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3章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山呼万岁的声音像巨浪排空一般袭来,虽然过去常跟在裴元灏的身边,也常听到这样的声势,但眼睛瞎了之后,再听这样的声音,感觉就像是有实实在在的东西迎面扑来,我刚一下马,就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其木格立刻扶住了我。
同时,听到了周围有几声哐啷的声音,好像什么东西从高出落下摔碎了。
我低声问其木格:“什么声音?”
他顿了一下,才说道:“房顶上的瓦片掉下来了。”
“哦,”我点点头,但转身一想,又不对:“瓦片怎么会掉下来?”
“……”
其木格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这里,被烧了。”
“什么?”
我诧异的望向他:“被……烧了?”
“被烧了,”他的声音很低沉,微微有些沙哑的说道:“皇宫被烧了,好多地方都——这里,真的不是我记忆中的胜京了。”
我顿时皱紧了眉头。
怎么会这样?
屠舒瀚带着人上来迎接裴元灏,裴元灏往前走了几步,这个时候也开口,疑惑的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屠舒瀚道:“皇上,我们的人马攻进来的时候,这个皇宫就已经着火了。”
“是,是火炮的原因?”
“不,火炮射出来达不到皇宫这个位置。”
“那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这里面的人放的火。”
“这里面的人?谁?”
“这,暂时还没有查清楚。而且昨夜的情况非常的混乱,皇宫里的人不是被烧死,就是跟着他们逃出去,现在抓到的也都是些不管事的下人,对于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不清楚。”
裴元灏沉默了一下,又说道:“那,八大天王的人呢?”
屠舒瀚道:“战死了两个,其余的率领他们各自的残部逃出了胜京,微臣布在外面的人马又拦截了一个,其余的各自逃散,微臣已经派人去追了。”
说完,他又跪下道:“请皇上恕罪。”
按说,在战争当中让敌首逃走,这对于武将来说自然是大罪,但像昨夜那样的情况,屠舒瀚已经尽力了,毕竟他长途跋涉到胜京来,对这里的地形又不是太熟悉,能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的好了。
而这样算下来,八大天王实际上,就只剩下三支了。
而且,照他们的说法,也只是率领百余人的残部逃窜,这样看来,是元气大损,短时间内绝对不可能再卷土重来了。
裴元灏扶起了他,说道:“好了,朕也知道这一场你打得辛苦,起来吧。”
屠舒瀚道:“谢皇上。”
等到他站起来,我才上前一步,轻声说道:“大将军。”
屠舒瀚转头来看着我:“颜小姐。”
“大将军昨夜可见到了胜京的铁戟王子洛什?他可有率军抵抗?”
“洛什……”
屠舒瀚轻轻的念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后说道:“在来之前,本将军也已经对这个人有所了解,知道他打仗是一把好手,也是胜京的执事者,所以特地让人留意这个人的动向,也有留意他身边的人。”
我急忙说道:“那——”
“可是,并没有他的消息。”
“什么?”
我顿时皱起了眉头。
屠舒瀚说道:“我并没有欺骗颜小姐,虽然昨夜兵荒马乱,入城之后又遭遇了他们的一部分抵抗,但我的确没有遇到这个铁戟王子,也没有遇到他身边的人。”
我的呼吸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屠舒瀚的确不会骗我,我也不认为他会在这件事上骗我,我只是感觉到心里那团隐隐的阴霾,这个时候已经越来越大,几乎要将我整个人都笼罩起来。
洛什真的没有出现。
当年在东州,他就好像战神临世一般,杀得朝廷的兵马溃不成军,虽然我不喜欢这个人,但不能不承认,他的英姿卓绝,当世罕见。
可是这样一个人,竟然还是让胜京陷落了。
甚至,他连面都没有露一个。
怎么回事呢?还有,还有黄天霸,他又到底去了哪里?
我喃喃道:“他,他到底会去哪里呢?”
感觉到我已经五内俱焚,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煎熬了,裴元灏沉默了一下然后走到我面前来,轻声说道:“轻盈,你先不要急。”
我抬头望向他。
他说道:“兵荒马乱的,胜京城又那么大,还有几支人马是逃出去了的,难保洛什他们不在这些人里。”
“……”
“等安顿下来,朕就派人去查。先查城内,再追查那几路人马的去向。”
“……”
“其实,没有消息,反倒是好消息。”
“……”
“你说呢?”
听他这么说,我迟疑了一下,也终究点了点头。
对,其实没有消息,反倒是好消息。
我最担心的,不过是兵荒马乱当中,黄爷会受伤,甚至被——
但至少现在没有这样的消息传来。
下一步,若是能找到他,就好了。
我轻声说道:“还请皇上加派人手,在城内城外都多看看,一定要找到他啊。”
裴元灏道:“你放心。”
说完,他又转过头去,似乎是看了看眼前那座皇宫,不知道到底被烧成了什么样子,但既然连瓦片都在往下掉,恐怕也就剩下断壁颓垣了。
裴元灏沉声道:“这座皇宫已经这样了,我们——”
屠舒瀚急忙说道:“皇上请不必担心,微臣昨夜入城之后,立刻就派人过来灭了火,刚刚也清理了里面,只是外面的几间宫殿被烧毁,里面并没有什么大碍。现在都已经收拾出来,供皇上使用了。”
“哦……”
裴元灏听了,这才放下心似得,说道:“走吧,先进去再说。”
说完,便带着我们走了进去。
这一路走进去,我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是鼻子里能很清楚的闻到东西烧焦的味道,虽然地面很冷,显然是屠舒瀚让人用水冲洗过,可是间或吹过的一阵风里,还是会卷裹着细细的,几不可查的血腥味。
不知道他们杀进来的时候,又是怎样一副情形。
走了好一会儿,那股烧焦的味道倒是淡了很多,按照之前屠舒瀚的说法,应该就是走到了内廷,这里的房舍并没有被火烧到,只是有一些淡淡的焦糊味罢了。
我竭力的想要通过自己走路的方向来判断到了什么地方,可惜,大概是年纪不小了,记忆力早不如前,再加上到底只在胜京的皇宫里呆过短短的时间,印象也不那么深刻,只能勉强的感觉到,应该是到了当年我在这里住过的地方附近了。
就在这时,裴元灏突然看到了什么,停下脚步,问道:“那边那个房子,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上锁了?”
我眨了眨眼睛,也望向了他说话面向的那个方向。
整个胜京的皇宫都散发着颓败的气息,似乎也只有这里,格外的清静,不像刚刚那些地方,焦臭味和血腥气夹杂着,让人有些窒息,这个地方散发的味道显得很干净。
裴元灏问道:“为什么不打开?”
言下之意,显然是担心那个房间里会藏匿什么人。
屠舒瀚一听,急忙说道:“皇上,那个房子微臣来的时候也路过过,问了周围的人,听说这个房子已经好多年没人去过,微臣也查看过,那把锁已经生锈了,的确是多年都没有人触碰的样子。”
“……”
“既然房间是原封未动的,微臣也就没有去碰它。”
“哦?”
我也有些诧异,胜京的皇宫里还会有这样的地方?
虽然我知道,在中原,京城的皇宫中,数百个院落,数千个房间,的确会有一些荒凉的地方不受重视,或是因为一些原因被废弃,但是胜京的皇宫——我曾经来这里呆过一阵子,这个皇宫修得不如中原的皇宫那么浩大,房舍规整,倒是每一个地方都有实际用途的,并没有多少浪费。
胜京的皇宫中居然有这样一间上锁的房子,给人的感觉有点奇怪。
而我心里隐隐的默算着自己走过的路,突然,心里颤了一下。
好像感觉到我的呼吸一沉,裴元灏转过头来看着我:“轻盈,你怎么了?”
“……”
我说不出话来,只茫然的望向前方。
他看了我一会儿,没有在追问我,只是沉默了一下之后,说道:“过去看看。”
说完,一行人便慢慢的走了过去。
我听见他走上了几步台阶,仿佛走到了那门口,拿起上面的铜锁来看了一下,可能是因为铜锁上锈迹斑斑,被他拿起的时候,刮着铁环发出非常涩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很不舒服。
我的心,已经沉到底了。
裴元灏停了一下,说道:“给朕打开。”
周围立刻有侍从应声,走上前去,哐啷一声,像是用什么重物砸开了门锁,然后两扇大门被推开了。
就听见忽的一声,一阵风吹了进去,将我身上的衣衫和头发都吹得飘飞了起来,而同时,又有一股味道,从那个寂静得房间里飘了出来。
我吸了一下,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那,是一股经年累月累积起来的,浓浓的书页的味道。
第2464章 再也回不去了
我站在这个门口,整个人都有些僵了。
而周围的人这个时候都发出了一声声的惊叹,有人诧异的说道:“这里面,怎么全都是书啊?”
“对啊,难道这里是胜京的讲学堂?”
“他们这些人怎么会读书呢?”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刚刚心底里一点点的顾忌和谨慎,在这个时候看到里面全都是书架,书架上放满了书之后,彻底的一扫而空,反倒变得有些轻松了起来。
的确,若论起这个世上,哪一样东西最能让人放缓心情,让人平静的,可能莫过于书册了。
这大概也是当年,我会选择在藏书阁里度过宫中岁月的原因吧?
只这样一想,有些麻木的,甚至空白的脑子里突然间浮现出了更多的画面,我想起了当年的内藏阁,里面的那些书架虽然朴素,却给人一种格外踏实的感觉;走在书架间,能看到上面的书卷,闻着油墨清香,就算无所事事,在里面望着一架又一架满满的书册,给人的感觉都非常的充实。
这么多年来,很少再有那样的感觉了。
大概是因为,我知道当初那个给我静谧感觉的地方,再也回不去了,给我静谧感觉的那个人,也早已经不再是当初的他。
大家显然对这个房间都好奇极了,但裴元灏不开口,也没有人敢贸然进去,大家都迟疑的对他道:“皇上……?”
裴元灏从打开这个房间的大门之后就一直在沉默,这个时候才开口,声音还算平和,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似得,说道:“好了,既然这个房间没有问题,就放在这里吧。屠舒瀚,吩咐下去,这个房间不准闲杂人等随意进入。朕有用处。”
“是。”
他说完,像是要走,但转过身来却又对着我,沉默了一下,说道:“你要进去看看吗?”
“……”
我也沉默了一下,摇摇头。
“我看不见。”
“……”
“我不看了。”
他的声气倒是比刚刚更柔和了一些,说道:“好,不看了,先去休息吧。”
说完,我们便一起离开了这个房子,我听见屠舒瀚在后面吩咐,让人过来守着这里,还要重新打一把锁来锁住大门,但走远了,也就听不见了。
又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屠舒瀚刚刚说的,清扫出来给我们暂时居住的宫殿。
这里应该没有受到大火的侵袭,倒是没有焦臭味,屠舒瀚还特地让人在房间里点了熏香,摆了火炉,乍一走进去,不像是塞北,倒有几分雅致的意味。
我进去之后,屠舒瀚又让人送来了两个侍女,听口音应该就是胜京的本地人,大概也是被吓坏了,我问她们话,哆哆嗦嗦的半天都说不出来。
我柔声说道:“你们不用害怕,我们不会再伤害你们了。”
大概是见我头发也白了,眼睛也瞎了,没有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们两这才放下心来,轻声说道:“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我说道:“给我弄点热水,我要洗个澡。”
“是。”
她们做事很麻利,不一会儿就准备好了,我也终于通通透透的洗了个澡,泡在温热的浴汤里的时候,伸手抚过自己的头发,其实之前梳头的时候感觉都没有那么深刻,但浸润在水中,才感觉头发发涩,实在和过去黑段子一般的头发不能相比了。
洗完澡出来,他们给我找来了衣裳换上,将头发擦得润润的,正要梳起来,就感觉他们两后退了一步,好像给吓了一跳似得手里的梳子都跌倒地上了。
我转过头去,才听见有一阵脚步声从外面走进来。
然后,裴元灏的声音响起:“你们出去。”
那两个小姑娘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
我的头发才梳到一半。
我叹了口气,弯下腰去伸手在地上摸索,刚碰到梳子,另一只手就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手,也握住了梳子,我急忙把手抽回来,他捡起梳子来,擦了一下,说道:“朕来帮你梳一梳吧。”
“不用了,陛下你不会的。”
说完,我抬起手来,让他把梳子给我。
他沉默了一下,还是把梳子递回到我手里。
我这才转过身去,看不见铜镜里自己的样子,只能凭着过去的经验小心的将脑后的头发挽起来,而他就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感觉到他还看得静静有味的。
忙活了好机会,总算把头发挽好了,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鬓角有点松散。
他突然说道:“这个宫殿,看起来倒是很好。”
“是吗?”
“倒是比江南的房舍还雅致一些。”
“……”
“你以前来过,难道没见过?”
我以前的确来过,但并没有觉得胜京皇宫的房舍比江南的房舍还雅致。
但再一想,我就明白了。
这里是洛什给黄天霸修的,当初就曾经听说,他让人在宫殿后面还挖了一个湖,养了鱼,还养了鹤,让塞北变成了江南。
可是现在,房舍还在,人却不见了。
他看着我脸上泫然欲泣的表情,说道:“你又在想黄天霸了?”
“我担心他。”
“……”
“昨夜的仗打成那样,没有人能在战火中特殊的,一刀砍过来,任谁都要皮开肉绽。”
“……”
“我,我更担心他被胜京的人——”
“……”
“之前那些人不是说,他自己也已经自身难保了吗?”
