我淡淡说道:“我的眼睛瞎了,这件事可没有骗你们。”
他说:“但我知道,就算你的眼睛瞎了,但很多时候,你也比明眼人看得更清楚。”
我平静的望向他:“但你一直都算是个明眼人吧。”
“……”
“你应该知道,要杀我的,不是那一个人。”
“……”
“是你手下,所有的人。”
“……”
“所以,何必再要去查?”
他深吸了一口气,过了许久,才说道:“你都知道了?”
我淡淡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何况我现在这样的坏名声,又怎么能关得住?”
“……”
这一回,他沉默了很长时间,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深沉,看了我很久,才说道:“你不要这样说自己。”
我说道:“那你能答应我两件事吗?”
“……”
他又是一愣。
从我们相识至今,他对我的体贴关怀,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也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但仔细想来,我很少这样直白的开口对他提要求。
所以这句话,让他有些怔忪。
但他立刻就说道:“你说。”
“第一件事就是——你不要杀这些人。”
“为什么?”
“因为他们是忠于你的人,为了你好,才会杀我,因为他们都知道,我是要害你。”
他的呼吸沉了一下:“你真的是要害我吗?”
“难道不是吗?”
第2500章 我才是你的毒
他的呼吸沉了一下:“你真的是要害我吗?”
“难道不是吗?”
“……”
两个人这样平静的相对着,我的眼睛看不见,所以不论如何的对峙我都不会是落在下风的那个人,而裴元修沉默得越久,沉默中的那种无奈就越重。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叹了一声。
“若你真的是一瓶毒药,我甘之如饴。”
“……”
“更何况——”
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下来,看着我脸上那淡漠得没有一丝温度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说道:“你是不是想说,其实我才是你的毒药?穿肠刺骨?”
“……”
“是啊,我说错了。”
“……”
“我才是你的毒。”
他自己又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中满是嘲讽和无奈。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想起来,说道:“你要求我两件事,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我这才收起了嘴角那一抹淡淡的笑意,平静说道:“不管我是你的毒药也罢,要害你也罢,我都想要活下来。”
他听着我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的,但我的最后一句话,显然让他重视了起来。
我继续说道:“今天这件事,你也看得出来,你的人要杀我。”
“……”
“而且,我想这绝对不是最后一次。”
“……”
“我虽然认同他们和我一样,各为其主,但也不想白白的把命搭在这里。”
他沉默了一下,说道:“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离开京城。”
“……”
他的呼吸立刻窒住了。
半晌,才说道:“为什么?”
“这里,是那些人的地盘,他们要做什么,要谋划什么,都太容易了。”
“……”
“今天算我命大,但下一次呢?”
“……”
“我是个瞎子,那么多人要杀一个瞎子,真的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
“我担心,将来我就算不出这个门,一把火也能把我烧死在这里。”
“……”
“所以,为了我自己的性命,我要离开京城。”
说完这句话之后,屋子里一下就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寂当中。
说完那句话之后,我就没有再说什么,只等着他自己去想,加上原本就在高烧中,精神不振,我倦怠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我几乎快要睡着的时候,耳边又响起了裴元修的声音:“你想去哪里?”
我睁开了眼睛。
虽然睁开眼睛也看不见,却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在这个时候变得沉重了一些,好像胸口压着一块大石头,让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天津。”
“……”
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不算长,但完全听不到他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好像身边的这个人一下子化作了石雕像一般。
过了一会儿,他用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和,甚至温柔的声音说道:“你早一点休息。”
“……”
“好好养病。”
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秋儿就进来服侍我了,我也没有问裴元修离开的时候是什么情况,只是在高烧的温度里被一阵又一阵的头痛和倦怠包围,不一会儿就昏睡了过去。
这一躺,就躺了两天。
中间的时候,绿儿也已经醒了,但正如我估计的,她没有看到打晕她,又将我推下冰湖的人。
其实很显而易见,若那个人真的被她看到了,那她也就活不成了。
毕竟,不是人人都敢在裴元修的眼皮子底下来刺杀我,就算敢,恐怕也是冒着诛九族的危险,那里还敢露出真容。
所以这件事,就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裴元修也正如我请求的,并没有对这件事大加搜查,而朝中的官员却一个个都拍手称快,只恨那人做得不够彻底,没有真的杀死我。
但是没过两天,这些人也快活不起来了。
因为裴元修提出,要移驾天津。
这件事一提出来,无疑是在朝中丢下了一个惊天巨石,震得整个京城都动荡了起来。
谁都知道,如今整个中原战火连绵,别的地方的战事都还好,自有各地的军政处置,但是天津卫的战争是直接威胁到了京城的,裴元修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要去天津。
那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这话一提出来,朝中的文武百官几乎全都哭倒在地。
听说,甚至有两个文官当场又要往御阶下撞,幸好被周围的人给拦住了,但他们高声大呼,说我是祸国殃民的妖人,让裴元修一定要处死我,否则,国将不国。
这话,其实原本也传不到我的耳朵里,大概是因为那天我在裴元修身边说了那些话,他不愿意我再看轻自己,所以许多事情都不允许传到后宫来。
可是,骂我的人不止前朝的官员。
很快,当皇帝下令,让所有的人收拾准备移驾天津的时候,宫中的人也开始骂我了。
我甚至都没有离开内藏阁,只是这一天烧退了,稍微有点精神坐到窗边的卧榻上稍微晒晒太阳,就听见外面两个似乎是抱着许多东西,累得气喘吁吁的小宫女愤愤不平的一边走一边骂。
“都是那个臭女人,自从她一来,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后宫的娘娘们哪一个人有好日子过?现在可好,娘娘们不好过,连咱们这些下头的人都要跟着受苦了。”
“就是嘛,谁都知道天津现在在打仗,她居然怂恿皇上移驾到天津去,不是找——唉!”
“皇上也真是的,怎么就听她的?”
“我看拿,那个女人八成会什么法术,压胜!”
“真的?”
“当然是真的,要不然,就凭她那个样子,谁看得上,怎么就偏偏把咱们皇上迷成这个样子?”
