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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冷青衫     山河为歌txt下载     山河为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18章 我对你的伤害,到此为止了

    “颜轻盈,”她一边说话,一边慢慢的将那个瓶子送到嘴边,然后说道:“你要留神一些,也不要随便说话了,因为你的下一句话,要么,是我想要听到的毒誓;要么,就是叫人进来给我收尸。”

    “……”

    我安静着没有动,但这一刻,却分明眼角到目眦尽裂的剧痛。

    我恨不得用眼神在她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而她,却远比我要平静得多,尽管她的手上拿着见血封喉的毒药,甚至离自己的嘴已经不过分毫的距离,但她却一点都没有惧怕,甚至那只手,都没有丝毫的颤迹。

    她是真的,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也许,正如她所说,她活够了。

    我安静的看了她许久,然后冷笑了一声。

    “南宫离珠,你以为用死可以——”

    就在我的话刚出口,甚至还为来得及成形的时候,就看见她淡淡的叹了口气:“你说错了。”

    说完,便举起瓶子往嘴里倒。

    “不——!”

    我惊恐的大喊了一声,急忙上前一步:“我发誓,我发誓!”

    “晚了。”

    她竟然真的毫无留恋,甚至连多一个字都不愿意再听,扬起头就要把那瓶子里的东西往嘴里倒,这一刻帐子在身后落下,整个帐篷里一下子陷入了一种说不出的,如同永夜一般的的黑暗当中,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扑通一下子就跌倒在地,下巴一磕,将嘴唇都磕破了。

    我大喊道:“我发誓!我会回到裴元灏的身边!”

    舌尖尝到了鲜血的腥甜,那种滋味好像从地狱里涌上来,一瞬间将我的灵魂都擭住了。

    我不敢抬头,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刚刚那句话,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喝下了毒药,我只能不断的战栗着,喃喃说着:“我发誓……我会回到他身边,求你……救轻寒……”

    “……”

    “南宫离珠,你,不要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看见眼前的人慢慢的蹲下身来,而我艰难的抬起头,看见她的眼睛发红,一滴药汁,几乎已经沾上了她的唇角。

    她的真的,一心求死!

    这一刻,她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瓶子,伸出手来轻抚过我的脸,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脸上一片冰冷的沾湿,是我在不知觉的时候,泪水已经涌了出来。

    她轻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想刘轻寒死,他是个好人。”

    “……”

    “我也不想伤害你。”

    “……”

    “轻盈,你好好的跟元灝在一起,他会补偿你过去所有的痛苦,你的人生还没有结束,你也会有更好的人生的。”

    这个时候,更多的泪水滑落下去,如同泛滥一般。

    南宫离珠眉心微蹙,两只手捧着我的脸,不断的用手指擦拭我的脸颊,却根本没有办法阻拦更多的泪水潸然落下,她看着我的眼睛,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哽咽的,轻声道:“别哭了。”

    “……”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妙言高喊着:“娘,娘你在吗?”

    帐子被掀开了。

    我看见两个人影投了进来,南宫离珠抬起头来看着我身后,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复杂了起来,而下一刻,妙言一下子扑了过来:“娘,你真的在这里!”

    她跑过来一看到我的脸,立刻吓坏了:“娘你怎么了?”

    “……”

    “你怎么哭了?”

    “……”

    “你——,”她迟疑着,又抬头看向南宫离珠:“你跟我娘说了什么?”

    另一边的央初也走过来,他紧皱着眉头看着我们,没有说话,只蹲下身来,用有力的手臂扶着我。

    直到这个时候,南宫离珠才慢慢的缩回了她的手。

    她一直看着我的眼睛,又好像是不敢看妙言,沉默了许久,才说道:“我对你的伤害,到此为止了。”

    “……”

    “你可以让人来放我的血,甚至把我挫骨扬灰,都没有关系。但是,你要记得自己刚刚的誓言。”

    “……”

    “至于我怎么样,无所谓了。”

    妙言和央初将我扶了起来。

    她也慢慢的站起身来,但不知为什么,她似乎也有一种被人抽去了灵魂的感觉,站起来之后还摇晃了一下,只是没有人扶着她。她转过身去,用那消瘦的,甚至有些枯槁的背影对着我们:“你走吧。”

    妙言看见我唇上还有血,慌得要拿手帕来给我擦拭,又想回头问她到底怎么回事,我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没有说什么,慢慢的转身往外走去。

    两个孩子只能扶着我。

    当走到门口的时候,外面的光照得我有一种几乎要昏厥的眩晕感,看见我的脚步都蹒跚了起来,央初急忙伸手抱着我:“青姨!”

    我咬紧下唇,又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嘴里绽开,这种味道刺激得我微微的战栗了起来,我转头对他说:“央初,派人看住这里。”

    “……”

    “她要是有什么轻举妄动,就杀了她。”

    央初惊了一下,大概没有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而另一边的妙言也猛地抽了一口冷气,可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没有再说话,只对央初递了个眼色。

    央初立刻道:“我知道了。”

    说完,他便下去传令,而妙言一言不发扶着我回到了我们的帐篷。

    等坐回到床上,我的眼泪已经干了,可是脸上却还有泪水流过的痕迹,紧绷得让人难受,妙言拿了一张帕子去浸了水,走回来给我擦脸,看着我唇上的伤,终于说道:“娘,她是不是威胁你了?”

    “……”

    “她是不是用救三叔做条件威胁你了?”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焦虑不已的样子,却不知为什么,刚刚那种心痛如死的感觉一下子都消失了,只觉得身上空空的,好像什么都没有,连心跳都不剩下了。

    我抬起手来轻抚着她的脸。

    曾几何时,我的女儿也有苹果一样圆嘟嘟的脸蛋,上面常年是天真无邪的笑容,她的性情也是娇蛮任性的,却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脸也消瘦了下来,曾经圆乎乎的下巴颏变尖了,她的笑容,再灿烂也带着一点克制,她的性情,也已经不再娇蛮。

    我忽的笑了一下。

    她看见我这样的微笑,却越发的不安了起来:“娘,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啊。”

    “……”

    “她一定威胁你了对不对?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人!亏我还——”

    “妙言,”我轻轻的叫她,阻止了她要暴怒的脾气,微笑着说道:“今后,不管你去了哪里,跟谁在一起,都不要太懂事。”

    她听见我这句话,顿时傻了。

    从小到大,我都在教她懂事,希望她懂事,可我现在,却让她不要太懂事。

    她愣愣的看着我:“娘,你在说什么?”

    “不要太懂事,可以任性的时候,还是任性一点吧。”

    “……”

    “你任性,别人才会宠你。”

    “……”

    “你任性了,才会有人心疼你。”

    “……”

    “太懂事的女孩子,你再懂事,也是应该的,别人对你,只会更苛刻。”

    “……”

    “就像娘这一生,怎么做,都是错。”

    “娘,你在说什么啊?”我这些语无伦次的话显然让她越发的混乱,甚至不安,她抓着我的手,焦急的说道:“娘,她肯定跟你说了什么,她肯定威胁你了对不对?没关系的娘,我们不要理她,大不了,大不了我让央初哥哥派人把她捆了,捆回西川去给三叔解毒,好不好?”

    女儿几乎是在哄我。

    我伸手摸着她的脸,连眼泪都笑了出来:“都跟你说了,别太懂事。”

    “……”

    “你要听娘的话。”

    “娘……”

    她急得都要哭出来了,但我却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对了,你们刚刚怎么会到她的帐篷里?”

    她当然知道我的心里还藏着一些话和一些事没有告诉她,但这个时候也没有办法再逼我说出来,只能忧心忡忡的看着我,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娘说出去走走就回来,可是去了那么久都没有回来,我和央初哥哥担心;再加上刚刚有消息传回来,我想要马上去告诉娘,就出去找你了。后来听人说,看见你进了她的帐篷,我和央初哥哥才找过去的。”

    “原来是这样,”我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什么消息传回来了?”

    她看着我,却反倒迟疑了一下。

    我说道:“怎么了?”

    “是,是关于父皇的……”

    不知是不是真的母女之间的心有灵犀,她竟然也意识到在这个时候提起裴元灏会让我痛苦,而我,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也真的有一种被匕首捅穿了胸膛的剧痛。

    一时间,连呼吸都窒住了。

    妙言急忙伸手抱住了我:“娘!”

    唇瓣上的伤没有愈合,这个时候又被迸裂开,有血慢慢的流淌下来,我尝到了血的咸涩滋味,那种味道让我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刚刚那个晦暗的帐篷里经历的一刻。

    南宫离珠……

    我咬着牙,说道:“是关于他的什么消息?”

第2419章 更像是在谈一笔生意

    妙言说道:“今晚,铁骑王伯伯就要跟父皇谈判了。约定的地方就在前面不远。”

    “……”

    胸口压着的那块大石头让我异常的冷静,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是吗?那央初是不是已经安排了,让我们也一起去?”

    “是的。”

    “什么时候出发?”

    “天一黑就走。”

    “好,你下去准备吧,娘也要准备一下。”

    她慢慢的站起身来,但又回头看着我,忧心忡忡的说道:“娘,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真的不告诉我吗?”

    我抬头看着她,眼睛还有些发烫,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平静了下来,或许是心头那块巨石压得我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情绪波动,我只淡淡的勾了一下唇角,说道:“不要问那么多,先把眼前的大事处理完了,再说吧。”

    “……”

    她迟疑着,还是听话的点点头:“哦。”

    等到她离开之后,我慢慢的抬起手来,才看到掌心的一块皮被磨破了,是刚刚摔倒的时候在地上擦破的,可是,我竟然一点都感觉不到,甚至唇瓣被自己咬破,鲜血直流,我也只是尝到了血腥的滋味,没有一点觉得痛。

    可能,这种程度的痛对我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我慢慢的握紧了手,用力的握紧,一直到指甲都扎进了伤口里,才感觉到一点细微的刺痛,虽然只是一点点,却直直的,刺进了心里。

    很快,大家都准备妥当了。

    我坐在帐篷里,也听见了铁骑王带着人马离开军营时的马蹄声,震得地面都在颤抖,不一会儿,央初和妙言就过来找到了我,央初说道:“青姨,我们要出发了。”

    “好。”

    我跟着他们走出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营地里有人点燃了篝火,也有火把照亮,他带着我们走到门口,那里有几骑人马等候。

    他说道:“我们只能骑马过去,青姨你的身体——”

    “当心吧,我撑得住。”

    说完便上了马,身体没有完全养好,加上南宫离珠给我的打击,这个时候我几乎是随时都会昏倒的状态,但还是咬着牙坐在马背上,用力的抓紧了缰绳,央初和妙言看着我脸色苍白的样子,都一脸的担心。

    我平静的看着这两个孩子,说道:“不用担心我,在大事了解之前,我不会倒下的。”

    “……”

    他们两终究没有再说什么,也上了马。

    这支队伍的人数不多,轻装简行,只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全才加派了几个人手,显然是央初自己的人。

    我倒没想到,这个孩子,才十几岁,平时被妙言欺负得死死的,也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势力了。

    也许将来,或者是不久的将来,这辽阔的草原上也会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离开军营之后我们就一路疾驰,虽然身体不舒服,可飞奔起来听着寒风在耳边呼啸过去,感觉到雪沫如同钢针一样扎在脸上,身上的痛楚反倒让我觉得舒服一些,所以我越跑越快,妙言和央初甚至需要加紧才能追的上我。

    不一会儿,我们就到了他们谈判的地方。

    这里,原来有一个小小的湖泊。

    来的路上并没有经过这里,也或许是经过了,但我和素素已经半昏迷的状态,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里已经有人安札好了营寨,几个巨大的帐篷连成一排,火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的耀眼。

    离那里还有一段距离,央初带着我们下了马,从另一条路走过去。

    到的时候我们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已经有人带着我们进入了一个帐篷里,是紧张着中央最大的一个帐篷,坐下后,能听到外面有人巡逻走动的声音。

    骑了这么久的马,我喘得厉害,坐下之后妙言便一直站在我身边伸手抚着我的后背。

    我问道:“他们到了吗?”