听着我越说越激动,甚至都快要落下泪来,裴元灏上前一步,伸手扶着我的肩膀,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
“……”
“虽然任何人在战争中都不可能特殊,但他毕竟是黄天霸。”
“……”
“他不可能这样死去,朕也不信。”
“……”
“朕已经派人下去在胜京城内四处搜寻,一定会找到他的下落的。”
我说道:“还有城外,屠舒瀚将军不是说,还有几支人马都冲出去了吗,也要弄清楚是些什么人,如果有他的下落——”
“放心,朕会告诉你的。”
听见他这么说,我也才终于放下一点心来。
外面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一群人走进来,往桌上摆了一些东西,我立刻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之前一直挂心在这里,从昨晚开始就没吃什么东西,一闻到食物的味道,立刻就感觉到饥肠辘辘。
裴元灏道:“朕特地过来陪你一起吃点东西。”
他抓着我的手臂扶我起来,慢慢的走到桌边,我勉强能端碗拿筷,但东西是夹不了的,所以一边吃饭,他一边把菜夹到我碗里。
我自然也不会拒绝,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吃了半碗饭,又喝了两口热汤。
这时,我突然又想起来,问道:“对了,既然胜京城已经破了,那铁面王呢?他为什么没有来?”
“他还要在那边清扫战场,因为有一支人马是从他那边走的。”
“哦……”
“而且,他还要去把之前的那一拨人领回来。”
“……”
我想了想,才想起来,之前铁面王跟他在天子峰附近谈判,营地遇袭,后来铁面王走了之后,还是留下了一些人,加上裴元灏也留了一部分在那里,更把重伤的叶飞也留在了那里,现在胜京既然已经攻破,当然应该把他们接回来了才是。
我问道:“那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裴元灏转过头去,像是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应该也快了。”
“……”
“你不用担心,等他们到了,朕自然会告诉你。”
我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裴元灏要去处理城内的一些事,毕竟胜京城虽然已经拿下来了,可还有许多暗藏的势力要清理,更重要的是,他的下一步必然是要南下往京城打,他需要事先在胜京安排一些,让将来中原和胜京之间的关系不再那么恶劣,甚至对立。
这种事情,自然就轮不到我去插手了。
到了下午,我让那两个小姑娘陪着我出去走走,走到这附近还觉得一切都安然,但是再往后面走,就到了之前“传说”中的那个湖。
屠舒瀚显然还没来得及让人打扫这里,我闻到了一地血腥和腐朽的味道,听那两个姑娘说,水面漂浮着许多的碎冰和死鱼,岸边甚至还有死了的鹤。
我可以想象,往日的这个地方,有多华美,多雅致,但一场战争,将把一切都毁灭了。
只希望世间的美好,不要再遭遇这样的摧折。
我站在湖边,没过一会儿就手足冰凉,正准备返身往回走,就有人匆匆来报,叶飞被人护送回来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我急忙让那两个姑娘扶着我往回走。
这一路上我都急匆匆的,好几次险些跌倒,等走到他们安排的那个房间,听见这里似乎已经有不少的人,刚一走进去,裴元灏就走到了我身边:“你来了。”
“嗯,”我点点头,急切的往里探头,却又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问道:“叶飞公子怎么样?他醒了吗?”
裴元灏还没有回答我,倒是一阵脚步声从房间里慢慢的走了出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幽幽道:“他还没醒。”
第2465章 自己原来,这么懦弱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立刻惊讶的说道:“蓝姐?”
虽然她说话的时候已经没有了过去那种刻意的娇媚,口气里也不再带着戏谑和挑弄,但她的声音我还是非常的熟悉,只一听就听出来了。
“你,你来了?”
“嗯,我来了。”
这一回,能听得更清楚,她的声音不但没有了过去的那种轻佻,反倒还带着一点淡淡的,说不出的压抑和沉重来。
然后,我听见她慢慢的走到了我的面前:“妹妹啊。”
“蓝姐你来了,你来了就好了。”
“……”
“不然,叶飞公子伤成这样,我还真的不晓得如何跟你,跟叶门主交代。”
“……”
她没有立刻回应我,反倒像是沉默着,好像一直在看着我。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突然轻叹了口气,道:“妹妹啊,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
这一回,我沉默了下来。
又忘了自己的模样。
又要面对一个熟悉的人,再要去做一次解释,虽然我已经麻木了,可是听到阿蓝一反常态的声音,却还是有一种酸涩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笑了笑,轻轻的说道:“是因为……遇到了一些变故。”
“到底什么变故?”
“……”
看来,她也还不知道轻寒的事。
不过也对,叶门主在轻尘临终前去颜家跟他谈了事情,之后就走了,显然是带着阿蓝他们一起走的,西川发生的事,他们大概还不知道。
我又淡淡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但自己感觉得到,眼圈已经发烫,大概也红了。
一时间,两个人相对无言,都沉默了下来,屋子里原本还有其他的一些人,看到我们两这个样子,也都不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勉强压下心中的那份酸楚,抬起头来说道:“你知道叶飞公子的事了吗?前些日子我们——”
“我知道,他们都跟我说了。”
“你是特地来这里找他的?”
她叹了口气,道:“若不是找他,我何苦跑到这样地方找罪受?”
听说她是来找他的,我忽的就安心了。
之前看到叶飞那不顾一切,连死都不怕的样子,我就一直担心是阿蓝出了事,幸好现在她安然无恙的出现了,我心里也就放下了一块石头,现在唯一还要担心的,也就是叶飞了。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又寒暄了几句,阿蓝对裴元灏说道:“我想要跟我这位妹妹单独待一会儿。”
我感觉到裴元灏有一点迟疑,好像还想要说什么,但沉默了一下之后,他还是说道:“好吧。”
说完,便带着他的人走了。
房门关起来之后,床边的几个暖炉散发出来的热气不一会儿又将整个屋子都熏热了,阿蓝拉着我的手腕慢慢的走到床边,又按着我的肩膀坐到榻上。
还给我拿了一个东西盖在膝盖上。
我没想到,连她都会有这样的细心和温柔,过去,她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可不像这种——“过日子的女人”。
我说道:“蓝姐,你好像变了很多。”
“变了很多?”听到这句话,她轻笑了一声,虽然是笑,但我却好像能感觉到那种笑声中都掩饰不住的苦涩来:“你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吗?”
“……”
我一愣,说不出话来。
她说的“以前”,怕不是我知道的以前。
任何一个女人,不会一出生就是她之前的模样,没有女人会愿意走在大街上被人看一眼就唤作“狐狸精”,我能感觉得到,她的妖娆和娇媚,她的漫不经心和满不在乎,实际上更多的,是一张面具。
人一旦要带面具,就是为了遮掩曾经受过的伤。
就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好像轻寒……
阿蓝慢慢的坐到了一般,轻声说道:“如果愿意的话,我想要把我以前的故事告诉你,知道过去的我,谁都会明白后来的我。”
“……”
“也会原谅后来的我。”
“……”
“可是,我不愿意。”
“……”
“我不想人知道,也不想人明白。”
“……”
“更不需要人原谅。”
她的声音虽然又软又魅,但这几句话里,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我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样的过去会造就现在的她,但,总有一种必然如此的原因,让她与这个世道不容。
只是,她不愿意告诉我,或许,我并不是她希望明白她的那个人。
我想了想,轻声说道:“那,叶飞公子呢?”
“……”
“他是那个人吗?”
这个时候,我才听到她的气息沉了一下,仿佛转过头去看向了那一边躺在床上的叶飞,从裴元灏带着他的人离开之后,我就能在这个静谧的房间里听出他的呼吸声,倒是比之前的更稳,也更平和了一些。
只可惜,还是没有醒。
阿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我没有想过他。”
“……”
“我从不觉得是他。”
“……”
“我以为,应该是——”
说到这里,她的喉咙突然梗了一下,就说不下去了,而我听着,轻声说道:“是叶门主,对吗?”
阿蓝没有说话,却是默认了。
其实,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难猜,就算阿蓝平日里带着她的面具面对所有的人,但当提起那个人,看到那个人的时候,眼睛里的感情却是骗不了人的。
就像叶飞,不管再是高傲冷漠,但在面对阿蓝的时候,他的高傲冷漠,更像是一个赌气的孩子。
我又轻声道:“那叶门主,他是怎么想的呢?”
“啊?”阿蓝轻声的说道:“他是怎么想的?”
“……”
“我如果能知道,就好了。”
“……”
“这些年来——如果我能早一点明白,大概就不会有这些年了。”
说到这里,她又轻笑了一声。
但不知为什么,听到她的笑声,我却几乎要落泪了。
虽然她一句苦都没有诉,一句抱怨都没有说,但就是那一声轻笑,让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些年来她的坚持,她的痛苦。
却终究,未能成真。
我轻轻道:“你后悔了吗?”
她淡淡的说道:“很多事情,不能用后不后悔来说。况且,若没有这些年,我,大概也就不是我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朝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说道:“轻盈,你知道吗,其实在遇到你之前,我几乎都已经忘了这些事了。”
“……”
“过去甚至觉得,能跟在他身后,就这么跟着他,一辈子也能过去。”
“……”
“但是在遇到你之后,我渐渐觉得,好像不是这样。”
“……”
“我想要得多更一点。”
我愣了一下,道:“为什么……我?”
她说道:“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我立刻说道:“记得,那个时候,轻寒托付你们把我带出京城。”
她说道:“其实那个时候接这笔生意,除了因为他开的价钱高,我也很感兴趣,想看看,从宫里逃出来的女人,是个什么样子。”
“……”
“当然,你也跟我想的样子差不多,又漂亮又温驯,每一样都是那些宫里的女人该有的样子。”
“……”
“但后来我发现,原来你也不是你看起来的那个样子。”
“……”
“你虽然温柔,却从不温驯,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
“你就像一头犟牛,你不肯喝水,谁也按不下你的头。”
听见她这么说,我不知怎么的也回想起了自己走过的那些路,一时间也有些惘然,而她接着慢慢的说道:“看到你,我才恍然间发现,自己原来,这么懦弱。”
“蓝姐……”
“我表面上看起来比你洒脱,但其实我自己知道,我心里在怕什么,正因为害怕,所以装作不在乎。”
“……”
“我只是懦弱而已。”
“……”
“而看到你之后,我觉得,自己真的太懦弱了。”
“……”
“幸好,我发现得不算晚。懦弱了半辈子了,不能下半辈子,还要这么懦弱下去。”
“……”
“所以我——”
她的鼻息有些浓重,说到这里的时候甚至还有些哽咽似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所以我,跟他说清楚了。”
我的心也跳了一下:“叶门主?”
“对。”
“……”
“过去,我以为那是要抽筋断骨的一件事,说了之后才发现——”
“……”
“原来,真的是抽筋断骨。”
“……”
“可是,也好。”
我看不到她,也不知道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虽然她说得好像很轻松,但我慢慢的伸出手,摸索着覆到她的手上的时候,才感觉到,她的指尖在微微的颤抖着。
抽筋断骨,她经历过了,但那种痛,大概会在她的身体里,留一辈子吧。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只轻声说道:“那,叶飞公子又为什么那样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回头看了一眼,口气中有一点无奈:“他以为我和门主——”
“……”
“哼,这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气性还大得很。”
第2466章 还是有些东西,留在了我身上
虽然刚刚听着她的那些话,满腹的辛酸,但现在,我的脸上忍不住又浮起了笑容。
在看到叶飞那个样子的时候,我真的担心阿蓝出了什么事,更担心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无法挽回的悲剧,但现在才知道,原来只是一场误会。
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而是在遭遇到的不幸,都只是虚惊一场。
我笑着道:“太好了。”
阿蓝听到我这么说,像是白了我一眼:“有什么好的?”
“太好了。”
“……”
“蓝姐,你应该庆幸,老天还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
“更要庆幸他还活着。”
阿蓝没有说话,只是气息微微的沉了下来。
我说道:“那个时候我在宫里,皇帝跟我说,其实当年很多时候,他都想过,杀了我算了,我跟他之间的纠缠太深,不仅我痛苦,其实他也在痛苦。他想过,杀了我一了百了。”
“……”
“不过他还是没动手。”
“……”
“我想他也明白,人若活着,可以有爱恨情仇,千万种的可能,就算再是不可思议的,只要人或者,都有可能发生。”
“……”
“但人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
“……”
“没有开始的,永远都不会开始;开始了的,也要立刻结束。”
“……”
“蓝姐,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
“你应该感激老天,他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不论如何,叶飞公子还活着,这已经是老天给你的,最好的,最好的——”
我的心跳越来越沉重,眼泪像是从心里涌上来,一下子喉咙也给堵住了,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而眼圈已经挣得通红。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的往下滚落。
阿蓝看着我这样,一下子惊住了,她说道:“轻盈,你怎么了?”
我还想要做出笑容,抬起头来微笑着对着她,但眼泪已经将整张脸都沾湿了,我再也控制不下去的,慢慢的低下头,泪水更如决堤一般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阿蓝立刻感觉到了什么,她反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刘轻寒怎么了?”
“……”
“你说你遇到了变故,什么变故,让你的头发也白了,眼睛也瞎了?”
“……”
“轻盈,你告诉我!”
我死死的咬着牙,几乎将舌尖都咬破,血的咸涩滋味一下子盈满了整个口腔,那种滋味刺激得我整个人都在哆嗦,阿蓝能看得到我现在的样子,她更急切的抓着我的肩膀,用力的抓着:“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
“……”
我撑了很久,才硬生生的将眼泪,还有心中那几乎要蔓延到全身的剧痛压了回去,慢慢的抬起头来对着她:“蓝姐……”
“到底怎么了?”