“也对,她一定弄了不干不净的东西。”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远了。
而守在我身边的秋儿就有些尴尬了。
我想,她的心里所想大概也跟这些宫女的差不多,但是裴元修让她来服侍我,毕竟这么多天了,我没有为难过他们姐妹,多少也相处下来一点感情;再加上我出事之后,裴元修竟然没有连带惩罚他们,她也知道是我在中间求了情,所以对我也有感激之情。
因此,有些话,就不好说了。
她不好说,有些人却是好说的。
我在卧榻上躺了一会儿,又被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晒得懒懒的,几乎都要睡去的时候,突然,大门被人砰地一声踢开了。
那声音惊得我一下子从朦胧睡意中醒了过来,立刻睁开眼,就感到眼前一片光芒。
大门外的阳光显然非常的刺眼。
然后,有些人影晃动着走到眼前。
“颜轻盈,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葛尔迪,记忆中这个姑娘的脸上一直挂着笑,不管什么情况都很少见到她发火,对我更是难以理解的热情和亲近,但是今天,也有些撑不下去了。
秋儿也被吓了一跳,但见是她,急忙跪了下去:“拜见皇后娘娘,拜见贵妃娘娘。”
我一听,又眨了眨眼睛——韩子桐也来了。
便用了点力气从卧榻上挣扎着坐了起来,抬头望向他们:“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来了?”
“你不要装相!”
葛尔迪气急败坏的说道:“是不是你怂恿皇上移驾天津的?”
原来是为了这事。
我倒也毫不遮掩,点了点头:“没错。”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知道现在天津正在打仗,你怂恿皇上去天津,你居心何在?”
我平静的说道:“我有什么居心?我不过是想活命罢了。”
“你说什么?”
“天津在打仗,但天津的人不想杀我。”
“……”
“京城平安得很,可皇宫里有人想要杀我。”
“……”
“若是贵妃娘娘你,你去哪里?”
她被我说得一愣,显然也是斗嘴皮子根本斗不过我,我听见她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然后指着我说道:“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平静的说道:“我可没有胡说八道。”
说完,我望向她身后,光芒中仿佛能看到的一个身影,说道:“皇后娘娘统领六宫,应该知道那天我被人推到冰湖里,差一点就淹死了。”
“……”
“贵妃娘娘若不信,可以问问皇后娘娘。”
“……”
我这么说了,但没有一个人开口。
韩子桐虽然来了,却没有说话,哪怕我已经开口提了她,她也一言不发。
葛尔迪更气得咬牙道:“你少胡说。”
我笑道:“生死大事,我怎么敢胡说呢?”
“……”
“我更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
“所以,我才要去天津。”
葛尔迪这个时候大概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她咬着牙,恨恨的说道:“我知道了,你这一次回来就是为了来加害皇上,加害我们的,早知道,那天我就——”
她说到这里,突然就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空气中有一点淡淡的尴尬。
但是立刻,这种情绪就被她自己打断了,她又回头对着韩子桐说道:“皇后娘娘,你是六宫之主,这件事你应该做主才是啊!”
“……”
“不能再让她这样的人迷惑皇上,祸乱朝纲了!”
第2501章 颜轻盈,你别再算计人了
葛尔迪说得一句比一句更急切,完全不像当初,也不像平日里她表现出的那样,莽撞而天真的样子。
倒是过去,总是莽撞的韩子桐,这一回安静得很。
葛尔迪忍不住了,大声道:“皇后娘娘,你既然是皇后,不就因为为皇上分忧吗?若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还怎么配做他的皇后!?”
这句话,说得不仅重,简直就带着怨气了。
我的眼睛瞎了,但心却没瞎,我早就知道葛尔迪出现在皇宫中的目的,她的名字叫“凤凰”,也就是冲着这个凤位来的,可惜,皇后的位置最终被韩子桐登上,只怕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为这件事而恼火,却不能表现出来。
但这个时候,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韩子桐仍旧平静,过了许久,才说道:“葛尔迪,我问你,下令移驾天津的人是谁?”
“……”
葛尔迪一愣,说不出话来。
韩子桐说道:“是皇上下的旨意。”
葛尔迪立刻就说道:“但皇上也是被她迷惑的!”
韩子桐又沉默了一下,才说道:“皇上,真的是被她——迷惑的吗?”
“……”
“若你这样认为,会更好受一些,也不妨这样认为。”
“……”
葛尔迪原本是想牵着她一起过来,可以壮声势,却没想到韩子桐“临阵倒戈”了,顿时弄得她打大丢颜面不说,更是连她自己都被问倒了。
她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过了好久才说道:“难道皇后,你就坐视不理吗?”
“……”
韩子桐慢慢说道:“若这真的是皇上所想,我只会达成他所愿。”
“……”
“爱一个人,不就应该这样吗?”
“……”
葛尔迪简直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咬了咬牙,狠狠的一跺脚,转身走了。
她这样风风火火的来,又怒气冲冲的走,倒是干净利落,我坐在卧榻上,听着韩子桐轻叹了一口气,便轻声说道:“皇后娘娘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她转过来对着我:“你又想对我说什么?”
“……”
“颜轻盈,你别再算计人了。”
“……”
“你这一生算计了这么多人,难道不累吗?”
不知为什么,其实对于他们这样的女人,我的确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不是觉得自己比他们聪明,而是当不爱一个人的时候,的确要看得更清楚,甚至更透彻许多,而她们的所作所为在我的眼里,的确就不怎么高明了。
可是,被她这么一说,我却一下子从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被拉了下来。
一时间,“摔”得有点懵。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轻笑了一声:“你不说,我都不觉得。”
“……”
“其实,是有点累。”
她说道:“那你为何,每一句话,每一件事,都在算计别人?”
“……”
我沉默着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不知道你晓不晓得我的出身,但裴元修,还有很多人其实都知道的,我在小时候被送进了红颜楼,那是地方里面住着的,全都是些美丽的女孩子。”
“……”
“但我们在一起,不是为了乞巧,不是为了玩乐,更没有什么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时光。”
“……”
“我们在一起,是为了让对方死,让自己活。”
我听见她猛地抽了一口冷气。
但我脸上的表情更平静了一些:“你知道我花了一些什么样的手段,活下来的吗?”
“……”
这个时候,她不是没有说话,大概已经是不敢说话了。
因为,我都能感觉到她惊恐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我,像是想要听,又不敢听。
我微笑着说道:“我偷过,抢过,挑拨离间过,趁火打劫过,到最后一天,只剩下我和一个女孩子,我们两也只剩下半个馒头。”
“……”
“我们两的手上都各有十几二十条性命,我精,她也精,别的法子,在两个人相对的时候,都已经不能用了。”
“……”
“所以我和她,用赌的。”
“……”
“谁赢了,谁就吃下那半个馒头,谁输了,谁就一头撞死。”
“……”
“其实可以不必撞死,但是撞死是最好的,因为饿死太痛苦了。”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瑟瑟的道:“那——结果呢……?”