    央初出去跟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说道:“皇帝已经在路上了,应该很快就要到了,他们谈判的地方就在旁边,呆会儿我们就不能说话了。”

    我点点头。

    被妙言安抚了一会儿,我也稍微舒服了一些,便让她不必忙了,坐下来休息一下,这丫头到底年纪小,底子也比我好,正如铁骑王所说的,大概天生就在马背上,骑了这么久的马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这个时候更是按捺不住的跑到门口,撩开一线帐子往外看。

    她,应该也是非常的想念裴元灏的。

    这时,她说道:“父皇来了!”

    我没有过去看,也能听到一阵马蹄声从外面传来,来的人数不多,但显然也不少,毕竟在草原上裴元灏的安全是无法保障的。我听见他们走近,然后下了马,似乎两边的人马都凑到一起寒暄了一阵子,然后,他们就走进了旁边那个巨大的帐篷里。

    我能大概的辨认出那些人的声音,所以,也很快的听到了裴元灏的声音,他们分两路走进了那个巨大的帐篷,然后分两边坐下,有人进来给他们送了茶。

    铁骑王的声音响起:“虽然应该以酒待客,但今日所谈的都是要紧的事情,所以,我们还是喝茶,这是本王珍藏的茶。”

    裴元灏淡淡一笑:“也好。”

    这时,也有人给我们这边送了热茶和一些吃的过来。

    我当然是没有胃口,妙言还是盛了一碗茶送到我手里,还把吃的也递到我的嘴边,我没有办法,只能吃了两口,但这个时候吃下去,只是更觉得胸口堵得慌。

    那边大帐中的人都纷纷喝了水,也吃了一点东西。

    然后,我就听见铁骑王说道:“皇帝陛下,我们草原上的人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你让人传信给本王,说是要与本王联合,你果真有此意吗?”

    裴元灏轻笑了一声:“朕金口玉言,况且是这样的事,又怎么会信口雌黄?”

    “可本王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要来与本王联合?”

    “若朕说,朕看好你与铁面王,相信你们会让草原上面的那片天扫尽阴霾,终见日出,你们相信朕的话吗?”

    “这句话,不用皇帝陛下来相信,我们会这样做,是因为我们自信可以。”

    “那不就正好?”

    “的确正好,可是,这对我们来说是正好,但对你来说呢?你千里迢迢跑到草原来,难道就只是与本王联合而已?在本王看来,联合只是手段,你想要通过这个手段达到什么目的?”

    看来,铁骑王倒是非常的精明。

    “过去,本王经常到边境去看马市的贸易,也遇见过许多中原精明的商人,他们中流传着一句话让本王记忆深刻——人无利不早起,更何况是皇帝陛下,你千里迢迢,冒险赶赴到草原上来,若无利可图,你会这么做吗?”

    “……”

    “你所图之利,到底是什么?”

    裴元灏没有立刻回答他,我们听见那边的大帐中出现了一段沉寂,想来大帐中的人是不少的,但这个时候竟然连一声咳嗽喘息都不闻。

    我几乎可以想象,所有的人,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裴元灏一个人身上。

    而他——他又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屏住呼吸,一只手握着装着热茶的杯子,凝神的听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裴元灏说道:“铁骑王刚刚说,你曾经去边境看过马市的贸易。”

    “不错。”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很多年前了。”

    “这些年,没去过了吧?”

    “当然,这些年边境早已经关闭了马市,除了一些商人铤而走险走私马匹,正常的贸易已经早就看不到了。”

    “不错,”裴元灏似乎也叹息了一声:“这些年来,这件事也是一直让朕忧心不已的。中原的马匹不及你们草原上的剽悍,屠舒瀚在西北抵抗东察合部骑兵的侵扰,也一直在跟朕抱怨,马匹的种性不好。”

    “……”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个,虽然这个算不上是什么国家机密,但当着铁骑王说,总让人感觉到有点奇怪。

    不止我这样想,连旁边屏息凝神静听的央初都皱起了眉头,喃喃道:“他在想什么?”

    裴元灏却似乎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又问铁骑王:“你们又有什么影响呢?”

    “……”

    铁骑王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既然皇帝陛下都这么说了,本王也可以照实说,马匹贸易停止之后,我们所用的茶已经断了许久,民间能饮茶的人很少,只有一些富商高价购入,数量也远远不够。”

    表面上看起来,茶叶只是一种普通的东西,相比起裴元灏需要马匹,他们对茶叶的需求似乎算不上要紧的事,但我却知道,草原上的人因为难以得到新鲜的菜蔬,他们常年肉食,需要茶叶来帮他们解腻消食,过去,双方互利互惠,但现在,茶叶进入草原的数量大大减少,草原上的人的病痛也就渐渐的多了起来。

    这种变化,一开始是难以察觉,甚至出现了之后也很难找到症结。

    铁骑王显然要比如今胜京的执事者精明得多。

    裴元灏轻笑了一声,说道:“这样看起来,大王与朕今日的相会,似乎更像是在谈一笔生意。”

第2420章 你与本王的联系,是谁呢?

    铁骑王平静的说道:“这种话,颜小姐也跟本王说过。”

    他突然提起我,倒是让气氛忽的一下变得有些奇怪,裴元灏也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哦?轻盈?”

    “不错。”

    “那,大王是如何回应她的?”

    铁骑王说道:“本王回答她,马可以骑一辈子,但仗,不能打一辈子。”

    我的心不由得跳了一下,这些话,的确是前几天刚到他的营地的时候跟他交谈时他说过的话,他也明明白白的对我表示过——马可以骑一辈子,但仗,不能打一辈子。

    而现在,他又对裴元灏说这句话了。

    裴元灏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这也是朕的意思。”

    “……”

    “中原和胜京已经相互对立了这么多年了,不能一直对立下去。别的人或许不懂,但听了铁骑王刚刚说的那些话,朕想,你是懂的。”

    铁骑王说道:“所以,皇帝陛下想要跟本王做生意吗?”

    “不错。”

    “那,你想要怎么个做法?”

    裴元灏说道:“朕知道这一次大王与铁面王合围胜京,数月不能取胜,再拖延下去,草原上各部的人都赶来支援,你们要么会在这个地方覆灭,要么就只能被他们驱逐,远离草原。所以,朕给出的好处是,朕会派兵相助,助你们攻下胜京!”

    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听到自己的心在咚咚直跳,甚至连央初和妙言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虽然早就知道他是想要跟铁骑王联合,但真正听到这些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人非常的震撼。

    要知道,这不是一场普通的联合。

    这一场联合作战之后,会改变草原,甚至改变整个中原的大局。

    天下,都会因此而改变!

    我屏住呼吸,凝神听着那一边的反应。

    铁骑王当然也早就猜到裴元灏会这样对他说,但他的反应是如何呢?

    那边一下子陷入了沉静当中,而且过了很久都没有任何的响动,裴元灏说了那些话之后也安静了下来,没有任何催促的意思,似乎要给对方足够的思考的时间。

    应该说,他是非常自信,自信铁骑王会答应他的。

    过了许久,我听见铁骑王慢慢的说道:“皇帝陛下给出的这个好处,的确非常的吸引人。”

    裴元灏似乎轻笑了一声。

    铁骑王说道:“那我们要做什么呢?”

    “刚刚朕与大王说起的边关的马市,若事成之后,朕希望看到它重新出现在东州。”

    我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不得不说,自从被裴元修逼着离开京城之后,他的改变很大,若是过去,他不会这样与人谈判,谈判的气氛也不会这样的融洽,但现在,他是真的变了很多。

    这样与铁骑王的谈判,实际上成了一场交易,互惠互利的交易,又有多少人可以拒绝呢?

    只不过——

    铁骑王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重开边关马市,这当然也本王所乐见的。不过,皇帝陛下提出的这个要求实际上是我们双方都会获利的,难道,你就只要这个而已?”

    “……”

    “本王觉得,没这么简单。”

    裴元灏又笑了笑,只是这一次的笑容听起来更多了几分深沉,他慢慢的说道:“大王目光如炬。”

    “说吧,你还要什么?”

    “大王应该知道,东州现在已经被邪侯奇的人马盘踞,不管是朕的人还是你们的人,想要到京城,都会在那个地方被阻拦。”

    “不错。”

    “朕希望大王能够在此时派兵,拿下东州,打通去往京城的路。”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之前设想过许多裴元灏会提出的要求,甚至设想过胜京的势力他要求分一杯羹,但我没想到,他居然会提出这个要求。

    没错,自从胜京跟裴元修联合之后,整个北方大地的局势就非常的复杂,裴元修一方面要对胜京提供他们需要的东西,一方面也以为需要他们的帮助而被他们渗透,东州那块地方是京城以北的屏障,已经完全被邪侯奇的人马控制。

    裴元灏要反攻,从别的任何地方打,都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甚至会在这个过程当中损兵折将,但如果从北往南,打通东州这条路,他离京城就不远了。

    没想到,他竟然是把注意打到了这里。

    让铁骑王的人去打邪侯奇的人,邪侯奇虽然奸诈狡猾,可是铁骑王是他的长辈,确切的说,是在草原上横行无忌的铁骑军,对付他,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好一招借力打力,不过,就要看铁骑王肯不肯借了。

    果然,铁骑王笑了笑,说道:“皇帝陛下这一招倒是用得好,让本王去打通东州那条路。”

    裴元灏道:“朕,不是也一样要助大王拿下胜京吗?”

    “那本王问你,你拿下胜京,不论结果如何,胜京都会在你的控制之下;但本王打通了东州,对本王有什么好处?”

    “……”

    “东州对本王,根本什么都不是。”

    “所以,这是一场交易。”

    “……”

    “胜京换取东州,对我们而言,并没有任何一方有损失。”

    “没错,这是一场交易,可这场交易并不公平。”

    “哦?何以见得?”

    “虽然你需要东州,本王需要胜京,可是你别忘了,若你打下了胜京不交给本王,胜京对你而言是有用的;但本王手里拿着的东州,却一无是处。”

    “……”

    “你有退路,本王没有!”

    我再一次暗叹铁骑王的精明,这个人虽然是个骁勇善战的武将,但脑子的确动得很快,太多的人在做交易的时候都先看到自己能获利多少,却往往忽略若交易不成功自己的损失,他能够在这种充满诱惑的情况下考虑到退一步的事情,可见非常的冷静。

    央初这个时候似乎也恍然大悟过来,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一旁的妙言似懂非懂,但也能感觉到这一场博弈,她紧张的看着我。

    我对她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我想,裴元灏在提出这个交易之前,必然也会考虑到这件事才是,他来,是为了成功,而不是为了失败。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裴元灏微笑着说道:“铁骑王真的要让朕刮目相看了,没有想到。”

    铁骑王淡淡的笑了一下:“若你们认为草原上的人只懂得牧马放养,或者骑马打猎,那恐怕真的大错特错了。”

    “朕,倒越发想与大王亲近。”

    “是吗?”

    “大王刚刚说,若朕拿下胜京后不给你,胜京对朕是有利的,但大王却忽略了一件事,胜京的这一边有你,那一边还有一位天王。”

    铁面王。

    说到这里,我感觉到他的嗓音也微微的颤抖了一下,毕竟提起这个人,难免会让他想起太后,我想,大概连铁骑王在这个时候,思绪也有些凝滞。

    果然,两个人都安静了一会儿。

    过了半晌,裴元灏才又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说道:“你们两位是结成了联盟,才会对胜京动手,若朕拿下了胜京不交出来,他又怎么会容得下?”