我含着泪,轻轻的一笑:“好好珍惜眼前人吧。”
“……”
“我是不能够了。”
阿蓝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她像是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哑着声音道:“刘轻寒他——”
“他走了。”
阿蓝的手猛地一颤,慢慢的从我的肩膀上松了下来。
她喃喃道:“他,他……”
“蓝姐,他走了。”
我笑着,可是不管这一次再怎么咬着牙,却控制不住眼泪,好像不属于自己一般,不断的滚落下来。
我只能一边哭着,一边笑着说:“在我不知道,更看不到的时候,他就这么走了。”
“……”
“他又骗了我。”
“……”
“他说过的,他在把我从裴元修的手里救出来的时候答应了的,他不会再骗我,可是他又骗我,他又骗我……”
“……”
“而我,居然又信了他,我又被他骗了。”
“……”
“蓝姐,你能相信吗,我居然又被他骗了。”
“……”
“我被他骗得,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蓝姐……”我慢慢的低下头去,额头靠在她微微抽搐的肩上,泪水立刻就浸湿了她的衣裳,我咬着牙,一字一字的道:“我想杀了他!”
“……”
“可是我又想他活过来,他只要活过来,怎么样都好……”
“……”
阿蓝没有说话,就一直坐在那里,身体里一阵一阵的抽搐着,好像五内也痛得厉害,过了许久,她才慢慢的抬起手来,颤抖着抚摸着我的头发。
“他真的,死了?”
“……”
“怎么会这样?”
“……”
“我给他服下那样的药,也救不了他吗?”
“……”
“那药,是门主特地去寻来的,叫‘永生之门’,这种药虽然是剧毒,会激化他体内的毒性,但——”
说到这里,她有些说不下去了。
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怎么会这样……?”
“……”
“怎么会这样?”
她也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我终于平复了内心的痛,又或者不是平复,只是让自己又一次习惯,慢慢的从她的肩膀上抬起头来,她伸出手来,用拇指抹去了我脸上的泪痕,轻声说道:“你就是为了他……变成这样的?”
我笑了笑。
眼角还有泪水几乎要抑制不住的往下流淌,但我已经不至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伸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鬓角,说道:“他不让我看到,更不让我知道。”
“……”
“好像就这么走了,可以什么都不留下。”
“……”
“但还是有些东西,留在了我身上。”
“……”
“蓝姐,”我抬头望向她,感觉到她的呼吸也在颤抖,轻轻的说道:“你那么漂亮,可千万不要像我这样。”
“……”
“我,是已经没有办法了,可叶飞公子还活着。”
“……”
“甚至也许,还能好好的活下来。”
“……”
“你的前半生,你说了,活得太不勇敢了,但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样,你自己应该做一个选择。”
“……”
她听见我这么说,气息更沉重了起来,我的话好像一块石头压在了她的心上,顿时房间里的气氛都因此而变得紧绷了起来。
而就在我们两沉默相对的时候,一个很轻很细,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从床上轻轻的传来——
“阿蓝……阿蓝……”
第2467章 世间的伤心已经太多了
是叶飞的声音!
我们两个人都从榻上弹了起来,我站不稳险些往前倾倒,但阿蓝根本顾不上我,转身就匆匆的跑到床边:“叶飞!”
“……”
“叶飞!”
她焦急的喊了两声,又安静了下来。
我勉强拄着拐杖站稳了,摸索着走到床边,摸到了她的肩膀,轻声道:“叶飞公子怎么样了?他醒了吗?”
“……”
阿蓝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没有。”
“……”
“他没有醒。”
声音中带着失落和疲惫,她叹了口气,突然又像是有点生气似得,咬牙道:“醒又不醒过来,瞎嚷嚷什么!”
我在旁边听着,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眼眶中还残留着一点温热的东西,一笑起来几乎就要盈出眼眶,我说道:“这也怪不得他,谁能管得住自己的心呢?”
阿蓝的呼吸一窒,仿佛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我柔声道:“之前在那边营地里的时候,他的伤那么重,大夫都说只能听天由命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一直喊着你的名字。”
“……”
“你说得对,蓝姐,他气性真大。”
“……”
“可气性再大,他的心里还是放不下你。”
阿蓝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起身,仿佛走到了屋子另一边,听见她在铜盆里撩了几下水,然后又走回到床边,应该是用帕子拧得润润的,来给叶飞擦汗。
可惜我现在眼睛瞎了,看不到这么温柔,这么体贴的阿蓝的样子。
但想来,一定美得很。
更可惜,叶飞没有看到。
过了好一会儿,她做完了手里的一切,然后又对着我,我以为她立刻要说什么,可她却是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我这一次来,也是要告诉你们一个消息。”
我忙说道:“是叶门主?”
“你知道?”
“我——在回成都的时候,听说轻尘临终前,曾经见过他。”
“不错。”阿蓝说道:“颜家家主的意思,让门主集结西川的兵力,等到刘轻寒的人拿下江陵之后,就让他从江陵出发,一路北上。”
“啊?!”
我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原来,轻尘临终前见叶门主,而且后来还让他动用了颜家的钱和粮食,就是为了这个。
虽然听说妙扇门的人动用了钱粮,我心里几乎也已经猜到了,但是真正听到阿蓝这么说,我的心里仍旧受到了震动。
更有些酸楚。
想来那个时候,轻尘已经病入膏肓,他显然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却还是用了自己最后的精力,做下这样的安排!
阿蓝大概也看出了我神情中的哀伤,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如今,门主已经快打到天津了。”
“这么快?”
阿蓝的口气中带着一点骄傲:“这算什么,他——”
说到这里,又顿了下来,大概是想了想,轻笑着说道:“他还有很多你们都不知道的。”
“……”
“不过,也没什么了。”
说完,又慢慢的转过身去,又走到了床边坐下。
我想,她大概这半生都在为那个男人活着,看起来自由散漫,但心里装着他,就好像在天上飞着的风筝,始终被一根线牵着,她也被自己心里那根无形的线系在那个男人的身上。
而现在,是到切断那根线的时候了。
她再要往什么地方飞,应该由自己选择才是了。
她虽然那么安静,但我能想象得到,她在跟叶门主谈的时候,下定了多大的决心,才斩断了那一根线,又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千里迢迢的赶到这里来寻找叶飞。
是应该给她留一点空间才是。
于是,我轻声说道:“蓝姐,你好好的陪着叶飞公子吧,如果有什么事,你就让人来找我,我在这里不远的地方。”
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了我一会儿,在那沉默的气氛中我能感觉到她好像还有些话要说,但最终也没有说,只轻声道:“好罢,我也想再陪陪他。”
我点点头,拄着拐杖慢慢的走了出去。
出门之后,我还回头小心翼翼的将门合上,然后转过身,用脚尖一点一点的探着前方的台阶,一步一步的往下走。
那两个小姑娘大概是都回去了,没有人引着我。
到底是看不见,这样走着的时候有点心慌,正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胳膊。
我迟疑了一下:“陛下?”
“嗯,别慌,慢慢走。”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倒是安抚了我刚刚被吓到的情绪,我慢慢的走下了台阶,又听了一下周围,他说道:“不用听了,没有其他人,只有朕在。”
“……”
“朕送你回去。”
“好。”
这些日子他倒是也不止一次这样的“纡尊降贵”,我都快习惯了,不过一边走着的时候,一边听着他平稳的呼吸,不像是有什么其他的情绪,我想了想,还是说道:“陛下刚刚听到了吗?叶门主已经快到天津了。”
“朕知道。”
“……”
他说的是知道,而不是听到了。
看来,他应该是得到了自己的消息,而不是阿蓝带过来的。
那我也就不多话了,如果叶门主已经拿下了天津,就意味着京城不在是重重包围中的那个堡垒了,裴元灏如果能从东州往下打……
不过,这是他们的事了。
我只是真的有些惊讶,叶门主的实力果然竟然,要知道,我们离开西川也才是前些日子的事,而且是在我们离开西川之后,轻寒才拿下的江陵,而现在,叶门主竟然已经从江陵往被打到了天津了。
他这一路上,可以说是摧枯拉朽了吧。
不愧是平西大元帅叶消难的后人,胸中若没有千军万马,妙计良策,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战绩的。
我想了想,问道:“那接下来,陛下打算怎么办呢?”
“……”
裴元灏没有回答我,而是扶着我继续往前走。
我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
平时如果说了什么话他不回答,我能感觉到他是不想回答,或者是在想该怎么回答,但这一次,我却感觉到他在发呆,只管默默的牵着我往前走罢了。
又走了两步,我问道:“陛下?”
“嗯?”
他这才像是猛然回过神似得,望向我:“你说什么?”
果然是在发呆。
我说道:“我问陛下,接下来陛下打算怎么办。”
“打算怎么办。”他又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既然他已经快要到天津了,那朕自然是应该抓紧时机南下,如果能够早一日对京城实行合围,这场战争,就能早一日结束。”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从现在的大局来看,中原的几个重要的地区都已经在我,或者在他,又或者在西川的人的手上,这种局势对我们而言,是非常有利的。
可是——
我转念一想,心情一下子就沉重了下来。
如果这样的话,裴元灏自然是要从东州往南下,而铁骑王他们应该就要回到胜京,而这样一来,妙言的婚事,就要办了。
我的女儿,很快就要出嫁了。
这样想着,不仅心上压上了一块大石头,就连两条腿都像是灌了铅一样的沉重,裴元灏扶着我的手臂,大概也感觉到了,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件事是迟早的,朕希望你能有所准备。”
我的喉咙一梗,几乎又要落下泪了,但还是咬着牙忍住,用力的点了一下头。
他轻叹了口气,继续扶着我往前走,走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又问道:“那两个人,他们又是怎么回事?”
男女情爱方面,他也算是个老手,叶飞和阿蓝的样子,自然是瞒不过他的。
我轻声说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个太骄傲,一个又太傻。”
“……”
“但还好,没有铸成大错。”
他说道:“所以,你劝那个叫阿蓝的,怜取眼前人?”
“嗯。”
“难得,你还会这样劝人。”
我淡淡的笑了笑:“陛下看不出来他们两有情吗?”
“……”
“对,叶飞公子嘴硬面冷,什么都不露出来,我知道,因为他怕自己露出来了,有一些事情就回不了头了。但即便如此,一个这么骄傲的人,却每每都跟在阿蓝的身后,听她的差遣。”
“那个女人呢?”
“她?”我轻轻的说道:“她若心里没有叶飞公子,今天也就看不到她了。”
“……”
“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所以,我希望他们两个终成眷属,是因为我知道,他们两是有情的。”
“……”
“这个世间的伤心已经太多了,虽然伤心也好,幸福也罢,我的眼睛都看不见——”
“……”
“但我还是希望,幸福比伤心多一些。”
他又沉默着看了我一会儿,没有说话。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我估算着也到我住的地方,果然,他牵着我上了台阶,已经能感觉到屋子里的火炉散发出来的暖意。
我点点头,正准备转身往里走,裴元灏站在身后说道:“轻盈。”
“嗯?”
他又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那个叶门主,他将来会如何?”
“……”
我的眉心一蹙,敏感的意识到他问的,好像不是刚刚同样的问题,慢慢的回过身去对着他。
第2468章 他是我的东明
我的眉心一蹙,敏感的意识到他问的,好像不是刚刚同样的问题,慢慢的回过身去对着他。
“陛下说,叶门主?”
“嗯,他会如何?”
“……”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一路上走过来,他都有些魂不守舍的,在发呆了。
原来他一直就在考虑叶门主的事,这么短的时间,叶门主就已经从江陵打到了天津,这样惊人的战力对裴元灏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
但裴元灏不是普通的人。
他是皇帝,在别人能力超群,立功无数之后,他所要考虑的,就是功高震主!
我说道:“陛下——”
“……”
叫了他之后,又有些迟疑,一般情况下遇到这种情况,要劝他的话无非是什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又或者摆出当初在西安府的事实,那个时候叶门主都没有动手,现在几乎是在帮他,将来就更不可能动手了。
但是,那样说,真的能打消他的疑虑吗?
裴元灏听我叫了他,但又没有说话,便问道:“你要跟朕说什么?”
我又想了想,说道:“他是灵公主的外公啊。”
“……”
这一句话出口,裴元灏的呼吸都顿了一下。
不过,他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两个人这么相对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口气似乎也放松了不少,道:“好了,你进去休息吧,外面冷。”
正要转身离开,我又叫住了他。
“陛下。”
“嗯?”
他停下来回头望着我,我轻声说道:“黄爷……他有消息了吗?”
他叹了口气:“还没有。”
“还没有?”