我平静的看着她:“难道你以为你见到的人是鬼?”
她又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淡淡的一笑,说道:“你让我不要算计人?怎么可能?”
“……”
“我这样的人,算计已经成了天性。”
“……”
“当然,有一个人——我在他的面前就不用算计,该哭就哭,该闹就闹,当年没有过的情绪,我都在他身上找回来了。”
“……”
“在他面前,我才觉得,我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
“……”
“可是,他居然死了。”
“……”
“被人下毒,用最惨烈的法子死了,而且,还没有死在我的面前。”
“……”
“我只得到了一个消息,一个他——走了的消息而已。”
“……”
“就好像他这一生,与我无关;我的一生,也与他无关一样。”
我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一口牙都要被自己咬碎了,一字一字的说道:“你说,我该不该算计?”
“……”
“你说,我该不该恨?”
韩子桐的鼻息浓重,不知道她是快要哭出来了还是如何,她指着我说道:“你果然恨他,你要报复他。”
我长吸了一口气,将刚刚涌上心头的酸楚硬生生的咽了下去,甚至连已经滚烫,大概挣得发红的眼睛都硬生生的闭上,把那泪水强压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平静如初,淡淡的说道:“你刚刚对葛尔迪的话,正是我要说的。”
“……”
“下令的人是他,不是我。”
“……”
“若你们要劝,应该是去劝他;若你们要杀,倒是尽可以来杀我。”
“……”
韩子桐看着我,许久都没有说话,早春的风从窗户的缝隙吹了进来,仍旧还带着一点凉意,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颜轻盈,有的时候,我都觉得你就是个疯子。”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便走了出去。
第2502章 你最珍贵的,其实是它
葛尔迪和韩子桐来闹过那一场之后,内藏阁就安静了很多。
而没多久,宫里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了,听说就连皇后的景仁宫里,细软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只等皇帝一声令下,所有的人就都要跟着他移驾去天津。
但是,裴元修却一直没有再下这道命令。
而我所知的是,德州已被攻破,胜京和裴元灏的兵马离京城,已经非常的近了。
他们当然派遣了军队前去抵御,但是从雪原上我“听”过的那几场战斗中,我就明白,这个时候,几乎已经没有人能再抵挡裴元灏的那支军队。
何况,还有胜京的人马。
更何况,裴元修听了我的劝谏,将他的大部分的兵力都放到了天津,这自然给攻打天津的叶门主造成了极大的困难,但京城的防卫就相对空虚了。
所以,他们兵临城下,几乎是眼前的事。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之前极力反对皇帝移驾天津的人,现在也只能闭嘴,因为所有人都有了一种进退维谷的感觉。
可裴元修却反倒不下令了。
接连两天过去,他甚至也不再召集大臣们上朝,但是,他自己却一个人待在朝堂上,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是这一天暮色降临的时候,韩子桐亲自来找我。
她说道:“所有的劝谏,他都听不进去。”
“……”
“颜轻盈,这个困境是你给他的,你应该去劝劝他。”
我有些好笑的看着她。
韩子桐的眼睛也不瞎,当然把我的脸上那一分一毫的冷意都看得清清楚楚,但她一点都不生气,只平静的说道:“你不是希望他能去天津吗?现在他一直不动,难道你自己不担心?”
“……”
“若你还希望他走进你的陷阱里,那你就最好去劝劝他。”
说完这句话,她就走了。
我抬头望着外面,夕阳如火,照在我的眼睛里也有了近乎“炫目”的光芒,刺得我迟疑了一会儿。
这时,秋儿和绿儿都过来,我对他们说道:“帮我把衣服换上,我们过去看看。”
他们两立刻找了一件衣裳给我穿好,然后扶着我走出了内藏阁。
从内藏阁往大殿上走,要走很长的一段路,没有轿子,一路上还有许许多多的宫女太监路过,虽然他们不敢当着我的面说什么,可是即使看不见,我也能感觉到他们那种充满了敌意的眼神,和走在我身后的窃窃私语。
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大殿上。
这里的门口还守着几个侍卫,一见我,全都过来上前来阻拦。
“皇上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扰!”
我说道:“我只是想来跟皇帝说几句话,还请几位通传一下。”
他们当然也知道我是谁,犹豫了一下才说道:“颜小姐还是请回吧。”
“这几日,皇上的脾气——我们可不敢进去碰。”
“有什么话,等皇上回到内藏阁去,再说不迟。”
“……”
我有些迟疑,当然我也不愿意让这些人为难,毕竟都只是各尽其职而已,我只是担心,裴元修根本不想回到内藏阁,或者说这个时候,他哪里都不想去了。
于是,我轻声说道:“可是——”
但我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紧闭的大门里传来了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让她进来。”
一听这话,那几个侍卫都松了口气,急忙说道:“皇上传你,颜小姐请进吧。”
我倒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做出了反应,让秋儿他们扶着我走到门口,推开大门,立刻,原本就已经失明的眼睛这一下连一点光芒都感觉不到了。
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多晦暗。
我小心翼翼的迈步走了进去,而大门立刻就在身后关了起来。
这一下,我就好像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每一步迈出去之前都非常的小心,尤其是大殿里几空旷高远,很轻的脚步声都会有回响,听着更有一种让人心惊的感觉。
我往前走了几步,大概感觉到,自己已经走到了大殿的中央。
却不知道他在哪里。
就在我有些迟疑的停下了脚步的时候,前方传来了他沙哑的声音:“你为什么来?”
“……”
听起来,他是坐在大殿上方,那张金灿灿的龙椅上。
这样一想,就觉得有些好笑。
他当然也只有那个地方可去。
我平静的说道:“听说你这几天都一直待在这里,闭门不出,皇后他们都很担心,所以想让我来劝劝你。”
他沉默了一下,说道:“那你呢?”
“啊?”
“你担心我吗?”
“……”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而他看了我一会儿,发出了一声轻笑。
那笑声应该是很低的,从他的心里发出来的,大概只有他自己能听到,也只是笑给他自己听的而已,但是在这个空旷的大殿里,那笑声突然就被放大了无数倍。
其中的嘲讽和无奈,也清清楚楚。
我安静的站了好一会儿,才上前一步,轻声说道:“舍不得吗?”