    铁骑王忽的冷笑了一下:“他怎么会容不下?”

    “……”

    “……”

    那边的大帐中出现了短暂的沉寂。

    铁骑王接着说道:“不论如何,你仍然是她的孩子,她甚至愿意为了保护你而死。我太了解我的那个兄弟了,他那么疼爱自己的妹妹,又怎么会在她走了之后,对你有所动作?”

    “……”

    “到时候,难道他还真的会对你动手吗?”

    “……”

    “皇帝陛下,你们两位终究还算是亲眷,我听中原人常说一句话,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跟他之间,到底是有一个亲人连在一起的。”

    裴元灏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轻轻的说道:“大王这句话,朕无法反驳。”

    “……”

    “没错,朕和铁面王之间有一个太后。”

    “……”

    “大王要怀疑这一点,朕无话可说。”

    我看到旁边的央初立刻有些着急了,显然,话说到这里,若没有更进一步的办法,这场谈判就成不了了。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逝去,我却不知为什么,心跳越来越沉重,那种感觉,就好像走进南宫离珠的帐篷时的一样。

    好像,有什么危险,甚至是,可怕的事情,将要在我的眼前发生。

    我下意识的捏紧了拳头,因为太用力的关系,手背上的青筋也微微的凸起,这时,一旁的妙言伸出手来握着我的手,安抚般的拍了拍我的手背。

    我低头看着她,突然觉得脑海中闪过了一道光。

    就在这时,旁边的大帐中传来了铁骑王的声音:“那,陛下是真的不再说什么了?”

    裴元灏不动声色:“大王,刚刚朕也说了,其实朕是很想与大王亲近的。”

    “要亲近,总要有一个联系,陛下和铁面王之间的联系是你的母亲,那你与本王的联系,是谁呢?”

    “你认为是谁?”

    “也许,可以是陛下的女儿,妙言公主。”

第2421章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一听到这句话,我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不行!”

    两个帐篷紧挨着,我的声音一下子就传到了对面,顿时那边响起了一阵乱糟糟的声音,铁骑王立刻说道:“怎么回事?”

    央初看着我:“青姨——”

    我立刻起身,妙言的手还抓着我的手,但她瞪大眼睛,完全不知所措的望着我:“什,什么意思啊,娘?”

    我来不及说什么,放开她的手就直接撩开帐子走出去,那边的大帐中已经有人出来往这边走,一看见是我,也愣住了,都没有动手,我直接走进了那个大帐。

    外面寒风如刀,这个大帐中却意外的温暖,帐篷的中央甚至还烧了一个火塘,熏得整个帐篷都暖暖的,他们的座位分左右两边,铁骑王和裴元灏各自带着自己的随从对坐着。

    我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裴元灏的身后,竟然是霍联诚。

    一看见我出现,铁骑王立刻就蹙了一下眉头,而裴元灏两只手放在身前的桌案上,看见我进来的时候,脸上的身边突然变得有些复杂了起来。

    但似乎,也并不意外。

    铁骑王站起身来:“颜小姐,原来你也到了。”

    我走到大帐中央,说道:“若我没有到,我还不知道两位今夜要谈论的,是我的女儿的事。”

    他们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这时,央初也带着妙言闯了进来,铁骑王看着他们两,自然也明白过来,他对着央初皱起眉头摇了摇头,央初急忙对着他低头道:“父王恕罪。”

    铁骑王一挥手:“站到一旁去。”

    央初便站到了他的身后。

    妙言一走进来,人还有些懵,但还是立刻走到裴元灏的面前说道:“女儿拜见父皇。”

    裴元灏看到她,神情显得有些复杂,但还是微笑了一下,说道:“妙言,这么久日子不见,你有没有给铁骑王添麻烦?”

    “女儿没有,女儿很乖的。”

    裴元灏微笑着点头道:“朕看得出来,你长大了很多。”

    他那种满意的,甚至有些释然的目光更让我不安了起来,我转头看向铁骑王,说道:“大王刚刚那些话,我希望你可以收回。”

    “哦?为什么?”

    “我听见了你们刚刚所谈,你们之间的联系可以是任何东西,但我的女儿,她不应该成为任何一方眼中的利益!”

    铁骑王淡淡笑道:“颜小姐这么说,是错看本王了。”

    “你们刚刚谈话的时候,我的确没有看到,但我听到了。我听到了你们谈论的有马市贸易,也有茶叶的交易,我的女儿不可以跟这些东西混为一谈!”

    铁骑王微微惊了一下。

    他大概也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我,只抬头看向了裴元灏。

    这个时候,裴元灏站起身来:“轻盈,你不要这么说。”

    我回头看着他:“难道不是?”

    “……”

    “你们在边关交易的马匹和茶叶,在这里要交易的是什么?我的妙言吗?!”

    妙言显然也被我的话给惊住了,她慢慢的走到了我的身边,手上带着几分颤迹的抓住了我的手指,轻声道:“娘,你们在说什么啊?”

    我伸手将她揽到身边,说道:“你别问,娘不会答应他们的。”

    “……”

    左右两个男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而且这种沉默显得格外的沉重甚至尴尬,面对我的愤怒,他们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许久,裴元灏抬起头来对铁骑王说道:“大王,这件事容朕考虑一晚。”

    铁骑王笑了笑:“当然可以。不过皇帝陛下和颜小姐最好不要商量得太久,天一亮,本王就要回去了。”

    说完,他便起身,带着央初和自己的侍从走了出去。

    当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央初脸上露出了一点迟疑的神情看向我,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也来不及说出口,就跟着他们走出了这个大帐。

    人一下子离开了这么多,原本非常温暖的帐篷里,这个时候似乎也冷了下来。

    裴元灏这才从桌案后面走了出来,走到我面前。

    我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连心跳都有些克制不住的发疼,但他并没有因为我的突然闯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而生气,甚至也没有因为我刚刚那些近乎犯上的话语而生气,他只是眉头一直紧锁着,神情显得格外的复杂。

    他看了我一会儿,说道:“你受了伤?”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管是之前在雪原上受的伤,还是在南宫离珠的帐篷里受的伤,这个时候都瞒不了人。

    妙言急忙说道:“娘被南宫贵妃欺负了。”

    裴元灏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低头对妙言说道:“妙言,你先下去休息,父皇跟你娘有话要说。”

    妙言再是天真,也知道这个时候我们要谈的是关于她的事,而我刚刚那些话语,这个时候她大概也琢磨出一点味来了,迟疑的说道:“父皇,你刚刚是不是要妙言——”

    “朕说了,你先下去,这件事朕跟你娘谈。”

    “……”

    妙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便后退了一步:“女儿告退。”

    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回,大帐里就只剩下我和他了。

    帐篷里的气氛却比刚刚还要更紧绷一些,好像每个人的胸口都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让人呼吸和心跳都难以继续,他看了我一会儿,说道:“咱们出去走一走,朕有些话要跟你说。”

    我说道:“如果只是妙言的事,没有什么好说的。”

    “……”

    他低着头,却不知为什么有一种要避开我的目光的感觉,我这才看向他,他说道:“不止是妙言的事。”

    “……!”

    我的心口又是微微的一阵痛楚,好像被针扎了一下。

    “什么事?”

    “你跟朕出来吧,在这里,朕觉得有点闷。”

    说完,他便自顾自的转身走了出去,我皱着眉头想了想,也只能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了这个大帐。

    一走出去,果然还是冰火两重天,即使感觉到大帐里气氛沉闷,可是一走到外面的冰天雪地里,我才感觉到,身上厚厚的裘衣似乎也不是那么的厚实,寒风如刀,几乎是直直的将人的身体捅穿。

    但裴元灏却像是根本没有感觉,他只在门口停了一下,呵出了一口白气,就继续往前走。

    白色的雾气也在我的口鼻前氤氲着,那代表我身体里的温热在一点一点的离开,不一会儿,手足已经冰冷了,但我还是跟在他的身后慢慢的走着,身后营地的火光都看不到了,而前方出现了一片银色的柔光,才发现我们走到了那个湖边。

    这个湖泊不算大,似乎也很浅,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冻结,镜子似得冰面映着我们两个人的身影,沿着湖畔慢慢的往前走着。

    又走了一会儿,我已经冷得有些扛不住了,便停下脚步:“陛下不要再走了。”

    他停下来,回头看着我。

    我说道:“陛下是不是还在想该如何说服我?但我是不会被说服的。”

    “……”

    “妙言可以嫁给央初,或者任何人,只要她愿意。”

    “……”

    “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

    “况且她现在的心里还——”

    说到这里,我有些说不下去,喉咙都发梗了。

    裴元灏静静的看着我,虽然没有皱眉,可眉心间的几道悬针纹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深,他回过身来对着我,突然说道:“你被离珠欺负……?她是不是利用她的血,跟你谈了什么条件?”

    “……”

    “是关于朕的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是,这件事我晚一些会告诉陛下的。我虽然答应了她,但不代表她就能称心如意。”

    裴元灏眸子显得又深又黑,看了我许久,突然说道:“朕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

    我眉心微微一蹙。

    我现在只想跟他说清楚妙言的事,但他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这其实不像他平日里的行事作风,不管面对再难的问题,他都会迎难而上。

    但今晚,却像是有什么困难,把他都难住了。

    我下意识的道:“什么?”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

    “你要先听哪一个?”

    “……”

    我的心里越发的不舒服,或者说不安,刚刚原本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这个时候,更像是有一座大山压了下来。

    我咬了咬牙,道:“坏消息。”

    “……”他沉默了一下,道:“朕还是先跟你说好消息吧,是关于刘轻寒的,他的人马已经成功收复了江陵,并且向扬州和淮安等地都也加派了人手,整个江南,已经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的心情丝毫没有因为这个“好消息”而放松。

    毕竟在来之前,我就已经知道轻寒要对江陵用兵,不出意外,温如玉拿下江陵是没有问题的。

    相反,听完了这个好消息之后,我的呼吸和心跳越来越沉重,我甚至有一种眼前一阵发黑,一阵发白,被寒风吹得几乎要倒地的眩晕感。

    我傻傻的看着裴元灏,他也看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口,声音沙哑,慢慢的说道:“坏消息——”

第2422章 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他自己的喉咙都哽了一下,抬头看着我,没有立刻说下去,似乎在等,又像是在给我一个可以逃离的时间。

    这个时候,我是真的想要逃开。

    就算他还没有说出口,我已经感觉到,他的话,一定是我不想听到的。

    可是,这样的冰天雪地,沿着结了冰的湖走了那么久,我早已经被冻得手脚冰凉,这个时候更像是全身的血液都随之凝结成了冰,两条腿扎在雪窝里,连一动都不能动,只能傻傻的看着他。

    白色的雾气不断的从我的口鼻中冒出来,阵阵飘散开来,将他的目光也遮掩住了。

    我只能听见过了许久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用沙哑得已经不像是他的声音慢慢说道:“刘轻寒已经毒发了。”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气息都沉了一下。

    我看见他作势要往我身边跑,甚至还伸了伸手,像是要提防我会跌倒,或者会有任何剧烈的反应。

    但我却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说道:“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虽然雾气氤氲,但我也能看到他眼中的怜悯,甚至还有一丝近似悲伤的神情。

    他说道:“他毒发了。”

    “……”

    我安静的看了他很久,说道:“毒发了……毒发了,又怎么样?他不是没有毒发过,毒发了,解毒就好了。”

    “……”

    “我已经答应了南宫离珠——不论怎么样,她答应了,会救轻寒的。”

    “……”

    “只要拿到她的血,送回去,轻寒就有救了。”

    “轻盈——!”