“你不要急,胜京毕竟那么大,朕的人马都还没有完全将城内的敌人肃清,也许他藏身在什么地方,也说不一定。”
“……”
“再说,过两天铁面王就要回来了,也许他那儿会有好消息。”
我忧心忡忡,但听到他这样安慰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轻声说道:“还望陛下再多派一些人马,一定要找到黄爷啊。”
“你放心吧。”
说完,转身离开了。
有点奇怪的是,之前在雪原上环境比较恶劣的时候,每天都是大风大雪,让人好像身处蛮荒,但进入胜京城之后,天气反倒变好了起来,虽然也冷,但一天里还有一两个时辰会有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
不管怎么样,天气好,当然是一件好事。
我也总算有了缓口气的时候,在胜京的皇宫中稍微的静养了两天,叶飞仍然没有醒,也没有大夫再去看,毕竟阿蓝自己就是个妙手,而据她所说,叶飞的情况还算平稳,只是失血过多,元气伤得厉害,需等静养一段时间才能够醒过来的。
我有的时候,会去陪陪她,但更多的时间,我几乎都是一个人坐在那个温暖,有的时候却让我感到有点异常燥热的房间里,等着外面的消息。
这一天,铁面王回来了。
他先去了胜京城内的几个兵营,裴元灏毕竟不是胜京的人,没有威慑之力,我知道那里的人一直是在蠢蠢欲动,但这一次他一回归,立刻让那些胜京的士兵们俯首称臣。
然后,他来看我。
我一大早就听说他进了城,就一直等着,可是一直等到了傍晚,天都要黑了,眼前也已经一片黑暗的时候,才听到了他沉重的脚步声。
我急切的从屋子里走出来,原本对这周围的陈设都已经非常熟悉,却没曾想心里太过激动,脚步迈得大了一点,直接一脚踩空往台阶下跌去。
铁面王一把扶住了我。
“你这个丫头啊!”
他平日里说话,总是威严多过平和,但这一次,不仅不平和,我甚至听到他一开口就有了颤迹,好像痛得厉害似得。
我勉强站稳,急忙抬起头来望向他:“铁面王伯伯,你终于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你还好吧?之前仗打成那个样子,你有没有受伤。”
“我并没有受伤,你可以放心。”
听他这么说,扶着我胳膊的那只手也十分有利,不像受了伤的样子。
我放下心来,便反手也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的抓着,说道:“那,伯伯找到他了吗?”
我感到那只手颤了一下。
铁面王没有说话。
我看不见,却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变得沉重了起来,这种沉重也让这些日子笼罩着我的阴霾越发的深、暗了起来,我原本就眼前漆黑,这个时候更有一种陷入了泥沼,无法动弹的感觉。
我又问道:“他呢?”
“……”
“你找到他了吗?”
“……”
“就算没有找到他,也应该有他的下落吧?”
我越说越急切,用力的抓着他的手臂,自己的指头都在发抖。
而铁面王一直沉默着,感觉到他的呼吸急促,胸膛也剧烈的起伏着,好像憋着什么话却说不出口,直到这个时候,旁边才响起了裴元灏有些寒凉的声音——
“没有。”
我的心猛地一沉,转头向他:“什么?”
他说:“没有。”
“……”
“铁面王没有找到他的下落,也没有探到他的消息。”
“……”
“而朕,朕这几天已经加派了人手,搜遍了胜京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有他的踪迹。”
“……”
“不仅找不到他,连洛什也找不到。”
我呆呆的睁大眼睛,只觉得一下子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得,踉跄了两步险些跌倒,裴元灏和铁面王都过来扶住了我,而我望向他们,喃喃的道:“怎么会这样?”
“……”
“怎么会这样的?”
“……”
没有回答我。
甚至,也没有人知道答案。
他们真的找不到黄天霸,连洛什也音讯全无,我急得甚至不顾自己眼睛看不见,就要出去找,还是他们两拦住了我。
但是,黄天霸是真的不见了。
在南宫离珠和霍联诚音讯全无的离开之后,黄天霸和洛什,也在这样消失在了茫茫的雪原上。
好像一下子,世间就没有了这两个人存在似得。
我满心想要找到他,想要结束他这十几年炼狱般的生涯,想要让他离开,想要给他自由,在所有的光明都消失在眼前的时候,这件事,仿佛我生命的支柱。
与其说是我想要救他,不如说,他,是我的救赎。
可是我的救赎,却消失了。
我足足病了两天。
没有任何原因的病倒,大夫来了也看不出什么病症,甚至,我也没有什么病症。
没有发烧,没有吐血,也没有任何看起来痛不欲生的样子。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五内俱焚,心一直在滴血。
大夫看不出我的什么病症,但是阿蓝来了之后,连脉都没有诊,就对我说道:“连刘轻寒的事,你都撑过来了,难道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把命给送掉吗?”
我抬起头来望向她。
干涩的眼睛疼得厉害,眼泪已经流干了,我只能哑声道:“他不是不相干的人,蓝姐你不知道他是谁,他——”
“……”
“他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
“我没有见过比他更好的人了。轻寒死了,我的眼睛瞎了;可他死了,我的眼前,就彻底一点光明都没有了。”
“……”
“蓝姐,你不明白了。”
她听了之后,长长的叹了口气,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说道:“我明白。”
“……”
“每一个人心里都有那么一个人,未必爱恨,但他是你的明灯。”
我呜咽着道:“他是我的东明。”
看着我这个样子,阿蓝长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我也知道这个人,但我真的没有想到,他失踪了这些年,原来是被困在胜京。”
“……”
“他是怎么会被抓起来的?”
我靠坐在床头,轻轻说道:“当年,东州城大战,我被胜京的人马俘虏,后来他和另一位将军率领人马想要过来救我,却没想到中了洛什的埋伏。洛什轰塌了半座山,天子峰都被削平了,才把他抓住。”
“天子峰?是不是就是你们营地前面不远的那座山峰?”
“对,就是那里。”
我之前就一直在试着探知那座山峰的位置,现在看来,我果然没有猜错,那座山峰的确是在我们当时那座营地的不远处。
“哦……”
阿蓝点了点头,但口气显得有些微妙。
我问道:“蓝姐,怎么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虽然才到这里不久,但其实之前已经在你们那个营地里呆了几天了,是因为他的伤势太重,不能随意的挪动,就只能停留在那里。”
“嗯。”
“有一天晚上,我好像看到有人往天子峰上去了。”
“啊?”我诧异的看着她:“天子峰?你没看错吧?”
她自己也迟疑了一下,说道:“若是平时,我是绝对不会怀疑自己的眼力的,不过那天晚上风雪交加的,加上我在他床前守了很长时间,也有些困倦了,所以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也不太清楚。”
“……”
“我只觉得像。”
“……”
“当然,也有可能真的是我看错了。”
“……”
“毕竟听说,那个时候胜京已经被你们的人马给围困了,寻常人没那么容易出来的。”
第2469章 在东州跟他遭遇了?
她看着我呆呆的坐在那里,气息断断续续的样子,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按在我的肩膀上,柔声说道:“妹妹啊,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
“你之前不是也说过,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吗?”
“……”
“你为什么不想想,也许他已经走了,而且是自由自在的走了,再也不会受人的禁锢了呢。”
我的喉咙仍然发梗得厉害,说不出话来,但听到他这些话,我的心里也稍微的和缓了一些,抬起头来望向她,阿蓝说道:“他是你心里的明灯,不是他活着,或者在你身边的时候才是,应该是只要他还是那样的人,他就永远都是吧。”
“……”
“他若是真的天涯海角,自由自在去了,难道会希望你只是因为找不到他的踪迹,就变成这个样子吗?”
“……”
“你配不起这样的明灯啊。”
没有想到,阿蓝也会这样的宽慰人,而且,虽然不是软语温言,却每一句都像是有一股劲力,注入到了我的心里。
我终于点点头:“我知道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丫头从外面走进来,对阿蓝说道:“蓝姑娘,你过去看看吧,叶飞公子好像又在开口喊你的名字了。是不是要醒了啊?”
阿蓝一听,霍的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这几天,也不止一次了,叶飞时常会无意识的叫她的名字,好几次大家都以为他要醒来了,尤其是阿蓝,兴奋得不得了,可是回去守候半天,他却仍旧昏迷不醒。
两三次之后,大家对于他无意识的呢喃已经有些麻木了。
也就只有阿蓝,不管他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都立刻就赶过去,好像生怕自己错过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似得。
我坐在床头,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而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脚步声慢慢的走来。
当然是裴元灏,这几天也没有别的人来找我,只有他,会隔一段时间就来看我一眼,虽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而他也并不说什么,就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静静的陪着我。
他走进来,看到我的脸色似乎比之前又更苍白了一些,走到床边把被角给我掖了一下,沉声说道:“你都病了,就不要再耗神了。”
“……”
“好好的静养一下不好吗?”
我想了想,抬起头来望向他,说道:“陛下,你派人去天子峰上看一下好吗?”
他顿了一下,似乎是蹙起了眉头看着我:“什么?”
“天子峰,就是我们与铁面王谈事的那个营地后面不远的那座山峰。”
“……”
“当年洛什就是在那个地方,把黄爷抓住的。”
“……”
“你派人去那座山峰的山顶上看一下好不好?”
“你要他们去看什么?”
“……”
“难道他们会在上面?”
“……”
我迟疑了一下。
当初,我也不是没有去过天子峰的山巅,那里因为山峰高耸的关系,气候和平地不一样,非常的寒冷,听说即使是在盛夏,那里也被冰雪覆盖着,而现在草原上本身就是寒冬,只怕天子峰上更是滴水成冰。
什么人可能在上面停留那么久呢?
但我想了想,还是说道:“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上面,但我还是想要知道他的下落,你让人去看一下好不好?哪怕,哪怕是让我最后死心呢?”
“……”
“他不在上面,我就真的相信,他是已经走了,他已经得到自由,再也不会被任何人禁锢了。”
“……”
“你让人去看一下,好不好?”
“……”
裴元灏沉默着看了我很久,终于轻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朕让人去。不过那座山峰你是知道的,怕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上去,哪怕是朕手下的人,也要想想办法才行。”
我点点头:“好的。”
说完,我又说道:“如果有他的消息,请一定尽快告诉我啊。”
裴元灏看了我一会儿,道:“好。”
接下来的两天,我虽然还是病着,但也尽量让自己好起来,
因为,前面传回来消息,铁骑王要回来了。
裴元灏已经派屠舒瀚率领兵马前往东州,接管那里的防务,实际上就是要将东州作为自己南下的一个据点,铁骑王打完那一仗之后,听说胜京也已经拿下,自然就是要回来的。
我不想让妙言回来看到一个病殃殃的母亲,所以,也是乖乖的喝药,好好的吃饭,极力的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无力。
这一天,他们终于回来了。
胜京城内剩下的一点阴霾就被铁骑王带回来的兵马给彻底的驱散,我想,城内的人应该还是会心有疑虑,不知道裴元灏和铁面王打下了胜京之后会如何对待这里的人,更确切的说,他们担心裴元灏会对胜京做什么。
但现在,两大天王都出现了,他们的心里就有了底了。
所以,即使是坐在皇宫内院里,我也能听到远处响起的欢呼声,不知道是不是整个胜京城的人都出来迎接铁骑王的人马,那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将今天的风都激得更凛冽了一些。
他们也是一早就入城,但是等到了胜京皇宫的时候,也已经快要到黄昏了。
我之前还一直站在门口等着,但是到底是病了两天的,体力耗不起,裴元灏眼看着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便让人扶着我回到房里去,坐在榻上等妙言。
再等一会儿,我就有些困倦的打起瞌睡来。
脑袋点得就像小鸡啄米一样,但我还是强打起精神撑着沉重的眼皮听着外面的动静。
就在我几乎有些撑不下去,就快要睡着的时候,终于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匆匆的跑了过来。
我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视线中仍旧是一片的黑暗,但又好像隐隐的看到了有光亮在前方出现,因为紧接着,我就听到了妙言清脆的声音:“父皇!娘!”
我一个激灵,顿时就清醒了过来。
清楚的听到她从外面跑进来,倒也还算没有忘情,先向裴元灏行了个礼,然后再起身,就撞进了我怀里。
我原本想要从卧榻上起身的,又被她硬生生的撞得坐了下去。
胸口隐隐作痛,我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环抱着怀里这个瘦小的,还带着外面的寒气的身体,柔声道:“妙言,你回来了。”
“娘,我回来了。我好担心你啊。”
她这么说着,两只细瘦的手臂用力的环着我的腰,小脸埋在我的怀里不断的摩挲着。
虽然看不到她的样子,但我知道她至少是没有受伤的,而且听见她一叫我,病都好了大半。
我又忍不住红了眼圈,轻轻道:“好了,你回来就好了。”
“……”
“娘也一直在担心你呢。”
我们两这样抱着好半天,裴元灏在旁边倒是一直都没有出声,似乎也是给我们这样的机会享受一下共聚天伦的快乐,直到看见我眼圈红了,似乎要落泪的样子,他才上前来说道:“好了妙言,先放开你娘,她病着的。”
妙言一听,立刻松开了手,仰着头望着我:“娘病了吗?”
这人,多话。
我忙说道:“也没有,就是天气冷,娘有点着凉罢了,已经好多了。”
妙言伸手来捧着我的脸,然后说道:“娘又瘦了好多。”
“……”
“娘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呢。”
“……”
我和她的身份好像对调了,明明她才是让我忧心不已,时时挂念的女儿,但现在她的口气,好像都是她在为我担心。
我又好像,又觉得酸楚,轻轻的抚摸着她的手:“是娘不放心你才对。你们一大早就进入胜京了,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娘在这里等了你好久了。”
她一听,慌忙解释道:“我是一路上都想要回来见娘的,可是——都怪那个央初!”
“央初?”我一愣:“他怎么了?”
“他受伤啦!”
一听她这么说,我顿时吓了一跳:“怎么会受伤的?”
在他们出发之前,我还特地去向铁骑王提过这件事,既然央初和妙言的婚事已经暂定下来,他就算是我的女婿了——其实就算他跟妙言没有婚事,这个孩子与我那么亲近,我也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这样也才能让我的女儿也一直好好的。
怎么,他就受伤了?