“……”
这一回,是他沉默了。
在完全的黑暗中,我的听觉更加的灵敏了起来,几乎能听到他的呼吸骤然间停止,好像生生被人扼住了咽喉,他没有说话,只这么安静了,过了好一会儿,传来了一阵很轻的声音,好像他在伸手抚摸着身下的龙椅。
我说道:“舍不得啊。”
他又轻笑了一声,只是这一回的笑声中似乎没有了那么多的情绪,只透着沉沉的疲惫。
他说道:“我原以为,自己是可以放下的。”
我想了想,说道:“你花了那么大的力气,用了那么多年的时间,才坐上这个位子,要真的可以轻易的舍下,其实才奇怪吧。”
他说道:“人心,就是奇怪的。”
“……”
“花了那么大的力气,用了那么多年的时间,甚至——几乎失去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才得到了它,我以为自己想通了,可以舍下它,但是事到临头,却还是——难以割舍。”
我平静的说道:“自己的心是骗不了自己的。”
“……”
“你最珍贵的,其实是它。”
第2503章 你只是,没有经受住诱惑
说完那句话之后,大殿里空寂了一会儿。
然后,我听见他起身,从御阶上慢慢的走下来,一直走到了我的面前。我以为他要说什么,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手牵着我的手腕,往前拉了一下。
我立刻蹙眉:“干什么?”
他说道:“你跟我来。”
说话的声音里也没有丝毫生气的迹象,甚至比刚刚还要更平静一些,虽然我从来都知道他生气的时候不必大发雷霆,也有的是办法让我生不如死,但这个时候,他的平静倒是真的,就只是平静而已。
所以,我慢慢的跟着他往前走。
往前走了没几步,就碰到了御阶。
他继续拉着我向前走,我也只能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往上走,但是走到最后一步的时候脚下还是一绊,我趔趄的一下,一伸手就摸到了前面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有些冰冷,但感觉得到雕花非常的精美。
我迟疑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龙椅。
他带着我走到龙椅的面前来了。
我当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龙椅,过去在宫中曾经任职,也无数次的跟着裴元灏来到这个大殿,看到那金灿灿的龙椅,可是,这却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触碰到这把世人无限向往的龙椅。
甚至,还伸手摸到了。
他松开了我的手腕,却用另一只手抓着我的那只手,不顾我想要挣脱的力道,带着我的手继续摸着那张龙椅,慢慢的说道:“这是扶手,这是椅背,这是……”
他一边说,我一边摸着。
手下的这张龙椅,虽然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在太多人的心里都点燃熊熊的欲火,但它本身却是冰冷而坚硬的,甚至摸着,并不舒服。
裴元修一边说着,一边坐了上全。
然后,他抓着我的手往前拉。
我感觉到不对,下意识的往后退:“干什么?”
“……”
他一言不发,仍然用力的拉着我,终于将我拉到他的身边坐下。
那冰冷的椅子,似乎散发着冰雪的寒意,一下子将我笼罩了起来,我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冻僵了似得,有些僵硬的坐在那里。
他转头看着我,两个人坐在这把宽大的椅子里,其实也并不拥挤,但相隔就不过咫尺,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淡然,呼吸平稳,轻轻的说道:“感觉怎么样?”
“……”
我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什么?”
说完,我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在问我,做在龙椅上的感觉怎么样。
既然已经坐下了,我也就不多想了,稍微的感觉了一下,然后说道:“又冷又硬的,还不如内藏阁里的那个卧榻舒服。”
“你不喜欢?”
“我只觉得,我可能要折寿了。”
“……”
“原本就活不了太长,这一下,恐怕更是活不了几天了。”
他听到这句话,却反倒轻笑了一声,说道:“放心。”
“……”
“我会陪你。”
这句话说得我心头微微一颤,但他自己却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往后退了一下,似乎在打量着我。
然后说道:“知道吗,现在,这是我最宝贵的东西。”
“……”
我的心一沉。
而他又平静的说道:“我曾经无数次的想过,想过这个时候,你可以在我得到江山,得到一切的时候,与我并肩而立。”
“……”
“我可以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我们两个人的。”
“……”
“可是我没想到——原来,我只能得到一样。”
“……”
在龙椅上坐了一会儿了,我也平静了下来,转过头去望向他,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你不是只能得到一样,你原本可以得到两样,甚至得到更多,只是你用的方法不对。”
他的气息沉了下来。
“裴元修,你做了那么多年的太子,你应该见过这个皇宫中的数次翻修,你曾经见过有工匠用一些两三年就长成的果木来撑做皇宫的梁柱吗?”
“……”
“没有吧。”
“……”
“匠人们用的,都是楠木。但是楠木很难找,因为它长得慢,好几年才长那么一点点,能用来做梁柱的楠木,都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
“……”
“它长得慢,但不是什么都不做的,它在慢慢的长结实,这跟那些两三年就长成了的果木不同,果木一折就断,可是这些楠木,却坚硬如铁石。”
“……”
“所以果木,只能送到厨房去当柴火,而楠木,忍下了那几十上百年的寂寞,才能做撑天的顶梁柱。”
我说到这里,轻笑了一声:“其实,你曾经是太子殿下,当年读过的书不比我少,懂的道理也一定不少,我跟你说这些是在班门弄斧,你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你只是——没有经受住诱惑。”
“……”
“如果你能像楠木一样,好好的经营你自己的势力,慢慢的安抚你治下百姓的民心,甚至对我——你稍微有一点耐心,而不是在我刚到你身边的时候,就用调走妙言让我留下,用杀死轻寒来断我的念头……今天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
“可是你没有。”
“……”
“你要集结势力,所以你跟韩若诗、韩子桐纠缠不清;你要对抗裴元灏,所以你跟各地的豪强做交易;你要得到我,所以你杀了轻寒……!”