    听见我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的话语,裴元灏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我,可打断我之后,他又像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傻傻的站在雪地里,呆望着对方。

    过了很久,他说道:“他毒发了。毒发的意思是,他已经——”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可是他看着我的目光中,却好像透出了一点恐惧,他从来没有过恐惧的神情,这个世上没有什么让他惧怕的,却不知为什么,现在,连他也会惧怕。

    他在怕什么呢?

    我呆呆的望着他,几乎都忘了去想,他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木然的站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想着,我自己,又会怕什么呢?

    我已经失去了太多,我怕的,是再一次的失去。

    我不想失去妙言。

    我不想失去轻寒。

    ……

    可是,他刚刚说,轻寒毒发了。

    毒发,是什么意思?

    口鼻中已经没有热气再冒出来,我感觉到自己好像都成了冰天雪地里的一个冰块,再抬头看向裴元灏的时候,我冷冷的说道:“你别再说了。”

    “……”

    “你说什么我都不信。”

    裴元灏的喉咙上下滚了滚,像是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看着我,而我在说了不信之后,又长久的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我说道:“你如果要骗我的话,其他任何的谎言都可以,但不要用他——”

    “……”

    “不能是他。”

    “……”

    “怎么样都好,但是不能——不能——”

    我几乎已经说不下去,尤其看着他的眼中似乎也有流光闪过,他用那种从未有过的怜悯的,悲切的眼神看着我,可那样的怜悯和悲切,丝毫没有让我觉得好受,反倒让我心头那块巨石越发的沉重。

    我的喉咙发梗,几乎已经无法再发声,哑然道:“他一定没事的。”

    说完,便转身要走。

    就在我刚要转身的时候,裴元灏在我身后说道:“你不要骗自己。”

    “……”

    “你知道朕可以用任何事来欺骗你,但不会用他。”

    “……”

    “欺骗你的人,也不是朕。”

    “……”

    “是他!”

    这句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刀,一瞬间将我的胸膛都刺穿了,我整个人都痛得抽搐了一下,后背微微的佝偻起来,用力的呼吸。

    但眼前,还是一阵一阵的发黑。

    耳边他的声音变得愈发的清晰起来,如同阵阵惊雷,我不想听,却没有办法阻挡那些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更刺进了我的心里。

    裴元灏一边向我走来,一边说道:“欺骗你的人是他,他没有把自己真实的情况告诉你,因为他说,他不想让你再经历一次,看到他毒发,痛不欲生的样子。”

    “……”

    “而且,这一次毒发,是无解的。”

    “……”

    “所以他早就告诉了朕,也与朕约定,不要让你回头,要让你离开西川,离开他的身边。”

    “……”

    “他只是想要一个人,安静的离开。”

    他越说话,那把无形的刀越是在我的胸口搅动,将我的心都搅碎了,我喘息着,慢慢的弯下腰,断断续续的说道:“什么,什么是,安静的离开?”

    裴元灏的脚步停在了离我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

    他看了我很久,深吸一口气,说道:“就是,他不会再见到你了。”

    “……”

    “他走了。”

    “……”

    “轻盈,他走了。”

    我用力的抓着胸口,几乎要将手指都扎进胸膛里,却怎么也感觉不到里面还有跳动的痕迹,身体里的一切好像都凝结成了冰,我硬生生的抬起头来,勉强撑直了背脊。

    却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冰冷麻木的脸上滑落下来。

    我说道:“我不信。”

    “……”

    “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信。”

    说完,便再也不听的话,转身要走。

    可是,我高估了自己对身体的控制力,却低估这冰雪封天的严寒,一转身,两条腿还陷在雪窝当中拔不出来,我整个人狼狈的跌倒下去,重重的栽进了雪地里。

    砰地一声,雪沫四溅。

    “轻盈!”

    裴元灏大喊一声,急忙飞奔过来要扶起我,他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用力的拉扯着,却发现不管怎么拉扯,我都纹丝不动,他沉默了一下,慢慢的俯下身来,才看见我整个人都倒在雪地里不动,不停的发抖。

    他的喉咙微微一梗:“轻盈……”

    眼泪从我的眼眶中不断的涌出来,滚烫的泪水在滴落到雪地里,几乎立刻就消散了,连一点残留的热度都没有,那种冰冷几乎蔓延到了我的眼中,很快,眼泪也凝结了。

    我哭不出来了。

    只是全身都在痛,那把无形的刀,已经搅碎了我的心,现在,在搅碎我的五脏六腑,仿佛濒死的剧痛让我在雪地里不停的颤抖,抽搐,可是一滴眼泪都再也流不出来了。

    甚至连哭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鲜血,又一次从磕破了的唇瓣上流淌下来。

    “轻盈!”

    裴元灏看着我的样子,只哽咽的喊了我一声,竟也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他伸出双手,用力的将我抱紧,我在他的怀里挣扎着,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无谓的挥动着双手,冰冷僵硬的身体不断的往前挣。

    我的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过了很久,才哑着声音艰难的道:“他不能……”

    “……”

    “他不能这样对我……”

    “……”

    “他不能这样对我!”

    “……”

    “他答应了要跟我在一起,他答应了要陪着我,他答应了的!”

    “……”

    “我到底还要怎么做?我到底还要怎么做?!”

    他没有说话,只用那双如同铁钳一般有力的手抱住我,可他的触碰反而让我越发的激动,甚至拼命的厮打起来,他一言不发任我发泄,一直到最后已经完全控制不住我了,便一咬牙,用力的抓住我的双手将我按在了雪地里。

    两个人都喘息着,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搏命厮杀的野兽。

    他低头看着我,看见我的眼睛里干涩得发红,看着我嘴唇上的鲜血几乎染红了半张脸,甚至连雪地里都增添了几抹刺眼的鲜红,他哽咽了许久,终于说道:“轻盈,你别这样。”

    我睁大眼睛望着他,突然,一点滚烫的东西从眼角滑落,那一点温度好像一下子刺破了什么东西,他看见这一幕,呼吸都窒了一下。

    我摇着头,哽咽着说道:“他不能这样对我。”

    “我知道。”

    “他不能这样对我……”

    “我知道。”

    我说一句,他应一声,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的松开了我的手,又一次将我抱了起来,我好像一个失去了引线的木偶,被他抱起来,磕破了的下巴贴着他的肩膀,鲜血也染到了他的身上。

    他用手轻抚过我的头发,说道:“他,也没有办法。”

    “……”

    “如果还有一线生机,他也不会把你托付给朕,朕知道,他是想要和你一起到老的。”

    “……”

    “轻盈,你——不要怪他。”

    “……”

    “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听到他这句话,我终于从几乎渗血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撕裂般的哭声。

    冰雪封天。

    漆黑的苍穹好像一只巨大的黑手,严严实实的压在这片广阔无垠的大地上,而在这已经结了冰的湖边,我靠在他的怀里,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好像狼嚎一样的哭声,那哭声从我的心底,一直穿透了黑夜,仿佛直上云霄。

    可是,没有人知道。

    没有人知道,在这一夜,我的生命,走到了一个尽头。

    更没有人知道,我的心,永远的沉睡在了那片结冰的湖里。

第2423章 他怎么值得?

    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这一夜是怎么过去的。

    裴元灏抱着我回到了一个帐篷里,我好像听见了有人要求见,似乎还有妙言,但裴元灏都将他们挡在了外面,而我,自始至终只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一个角落里。

    从冰天雪地里回到这里来,并不代表寒冷就会离开。

    就好像,听完了一个坏的消息,并不代表这就是结束。

    我的血液都凝结成了冰,心跳都难以继续,如同这个坏消息,只是刚刚开始在我的生命中蔓延。

    它最终会如何对待我的命运,我不知道,因为这个时候,我的眼前只是一片漆黑,看不到前路。

    甚至看不到生天。

    过了许久,我才听见了一阵脚步声慢慢的靠近,有一个模糊的身影走到了我的眼前,眼睛似乎被干涸的泪水蒙上了一层纱,我看不太清楚,但也知道,是裴元灏。

    只有他。

    他蹲下身来看着我,脸上似乎还有些在雪地里挣扎翻滚时留下的伤,他的目光,似乎也还带着那种悲悯,只是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平静了很多。

    “休息一下吧。”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的时候,视线中的他仍然是模糊的,我凝神看了他很久,还带着血的唇瓣颤抖着,说道:“什么时候的事。”

    “……”

    “什么时候,他告诉你的?”

    “……”

    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在三江大坝的时候,他赶来,而你倒下了。”

    “……”

    “那段时间,他告诉了朕。”

    我抬头望向他,还想要说什么,可喉咙处刀割一般的痛让我说不出话来,我哽咽着,过了许久,才勉强挤出一句沙哑的,低沉的话语:“他说了些什么?”

    裴元灏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应该想得到的。”

    “……”

    “他把能做的,都做了,也把该安排的,都安排了。”

    “……”

    “他唯一安排不了的人,就是你。”

    “……”

    “但,他希望你能活下去。”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笑了一声。

    看见我这样的笑容,裴元灏的呼吸都沉重了几分,那种恐惧的味道又一次从他的身上渗透了出来,他望着我,一只手慢慢的扶在了我的肩膀上:“轻盈……”

    “他担心我会死。”

    “……”

    “他害怕,他死了之后,我会跟着他一起走,或者——我根本来不及考虑,他的死,足以让我诛心而亡。”

    “……”

    “他担心我会死啊……”

    他扶着我肩膀的手微微的用力,又更像是一种颤抖。

    “轻盈,你别这样。”

    我又笑了一下,抬头望向他,眼前的他还是模糊的,或许是因为又一次涌上来的泪水将我的视线模糊了,我也不管了,只笑着。

    “我不死。”

    “……”

    “你放心,我当然不会死。”

    “……”

    “我不会为他去死,我更不会,不会为他难过。”

    “……”

    “他怎么值得?”

    “……”

    “一个骗了我一次又一次的人,一个狠心丢下我的人……我怎么会为他难过?”

    裴元灏看了我很久,他突然长叹了一声,慢慢的站起来,说道:“他这个人的心性之狠绝,为朕平生罕见,连朕亦有所不及。但他说,他能做下这个决定,也只是因为,他的毒已经深入骨髓,再难化解。”

    “……”

    “若还有一丝希望,他都不会,不会这样对你。”

    “……”

    “轻盈,你不要怪他。”

    我没有再说话,只蜷缩着,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不断的笑着,流着泪。

    曾几何时,我也这样,为了他彻夜不眠,一边笑着,一边流泪。

    我曾经对黄天霸说,这一生为他流的泪是最多的,原来是真的,不管他如何的想要保护我,可我的泪没有再为伤害我的人而流,也终究是为他而流。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而裴元灏,竟也一直这样陪着我,整整一晚,他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再安慰我,从他身上,也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悲哀的气息,那种气息在这个封闭的帐篷里蔓延着。

    终于,他站起身来,慢慢的走到门口,撩开了帐子。

    一点淡淡的光,在我的眼前出现。

    他说道:“天亮了。”

    我木然的抬起头来,眼前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外面应该是有光照进来,可看不太清楚,只能感觉到整个帐子里的晦暗都被驱散了许多。

    我呆呆的望着前方。

    模糊见,看见裴元灏仿佛回过头来看着我,也许是看着我,因为他保持着那个姿势很长时间,然后又走了回来,蹲在我面前,说道:“长夜终将过去,有一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

    “你说你不会死,那你需要清醒的面对接下来的每一件事。”

    我将有些发疼的眼珠慢慢的移向他:“你说的每一件事,是不是包括了,让妙言和亲?”