我忙问道:“伤得重不重?”
裴元灏在一旁道:“并不严重,妙言,你不要吓你娘。”
他大概一早就得到消息了,却不告诉我,我急忙抓着妙言的胳膊,向她询问真相,妙言说道:“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不过那个时候——刚刚受伤的时候,还是吓坏我了。”
“谁伤了他?”
“他们打仗的事情我不知道,我一直都在营地里,还是他受伤回来之后我才知道的,不过听说,伤他的人是他们认识的,好像叫什么——”
我的脑海里忽的灵光一闪:“是不是叫邪侯奇?”
妙言“呀”了一声,立刻说道:“对对对,就是这个名气,奇奇怪怪的,所以我记不住。”
我的眉头已经拧了起来。
铁骑王他们在东州,已经跟邪侯奇遭遇了?
第2470章 好暖
铁骑王他们在东州,已经跟邪侯奇遭遇了?
我问道:“是他把央初给打伤了?”
“是啊,”妙言说到这个,声音也微微的发沉,道:“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央初哥哥的一只胳膊上皮开肉绽的,差一点废掉,可吓坏我了。”
我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在胜京皇宫,也就是离这里不远的后面的拿出草场上,当时八大天王的人,或者说主要就是邪侯奇想要找黄天霸的麻烦,两个人曾经有一场对决,他使用的那条铁鞭,鞭子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铁刺,我记得他用那条鞭子伤人,就是落下那样皮开肉绽的伤。
就是说,两个人应该是当面遭遇了。
我忙问道:“那央初现在——”
“娘,真的不用担心,”妙言说道:“刚刚送回来的时候真的吓坏我了,但是养了几天就好了,铁骑王伯伯也说,幸好没有伤到筋骨,只是这些日子他不能用手罢了。”
“那就好……”
我也算松了口气,点点头,才又问道:“那,那个邪侯奇呢?”
“他跑了。”
“跑了?”
“嗯,”妙言说道:“听央初哥哥说,他原本就是要去追赶他,想把他追回来的,但是没想到这个人那么狡猾,骗他亲近,等他一过去之后就用鞭子打他,央初哥哥受了伤,他也就趁机跑了。”
说着,她忍不住咬牙:“坏蛋!”
我的眉头拧了起来。
邪侯奇跑了……
其实这个人,从来都不重要,不管他再是阴险狡猾,他也就只是一只狐狸,能够放出来咬人而已,但我只是有些担心,连他都出现在了东州。
也就是说,我们这边的一举一动,就算不是完全暴露在裴元修的眼里,至少,他对这里发生的事情是多少有些了解的。
现在,邪侯奇跑了。
他是回去京城了,还是去了哪里?
我不由得就皱起了眉头,而这时,一只温热的手伸过来轻轻的揉着我的眉心,说道:“娘,不要皱眉头了。”
“……”
“我们都没事的。”
听到女儿娇软的声音,我不由得又放下了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低头望向她,伸手摸索着摸到了她的脸上,柔声道:“好。”
我们两几乎的黏在了一起,高高兴兴的说了一会儿话,裴元灏虽然一直坐在旁边,但一句话都不说,似乎就只是安静的看着我们,直到过了一会儿外面进来一个人,说了一句什么,他才说道:“好了,先用饭吧。”
是了,该吃晚饭了。
这一次,饭就摆在了我的这个房间里,也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饭。
我的眼睛看不见,当然就只能端着碗吃碗里的,倒是裴元灏和妙言,不停的往我的碗里夹菜,不一会儿就已经堆了不少,连米饭都吃不到了。
我笑着说道:“你们不要再夹了。”
“娘应该多吃一点,瘦了好多。”
“是啊,”旁边的裴元灏也附和着:“女儿倒是比你还会照顾自己。”
我淡淡的笑了笑。
刚吃了一口饭,又听见妙言轻轻的将碗筷放回到桌上,说道:“可是将来,我也不能再照顾娘了。”
我抬头望向她。
裴元灏也安静了下来,但他的气息显得很沉,好像对妙言的话毫不意外,我轻声道:“嗯?”
妙言认真的说道:“铁骑王伯伯说,这一次回来,就要办我和央初哥哥的事。”
“……”
我的手一抖,一只筷子从指间滑下去跌在了桌上。
妙言急忙伸手过来帮我捡着,又望着我:“娘。”
“……”
我没有说话,而是将碗和剩下的那一只筷子也慢慢的放回到桌上。
其实,这也是早就有准备,从到了胜京开始,这件事就一直在我的心头压着,不说,只是想要逃避。
可是妙言回来了,这件事就再也逃避不了了。
妙言把筷子放到我的手边,然后又顺势握住了我微微颤抖的手,说道:“娘,你不要这样。”
“……”
离开了这些天,她似乎对这件事已经完全接受,并且能平静面对了,可能正如她所说的,唯一让她不安的,只有我。
她的出嫁,尤其是这样的出嫁,是真的从我的心里剜去了一块肉。
另一边,裴元灏也慢慢的放下了碗筷。
他说道:“其实这件事,朕也是要跟你说的。”
“……”
“三天后,就要办了。”
“……”
“这几天,他们都一直在做准备。”
“……”
“等办完妙言的这件事,我们就要离开胜京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呼吸和心跳比刚刚的更沉重了一些,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喉咙口梗了许久,才慢慢的点了一下头:“哦。”
妙言抓着我的手:“娘……”
看见他们两都这样小心翼翼的,尤其是妙言,明明她将要面对的才是一个女孩子人生中最大的转折,更重要的是,她真的要彻底的离开我们,去面对她自己未知的人生,她却反倒只顾着安慰我,这样的懂事更让我心酸不已。
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转头对裴元灏道:“父皇,我今晚可以跟娘住在一起吗?我想好好的陪陪娘,我有好多话要跟她说。”
裴元灏道:“当然可以。”
话说到这里,饭其实也吃不下去了,裴元灏还要跟今天才回来的铁骑王,和已经回到胜京好几天的铁面王再一起去商议一些大事,侍从们将东西收拾走了之后,妙言帮我洗漱了一番,两个人就早早的躺到了床上。
她还是和过去一样,喜欢粘着我,抱着我的腰,将脸埋在我怀里。
我的嘴角还带着微笑,但说话的时候声音完全是沙哑的,道:“都这么大了,还这么粘着娘,你这样,哪里像是一个要出嫁的女孩子?”
她从我的怀里抬起头来:“娘,其实我早就长大了。”
“……”
“我只是——舍不得娘。”
“妙言,”不知是不是她的头枕在我胸口的关系,胸前真的沉甸甸的,让我的心跳都那么的困难,我望向她,床边烛台上的烛火能勉强让我看到她的轮廓,只是不知道这个时候她脸上的表情,我说道:“你知道嫁人是怎么回事吗?你就这么答应了,你知道将来——”
说到这里,就已经说不下去了。
她说道:“我不知道……但又好像知道一点点。”
“……”
“我知道成亲,是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像过去的父皇和娘一样,大概,也像将来的娘和三叔一样,对吗?”
她一提到轻寒,我的眼圈立刻红了。
喉咙梗得有些发疼,我轻声道:“不止是两个人在一起,更重要的是,两个人的心要在一起。”
“……”
“妙言,你的心会在央初的身上吗?”
她总是心直口快,但这一次,却没有立刻回答我。
其实我也知道,她答不出来。
我的女儿虽然小小年纪,可她经历过的事情却比一些大人还多,甚至在这样本该在父母身边承欢膝下的年龄,就要远嫁他乡,从此和我天各一方。
她——她甚至还不能完全明白成亲对她这一生的意义。
感觉到她似乎有些失神,但又像是在想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说道:“这一次,央初哥哥受伤,昏迷了整整一天,我一直陪着他。”
感觉到我的呼吸一紧,她急忙说道:“娘,我什么都没有做。”
“……”
“我只是握着他的手。”
“……”
“他那只手受伤失血,跟冰块一样,大夫都担心他的那只手会废掉。我也害怕,我就握着他的手,怕他太冷。”
“……”
“等他醒来之后,我就放开他了。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他抓着我的手又不放了。”
我不由自主的蹙了一下眉头,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跟别人一起玩闹是一回事,但这样被人抓着手又是另一回事,我的心里涌起了一点怒火。
妙言倒是将我脸上一点小小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她轻声说道:“娘你别生气,央初哥哥也没有做什么,他只是抓着我的手,跟我说——好暖。”
“……”
不知为什么,虽然心里一阵恼怒,但是一听到那两个字,怒火又好像一下子给什么东西熄灭了。
我不由得在脑海里想着那样的场景。
央初一身是伤,昏迷不醒,而终于脱离危险,睁开眼睛之前,就感觉到了手上的温暖,睁开眼睛之后,就看到了妙言。
所以他说——好暖。
妙言轻声说道:“央初哥哥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不管将来发生了什么,他都会记得这个时候,我给他的温暖。”
“……”
“他说,将来,他会对我很好的,就好像这个时候,我对他好一样。”
听到她这样说,我越发的觉得心口沉甸甸的,说不出话来。
妙言说道:“我相信央初哥哥的话,他会对我很好的。”
说到这里,她翻身趴在我的身上,虽然我看不见,也能感觉到她睁大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的看着我,说道:“娘。”
“嗯?”
“我会幸福的。”
“……”
“我会过得很好很好的。”
“……”
“对吗?”
第2471章 除他以外,世上再无可能
最终,我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
妙言似乎能感觉到我对她的不舍,她也没有说话,就只用双手抱着我,而过了很久,我才感觉到被她的脸紧贴着的胸前的衣裳,慢慢的变得湿润了起来。
我的女儿,也许真的不用我再为她担心了。
要举办他们的婚事的事情很快就传开,周围也都开始忙碌了起来,我目不能视,自然帮不了什么忙,甚至也不能拿出“岳母”的款儿来去做主,就只能听着外面的热闹,红灯笼一盏一盏的挂到了屋檐下,每天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我看着眼前透出的光,似乎都带上了喜悦的红色。
后来,我去看了央初一眼。
这个孩子这一次见我跟过去见我有些不一样,气都短了不少。
我坐在他的床边,也能闻到空气中浓浓的药味。
我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好,好多了。”
“手还能动吗?”
“能动的,大夫说了并没有伤到筋骨,只是这些日子不能用力。”
“但不管怎么样,你也要多多静养,不要留下什么病根。”
“我知道的。”
感觉到他乖巧得,比小时候那个肉团子似得时候还更听话,我淡淡的一笑:“你不用怕我。”
听到我这句话,他自己似乎也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青姨,我只是担心你生我的气。”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我——”
“因为你要娶妙言了?”
“……嗯。”
我叹了口气,平静的说道:“你们两个年级都太小,尤其是妙言,这些年来她就没有在我身边好好的呆过,我的确不希望她那么早出嫁,更不想看到,她是为了一些原因,用这样的方式出嫁的。”
感觉到他急切的要说什么,我没有给他时间,平静的说道:“不过有的时候,势比人强。”
央初一愣:“势比人强?”
我点了点头,道:“很多人都想要去争那个至尊的位子,以为坐上了那个位置之后就能随心所以,殊不知,这世上根本没有真正随心所欲的人和事。越是地位身份高贵,所受的制约就越多,要做出的牺牲也就越大。”
“……”
“皇帝陛下他为了和你们胜京缔造和平的局面,牺牲了妙言;而我,虽然作为母亲,我是死都不愿意让我的女儿这样牺牲——”
听到我的声音都哽咽了起来,央初吃力的从床头坐起来,似乎想要来安慰我,而我勉强咽下了心中的那团酸楚,涩声说道:“但是有人曾经告诉我,这世上的事情总要有人去做,而有一些人能比别人做得更好,自然也就让他去做。”
“……”
“大概妙言,也是这样的人。”
“青姨……”
我抬起头来望向央初,平静的说道:“央初啊,我是从打你小时候就见过你的,我知道你的心性善良,不是那种奸诈狡猾之辈,其实妙言若真的要选夫婿,你也一定是我心目中一个很好的人选。”
“……”
“但我还是要说——我的女儿,是个很好的姑娘。”
“……”
“你要好好的对她。”
“……”
“她已经很懂事了,但是,是因为我们这些做父母的不够好,才让她在一些事情上那么懂事,可她终究还小,有的时候会任性,这些,你也都是见过的。”
“我知道的,青姨,我喜欢她所有的样子。”
我淡淡的笑了笑。
他们两个人其实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央初对妙言的确非常的好,也颇有些两小无猜的意味来。
只是,他说的喜欢,其实还太浅薄了。
我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喜欢她,但两个人在一起不是只有喜欢就够了,你喜欢她的样子,可她的样子终究会变,将来,也会有更多模样更漂亮,性格更好的女孩子出现。”
央初愣了一下:“那——”
我温柔的说道:“我希望你和妙言都要体会对方身上的可贵,因为模样相貌都是会改变的,但有些东西,不仅不变,也是别人不能替代的。”
“……”
“甚至,除他以外,世上再无可能。”
央初倒是很认真的听着我的话,他想了想,说道:“青姨,这就是从一而终吗?”