“……”
“裴元修,让我离开你的,不是这个龙椅。”
“……”
“是你自己。”
说完,我伸手扶着自己那一边的扶手,慢慢的站起来,而他一直坐在那里没动,整个人好像跟这张龙椅都合为一体了,散发着冰冷而僵硬的气息。
我回头望向他,平静的说道:“如今,你舍得下它也好,舍不下它也罢,一切,其实都已经成了定局。”
“……”
“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吧。”
说完,我自己慢慢的摸索着,走下了御阶。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甚至连呼吸都听不见了,一直到我摸索着走出了这座大殿,身后仍旧一点声息都没有。
可是第二天,就听见外面传来消息。
裴元修下令,移驾天津。
都2504章 那巍峨的,无声的皇宫……
裴元修下令,移驾天津。
这个命令像是一声春雷,猛地在头顶炸响,一下子将整个大地都惊动了,很快,宫中第一批负责搬迁的人便离开了。
他们带走了宫中大量的文书,应该说,还有一些机密文件。
我之前在宫中呆过很长的时间,经历过改朝换制,新帝登基,甚至战乱,灾荒,什么都经历过了,却真的没有经历过这样类似“迁都”的大事。
即使之前裴元灏指定西安府为陪都,也不过一句话而已,事实上他是先离开了京城,在流亡之中停留在了西安府,可是裴元修这样从京城迁移到天津,还是第一次。
不过,在史书上却见过不少。
别的人搬家,不过将房子里的东西稀稀拉拉的搬走就行了,可是皇帝要移驾却不是那么容易的是,许多东西都要分批次的带走。
而且,不知道裴元修是不是有什么感觉,他将宫中大量重要的东西都收拾了起来。
一般来说,第一批搬走的,就是那些文书和机密文件。
第二批,运送的是一些珍宝,包括钱粮。
在战乱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是最引人注意的,所以裴元修特地加派了重兵护送,可是第二批人马还没启程,前方就传来了消息。
第一批人马,被劫了!
这件事简直让人目瞪口呆,我坐在内藏阁的卧榻上,听到这个消息,呆了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半晌,才问道:“真的吗?”
秋儿回来告诉我的这个消息,她说道:“我也不知道,但听着宫里的人在这么说。”
“……”
我皱紧了眉头。
皇帝的东西,也有人敢劫?
不过,若是太平盛世,自然是没有敢,因为一旦有人碰了皇帝的东西,那自然是整个天下都要共讨之,共诛之。
但现在,整个天下都在大乱,裴元修所倚重的各地的豪强士绅也都在为他们当地不断兴起的民乱而头疼不已,哪里还有余地来管这个?
有一些人,就大胆了。
我皱着眉头想了许久,问道:“那,那些盗贼劫了什么东西呢?”
秋儿说道:“听说,是劫了一些文书。”
旁边的绿儿诧异的说道:“劫走那些东西有什么用?不久是一堆废纸吗?”
秋儿也说道:“我也觉得奇怪,几个公公说起来都觉得奇怪。听说今天启程的那一批人马运送的才是要紧的东西,他们劫一些文书来做什么呢?不能吃又不能喝。”
我安静的坐在卧榻上,一时间没说话。
他们两个人议论了半天,见我一言不发,便小声的问我:“颜小姐,你在想什么啊?”
我猛地回过神,急忙摇了摇头,但又问道:“今天的那一批人马,已经出发了吗?”
“听说原本是上午要出发的,但是消息传来之后,就暂缓了。”
“不走了吗?”
“倒也不是,听说,只是要再加派人手。”
“哦……”
我点点头,便没有再多问。
到了晚上的时候,有消息传回来,说第二批人马也出发了。
这一回,大家的神经都绷紧了的,毕竟运送的都是钱财,这在这样的乱世里是最惹人注意的,也是最多人垂涎的。
到了第二天,没有消息。
第三天,消息传回来,那批人马已经安全的到达天津了。
虽然安全到达是好事,但大家其实都有些诧异——运送金银细软的队伍没有被劫,运送文书的队伍反倒被劫了。
难道是那些盗贼弄错了?
但不管怎么样,没出事当然就是好事。
这样一来,皇宫里就空了许多了。
裴元修更不准我外出了。
因为之前那一次,绿儿倒在地上,我落入冰湖当中,虽然拿了衣裳赶回来的秋儿看见了,但她孤身一人根本没办法,幸好叫了路过的人才把我救了上来,若再出一次这样的事,宫中人又少了那么多,只怕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所以,我只能每天都待在内藏阁里。
而裴元修来内藏阁的时间也很少了。
自从那天在大殿里跟他说了那些话之后,他许久没有再来过,我不知道他的心里对我说的那些话有什么感觉,又或者,对他未来的路有什么计划。
但是事情,还是在一步一步的往下走。
等到第五天,宫中的东西已经搬走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第三批人马,就是我们。
不过,出发的这一天,天气不太好。
之前已经接连许多天都是好天气,虽然阳光不足以融化冰雪,但是照在身上也有融融的暖意,让人感觉到春天来了。
可这一天,却来了一场倒春寒。
乌云压顶,厚重得好像将整个天穹都要压垮了似得,整个皇城被笼罩在一种阴沉的天色下,风很急,风中甚至又开始飘着小雪。
一般来说,朝廷若有什么大动作,这种天气会被视为不祥之兆。
所以,在出发之前,我听说已经有一群大臣在裴元修的面前跪地死谏,强求他无论如何都要固守京城,将之前的那批兵马从天津调回来,但是裴元修没有答应。
过了辰时,天气仍然没有变好,而我们应该要出发了。
衣裳穿得很厚,秋儿和绿儿还特地给我披上了一件厚厚的狐裘,但出门的时候,还是被迎面扑上来的风雪冻得哆嗦了一下。
他们两扶着我一路往外走去。
宫里比往日安静了不少,这几天在内藏阁就有感觉,但是走出来才更能感觉到那种寂静,几乎除了风声,已经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
不一会儿,前来接我们的人到了。
继续往前走,我察觉出这条路是通往南宫门,因为这些年,真的已经走过许多次了。
还没走到,就已经听见前方吵吵嚷嚷的声音。
人声嘈杂,我听不太清楚,但间或一两句诅咒的狠话还是能听得见的。
拐过一个弯,我就走到他们面前了。
而这时,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了下去。
好像有人控制一般,没有一个人再开口,但我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我,在这样有些寒冷的阴天,那些目光就像烙铁一样印在我的身上。
可能有些人,甚至恨不得能把我身上看穿一个洞。
已经掉过一次冰湖了,这些许小事对我来说就不是那么要紧,我很坦然的慢慢往前走,倒是身边的绿儿和秋儿两个有些紧张,扶着我手臂的手都在不自觉的微微颤抖着。
旁边有人小声的说道:“就是她。”
“真是,像个怪物一样。”
“也不知道皇上图什么。”
这些“窃窃私语”不是很大声,又刚刚好能传到我的耳朵里,让我听得一清二楚,包括后面的一些咒骂声,我都坦然的面对。
站定之后,我转头问秋儿他们:“裴——皇帝呢?”