    他的呼吸又一次沉重了起来。

    “我在来这里之前,你一直对我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是指的轻寒,还是指的妙言。”

    “……”

    “又或者,你是指的,我这一生注定要失去他们,失去我所有的亲人。”

    “……”

    他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才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轻盈,妙言也是我的女儿。”

    “……”

    “朕当然也希望她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度过一生。但是,所谓的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度过这一生,其先决条件,是这个天下是平定的。”

    “……”

    “没有一个平定的天下,任何人都没有办法主宰自己的命运。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

    “现在,朕有一个机会可以平定天下,但这个机会,需要以和亲为手段去创造,那你说,朕为何不能让她——,更何况,她的心意你再明白不过,如果不留在草原,她必然要回去,你愿意告诉她,刘轻寒的事吗?”

    “……”

    “她和央初,年纪相仿,兴趣相投,就算现在无男女情爱可言,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就算朕真的要为女儿择婿,央初也会是一个最好的人选。”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说着,干涩的眼睛传来的痛楚让我忍不住皱眉,顿了一下之后,我才说道:“可是,为她择婿,和让她和亲,这是一件事吗?”

    “……”

    “为她好,和她愿意,又是一件事吗?”

    “……”

    “裴元灏,有很多人为你的大业铺路了,我,杨云晖,黄天霸,太后,傅八岱,甚至是——轻寒!现在,还要再增加一个妙言吗?”

    “……”

    “为什么呢?”

    “……”

    “为什么一定要是她呢?”

    听着那些名字一个一个的从我的嘴里说出来,他的气息也一刻比一刻更沉重,但到最后,他反倒平静了下来,说道:“这就像你在大坝里问你的母亲一样,你记得她是怎么回答你的吗?”

    “……”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

    “这件事需要有人去做,而你能做得比别人更好,所以是你。”

    “……”

    “这件事,总有人要去做,而只有朕的女儿,只有妙言公主才能让铁骑王与朕联为一线。只有我们联合,才能肃清北方的势力;只有肃清了北方的势力,朕才能安心的南下,收复中原!”

    “……”

    “你要问朕,这就是朕的答案。”

    “……”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呆呆的望向他。

    而他看着我,过了很久,慢慢的说道:“还有刘轻寒。”

    “……”

    “其实,他也可以选择多留在你身边一些时间,就算这段时间里,你什么都不知道,每一刻对于他来说都是煎熬,但我想,他还是愿意的。”

    “……”

    “可是,他放弃了。”

    “……”

    “因为他要回去镇守三江口,让他的水军夺取江陵。”

    “……”

    “你说得对,他在为朕的大业铺路,可是这个大业不仅是属于朕的,也是他,也是每一个铺路的人想要见到的明天。”

    “……”

    “轻盈,也许说出来你未必相信,朕——也不舍他。”

    “……”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朕不能放弃,不可能放弃!”

    “……”

    “不管舍去谁,朕都要把这最后一步走下去!”

    我微微的颤抖着,过了许久,说道:“所以,你一定要让妙言嫁到草原,联合你跟铁骑王吗?”

    他说道:“是。”

    “……”

    我没有再说话,只在身旁摸索了一下,想要找一个东西扶着站起来,裴元灏看了我一会儿,伸手抓住了我的手。

    我没有说什么,便撑着他的手慢慢的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的往着那光亮的地方,也就是这个帐篷的门口走去,他一直扶着我,没有说话,可我感觉到他的气息有些沉重,一直紧紧的盯着我不放。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娘。”

    紧接着,妙言冲到我面前来一把抱住了我。

    看来,她也一早就在外面等着,大概是昨夜发生的事情,让她一直不安。

    我低下头,摸索着她的脸。

    太阳已经出来了,照在脸上,甚至还有暖暖的感觉。

    可我却看不到她的脸,眼前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感觉到她抱紧了我,非常关切的问我:“娘,你怎么了?”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第2424章 我要去做这个功德吗?

    就在我茫然的睁大眼睛低头望着妙言的时候,她好像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伸手在我面前晃了一下。

    “娘,你——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其实从昨夜就已经意识到了,只是到了现在才彻底的确认,我的眼睛坏了,不是完全的失明,还是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能感觉到光,可是,近在咫尺的女儿的脸,却已经看不见了。

    之前,也有过这样的经历,是我第一次跟着裴元灏下江南,被那些盗贼抓去之后受了伤,眼睛短暂的失明了一段时间,也是那一次,我第一次遇到了轻寒。

    不知道这一次,我会失明多久。

    还是,会永远……?

    不知为什么,心里竟然一点悲伤都没有,剧痛过后的一点小小的痛痒,的确谁都不会在乎了。我平静得连呼吸都没有乱,只是在女儿越发焦虑,抱着我用力的晃了一下的时候,我才轻轻的说道:“娘只是看着有些模糊,没事的。”

    我听见妙言倒抽了一口冷气:“娘,你的眼睛——瞎了?”

    “轻盈!”

    站在一旁的裴元灏也惊愕无比,他说道:“你的眼睛看不见,你为什么不告诉朕?”

    告诉了你,有什么用吗?

    在这片茫茫雪原上,还有什么神医可以来给我治好?

    况且,我自己都不在乎了。

    我很平静的望向他俩,然后说道:“我没事。”

    看不见了,也好。

    他走了,已经没有多少人值得我的目光流连,更何况,就连怀里的女儿也快要……

    这世上有太多的伤心了,我实在没有足够的坚强,一件一件的去看清。

    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脸,却能感觉到这对父女伤心的眼神,我又低头望向妙言,说道:“妙言,你陪着娘出去走走,娘有话要跟你说。”

    “……哦。”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显然发现母亲竟然瞎了,这件事给她的打击很大,但我却平淡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又让她有些不知所错。她回头看了裴元灏一眼,裴元灏轻声道:“你跟你娘去吧,小心一些。”

    她这才双手抱着我的胳膊,小心翼翼的搀着我往前走。

    这么快,就得到了这样的照顾了。

    因为不是完全的失明,眼前还是有很多的影子,这让我不像普通的失明的人一样小心翼翼,可是大步走了一段却接连几个趔趄险些跌倒之后,我还是受到教训了,慢慢的用脚尖试探着前面的路,妙言也贴心的在旁边引导着。

    走了一会儿,营地里那些人声,马蹄声都被抛到身后很远的地方。

    旷野中,似乎只剩下我们母女两,但谁也没有说话,走着走着,我听到妙言小声的啜泣,便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怎么了?娘都说了没事,你怎么还哭了?”

    她抬头望着我,哽咽着道:“娘,怎么会这样的?昨天还好好的?”

    “……”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

    “为什么昨晚你回来那个样子,父皇也不让我进来看你。”

    “……”

    “今天,你的眼睛就——”

    提到昨晚,我的手还是忍不住微微的颤抖了一下,我抬起手来摸索着摸到了她的脸,轻抚了一会儿,然后柔声说道:“娘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昨晚,娘很难受。”

    “是什么?可以找回来吗?”

    “找?找不回来了。”

    “……”

    “但没关系,娘在心里记得。”

    她到底不是天真懵懂不知事的小孩子,也明显听出了我这句话的话外之音,抬头望着我,轻声道:“娘,你说的是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个话题断到了这里,然后说道:“妙言,娘另外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一说。”

    她沉默了一下,说道:“是昨天,铁骑王伯伯说的那件事吗?”

    “嗯……”

    “你们,要我嫁给央初哥哥吗?”

    我惊了一下,没想到她已经知道了,立刻皱着眉头:“谁跟你说的?央初?还是铁骑王?”

    “他们都没有说,我昨晚回去又想了很久,才想明白了。”

    “……”

    “铁骑王伯伯说要和父皇之间建立联合,就必须要有一个可以联合的人,这就是和亲对吗?我如果嫁给了央初哥哥,我就是铁骑王伯伯的儿媳妇了,我们两家就成了亲家,这样,父皇和他,才能互相信任,对吗?”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经过这个晚上,她把这个道理想通了。

    只这样一想,就觉得胸口的钝痛更加剧了一些。

    这件事,不是我们告诉她,而是她自己想明白的,那想明白的这段时间里,她的内心到底是如何煎熬的,又会不会对我们这些父母感到失望?

    我轻声道:“妙言……”

    “娘,我说对了,对吗?”

    “对,妙言很聪明,你一想就想明白了。”

    感觉到这个孩子的呼吸都沉重了一些,我仍然轻抚着她的脸,柔声说道:“妙言,只要你不愿意,你可以告诉娘,不管发生什么,娘都不会强迫你,更不会让人强迫你。”

    “……”

    她没有立刻回答我,但随即而来的安静似乎也不像是在沉思,我感觉到了她气息紧绷,仿佛是在犹豫,而犹豫了半晌后,她说道:“娘,如果我嫁给央初哥哥,对你和父皇是有好处的,对大家,都是有好处的,对吗?”

    虽然她只是在发问,但这个问题就几乎让我肝肠寸断。

    我的喉咙一梗,说道:“娘不是跟你说了吗,有的时候,你可以任性一点,不必事事都为别人考虑,你也要为自己考虑。”

    “……”

    “你自己喜欢什么,自己想要什么,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仰起头来,像是对着我笑了笑,因为这个时候我感觉到眼前的光都更亮了一些,我听见她的声音带着笑说道:“我知道娘是怕我委屈了自己,怕我难过。”

    “……”

    “可是,娘,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

    “我也很清楚,就算我是公主,是父皇和娘的孩子,也有一些东西不是我想要就能得到的。”

    “……”

    “我昨天已经听懂了铁骑王伯伯的意思,他们无论如何都是要打仗的,父皇要回到京城,要夺回他的皇位要打仗;铁骑王伯伯要进入胜京,夺取掌管胜京的权力,也要打仗。”

    “……”

    “这些日子央初哥哥也跟我说了很多,他说,打仗当然是不好的,但到了这一步,很多事情一定,也只有通过战争才能平定。”

    “……”

    “所以,仗是一定要打的。”

    “……”

    “但是,我算了一下,如果我肯嫁给央初哥哥的话,会少打很多仗,也会有很多人因为这样而减少伤亡,对吗?”

    我的喉咙发梗,这个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捧着我的手,用自己的脸颊在我的掌心摩挲着,轻声说道:“娘,从小你就教导我,打仗是这个世上最罪恶的事情,可以避免战争,是一件很大的功德。”

    “……”

    “娘,我要去做这个功德吗?”

    我的手都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做功德的是菩萨,你小小年纪,做什么功德?”

    她轻声说道:“可是,娘有菩萨心肠啊。”

    “……”

    “我也有。”

    “……”

    “娘,我希望天底下的战争能够早一点都结束,我希望在路上看到的那些流民可以早一点回到自己的家乡,希望他们能过上安定的生活。”

    “……”

    “我希望父皇和娘,都能有自己的幸福。”

    “娘,”她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我:“我愿意呢。”

    一阵强烈的酸楚从心里涌了上来,一瞬间将我的眼睛都烫得睁不开了,妙言低呼了一声,急忙说道:“娘,娘你不要哭啊!”

    她伸手过来抹我的脸,一片温热的沾湿,我说不出话来,只哽咽着握住了她的手。

    我的女儿,年纪还这么小,甚至她的手都还是稚嫩的。

    可是,却要用她瘦小的肩膀,挑起这样的重担。

    我到底在做什么?生下这个女儿,从小就没有给她一点母亲的关爱,好不容易重逢了,应该好好的宠爱她的时候,却跟她说这些话,如今,她竟然真的因为我对她的教导,愿意舍身在这片草原上,换取裴元灏和铁骑王的联合!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这一刻,我再也支撑不下去,胸口那熟悉的绞痛又一次让我佝偻下来,妙言吓得急忙抱着我,手足无措的要喊人过来,我伸手抱住了她,眼泪落在了她的头发上。

    我哭着道:“妙言,娘对不起你。”

    她愕然一颤,抬头看着我:“娘?”

    “娘对不起你。”

    “娘为什么要这么说?娘为什么要哭?”