我淡淡的笑了笑:“所谓从一而终,不是指死脑筋,哪怕一个人堕落了,品性溃烂腐朽了都要守着,也不是两个人明明已经走上了两条路,却为了所谓的‘从一而终’放弃自己的人生,去追随别人的人生,那是傻。人不应该与猪狗一般,得食便依从。”
“……”
“喜欢一个人,或许如你刚刚所说,一开始,都始于喜欢她的样子;至于深爱,应该爱她才华,爱她的担当,爱她比别的人更坚强的意志。”
“……”
“从一而终,当终于品性贵重。”
“……”
“央初啊,这世上麻木不仁,无情无义的夫妻很多,小儿女以谈情说爱为由,行攀附富贵之实者,亦不在少数,就是为了有可栖可依之人,保自己一世衣食无忧罢了。这样的人就算同床共枕一辈子,也不过就是搭伙过日子而已。”
“……”
“而你和妙言,我知道,你们两个人都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希望你们也不要只是搭伙过日子而已。两个人在一起,其实是一种成全,彼此来成就更好的自己。”
“……”
“你能答应我吗?”
央初的呼吸都比之前沉重了许久,我听见他慢慢的从床头坐直起身子,对着我认真的说道:“我知道青姨的意思了。我没有青姨说得那么好,但是我会像青姨说的那样,变成更好的自己。”
“……”
“我也会对妙言妹妹好的。”
我微笑着说道:“其实,我是相信你的,只要你成为了更好的自己,妙言一定会幸福的。”
我一边说着,一边试探着伸出手,央初立刻也伸手握住了我的手,我才摸到了他的手指,的确如妙言所说,上面还有一些伤,并没有完全的结痂,所以一碰着我都有点痛。我说道:“央初啊,我的女儿,就交给你了。”
“是。”
第2472章 妙言的新房
我也不知道自己那些唠唠叨叨的话央初听进去了多少,又能明白多少,我怕他伤未痊愈,累着了,于是没有停留太久就拄着拐杖离开了他的房间,临走前还嘱咐他好好的休息。
毕竟,他们的婚事马上就要举行了。
就在我刚离开他的房间的时候,听见迎面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铁骑王已经带着风的走到了我的面前:“颜小姐。”
“大王。”
“颜小姐来找央初吗?”
“没什么事,只是听说他受伤了,来看看他。”
我无意去跟他计较为什么央初会受伤的事,虽然我是托付了他,但毕竟这也是他的儿子,所以只是点了点头,便要转身离开,倒是铁骑王他自己说道:“这一次,是央初自己要去追赶邪侯奇,本王原本也劝阻了他,可小孩子——太冲动了。”
我回过头去对着他,说道:“大王能这样想,我已经很高兴了。”
“……”
“我无意干涉你们的行事,也知道草原上的人是生在马背上,伤病难免,身上的伤疤才是你们的勋章。但,我还是希望这两个孩子将来能平平安安的。”
铁骑王说道:“其实这一点,颜小姐大可以放心。”
“哦……?”
“本王和铁面王一样,都不是那种头昏的人,一定要靠掠夺强抢来显示自己孔武有力。将来中原和胜京通商,各取所需,自然能和平相处,没有那么多仗打,他们当然也能平平安安的。”
我微笑着:“这样是最好不过的。”
说完,我点点头,转身便走。
刚走了两步,身后一直站着没动的铁骑王突然又叫我:“颜小姐。”
我停下来,转过身去对着他:“大王还有什么事吗?”
就在这时,旁边走来了两个大夫,一见我们两个,先俯身行礼,原来我在央初的房间里耽搁的时间太久了,都延误了他换药的时间,他们两个要立刻去了。铁骑王关心自己的儿子,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是有些事,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想要跟你说,不过现在不方便,等闲下来,我再跟你说。”
“哦,好的。”
既然连他都说是无关紧要的事,那应该就影响不大,我点了点头,听见他也转身进了央初的房间,这才慢慢的往回走,守在外面的那两个小姑娘立刻就过来扶着我回去了。
只是,这一路上,我难免也要去想。
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呢?
这件事倒是很快就被我抛到脑后了,毕竟是“无关紧要”,而且眼下还有一件众人都在瞩目的大事,就是他们的婚事。
眨眼间,到了他们大婚的前一天。
之前我一直没有管过外面,每天都是陪在妙言的身边,过去十几年来缺失的母女间的温情,明知道不可能在这短短的几天之内就给她补上,但我心里却也明白,若不趁着这个时候多陪陪她,将来的岁月,她能回忆起来的母爱的记忆,就更少了。
这天傍晚,我让两个小丫头陪着我出去走走。
走着走着,我突然感觉到脚下的路好像有点熟悉,再仔细一想,原来,我走到了那个地方。
那个被锁了许多年,一直不见天日的房子面前。
不过这一次跟之前来到这里,面对的一面寂静不同,这一次这里非常的热闹,能听见那些侍从侍女们来来回回的忙碌着,好像在挂灯笼,贴喜联,还有一个侍女抱着好像是布匹一样的东西跑过来,不小心撞上了我,急忙停下来向我赔罪。
我伸手摸了摸,倒是一匹很光滑的缎子,胜京这边的皇宫里才会有的,便问道:“你拿这个做什么?”
“回颜小姐的话,皇上说这里的草木都枯了,看起来不喜气,所以让奴婢们把这些红缎子都缠到树上去,这样看起来喜气一些。”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这里都没人来,搞这么些干什么?”
那侍女道:“颜小姐不知道,这里要布置成公主殿下的新房啊。”
“什么?”
我惊了一下:“新房?”
正在这时,那侍女突然对着我身后跪拜道:“皇上。”
我转过身去,就听见裴元灏的脚步声慢慢的走了过来,他一直走到了我的面前,仿佛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才对那些闻声都赶过来行礼的侍从侍女说道:“都去做你们的去。”
“是。”
他们纷纷退下了。
我急切的说道:“陛下要用那个房间,做妙言的新房?”
“是的。”
“为什么?”
他不答反问:“为什么为什么?”
“……”
“你这么问,好像是认为这个地方不可以用来做他们的新房。”
“……”
“为什么不可以?”
我微微喘息着,刚刚说了一连串的话让我有些缓不过气来,尤其是裴元灏的这个反问,更让我的心头压上了一块看不见的石头。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个胜京皇宫里——虽然不及京城的皇宫,可房舍也不少。这个房间放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打开过,再要去装饰,难免劳心劳力。另寻一个房子不是方便很多吗?”
裴元灏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其他的房子,都不行。”
“为什么?”
“朕大致的查看过了,前些天——也就是胜京城破的那一天,这个皇宫本就大火,烧毁了不少房舍,剩余的房舍,都几乎都沾了血。”
我的心顿时一跳。
国破家亡的情形,我当然不是第一次见到。
上一次,跟随裴元修进入京城的皇宫的时候,那里就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还清楚的记得那些小宫女哭着向我求救的时候,她们的绝望和无助。
想来,城破的那一天,胜京皇宫内发生的,也差不多。
也许我应该庆幸,庆幸自己的眼睛已经失明了,不用再看到人世间的这些污秽,可是裴元灏只一句话,就又让我回忆起了那些血淋淋的,悲惨的场景。
我顿时皱起眉头,说不出话来。
裴元灏又说道:“皇宫里所有的房舍,只有这一间,是干干净净的。”
“……”
“朕的妙言出嫁,至少,不应该沾染那些污秽的血腥气。”
“……”
“你说呢?”
第2473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听到他的那些话,我也无话应对,沉默了许久,终于轻轻的点了点头:“那,听凭陛下安排吧。”
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刚一转身,就感觉到一个凉凉的东西轻轻的落到了脸上,接着,又是一点,又是一点。
我伸手摸了一下脸颊,感觉到一点细小的湿润,才知道,是下雪了。
原本这两天的天气都变得好起来了,我还有一种冬天已经快要过去的错觉,谁知道,又下雪了。
就在我停下脚步,伸手在掌心接了一团小小的雪花的时候,裴元灏突然在身后说道:“你不想进去看看吗?”
我的手掌一捏,将那一团小小的雪花融成了掌心一点点的湿润,并没有回头:“我看不见。”
“你看不见,朕可以告诉你。”
“……”
“那里是妙言的新房。”
“……”
其实从我的内心来说,一点都不想进入那个房间,不止不想进入,根本连靠近都不想,可是听见裴元灏这么一说,已经麻木了的心里又好像有一点陈年旧痛,被细细的牵扯了出来。
感觉到他还看着我,我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道:“好。”
说完,便跟着他往那个房间里走去。
服侍的人都被他屏退留在外面,他自己牵着我的手腕一步一步的走上台阶,再走进大门,才刚走到门口,就已经闻到了一股很清新的味道,有风从里面吹出来,吹得我鬓角的发丝都乱了起来。
他说道:“这些天,房子里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好好的通一通风。你冷吗?”
我摇摇头。
走进去,能感觉到地板非常的干净,已经没有灰尘的味道,还有点凉意,刚刚走到台阶下的时候也能感觉到,想来,不知道打了多少桶水进来冲洗干净了这个地方。
而且,听着风声,这里面,似乎空旷了很多。
我一边慢慢的往前走着,一边伸手试探着摸索着前方,好一会儿,却只摸到了柱子上垂下来的轻纱帷幔,之前的那些书架,还有书架上的书册,全都不见了。
裴元灏站在身后说道:“你在找那些东西吗?”
“……”
我回头对着他,他平静的说道:“新房里不用那些东西。”
“……”
“朕已经让人都拿走了。”
“拿走了?”
“是的,”他说道:“这个是妙言的新房,旧的东西,当然都不用再留下。”
说完这些,他就安静下来,似乎是在看我的反应。
而我也没有说什么,只拄着拐杖慢慢的在这个宽大的房间里走着,不时的能听见风声,感觉到风卷着雪沫从洞开的窗户外面吹进来,扑到脸上,带来一阵阵细碎的寒凉感,再走一会儿,伸手一抹,已经是一脸的湿润了。
雪下大了。
就在我沿着房子走了一圈,又走回到了门口的时候,裴元灏突然说道:“你觉得怎么样?”
我回头望向他:“啊?”
“你觉得这个新房如何?”
“……”
“妙言在这儿出嫁,好吗?”
“……”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的说道:“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
“……”
“若她嫁的人对,哪怕一间茅庵草舍,也是好的。”
“……”
他沉默着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在乎人,比在乎东西要更多。”
我平静的说道:“人在,就什么都在;人若不在了,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正说着,外面又传来了一阵很沉重的脚步声,这些天我倒也已经熟悉了这里的人走路那种踏得地面都要震颤起来的力道,守在门口的侍从侍女已经对着来人行礼道:“大王。”
铁骑王从外面走了进来:“两位都在。”
裴元灏走过去:“你也来了。”
“明天就是两个孩子的婚事了,所以特地过来看看。”
说完,他就真的认真的看了看这里面的情形,然后轻轻的说道:“这,是中原的新房的样子吧?”
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倒是管着布置新房的那个侍女上前来,细细的跟铁骑王解说了一番,铁骑王竟然也听得非常的认真,等到听完了之后,才说道:“我早就听说,你们中原人是讲礼的,这很好。这一桩婚事,本王也希望能够风风光光的举办,等到那个时候,全天下都知道,我们结为了儿女亲家。”
裴元灏说道:“这,也是朕心所愿。”
铁骑王说道:“不过,这天底下恐怕也有很多人,并不愿意看到这一桩亲事成形。”
“当然,这种事,朕当年也已经遇到过了。”
“……”
我站在旁边沉默的听着,当听到他说当年已经遇到过了,心里突然猛地抽痛了一下。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
当年在长江之上,那一艘高大的船上举行的婚礼,那一夜,整条长江都被那一件喜事给染红了,却没想到,连洞房花烛夜,也被染红了。
却是被鲜血染红的。
那个时候,若长公主真的和轻寒成亲,他们两个人留在扬州开府,会很大程度上压制金陵那边的势力,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裴元珍在自己的新婚之夜,在洞房里,被刺杀了。
而现在——
妙言要嫁给央初了。
他们两的婚事,甚至比当年那一场盛大的婚礼的意义还要更重大,因为连接的是中原和胜京这两大敌对的势力,从此不会再纷争不休,而要罢兵言和。
这对于很多人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
但对于一些人,或者说,某一个人来说,却是绝对不可以容忍的事。
我只觉得心跳越来越沉重。
而这时,像是感应到了人心一般,外面的风也更凛冽了起来,几乎要吹透我们的衣裳,一直吹到人的心里去。有人进来吩咐那些侍从侍女将窗户都关起来,然后再三叮嘱他们,不许再有人进来这里。
我们三个人正准备离开这个新房的时候,裴元灏突然又说道:“大王,对明天这场婚事,你怎么看?”
我转头望向铁骑王,他沉默了许久,慢慢说道:“你们中原不是有一句诗吗?”
“……”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2474章 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我们三个人走出了这个新房,等到有人上去将房门落锁之后,我们三个却一个都没有离开,都站在门口,听着那风声呼啸而过。
其实身上穿着厚厚的裘袄,还并不太冷,但手指尖已经冰凉了。
大概是因为之前在雪原上已经目睹了太多的战役,又或许是因为这一次攻入胜京那么的不容易,以至于我进入了胜京,进入了胜京的皇宫之后,只希望这一段看起来平和的日子可以长一些,甚至能够永远下去。
心里又很明白,根本不可能
裴元灏跟裴元修之间,现在还没有完全的分出胜负,而听他们这一说,我又有些恍惚的明白,也许纷争和对立,并不只是在战场上。
可是——我的妙言。
难道她的婚礼上,也可能会经历这样的血色吗?
感觉到我战栗了一下,裴元灏走过来,一只手握住了我交握的两只手的手指,那种冰块一样的感觉让他的气息都沉了一下。
他说道:“怎么这么冷?”