周围那些人全都注意着我的一举一动,连我说一句话,都能感觉到无数的目光齐刷刷的看过来。
秋儿轻声说道:“皇上和皇后娘娘已经上了车驾。”
“哦……”
也就是说,这些人都是在准备上路的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前面传来,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跑到了我们的面前,说道:“颜小姐。”
我转过身去对着他:“什么事?”
“皇上请你过去。”
“……”
这一句话说出来,周围原本已经开始有些人声的,这个时候又全都安静了下来。
我虽然坦然,但秋儿他们早就受不了了,一听皇帝叫我过去,急忙便扶着我往前走去,我目不能视,只感觉到穿过人群,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台阶边上。
前方,传来了骏马咕噜咕噜打着响鼻的声音。
是马车。
那小太监说道:“请颜小姐上车。”
我的眼睛看不见,上马车当然要跟更困难一些,尤其穿着厚厚的裘衣,即使他们几个人搀扶着,也是用一种很笨拙难看的姿势上了马车。
可是进入了车厢,帘子一放下,我就皱起了眉头。
车厢里传来了裴元修的声音:“冷吗?”
“……”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才坐了下来。
他出现在我身边任何地方,这个时候,我都不应该感到惊讶了。
我只说道:“你以为,你会跟皇后坐一个车驾。”
他的声音很平静,似乎还撩起帘子来看了看外面,但是感觉到寒风吹进来,又立刻将帘子放了下来:“这条路,既然是你劝谏我走的,那么,就由你陪我走吧。”
“……”
我没有说话。
外面那些嘈杂的人声又一次响起,这一回,是后面的马车慢慢的行驶上来,所有的人都登上了自己的马车,还有御林军骑着马在两边护卫。
然后,马车开始往前驶去。
我听着车轮的声音在两边的红墙之间回响着,那声音显得格外的沉重,好像也形成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但是,当我们的车轮似乎磕碰到了什么东西,整个车身都微微的晃动了起来的时候,我突然抬起头来。
裴元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们,离开皇宫了。”
“……”
我下意识的转过头去,明明知道看不见,却还是回过头去。
那巍峨的,无声的皇宫……
第2505章 颜小姐,久违了
离开皇宫之后,马车走了许久,才离开了皇城,听着外面呜呜的风声,还有碎雪从间或被风吹起的帘子外飘进来,都给人一种寒冷彻骨的感觉。
其实从京城到天津的路并不远,但这样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速度也就快不起来了。
当天晚上在驿站停留了一夜。
这一晚的风比白天的时候更大,吹了一整晚,风声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别的声音,但因为白天赶路被马车颠簸得实在太累了,我虽然数度被惊醒,但都没有去询问,而是很快又陷入了沉睡当中。
幸好,这一晚的大风将乌云吹散。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就看到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连我的眼前都有了光亮。
秋儿去推开窗户,原本想要让房间里通通气,可是窗户一打开,她往外一看,立刻惊讶的“啊”了一声。
我问道:“怎么了?”
“呃——”
她有些迟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起身慢慢的走过去,绿儿急忙过来扶着我,走到窗边往外一看,她也惊讶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到底看到什么了?
我什么都看不到,听见她们两这样的表现,更疑惑了起来。
在我再三追问下,绿儿才说道:“颜小姐,我们来时的路——已经被打坏了。”
“啊?”
我还有些听不懂似得,旁边的秋儿就说道:“路,都被毁了。”
“……”
我又安静了一会儿,趴在窗台上,阳光照在脸上暖融融的,却还是有一阵冷风吹过来,从那一点暖意中给我找回了一点清醒来。
裴元修,把路毁了。
难怪昨天晚上一直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梦境中我甚至还以为有什么怪兽咆哮,原来是他走过了一个地方,就立刻让人在后面把路毁掉。
这一招,不但恨,也算是精了。
裴元灏这一次是和胜京的人马一同南下,胜京的人马当然都是骑兵,骑兵作战对地形的要求要比步兵更严格得多,越是平坦的地方他们越是纵横无忌,若这些人南下,真的要追到天津来,那速度是非常惊人的,可能根本等不到天津守军的反应。
但是,将路一毁,这些骑兵就难堪了。
甚至,就算他们到了京城,再想要继续往天津走,这一段路都够他们花费些时间的。
而裴元灏……
他的队伍当然是步兵为多,可是他的那一支火炮队……
那么沉重的武器,在雪原上的时候运送就非常困难,我依稀急得每一场大战之前,他都会让人提前一天的时间上路,目的就是为了运送那些笨重的东西。
而现在,裴元修将路毁了。
那那些东西再想要运送,就难了。
他这是在断自己的后路,但同样,也是在通过这样的方法拖延时间。
我沉默了一会儿,慢慢的走回到桌边坐下,绿儿和秋儿趴在窗台上看了很久,两个人再反身走回来的时候都有些沉默。
一直到吃早饭的时候,秋儿才终于按捺不住的问我:“颜小姐。”
“嗯?”
“我们,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
“……”
“皇上把路都毁了,我们是不是不能再回到京城,回到皇宫了?”