    “妙言……”

    “娘,我没事,我会好好的,娘也要好好的。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娘的眼睛。”

    她抱着我,语无伦次的安慰我,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我拥抱着这个世上对我而言的最后一点温暖,久久不肯放手,虽然我知道,这一点温暖,也注定要离我而去了。

第2425章 一个人一切都放下了

    妙言这一关一过,裴元灏和铁骑王的和谈就进行得很快。

    虽然是太阳刚出来的时候才开始,但不到一个时辰,已经什么都谈妥了,可以想象,他们双方都已经把相关事宜在自己的脑子里过了千百遍了,才会这样的熟稔。

    所以,我的女儿很快,就不止是我的女儿了。

    他们一谈妥,铁骑王便不再回去面对胜京和其他部落对他的夹击,要直接拔营赶往东州;而裴元灏,他要继续往前,或者说,他要顶替铁骑王的位置,去跟胜京和其他部落的人作战。

    铁骑王走的时候,还先来跟我见了一面。

    从军营中找来的大夫刚刚把一根银针从我的头上拔去,有一点麻和痛,但对我来说倒也不算什么了,我也听到他跟裴元灏说的那些模棱两可的话,这些随军出征的大夫多是擅长外伤的,要看这种病症,其实也是为难他了。

    等那大夫走出去,我就听见另一个强有力的脚步声走了进来。

    裴元灏跟他说了两句,我伸手扶着旁边的桌子,轻轻说道:“是铁骑王吗?”

    “正是本王。”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我这边走过来,那边裴元灏的脚步声往外走去。

    帐子一落下来,这里面的光线又暗了,我只能勉强看到铁骑王走到了我的面前,仿佛还伸手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我点了点头,就听见他迟疑着道:“你的眼睛真的——”

    “……”

    “怎么会这样?昨天还好好的。”

    我说道:“世事无常嘛。”

    “这恐怕不是世事无常这么简单,”我的身上,尤其是脸上和手上都是伤,能一眼看到的,他这样看着我,也不知道会想到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说道:“这件事,还是多谢颜小姐没有阻拦。”

    我没有接这个话题,只说道:“外面的马蹄声这么乱,大王要准备拔营,往东州去了?”

    “是的,本王还要回去召集本部。”

    “央初王子呢?”

    “打虎父子兵,他当然是要跟本王一起的。”

    “虽然我这样说,可能有些过分,但还是希望大王不要让央初王子冲到阵前去,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将来是我女儿的夫婿,我希望这孩子能好好的。”

    “……”

    这句话的确是有些过分,毕竟央初是他的儿子,这种事情一般来说是不劳他人置喙的;而且照草原上的习惯,男孩子越勇猛才越值得骄傲,跟涂脂抹粉的戏子是不同的。

    但铁骑王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说道:“本王明白颜小姐的意思。”

    “还有妙言……她毕竟还小,跟着你们过去,我是非常不放心的。”

    “这一点颜小姐可以相信本王,不管东州战事如何,本王都不会让妙言公主受一点伤害,哪怕惊吓。”

    “好,我信你。”

    他大概也有些意外,我会真的这么爽快的就答应了,看了我一会儿,也并没有从我的脸上看出更多的神情来。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颜小姐有什么心结吗?”

    “什么?”

    “本王看你的气色,和昨天大为不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连他也会这么问我。

    我想要对他做出一个无所谓的笑容,可是嘴角却连勾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我轻叹了口气,只轻轻的说道:“没有什么,大王保重吧。”

    听见我这么说,他也知道我的意思了,便不再多问,也叮嘱了我两句,然后起身往外走去。

    过了一会儿,妙言就到我身边来了。

    她又要和我分开了。

    虽说未必是此生就不能再相见,但她这一跟着铁骑王他们离开,能碰面的机会是真的不多,虽然刚刚答应得好好的,这个时候她突然就脆弱了起来,双手抱着我的腰用力的搂着我,好像恨不得把我整个人都跟她融在一起。

    我低头,也只能看到女儿模糊的轮廓,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你要小心。”

    “娘……”

    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娘也要保重。”

    “当然,娘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也是。”

    “……”

    “虽然现在还没有拜堂,但你也快是他们家的人了,娘自己这一生都很失败,也没有什么可以教导你的。”

    “……”

    “妙言,不管去了什么地方,成为了什么人,不要忘了今日的本心。”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非常的平静,就好像当初在吉祥村的时候,每一天对她尊尊教诲,她却不像过去那样应着,只是紧抱着我,轻轻的啜泣着。

    听着她啜泣的声音,我沉默了一会儿,忽又说道:“其实,娘刚刚说的,你愿意听着就听着,若不愿意,也可以忘掉。”

    这一回她倒是惊了一下,抬头看着我。

    大概是因为我说话从来没有这样颠三倒四,连她都惊讶了,我对着她微笑了一下,说道:“其实,只要你快乐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安静的看了我很久,突然将我抱得更紧了,把脸埋在我怀里,轻声道:“娘……”

    我想起来,这一幕好像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发生过,茫然的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轻寒中毒的时候,在对着我交代他的家业,他的计划,说了那么多,却又突然告诉我,其实不听,也没关系。

    他只要我好好的。

    原本已经干涩的眼睛这个时候又涌起了一点滚烫来,但还是被我咬咬牙硬压了下去,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妙言:“你要好好的。”

    不一会儿,他们就要出发了。

    我看不见是什么样的阵仗,也不能再往前走,只感觉到长久拉着我手的妙言的小手终于恋恋不舍的放开了我,虽然周围的人声,马蹄声非常嘈杂,但我还是清楚的听到她远去的脚步声。

    仿佛,还听到了她和央初说了几句话。

    中原的女孩子对这方面的管束要严格得多,未出阁之前是绝对不能去见自己的夫君的,可是妙言从小到大就不受这种控制,更何况她跟央初这些日子形影不离,虽然没有什么男女情爱可言,但感情很深,这是事实。

    也许,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些人,一些事。

    也许,我的女儿还是可以有很好的人生的。

    我站在帐篷的门口,听着马蹄声,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颜小姐。”

    我一想,是霍联诚的声音。

    发生了那么多事,差一点忘了,他也跟着到这里来了。

    虽然知道他一直跟着屠舒瀚在陇南,也知道裴元灏跟我分路之后是去了陇南,他出现在这里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多少还是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而且,我的记性还不坏,上一次我和轻寒为了借兵去陇南找屠舒瀚的时候,就跟霍联诚闹得不太愉快,对于出兵年宝玉则的事,他是极力反对的,最后几乎可以说是把我和轻寒赶出了陇南城。

    不过,过去那么多年了,也毕竟都是大人,再相见,不至于要赌气什么的。

    我点点头:“霍大人,你也来了。”

    他说道:“我马上就要离开,知道颜小姐在这里,特地过来打个招呼。听说你的眼睛——”

    我平静的望向他,对上我这样的神情,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然后我才说道:“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吗?”

    “有一些要紧的事要办。”

    “什么事啊?”

    “铁骑王马上就要回去调兵,他的营寨要为皇上所用,下官要过去准备。”

    “哦……”

    我点头道:“倒是辛苦霍大人了。”

    “职责所在,谈不上苦。”

    这就已经是当官的场面话了,我听着,也只是点点头,并没有要应和的意思,毕竟我和他,根本没有什么话题可谈的。

    果然,打过这个招呼之后,他也没有什么话说,在我面前不尴不尬的站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们要启程了,颜小姐,告辞。”

    “霍大人一路小心。”

    他走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风,紧接着,就听见马蹄声响起,渐渐远去,风中有雪沫飘到脸上,我伸手擦了一下。

    一阵脚步声走到了我的身边。

    眼睛看不见之后,耳朵就变得很灵了,也许是因为可以依仗的只有耳朵,我一听就听出来是裴元灏的脚步声,他走到我身边,也并没有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站着,听着那些马蹄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隐隐的,似乎还能听到妙言叫我的声音,可是,也被风声吞没了。

    我的眼睛空洞的望向前方,一直听着马蹄声都消失了,这个时候我有些控制不住的身子往前倾,他一下子伸手扶住了我。

    他的手是滚烫的,在这样冰冷的天气里,给人一种炭火的感觉。

    我站稳之后,推开了他的手。

    他也并不勉强,只安静的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我以为这一次妙言离开,你会很痛苦。”

    “……”

    “但是你没有。”

    “……”

    “难道你已经——痛苦到这个地步了?”

    他这句话说得也有些颠三倒四,但我听着,却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甚至,能明白昨夜他眼中的恐惧。

    他担心,我放下了,一切都放下了。

    当一个人一切都放下的时候,也就是了无挂碍的时候。

第2426章 我受得了

    当一个人一切都放下的时候,也就是了无挂碍的时候。

    我立刻就明白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只轻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可以不必担心,我不会死的,至少,在一些事情结束之前。”

    他上前一步:“什么事?”

    “……”

    我沉默了一下,然后抬头对着他,说道:“陛下应该想的起来,有很多的人为你的大业铺路,而这些人都是我关心的,曾经爱过的人。他们都走了,可是我想要用这双眼睛,去帮他们看到他们看不到的东西。”

    “……”

    “希望陛下能一切顺利,至少,在我的眼睛完全看不见之前。”

    说完,我便转身要回到帐篷里,裴元灏见我摸索着周围,想要找一个支撑的样子,便伸出手来放在我的手下面,我碰到他的手,迟疑了一下,还是抓着他的衣袖,慢慢的往里走。

    我听见他仿佛松了口气,又有些担忧的看着我道:“可是,朕担心你受不了。”

    “什么?”

    “朕从来都知道,不是一定要大放悲声才是真正的伤心,那是演给人看的,但是——如果你可以流泪,至少不会那么痛。”

    “……”我安静的走着,过了一会儿,说道:“我受得了。”

    听见我这么说,他看着我,终究没再说什么。

    走回到帐篷里坐下,一旦失去了很明亮的光,我就真的成了瞎子,几乎连身边的东西都分辨不出来,只能伸手在床上摸索,他问道:“你要找什么?”

    “我膝盖冷,想找个东西盖一下。”

    我没有告诉他之前在草原上被冻伤了,但他一听,还是立刻走过来拉过一条毡子覆在我的膝盖上,不过,我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床上落下来,忽的一下落到了我的脚背上。

    我下意识的要伸手去摸,就感觉到他蹲下身去,捡了起来。

    我说道:“是什么?”

    他却没有动,只是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那件衣裳呢?”

    “……”

    我想起来了,刚刚落下去的应该是那个包袱,衣裳交给了妙言之后,这个包袱就被夹在行李里带了过来。

    我说道:“我交给妙言了。”

    “你——”

    “我都知道了。”

    他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朕也听宇文英说了,你们在那片湖泊的湖底那一夜的经历,但有一些真相,实在埋得太深了。”

    我说道:“这件事在人心里,埋得更深。”

    “朕——”

    “我不是说陛下,我是说,我的母亲。”说到这里,我轻叹了一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在大坝的时候,你们两说的话,我听不懂。”

    裴元灏一时间没有说话。

    那个时候,他问母亲,为什么不支持我的父亲的时候,母亲却反问他,难道太上皇没有告诉他这其中的原因,那之后,裴元灏就不再说话了,而且还对着母亲行了个礼。

    原来,就是这个原因。

    母亲没有支持父亲,一来是她明白,如果父亲起兵,又会给中原大地来带战火连天的惨况;二来,我想她宁愿父亲永远的停留在西川。

    而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大概就是这个。

    她已经知道裴家的人的真实来历了。

    这是一笔债,又或者说,是一场殊途同归的命运,天下终为赤衣者所得,她也希望这件事,就这样完结掉,不要再为这件事增添更多的血泪,牺牲更多的人命。

    “不过,”过了一会儿,他轻声说道:“你为什么要把衣服给妙言?”