我望向他,没有说话,只眉头微蹙的将手指抽了回来。
他叹了口气,然后说道:“你不用担心,朕早已经让人做好了准备,那些人——进不了胜京城。”
我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才轻声说道:“他不会这么做的。”
“什么?”
裴元灏对着我道:“你说什么?”
“妙言是他看着长大的,”我有些干涩的说道:“他不会这么做的。”
“……”
“那个时候若不是他,妙言早就已经活不下来了。”
“……”
“那些年,不管他再难的时候,都没有抛弃过妙言,反而好好的养大了她。”
“……”
“他不会这样对妙言的。”
若是平时,我在裴元灏面前这样说起那个人,他多少是要雷霆震怒,哪怕不是震怒,也要跟我生气的,但这一次,他却显得很平静,只是气息微微的发沉,说道:“朕也愿意这是事实。”
“……”
“因为不管怎么样,朕不希望妙言受到一丝一毫的威胁跟伤害。”
“……”
“但你别忘了,元珍,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
我的心口像是又被扎了一下。
是的,裴元珍的死是个事实,不仅是她死了,甚至还险些连累轻寒被问斩,甚至在有人出面救他的时候,还出现了各种的意外,每一种,都是要置他于死地的。
那个人,他若要达成目的,不在乎杀人;他若要杀人,也有千万种方法。
可是——
我心口胀痛得裂开,再回过头去,感觉到眼前那一座房舍,虽然看不见,可是我能想象得到,现在被装点得多漂亮,红色的柱子,屋檐下挂着红灯笼,门联是红的,里面的垂下的纱帐帷幔也是红的。
那应该是喜庆的颜色,更不应该变成血色。
我喉咙又梗了一下,轻轻的说道:“他不会的,不管怎么样,他不会这样对妙言的……”
裴元灏说道:“若他这样做了呢?”
“……”
我沉默了许久,风卷着雪花,吹得我一张脸麻木得都已经感觉不到冷和痛了,我轻声说道:“若他这样做了,若他真的伤害妙言,那不管天涯海角,我一定会杀了他——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裴元灏的呼吸一沉,沉默着看着我。
就在这时,旁边有人走了过来,轻声的叫了他一声,他没有说话,立刻转身走到那边去了。
而我站在原地,说完那句话的时候,还有些微微的战栗。
铁骑王走到了我面前,说道:“不管你如何的相信他,但本王是不会轻易的让人破坏这一场婚礼。”
“……”
“不管是妙言,还是央初,他们都不能受到一点伤害。”
我的喉咙微微有些发梗,还是轻声说道:“我当然不希望这两个孩子受到伤害。”
“……”
“我只是……,在这一点上,我仍然相信他。”
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颜小姐,照说你经历过那么多了,也承受了那么多的苦难,寻常人若是有你这样的经历,早就已经对这个人世失去信心了,但你不仅没有,反倒好像,仍然对这个人世有信心。”
我不知道他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也只是淡淡的说道:“我大概,只是仍然愿意相信人性吧。”
“人性是很复杂的。”
“可我还是愿意去相信。”
他看了我一会儿,又仿佛轻笑了一声,但那笑容,并不轻松。
我虽然愿意相信,但我知道,他们并不相信。
就算肯相信,但赌不起,我们每一个人都赌不起。
他沉默了一会儿,正要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对着我说道:“对了,有一件事我想起来要跟你说。”
我也想起来:“是那天你说的那件事吗?”
“嗯。”
他说到这里,又好像有一点犹豫,我明明记得那天他说了,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这个时候他却没有立刻开口。
我迟疑着道:“大王,到底是什么事啊?”
他没有说话,反倒是这个时候,裴元灏走到了我的身边,说道:“轻盈。”
“啊?”
我回头望向他,他沉声说道:“去天子峰的人,已经回来了。”
“什么?!”
我一听,顿时整个人都微微的抽搐了一下,全副的精力都转到他那边去了,而另一边的铁骑王倒也并不勉强,只说了一声:“那,本王就先告辞了,明天的事情,本王还要再做安排。”
裴元灏与他说了两句,等铁骑王转身离开之后,他又转过来对着我。
我急切的说道:“他们回来了?怎么样?”
“先过去见见他们。”
“好,好!快走!”
我迫不及待,甚至都不管自己能不能看见,前方的路有什么,就急急忙忙的拄着拐杖往前走,脚步都有些凌乱,还是裴元灏上前两步来抓住了的手臂,引着我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他说道:“轻盈,你记得朕之前跟你说过吗,没有消息,其实就是好消息。”
“……”
“有的时候,有的事,不强求,也许更好。”
第2475章 抱“雪”
我的心里好像烧着一团火,恨不得马上就见到那些人,知道黄天霸的下落,但听到他这句话,又可能是正好迎面一阵寒风吹过来,将我有些发热的脑子吹得冷静了一点。
我想了想,说道:“我知道。”
“……”
“若这一次,再没有他的消息,我不强求了。”
他听到这里,仿佛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我们就走到了他的房间里,果然,去到天子峰上的人已经回来了,立刻进来向我们请安问礼,我也顾不得其他,急忙问道:“怎么样,天子峰上有什么人的踪迹吗?”
一个也许的领头的人说道:“回皇上,回颜小姐的话,天子峰上严寒彻骨,滴水成冰,根本没有人能在上面停留超过半个时辰。”
“……”
“我们一队人马也是呆了大量的火种,上去寻找了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什么活人。”
“……”
“想是,颜小姐弄错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轻轻的叹了一声。
还是没有找到。
其实,本来也不可能,天子峰上怎么可能长久的停留,都只怪我太想要知道黄天霸的下落了,才搞出了这件事来。
裴元灏在旁边安静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才对那几个人说道:“好了,你们辛苦了,下去领赏吧。”
那几个人急忙磕了头,千恩万谢的下去了。
我仍然坐在椅子里,有些木木的,半晌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裴元灏也安静的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你还好吧?”
“啊?”
我有些恍惚的,像是如梦初醒一般,转过头去望向他。
他说道:“这一次,你应该死心了吧?”
“……”
“那几个人的脸上,还有身上,都还有冻伤的地方,看起来天子峰上的环境真的非常的恶劣,恐怕连飞鸟都很难渡过,那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呢?”
我叹了口气,说道:“是我多事了,还连累了这些人。”
裴元灏说道:“朕知道,你是太关心黄天霸,太想要知道他的下落,太想要把他救出来了。”
“……”
“可是有的时候,你也不要忘了,他自己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
“胜京大战,他未必不知道,也未必没有自己的反应。”
“……”
“也许在屠舒瀚攻入胜京城的那天,他就已经有了准备,现在他踪迹全无,也许已经走了。”
“……”
“轻盈,也许他已经走了。”
“……”
“他只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下落,或者说,他不想让人再去打扰他。”
“……”
“你明白吗?”
“……”
我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倒是他这样的来安慰我,想想若是平时,这些话倒像是我对别的执着的人说的。
看来,也都是关心则乱。
我轻声说道:“我知道了。”
说完,我稍微停了一下,积攒了一点力气,便拄着拐杖站起身来,裴元灏道:“你要做什么?”
“我想要回去休息一下。”
虽然他说得对,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但我毕竟是抱着想要找到黄天霸,想要解救他脱困的这个心态来的,如今证实了,彻底的找不到他了,心里终究是有些失落,却又好像不能大哭大闹大放悲声的来发泄这样的苦痛。
我只想要回去安安静静的坐一会儿。
裴元灏立刻起身道:“朕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平静的说道:“陛下好好休息吧,明日的婚礼,事情还很多。”
“……”
“我只想一个人安静的走回去。”
他到底也不傻,能清楚的从我的话语当中听出“不想和任何人相处”的这种情绪,迟疑了一下,问道:“那你,找得到路吗?”
“陛下放心,这段路这两天也走了许多遍了,我能找得回去。”
他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勉强,只说道:“好吧,你小心。”
我点点头道了谢,然后退出了他的房间,慢慢的拄着拐杖往回走。
因为下雪,天冷的关系,在外面走动的人就要比平时都更少得多,不过我还是能循着记忆里的那段路线慢慢的走回去,
刚走到了一条小路,我记得这条小路的两边都是浓密的竹林,比别的地方显得更隐蔽一些,也更幽静许多,一个人走过去,听着脚步声和拐杖点在地上的声音,刚走到一半,却听见竹林的另一边,传来了几个人的说话声。
其中一个的声音有些熟悉,正是刚刚来跟我和裴元灏回话的那个人。
旁边有人问他:“大哥,去哪儿了,怎么弄了这一脸的伤?”
“啧啧,别碰!老子倒霉,没落上好差事,跑到雪山上去溜达了一圈,看我这脸上,还有手上,身上全都是冻伤,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好得了呢。”
“去干什么?”
“找人啊。”
“那地方能有什么人?”
“是啊,可皇上下令,咱们谁敢不从,谁有两个脑袋的吗?”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
又有人问道:“找到了吗?”
“你说哪?就那个地方,上去没一会儿,鼻子都差一点冻掉了,怎么可能还有活人?”
“没有活人,说不定有死人啊,哈哈哈哈。”
“你还别说,我在那山顶上看到了两个巨大的冰块,还真的像是人的模样。”
“哦?”旁人立刻感兴趣的问道:“是什么模样?”
“其中一个,抱着一团雪,像是抱着雪被冻死的;而另一个,像是抱着个人被冻死的。”
“啧啧,真的是人吗?”
“这可就看不出来了,那么厚一层的冰。”
“那你们就没有砸开来看一看,看看到底是不是人?”
“谁有那个功夫,咱们哥儿几个忙着去找那个‘活人’,谁有功夫管两个冰块呢?再说,那山顶上千奇百怪的冰块多了去了,还有一些石头上,还有些打斗过的痕迹,还有刀剑的划痕,想来,应该也有人上去过,不过,谁会留在那儿不走,等被冻成冰块呢。”
“哎,也不知道皇上,还有那位颜小姐是怎么想的,怎么会想到那上面有活人呢。”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慢慢的走远了。
第2476章 一份磨灭不去的感情
我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那条小路上,有风吹过,吹得周围的那些枯木枝丫都在瑟瑟作响,还不断的有细碎的雪沫吹到我的脸上。
不一会儿,就被眼眶中倾泻而出的滚烫的东西给融化了。
雪水,带着一点暖意,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上。
我就这么呆呆的站着,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风声中传来了妙言的声音,她带着几个丫头急急忙忙的往这边走,一看见我站在这个阴暗的小路上,慌忙走过来:“娘,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抬起头来望向她:“啊?”
“你好半天都没回来,我担心坏了。”
“……”
“你怎么站在这个地方,哎,手也冻得冰冷的!”
“……”
“娘,你怎么了?”
她一边说,一边抓着我的手不断的给我揉搓着,睁大眼睛望着我。指尖被她染上了一点暖意,我好像也终于抽回了一点神智似得,低头看着她:“妙言,你怎么出来了?”
“我等娘回来吃饭,等了好久,饭都要凉了。”
“……”
“我还让人去问了,铁骑王伯伯他们都说娘已经回来了,可把我担心坏了。”
她明明还是个孩子,可现在说话做事,却反而已经有了一种大人的神态,我望着她,只觉得已经流不出泪的,干涸的眼睛里又有些微微发涩,轻轻道:“走吧,我们回去。”
她点点头,立刻又回头吩咐身后的几个丫头:“赶紧回去把炉子拢上啊。”
一个小丫头应声,立刻跑了回去。
妙言一只手抓着我的手,一只手半抱着我:“我们快回去吧,外面可冷了。”
这一路上我都没有再说话,被她半扶半抱着回到放里,炉子散发出来的暖意立刻将我身上积压的一点点雪沫都融了,两个小丫头分别上来给我换了衣裳,妙言立刻拉着我坐到桌边,盛了一碗热汤送到我手里。
“娘,先喝一点热汤暖暖吧。”
“……”
我什么吃不下,心口好像被硬生生的塞进了一块冰冷的大石头,连呼吸都觉得沉重,但听见她这样殷切的声音,我还是低头喝了一口,又一口。
刚刚热过的汤还冒着热气,喝下去从嘴里一直烫到了心里,可是我喝下去,却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
妙言一直在旁边看着我,她似乎也感觉到了我身上那种茫然的气息,轻声说道:“娘为什么刚刚站在那个地方啊?我听他们说,娘不是让人去寻找一个故友吗?找到了吗?”
“……”
我的手微微一颤,碗里剩下的一点汤水泼了出来。
妙言惊了一下,急忙伸手接过碗,拿出手帕来给我擦拭:“娘,烫着没有?”
我摇了摇头:“没事,娘没事。”
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温暖的房间里,声音反而哑了,妙言听见我这样说话的声音都愣了一下。
“娘,你到底怎么了?”
“……”
“这几天娘不是一直在让人去城内城外寻找你的那一位故友吗?听说今天父皇派出去的人也回来了,他们找到了吗?”
“……”
“有消息了吗?”
我只觉得胸口里的那块大石头在沉甸甸的往下坠,几乎要硬生生的扯碎我的心肝,我用力的握着拳头,刚刚被烫过之后,有些火辣辣的虎口好像也要被扯裂开一般,我平静的说道:“没有消息,一点消息也没有。”
“真的吗?那娘的那位故友——”
“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但既然没有消息,他应该就是离开了。”
“……”
“他离开了……”
妙言安静的看着我,不知道她从我的脸上看出了什么来,只觉得她的气息也沉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道:“那娘,还要继续找他吗?”