“……”
我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来对着她做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既来之,则安之吧。”
“……”
她没有说话,只是和绿儿更加的沉默了下来。
吃过早饭之后,我们就要启程了。
昨天从皇城启程的时候,人多口杂,乱糟糟的,但今天,说话的人很少,声音也低了不少,大概大家都看到了裴元修将路毁掉,所以大家的心情也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默默的上了马车,车队又继续往前走。
虽然阳光大盛,但这样的温暖并不能给人心里带来更多的暖意。
我和裴元修同处在一个车厢内,但两个人也都没有再说话,就这样沉默着走了半天,终于到了天津。
据说之前,攻打天津的人马已经到了天津城下,战况十分危急,但因为我的劝谏,裴元修将京城的大部分人马调到这里来,所以暂时解了天津之位,可是攻打的人马也并没有退去,而是驻扎在离天津不到二十里外的地方。
当我们进入天津城的时候,这里的老百姓全都跑了出来。
毕竟,天子出巡,而且是在战时,这种情况也不多见。
不过一路走过去,听着外面那些声音,虽然老百姓都出来了,可是人也不多,我才恍惚的想起来,当初我跟着裴元修北上,进入天津城的时候,这里就几乎成了一座“空城”,宇文英担心裴元修会屠城,提前搬空了这座城。
现在,即使改朝换代,有些老百姓回来,但也没能恢复天津城过往的繁华。
这些人大概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么快,天津城竟然又要经历一次战火的洗礼了。
在大路上走了好一会儿,我隐隐的感觉到这条路好像曾经走过,便轻声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裴元修沉声道:“宇文府。”
“……”
原来,是宇文英他们家。
宇文英曾经跟我说过,他之所以会在裴元修他们攻占天津,之后又占领京城的时候一直留在天津,就是因为他的爷爷还在世,但后来,宇文亢过世,他就出现在了戈壁滩上。
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
而裴元修要来天津的这个决定也算的上仓促,这个时候那里还有闲暇去给他修建行宫,也就直接使用宇文家的府邸了。
所以,又走了一会儿,我们的车队便停在了宇文府大门外。
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个地方安静得没有人声,但是这一次,这个地方就吵扰得好像沸腾的锅一样,毕竟,裴元修将半个皇宫都搬来了。
我从马车上下来,但因为坐了这半天都没动弹过,膝盖发酸,才一落地就软得差一点跌倒,这时,旁边一个人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扶住了我:“小心!”
我一听这个声音就听出来了:“宋公子?”
扶着我的这只手微微的用了点力气,让我站稳了才松开,然后他似乎对着我行了个礼,说道:“颜小姐,久违了。”
第2506章 当年的记忆
宋宣,宋家的二公子!
我当然没有忘记这个人,可以说,现在他的存在是我最在意的一件事,自从沧州一战,跟这个人交了心,知道他心中所愿,我心里就一直记挂着他。
毕竟,他的身份和处境类似于细作,若是被发现了,裴元修一定不会轻饶了他。
更饶不了他一家人。
幸好,他既然会出现在天津,而且能出现在我身边,也就是还没有被发现。
我虽然庆幸,但脸上也不能太显露出来,只透着一点故人相见的欢喜和唏嘘,轻声说道:“久违了。”
我以为他还要说什么,但接下来,他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可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打量着我。
然后,我也回过神来——自己的样子,难道又要在他面前说一句“遇到了一些变故”?
不过,不等我开口,就听见宋宣沉声说道:“颜小姐应该多保重才是。”
口气中,分明透着一点黯然。
他,倒是没有让我太难堪,我微笑着点了点头,而这时,裴元修已经走了上来,宋宣他们一见到他,都急忙跪下行礼。
裴元修也只淡淡的让他们平身,然后吩咐了几句,便带着大队的人马往里走去。
倒是许久,都没有来过宇文府了。
之前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很艰难,可以说是非常艰难的时光,尤其是裴元修昏迷的那段时间,韩若诗处处针对,想要将我打压下去;而现在,“故地重游”,一切却都已经是物是人非。
绿儿他们两扶着我跟着大家往里走,我还在心里计算着我们走到什么地方了,突然就听见人群中传来了一阵孩子的哭声。
谁在哭?
我心里一愣,就立刻听见韩子桐的声音:“怎么了?”
旁边也有一些乱糟糟的声音,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等到她走过去一看,就有宫女轻声说道:“皇后娘娘,皇子刚刚才醒过来,可能到了陌生的地方,有些害怕,就哭了。”
我眨了眨眼睛,这才有些反应过来。
那是裴元修的孩子。
说起来,虽然到京城的第一天就知道韩子桐身边有了个孩子,后来也知道那是韩若诗生的,但是这么久了,我都没有见过那孩子一面——当然,我也看不到,更没有去接触一下。
现在,乍一听到孩子的哭声,我还有些怔忪。
这时,裴元修也走了过去。
他这一路上话都很少,浑身透着一点冷意,但是这个时候开口,声音却有些意外的温和:“冀儿怎么了?”
“可能是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有点害怕。”
“朕已经让人把那边的房间整理出来,跟景仁宫的一样,你先带他过去吧。”
“是。”
说完,韩子桐便带着人和那个孩子匆匆的往我这边走了过来,我木然的站在那里不动,只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还有那孩子的哭声从身边掠过。
其实,这也只是一件小事,甚至连事可能都算不上。
但不知为什么,却在我心里掀起了一点波澜,我隐隐的有些震荡的感觉,呆立在那里好一会儿,周围的人都继续往前走了,秋儿和绿儿在我身边轻声道:“颜小姐,我们该过去了。”
“……哦?哦。”
我被他们搀扶着,继续往前走。
这一次,这条路就更熟悉了,我清楚的记得,那一次来到宇文府的时候,就是沿着这条路,一直到了——
“吱呀”一声,大门在面前被推开。
我闻到了一股有些潮湿的味道,但因为房间里又拢了火炉,那股气息潮湿又温暖,给人的感觉很奇怪。
侍从们立在门口,轻声说道:“请皇上休息。”
说完,便退下了。
我站在门口,有些发呆——难道我也要在这里住下?
虽然在京城皇宫里,我一直都是住在内藏阁,裴元修也花了很多的时间在内藏阁陪我,但并没有要住在一起的意思。
现在,他在这里,而让我也进去。
我有些迟疑的站在门口。
秋儿和绿儿早已经奉命退下,我一个人站在门口,不仅冷,还有些孤零零的感觉,而他也没有立刻叫我,只是在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我被风吹得有些发冷的时候,他终于叹了口气似得,慢慢的走到门口看着我。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以为,我会伤害你吗?”
“……”
我沉默了一下,才轻声说道:“不是。”
“……”
“只是突然间回到这个地方,我心里——想起了很多事。”
说完,我便小心翼翼的迈进了这个房间里。
那种温热又潮湿的味道不算难闻,但毕竟在京城那干燥又寒冷的地方呆了那么久,这样的气息让人觉得有点奇怪。
我慢慢的走进去,当走到一个地方的时候,下意识的就停了下来。
抬起手来一摸,就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那个屏风。
这个房间,我当然记得,就是当初我跟着谢烽第一次到宇文府来,他带着我来见宇文亢的那个房间。
这个房间空旷,又巨大得诡异,但最让人觉得不解的,就是这扇巨大的屏风,和上面那些星星点点的图案。
当然,我已经知道那些图案是什么了,只是现在伸手去摸着的时候,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摸到了命运一样。
而这一触碰,之前在这个房间发生的一切都在眼前闪现了出来,好像走马灯一样,我我耳边一下子响起了一句话。
那句话,原本只是遥远的回忆而已,却让我全身战栗了一下,周围的温暖和潮湿一瞬间消失了一般,我的指尖立刻变得冰冷了起来。
裴元修原本站在我的身后,这个时候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
他走到了我的身后,低头看着我:“你想到什么了?”