    “就是因为已经知道了,所以才把衣裳给她。”

    “……”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慢慢站起身来,我听见他默默的走到了另一边坐下,说道:“她知道吗?”

    “她只是听了一个故事,但这个故事到底是真是假,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一无所知。”

    “……”

    “我想,这样就好。”

    “……”

    “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有过多深的血海深仇,很多事情都已经淹没在漫长的时间里了,更深埋在底下,恐怕也难见天日。这件事就这么断了吧,断在她身上,最好。”

    他安静的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说道:“这一次朕从陇南过来,路过了那片湖,听说之前那个地方因为一些变故,湖底都干涸了。”

    我点头道:“是的。”

    “但现在,湖底又开始慢慢的积水。”

    “是吗?”

    “要不了多久,那里又会形成一片湖泊,而且,也很难再有什么变故,让湖水干涸了。”

    “……”

    “所以那些深埋在底下的,恐怕今后,永难再见天日。”

    “……”

    “你说得对。”

    “……”

    “断在她身上,最好。”

    “……”

    说完,他安静的做了一会儿,我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是他把那个包袱叠了起来,放到了一边,然后对着我道:“你好好休息吧。”

    然后就起身要往外走,我迟疑的说道:“我们不走吗?”

    他停下来,我望向他,追问道:“铁骑王已经离开,要准备去东州了,难道我们还不走吗?”

    “对,我们还要在这里停留一天。”

    “还要停留一天?”

    我的呼吸都沉重了一下,如果我没有记错,之前就有消息传来,最早在今天,最迟在明天,胜京那边,包括其他一些部落就要集结兵马对铁骑王的营地进行攻击。

    就算他走了,但——

    裴元灏说道:“他离开草原,胜京那边的人摸不准情况,不会轻举妄动。就算他们再要往这边,朕的人马也足以抵抗。”

    “可是,还有一些部落的人马也要往这边来。”

    “一天时间,他们没有那么快。”

    “那之后呢?”

    “明天,我们再往胜京去。”

    “……”

    我沉默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在这里停留不是单纯的停留,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要等待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

    在那样东西来这里之前,他要避开胜京以及其他那些部落人马的锋芒,但等到了之后,他就会直接对胜京宣战。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看了我一会儿,虽然我现在已经看不清了,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的凝重,因为帐篷里的气氛都变得有些凝重了起来,但是,他没有再说什么,只简单的说道:“好好休息吧,大夫说,你身上还有些伤。”

    说完,便撩开帐子走了出去。

    我坐在床边,双手放在盖在膝盖上的毡子上,听着外面的风声,还有一些凌乱的马蹄声,铁骑王离开之后,他当然要重新在这里布防,还有一些被他落在后面的人马,肯定要在短时间内赶上来,保护他的安全。

    这片草原,一直很平静的草原,恐怕很快,就要失去那种平静了。

    |

    这天中午过后,天气又变得糟糕了起来,视线中能看到光线变暗,应该是天气阴沉,有乌云聚集在头顶,而且,耳边的风声也喧嚣不停。

    这样一来,我活动的地方就只限于帐篷里。

    大战在即,裴元灏必然还有很多要紧的事要准备,也不会时时过来跟我谈话,我便一个人安静的坐在帐篷里,不时的走动一下,习惯视线内一片模糊的生活。

    就在我慢慢的走到门口,刚刚撩起帐子,被外面强烈的,卷着雪沫的风吹得一个趔趄险些跌倒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我。

    “小心!”

    我被拉了回去,摇晃了一下才站稳,这个声音有些熟悉,我想了一下才说道:“其木格?”

    “是我。”

    是从武威那边就一直跟着我们到这里来的那个小伙子,我有些惊讶:“你没有跟着铁骑王离开吗?”

    他说道:“我们几个被抓的时候受了些伤,大王让我们留下来养伤。”

    “哦。”

    “我听说颜小姐的眼睛——,我过来看看你。”

    “我没事。”

    虽然这么说,但刚刚那个样子怎么说不也像是没事,他还是小心翼翼的扶着我:“你要出去走走吗,那我扶着你吧。”

    我点点头,毕竟在帐篷里憋了太久,我还是想出去活动活动。

    听外面的声音,陆续来的人应该不少,而且有很多的骑兵,因为马蹄声已经把风声都盖过了,不断扬起的雪沫一次又一次的扑面而来,我擦都来不及擦,走了一会儿之后,我便说道:“算了,还是回去吧。”

    其木格答应了一声,便扶着我往回走。

    大概是要走到帐篷门口的时候,听见裴元灏说道:“你去哪儿了?”

    他应该是过来找我,见我不在才这么问,然后又对其木格说道:“谁让你带她出去的?”

    我说道:“他是从武威就跟我过来的,刚刚来看我,知道我眼睛不方便,所以陪着我在外面走动走动。”

    裴元灏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天气不好,你应该留在帐篷里休息。”

    我不置可否,伸手撩开帐子,他跟我一起走了进去,走进去之后我又停下来,回头对着外面的其木格说道:“你也不要走远了,就在这附近,我随时会叫你的。”

    他说道:“是。”

第2427章 人,会因为诛心而亡吗?

    帐子落下,帐篷里又变得有些晦暗了起来,不过裴元灏走进来之后不知道弄了什么,眼前又变得亮了一些,我才知道,他带来了一盏灯。

    来到草原上,很多事情他都开始亲力亲为了。

    我望着那明明灭灭的光团,摸索着坐到了床边,他回头看着我,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你倒是很快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我平静的说道:“有一些事情,如果能力所及可以改变的,就要尽力去改变;但如果尽人事也难改变的,就要尽力去适应。”

    他想了想,说道:“这很像他的心性。”

    “对,就是他教会我的。”

    “……”

    他又沉默着看了我一会儿,似乎想要看看我对他提起那个人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哭,会不会大放悲声,但我只是平静的坐在那里,脸上就像凝结了冰的湖面一般,什么涟漪都没有。

    他的声音显得忧心忡忡:“轻盈……”

    我抬头望向他:“这一次来的人好像不少。”

    他知道我是在岔开话题,看了我一会儿,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是的。虽然——毕竟是胜京,朕不会掉以轻心。”

    “这一场仗,要打多久呢?”

    “会很快的。”

    我望向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道:“我不知道陛下会用何种雷霆手段,不过有一件事,我想要请求陛下。”

    “什么事?”

    “若真的可以在短时间内拿下胜京,里面的人应该是来不及外逃的,有一个人,请陛下无论如何不要伤害他。”

    “黄天霸?”

    “是的。不管他的身份是什么,经历过什么,但这些年洛什无暇他顾,没有南下用兵,他居功至伟。”

    “……”

    “请陛下无论如何,不要伤害他。”

    他一直沉默着,我因为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过了许久,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朕在你眼里,难道真的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吗?”

    “……”

    “你认为朕会伤害他,你是不是觉得,朕会为了灭口,派人杀了他。”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陛下是什么人,并不重要,我只是请求陛下不要伤害他。”

    “……”

    “打仗的事,我经历过一次,刀剑无眼,谁都不知道下一个倒在战火中的人是谁。”

    “……”

    “任何人在战火中都没有特权。”

    “……”

    “我只是想要保护他。”

    他沉默着,过了许久才说道:“朕答应你。”

    “多谢陛下。”

    虽然事情谈妥了,但帐篷里的气氛并没有更好,我能感觉到裴元灏是有些生气的,但对着一个瞎子,他大概也没办法愤怒到哪里去。

    我就静静的坐着,伸手轻轻的捶打着自己有些酸痛的膝盖。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道:“你想没想过,如果他回来了,又该怎么办?”

    我抬头望向他:“什么怎么办?”

    “薛慕华。”

    “……!”

    这个名字让我的呼吸窒了一下。

    裴元灏说道:“薛慕华连女儿都有了,她和元丰的感情那么好,你也是亲眼见到了的。”

    “……是。”

    “黄天霸回来了,对他们会如何?”

    “……”

    “他放下了吗?”

    我的心情已经足够平静,但当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我还是感觉到胸口一阵熟悉的钝痛,沉默了许久,我才轻声说道:“他们的事,有一些我已经告诉他了,但有一些,还没有。”

    “他们有女儿的事,你还没有告诉他吧。”

    “是。”

    “你会告诉他吗?”

    “……”

    “还是,让他自己去看?”

    我的喉咙梗了一下,才说道:“人,会因为诛心而亡吗?”

    我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裴元灏的呼吸顿了一下,但下一刻,他说道:“要看这个人是什么心。”

    我说不出话来了。

    我知道有些人可以铁石心肠,甚至面对自己的所爱亦能舍弃,如裴元灏,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一刻坚强的心,他才能一路披荆斩棘走到今天。

    但黄天霸,他不是。

    他有一颗世上最柔软的心,因为这颗心,他会去悲悯所有痛苦的人,也会因为这样的悲悯而伤害到自己。

    我现在都还记得,当我告诉他,薛慕华已经嫁给了裴元丰,并且过得很好,已经成为了一个全新的人的时候,他凄厉的呼喊声。

    这一回,会如何?

    我经历过那种近乎诛心的痛苦,我能撑得下来,但他呢?

    裴元灏的声音沉闷的响起:“你说你想要保护他,你想过这个吗?”

    我茫然的坐在那里,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有侍从在外面请他,裴元灏便起身准备离开,但走之前,又回头对我说道:“刚刚那个人——”

    “他是铁骑王的人,从武威就开始保护我。现在我的眼睛不方便,身边有这么个使唤得动的人也好。”

    “素素呢?”

    “她受伤了,还在铁骑王的营地里休息,既然明天才启程,大概也要明天才能见到她。”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好吧。”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我仍旧坐在床边,许久都没有再动弹一次,外面的风声更大了,中间夹杂着许多人的呼喊声,他们的脚步声,还有马蹄声,这所有的声音交汇在一起,成了一团乱麻,塞在我的脑子里。

    我想不出来。

    裴元灏问我,如果救出了黄天霸该怎么办,我没有想过。

    我之前跟他说,有一些事在能力所及可以做到的,就要努力的去做,可是整件事,不在我的能力所及。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已经是这个天底下,唯一一个我还放不下的人了,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不要受到那样的痛苦?

    难道这,真的是无解的吗?

    |

    在黑暗中,时间过得很快。

    外面的马蹄声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之前我和轻寒曾经无数次的猜测裴元灏的人,他的钱的走向,现在总算有一些露白了,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环境下。

    傍晚的时候,他来陪着我吃了一顿饭,因为看不见的关系,必须要有人帮忙,他竟然亲力亲为,一样一样的喂到我的嘴里。

    吃晚饭之后,还喝了半碗热汤。

    等有人进来收拾了碗筷,他问我:“你还要出去走走吗?”

    我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带着雪团打在帐篷上的声音,摇头道:“今晚就不出去了。”

    他立刻说道:“这样也好,你好好的在这里休息。明天——差不多一大早,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哦。”

    “对了,朕还让他们给你准备了一样东西。”

    说着,他吩咐了一声让人拿进来,立刻就有人送进来了一样东西,他递到我的手上。

    我摸了一下,是一条拐杖,长长的,应该是刚刚打磨好的,很光滑。

    他说道:“朕不可能随时都在你身边,你拿着这个,走路的时候也方便一些。”

    我点了点头:“多谢。”

    “那你早点休息。”

    “嗯。”

    他走出去之后,我听见他吩咐人去跟其木格说晚上不用守着我这边,我已经要休息了,然后他们就都走远了,我默默的回到床边,将那拐杖放到床头。

    这天晚上,我早早的上床休息,可是心里一直反反复复的想着黄天霸的事,几乎到快要天亮的时候才勉强睡了一会儿。

    但是,没睡着一会儿,又被一种异样的声响惊醒了。

    好像地动山摇。

    我下意识的伸手摸着床头的拐杖想要下床去看看,但是坐起来了才想起自己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于是,我坐在床沿没动。

    外面的声音其实不算特别的大声,甚至没有那些马蹄声嘈杂,却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好像山要移过来了似得。

    我默默的听着那些声音,却反而在这样的环境里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裴元灏的声音。

    “轻盈,醒醒。”

    我震了一下,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我模糊的呆滞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回想起来,我的眼睛已经坏了这个事实。

    不知道今后还有多少个早晨,我需要这样回想。

    裴元灏说道:“我们该走了。”

    我这才转过头去对着他,点了点头:“哦。”

    这一次赶过来身边只有妙言,她一离开,周围连个女人都没有,竟然连叫我起床这件事都要皇帝亲自来做,传出去未免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伸手扶着我慢慢的坐起身来,因为眼睛不方便,也只能在他的协助下才洗漱完毕。

    没有人帮忙,我也只能顺手将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他一直坐在旁边安静的看着我,我梳完头,就转过头去对他说:“走吗?”