我摇了摇头:“不找了。”
“……”
“再也不找了。”
“……”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
“他一定是已经离开了,他一定是已经从过去的枷锁里解脱了出来,得到自由了。”
“……”
“我不找了。”
“……”
妙言仍然安静的看着我,过了许久,她突然靠过来,伸手轻轻的抱住了我,我的身上还有外面带进来没有褪尽的寒意,被她温热的身子这样紧贴着,让我有一点微微的战栗,她轻声说道:“这样就好,娘的那位故友一定是已经离开了,去过好日子去了。”
“……”
“娘就不要再牵挂了,娘应该好好的照顾自己了。”
“……”
“娘这个样子,其实应该是别人担心你才对的。”
我低下头,感觉到她的脸颊贴在我的胸口,轻轻的摩挲着,那种母女间天生的亲近感让我的胸口又有了一点短暂的暖意,我伸出手摸到了她的头顶,轻轻的抚摸着,说道:“我的妙言也快要出嫁了,娘要担心的,越来越少了。”
“……”
“将来,你就要担心自己的家人了,你会有孩子,还会有自己的孙儿,你要担心他们了。”
妙言说道:“可我不管怎么样,也不会忘记娘啊。”
我对着她轻轻的笑了笑。
眼中仿佛还有泪,却已经再也流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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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我什么东西都没有吃,妙言似乎也能感觉到我心里有一些东西难捱,也并不勉强我,晚上她一定要跟我睡在一起,因为明天就要成亲,而将来,就很少有机会再跟我睡在一起了。
说是很少,但我心里也明白,几乎是没有机会了。
两个人好好的洗了个澡,带着一身淡淡的温润和清香,她钻进被子里来抱着我,和小时候一样,将脸贴在我的胸口,一只手还横过来环着我的腰。
好像生怕谁抢走了我一样。
我微笑着说道:“妙言这样,让娘又想起了过去在吉祥村的时候。”
“……”
“你晚上睡觉总是不老实。”
妙言轻轻的说道:“我多希望,自己永远都是在那个时候。”
“……”
“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永远和娘在一起。”
“……”
“还有芸香姑姑他们对我好,还有村子里的孩子们跟我一起玩。”
她说着,鼻息变得有些浓重了起来,轻声道:“虽然那个时候,我们一点都不富贵,娘还要每天忙着管那些绣娘们做工,我也要帮忙捻线,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娘,我觉得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我笑了笑:“你才多大,说什么最快乐的时光?”
“……”
“你还有几十年好活,这几十年里,还有许许多多的酸甜苦辣等着你呢,一定有比那更快乐的时候,也或许,会有你想象不到的困难在等着你。”
听见我这么说,她微微的僵了一下。
我说道:“但你要记住,不论世事如何动荡,但存温柔善意心肠。”
“不论世事如何动荡,但存温柔善意心肠。”她重复了一边,又抬头望向我:“娘就是这样的,对吗?”
“……”我有些说不出话来。
妙言说道:“我在跟铁骑王伯伯东奔西走的这段时间里,他经常跟我谈起娘。”
“哦?”
“他说,娘是个奇女子,这世上好像不该有你。”
我忍不住笑了笑:“这是什么话?”
她想了想,说道:“铁骑王伯伯说,娘的眼睛总是一直在往前看,而很少往后看的,但是,娘看到的又好像不是眼前的前面。”
这话有些不伦不类。
我说道:“他是什么意思?”
妙言说道:“铁骑王伯伯说,娘看到的,好像百年,千年以后。”
“千百年以后?”
“是的,”她点头道:“铁骑王伯伯说,千百年前的人们,茹毛饮血,野蛮不化,现在的我们,已经知礼知节,比过去好了太多太多了。而千百年后的人们,也许会比现在更加的知礼知节,会比现在的我们更好,对吗?”
“……”
我低下头,虽然看不见她,可是床边的烛光映在眼前,似乎也能隐隐的看到她的轮廓,也能想象得到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如何认真的看着我。
我微笑着说道:“也许吧。”
她说道:“那娘看到的,千百年后的人们,会是如何呢?”
“……”
我想了很久,说道:“娘其实也不知道,但是我想,现在我们做不到的事,千百年后的人,应该就可以做到了。”
“比如说——”
“比如说,娘的姑婆,她用自己一生的坚持,换取进入祠堂的机会,但娘想,千百年后的女人,也许不需要用一生去坚持,她们可以选择自己的来处,也可以选择自己的归处。”
“……”
“比如说,娘的堂妹颜若愚,她的兄弟是个草包,她精明能干。可是,只因为她是个女儿,注定是个‘外姓人’,所以,他们家的家业宁肯放到她兄弟的手里败掉,也不能交给她,让她做家主。也许将来,女人只要能干,就能做主呢。”
“……”
“比如说,中原和胜京总是纷争不休,但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难解的恩仇。也许将来,我们可以合为一家,到那个时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有的人,都可以不用再敌对,百姓安居乐业,何乐不为呢?”
“……”
“还有,还有很多很多……”
我说着,声音微微的有些发涩,道:“现在我们已经习以为常,是因为痛不自知的事情,但也许将来,会慢慢的改变。”
“……”
“到那个时候,也许会有一个盛世出现吧。”
“盛世……”
妙言轻轻的念着这两个字,又说道:“娘就是为了这个,所以一直在帮着父皇,还有三叔,还有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对吗?”
我的喉咙微微一梗。
妙言毕竟是能看见的,她立刻说道:“娘,你怎么了?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我急忙掩饰的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累了。”
“那,那我们早一点睡吧,我不缠着娘了。”
说完,她就真的放开了我,乖乖的靠在我的身边。
我笑了笑,伸手摸着她已经明显不像小时候那样圆鼓鼓的脸颊,现在已经有些消瘦,下巴也明显变尖了,脱去孩童的稚气,已经有了少女的形态,这种变化让我既高兴,又难过,我轻轻的说道:“你的父皇,是个好皇帝,将来再度登基,也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
“这一点,是不管他如何对我,如何对待我们这些人,我们都始终相信的。”
妙言抬起头来望向我。
我说道:“也是因为这样,你三叔当年才执意的留在他的身边,而将我送到了江南去找你。”
说到这里,我的喉咙已经梗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更怕自己再说什么,泪水就要控制不住的流淌出来,只能默默的闭上了眼睛,也闭上了嘴。
可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妙言的声音很轻很轻,甚至带着一点怯生生的意味,在耳边响起——
“这也是娘,离开阿爹的愿意吗?”
“……!”
我的心猛地一跳。
裴元修。
自从这些日子,妙言已经清楚的知道了我们之间的对立,甚至知道了她的父皇和她的阿爹之间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她就再没有提起过这个人,有的时候,我几乎以为她已经把他给忘了。
原来,没有。
从她一开口我就感觉到了,她没有忘。
这个人不仅没有被遗忘,甚至,也许还一直像一块石头一样的压在她的心头,只是她无法开口倾诉。
我轻声道:“妙言……?”
妙言的声音也有些发涩,说道:“这一次,铁骑王伯伯打到东州,其实我知道,下一步,父皇就要从东州往南下,去攻打京城了。”
“……”
“阿爹就在京城。”
“……”
“父皇和娘,你们是要去对付阿爹的,对吗?”
说到最后这句话,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慢慢的撑起身来,一只手抚着她的脸,才发现她的眼角已经满是泪痕。
我们,好像都忽略了这个女儿。
连我自己都知道,她是在裴元修的身边长大的,连我都愿意去相信,不论如何,裴元修不会在明天她的婚礼上动手,但我们怎么会忘记,她的心里对她的阿爹,也是有着一份磨灭不去的感情的呢?
第2477章 你将来,会是胜京的皇后
我轻声道:“妙言……”
妙言似乎也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呜咽着轻声说道:“我,我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去管的,我也知道父皇和阿爹,他们两个人一定要打起来,他们都跟我说,他们两个人——天底下只能活一个。”
说到这里,她伸手抓着我的衣裳,哭着说道:“娘,阿爹会被杀死吗?”
“……”
“你们会杀掉阿爹吗?”
她这样说着,我甚至还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她已经哭得有些难以自制,我感觉到大滴大滴滚烫的泪水滑落到我的身上,不一会儿就浸透了我的衣裳,而她还在哭着,甚至哭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才知道,这块石头在她心里,压了多久。
甚至,已经变成了恐惧,她的心里一直在恐惧这件事,以至于才一提到,自己就已经受不了了。
她怕,我们会杀了裴元修。
她怕养育她的人,会被自己的父母亲杀掉。
这也许是天底下最不堪的一件事,甚至是人心都难以想象的,却偏偏在她的身上发生,甚至有可能变成事实。
她的恐惧,她的无助,我也许未必可以完全体会,但听着女儿在身边这样的哭泣,那种痛又好像一把利剑一样,直直的插进了我的心里。
我轻声道:“妙言……”
“娘,”她抓着我胸前的衣裳,又哭着追问了一句:“你们会杀掉阿爹吗?”
“……”
我沉默了许久,词不达意的道:“在很多人的眼里,他是非死不可的。”
“……”
“大家也不会愿意留他。”
“那娘你呢?”
妙言仍旧紧紧的追问着我,一步都不肯放松:“娘也是这么想的吗?”
“……”
“那如果有一天,阿爹的性命落到了娘的手里,娘你会——”
说到这里,我感觉到她用力的颤抖了一下。
那种可怕的想象,来不及出口,已经击倒了她。
她说不出口。
而我,木然的躺在那里,过了许久仍旧一句话都不说,只轻轻的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将她揽到了怀里,妙言轻轻的抽搐着,啜泣的声音直到很晚很晚,都没有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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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就是妙言和央初的婚礼了。
按照中原的习俗,婚礼是在晚上举行,但是在草原上,婚礼却是要在白天的时候举行,而且和中原的婚俗相同,他们也有许多复杂的仪式,所以一大早,就有仆人来这里为妙言梳妆打扮。
这一次的打扮,是他们胜京的规矩。
我看不到,便只坐在梳妆台旁边的,两只手拄着拐杖,听着那些侍女们走来走去的凌乱的脚步声,听着她们精心的为妙言装扮。
而妙言,也第一次这么安安分分的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听见一个侍女说道:“好了。”
我抬起头来。
今天的天气不算太好,但因为事先有人来这里摆了许多的蜡烛,那种光芒还是洇染到了我的眼睛里,我能隐隐的感觉到前方的熟悉的轮廓,穿戴透着一点令人喜悦的红光。
我轻声道:“妙言。”
“娘。”
她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我伸手接过她的双手,感觉到她一身非常繁重的礼服,手腕上似乎也带了许多沉甸甸的饰物。
再伸手摸她的脸上,也能感觉到她的头上戴着很重的发冠,垂坠下来的东西也是沉甸甸的。
我微笑着说道:“我的妙言一定很漂亮。”
“什么漂亮啊……”就算看不见,也能感觉到她嘟着嘴,晃了一下脑袋,头上沉重的发冠发出噼噼啪啪,珠宝碰撞的声音,她怨怼的道:“重死了,脖子都要压断了。”
我笑道:“这是让你知道,今后的路不是你一个人在走,你要背负自己的责任,当然跟以前小姑娘的时候是不一样的。”
她听得沉静下来,似乎是又打量了一下自己周身的装束,然后说道:“是这样吗?”
我说道:“这是娘对你的期望啊。”
听见我这么说,她又深吸了一口气:“娘。”
感觉到她有一点伤感,其实这种伤感已经从昨夜一直如梦魇般的萦绕着我,但我很好的掩饰了起来,只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问身边的那些侍女:“现在是要准备做什么?”
其中一个侍女上前来说道:“要请新娘子去拜神。”
妙言诧异的问道:“还要拜神?拜什么神?”
那侍女说了一番,有些深奥,似乎是他们崇拜的一些远古的神,因为和中原的文化终究是有诧异,所以我们从未听说过,她说得我们也不太明白。
妙言道:“有什么好拜的。”
我让那些侍女先退下,在门口等我们,然后对妙言说道:“妙言,今后你嫁到胜京,就是这里的一份子了。这里的神守护了草原上的人,自然也会守护你,去拜一拜,也好。”
“娘,你信神吗?你真的相信,神会保护我们吗?”
我微笑着说道:“娘未必信神,但是,娘愿意有敬畏之心。”
妙言听得一愣:“敬畏之心?”
我点了点头,说道:“朝廷——不管是中原的朝廷,还是胜京的朝廷,都有他们的法度,但所有的法,都只能在行为上控制人们不要去做坏事,可以说是一种后至;唯有心中有敬畏,让人从心里真正的摒恶从善,这才是先至。”
“……”
“你嫁给了央初,就是他的妻子了。央初是铁骑王唯一的儿子,铁面王如今暂时无后,胜京只剩下这两位天王,将来的局势,你想过吗?”
妙言猛地震了一下。
这些话,我其实已经想了很久了,一直没有给她说,一是不想让女儿的婚礼沾染上政治的气味,二来也不想让她心里过早的沾染上这样的念头。
可是,从刚刚的几句话,我也明白,我的女儿虽然懂事,还在一些事情上,她还真的只是个孩子。
但她嫁的是央初,她必须明白。
在一段有些压抑的沉寂之后,我听见妙言微微的瑟缩着,喉咙都在发梗,轻声说道:“娘是说,我,我将来可能是,是——”
我平静的说道:“你将来,会是胜京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