“……”
我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喉咙一阵一阵的发梗。
摸着屏风的那只手,好像在触碰着寒冰,被冻得连知觉都没有了。
甚至,连他温热的大手覆上来,握住我的手,我也完全没有感觉。
因为,我突然想起在这个房间里,谢烽说过的一句话——
裴元修,有至少十年的大运!
第2507章 所以,我才会有今日
我不是那种怪力乱神的人,我只是相信因果,相信报应,相信天地之间有正义的力量,而不是什么鬼神作乱。
可是,有一些事走到今天,却也是我难以说清的。
比如——远在陇西的那个“千钧阵”。
比如——天下,为赤衣者所得。
比如——帝星有三。
这一切,似乎又真的在昭示着,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掌控着人的命运,哪怕有人想要通过自己的力量去强行的突破,而最终,也落得一个殊途同归的结局。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
十年大运。
谢烽口中的十年大运,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那十年……
十年!
屋子里温热潮湿的气息突然变得压迫人了起来,我感觉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喘不过气来,裴元修已经感觉到了我的变化,立刻将我抱起,飞快的走到屏风后,将我放到床上。
“你怎么样?”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我喘不过气,脸色苍白的样子,急忙伸手帮我揭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也是这样,我才稍微的缓过一口气来。
而冷汗,已经出了一身。
他拿出手帕来轻轻的给我擦拭额头上密布的汗珠,柔声说道:“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就这么难受,是在路上着凉了吗?”
我一听这话,害怕他要去责罚秋儿和绿儿他们,急忙说道:“我没事。”
话虽这么说,但自己都知道,脸上沉重的表情和皱得解不开的眉头怎么看也不像没事,尤其感觉到他的一只手轻轻的抚上了我的脸颊,似乎还在忧心,我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将脸偏向了另一边。
也就是偏向了床榻后面那巨大的屏风。
裴元修感觉到了这一刻我的心烦意乱,他沉默了一会儿,收回手去,却并没有离开。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空旷而巨大的房间里,只能听见两个人平静的呼吸和心跳,还有香炉里一点一点被燃烧焚尽的香灰慢慢散落的声音,宁静得好像让人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我几乎以为他觉得我要睡着了,而我也装作安静得一点动静都没有,只希望他这样觉得,然后离开。
也给我一点可以平静下来的空间。
可是,他没有走。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我听见他突然说道:“你还记得这个屏风吗?”
“……”
他是在跟我说话。
难道他知道,我没有睡着,只是不想面对他?
我仍然没有动弹,平静的侧卧在床榻上。
他坐在床头,仿佛看着床榻后面那个巨大的屏风,说道:“我知道你过去来过这里,也看过这个屏风,你知不知道,这个屏风上面是什么?”
“……”
“是星象。”
“……”
“谢烽第一次来到我身边的时候,也送了同样的一幅星象图给我,也是那幅星象图,说服了我。”
“……”
“其实,不是说服我。”
“……”
“我不用任何人说服,我要做什么,心里其实很清楚。”
“……”
“他不过是给了我一个理由而已。”
我侧卧在床上,也并不回头去面对他,只沙哑着声音说道:“这个理由,已经够充分了。”
说完这句话,就听见他发出了一声轻笑。
那笑容中,竟然也有几分讥诮之意,他过去从来不会在对着我的时候发出这样的情绪的笑声,我下意识的回过头去,虽然看不见他,却感觉到他的目光看着我,然后慢慢的俯下身来,温热的呼吸又一次吹拂到了我的脸上。
他说道:“难道,你真的相信那些所谓的星象?”
“……”
我的心微微的一动。
但脸上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只说道:“难道,你不信吗?”
他坚定而平静的说道:“我当然不信。”
“那你——”
我还想问,那你为什么要起事,但不等我的话说完,就听见他说道:“所以,我才会有今日。”
“……”
什么意思?
若星象真的昭示帝星有三,他如今的登基即位,就是星象所预示的,为什么他反倒说,他不信,才会有今天?
我不太想再继续跟他打哑谜,索性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就感觉到他俯下身来,几乎已经快要贴到我的身上。
我下意识的往后退缩了一下,却完全无可退避,他的一只手抚上了我的脸颊,温柔中却带着一点说不出的僵冷来,和他滚烫的鼻息混杂在一起,仿佛冰火两重天一般。
我隐隐感觉到,那仿佛是他自己在挣扎。
而且,不仅是此刻,而是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的矛盾挣扎。
他沉声说道:“现在,还不到时候。”
“……”
“等到了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说完,他便放开手,起身往外走去。
我躺在床榻上,还有些愕然,就听见他走到门口,刚一打开大门,门外已经走来了一些人,跪下禀报道:“皇上!”
裴元修道:“什么事?”
“城外的叛军又集结了五万兵力,蠢蠢欲动,似乎是准备要攻城。”
我抬起有些酸软的双手,撑着自己从床榻做起来。
城外的叛军——不用说,一定是叶门主的军队了。
他又集结了五万的兵力要攻城?
裴元修深吸了一口气:“之前,不是已经将那些军队打退了吗?”
门外的人说道:“之前,皇上从京城调到天津来的禁军的确作战勇猛,将攻城的叛军击退;但这些军队在被击退的时候,溃散开来,让城内的军队无法追击,所以只能作罢。没想到,所以,末将等只是击退了这些军队,没能彻底的瓦解他们。”
“……”
“现在,这些溃散的叛军又集结了起来。”
我在房间内听到这些话,刚刚还有些沉重的气息变得平稳绵长了起来。
叶门主,的确是个用兵的好手。
虽然他的兵马从江陵一路打到天津,算起来,其实应该是筋疲力尽了,却还能持续的攻城,而且在京城禁军的强势对战之下,能分散溃退保存实力,短时间内又能重新集结,的确不是个简单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