    “嗯?嗯。”

    他好像在出神,愣了一下才回应我,不过就在我拄着拐杖和他一起慢慢的走出这个帐篷的时候,突然有个侍从上前来,对裴元灏说道:“皇上,还有个消息也跟着他们一起来了。”

    “哦?”

    他似乎接过什么东西拆开来看,然后就沉默了下去。

    我站在旁边,茫然的向着他:“怎么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潼关被攻破。”

第2428章 他毕竟是朕的弟弟

    潼关被攻破了?

    我的眉头一皱,立刻就问道:“他们现在到哪里了?”

    裴元灏沉默了一下,说道:“信送来的时候潼关刚刚被攻破,如果按照现在的时间来算,他们应该已经到了西安府了。”

    “那皇后娘娘还在西安府。”

    “是的。”

    “她,她会不会有事?”

    “朕留了足够的守军在西安府……”

    虽然他是这么说的,但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也低了下来,显然是对这件事情也并不太自信,而我心里更明白,整个西安府对潼关多有倚重,我和轻寒走过那条路就很清楚,很有可能,现在他们真的已经到达西安府了。

    那常晴,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之前就说过,在战火中没有任何人可以特殊,我不可以,甚至裴元灏也不可以,而常晴,她只是一个弱质纤纤的女人,而且一点都不懂军事,若西安府一乱,她的处境很难想象。

    我对着裴元灏道:“陛下要派兵回去吗?”

    他摇了摇头:“这里对朕来说更重要,若这里有任何差池,整个战局都会受影响。”

    “那西安府那边——”

    “她能撑得过去。”

    说完,他便带着我继续往前走,我走了两步,好像有些明白过来了,转头望向他:“陛下好像是另有安排的?”

    “……”

    “是吗?”

    他又停了下来,转头对着我。

    虽然我的眼睛看不见,但他对着我的时候,却似乎比别的时候更坦诚,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说道:“元丰会出兵的。”

    “他?”

    “对。”

    我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裴元丰镇守剑阁,但他对外面的消息也一直非常关注,如果潼关那边战事吃紧,他当然不会一无所知。

    他知道,就会出手吗?

    我看不见裴元灏脸上的表情,迟疑了一下,才说道:“他会出兵吗?”

    裴元灏平静的说道:“他毕竟是朕的弟弟。”

    “……”

    “他会的。”

    说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是完全的笃定了。

    我沉默着也没有再说话,被他带到了外面,能听见周围有些人已经在拆除帐篷,还有前方的马蹄声非常的凌乱,这个时候,有人牵着一匹马走到了我们的面前。

    裴元灏握着我的手腕,说道:“朕——”

    他的话没说完,我回头喊道:“其木格。”

    “在。”

    那个年轻人立刻就从身后蹿了出来跑到了我面前,我说道:“我的眼睛不方便,你带着我。别骑得太快。”

    “是。”

    说完,他扶着我过去上了马,裴元灏一直没有说话,等我们都在马背上坐好了,才听见他低声对旁边的吩咐道:“再牵一匹马过来。”

    很快,大家纷纷上马,留了一些人在这里善后,大部队便朝前行进了。

    我没有问裴元灏快要天亮的时候那些震得地动山摇的声音是如何而来,想来他也不会愿意说的,这一次我们往前行进,一路上并没有听到那些声音,应该是趁夜色来了之后,又趁着夜色直接运送到前面去了。

    这一路上,大家都沉默不语,只闷头前进。

    其木格毕竟是草原上的人,骑马的技术非常的好,速度很快也并没有让我感觉到颠簸得难受,那种感觉,倒像是第一次跟轻寒同乘一骑的时候。

    只可惜,他的骑术那么好,却没有在这样广袤无垠的草原上纵横驰骋过。

    似乎他这一生都是如此。

    在世人眼中,至少从那些相同出身的人眼里,他已经走到了一个巅峰,什么都有,也什么都经历了,可我却知道,他快乐的时候很少。

    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他始终是压抑的,没有半分的肆意放纵,大概也是因为那样,他的目光才会一天比一天更加的凉薄。

    只有用那样的凉薄,才能浇熄心里的火焰。

    可是,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呢?

    如果人生可以再重来,他会怎么选呢?

    只可惜,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了。

    “颜小姐,你怎么了?”

    身后的其木格突然开口,我愣了一下,道:“嗯?”

    “你不舒服吗?”

    他虽然坐在我身后,看不见我脸上的表情,但两个人靠得这么近,似乎也感觉到了我身上散发出的异样的气息。

    我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我没事。”

    他说道:“我们还有一会儿才回到,如果你难受,就跟我说,我骑慢一点。”

    我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不难受。”

    |

    大队人马在草原上前行,就算看不见,也能从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感觉到那种磅礴的气势,更何况是这样茫茫的雪原,白雪被激得高高扬起,策马飞驰过去,脸上都能感觉到寒风那如刀刃一般的锋利。

    又走了很长时间,我的骨头都要在马背上颠散了,终于,听见前方有人高呼的声音。

    我们到了。

    马队一片一片的停下来,其木格带着我跟在皇帝的身后,一直策马到了营地的门口,我听见前方有很多人山呼万岁的声音,其木格说道:“颜小姐,那个素素姑娘在营地门口等你。”

    “哦。”

    我心里也知道,麻烦来了。

    他扶着我小心翼翼的下了马,立刻,我就被一个人抱进了怀里,素素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小姐!”

    我转过头去,循着声音对着她的脸:“你怎么起来了?大夫不是说,让你最好再卧床休息两天的吗?”

    “这么大的动静,我哪里还躺得下去。”

    我轻轻的点点头。

    也对,都已经这个样子了,谁又还能安稳?我问道:“有人打过来吗?”

    “昨晚就来了一拨偷袭的,幸好被挡回去了,可他们说,还有更多的兵马要往这边过来。”

    “放心,没事。”

    我伸手向她,倒是准确的摸到了她的脸,不知道在这风口里站了多久了,脸都吹凉了,我说道:“回去好好休息吧。皇帝陛下来了,他会打赢这一仗的。”

    素素倒不关心这个,她只是对我说道:“大小姐,为什么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

    “还有你的头发,怎么多了那么多白头发!”

    “……”

    “你生病了吗?还是出了什么事?”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自己的头发。

第2429章 所以,她走了

    眼睛坏了,当然看不见自己的变化,我以为自己表面上是什么都没有露出来的,却没想到——

    为什么周围的人都不告诉我呢?

    “怎么会这样?大小姐,你昨天才离开,怎么会——你这两边的头发都白了好多!”

    素素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着。

    我摸着自己的两鬓,过了一会儿,突然忍不住笑了一下。

    轻寒……

    我以为那些已经离开了的,原来,还是留在了我的身上。

    我以为深埋在心里的,不被任何人知晓的情绪,原来,都那么毫不留情的暴露在了所有人的眼里。

    素素这个时候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一把抓着我用力的摇晃了一下:“大小姐,到底怎么了?”

    感觉到她的手在不自觉的抽搐,抓着我肩膀的时候几乎要掐进我的皮肉里,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的其木格就轻声说道:“颜小姐的眼睛看不见了。”

    “什么?!”

    素素大惊,急忙对着我:“大小姐,怎么会这样?”

    我感觉到眼前有东西晃了几下,应该是她拿手在我眼前晃动,测试我能不能看见,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平静的对着她,说道:“别大惊小怪的,我只是——只是看不清,没有完全瞎。”

    “大小姐!”

    她再一叫我,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我看不到其他的人和事,但这个军营已经布置好了,现在裴元灏过来,应该是立刻就要商定如何征战胜京的事,我们还站在这里说我的眼睛,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我伸手拉着她,说道:“这件事晚一些我再跟你说……你别哭。”

    可是,这个时候的安慰已经不管用了。

    素素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那哭声也显得非常的突兀,周围不少人都朝着这边,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然后,我听见裴元灏走过来,他看了看我们,显然也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他只对我说道:“还好吧?”

    我说道:“我没事。”

    “那,你先回去休息。”

    “对了陛下,”我对着他说道:“南宫贵妃也在营地里,陛下要不要过去看看她?”

    “……”

    裴元灏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等过一会儿再说吧。”

    我点点头,然后转向素素,说道:“你不要光顾着哭,先带我回去休息,你要我站在这里吗?”

    她哭得几乎要厥过去了,还是其木格扶着我,拄着拐杖,又带着她,慢慢的走回到了我们的营帐里。

    素素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

    这个丫头,自从艾叔叔离世之后就一直跟着我,我对她来说是主人,更像是个亲人,我也知道她把全身心都付到了我的身上,而现在看着我这样,她当然是肝肠寸断。

    我坐在床上,感觉到她趴在我的膝盖上,已经哭得泪水浸透了我的衣裳,也无法安慰她,只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傻丫头,你哭就能让我的眼睛复明吗?”

    “……”

    “你这样的哭法,把自己的眼睛也哭坏了怎么办?”

    “……”

    “谁来照顾我?”

    “大小姐……”虽然我这么说了,可她还是哭得停不下来,整个人都在抽搐:“为什么会这样?你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

    “……”

    “才一天啊,你才走了一天,就这样了。”

    “……”

    “到底怎么了?”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做出一点温柔的微笑,轻轻说道:“没有什么,你也不要问了。”

    “……”

    “我很好,我没事了。”

    “大小姐!”

    听见我这样说,她却反倒哭得更伤心了。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也不能完全的安抚她,毕竟这个变故对她来说有些太大了,哭到最后,她的声音都哭哑了,我担心她真的会哭坏眼睛,就让她趴在我的膝盖上呜呜的哭。

    过了一会儿,哭声渐渐的小了,我知道,她哭累了,睡着了。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走进帐篷:“怎么了?”

    我听见是裴元灏的声音,立刻伸手在唇上嘘了一声:“小声一点,她睡着了。”

    他就站在那里不动,让人过来帮忙,把素素从我身上扶起来,抱到床上去睡下,我听见她嘴里还喃喃的叫着我,大概是在梦里,也在为我担心着。

    我叹了口气。

    摸索着拉起毯子盖在她身上,轻轻的拍了拍她,然后转身往外走去。

    裴元灏走在我身边,轻声说道:“你不休息一会儿吗?”

    我摇头:“我睡不着。”

    他没有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在看着我,可能是在看着我的头发。难怪之前都一直不说话,难怪,他让我哭出来。

    他看了我一会儿,还是说道:“你还是多休息一下吧,接下来,恐怕没有太多的时间给你睡。”

    “……”

    我望向他,大概也明白他在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我又说道:“陛下不去看看南宫贵妃吗?”

    他迟疑了一下。

    我说道:“不论如何,还是去看看她吧。”

    他对着我说道:“你呢?”

    “……”

    “你对她,还有什么吗?”

    这句话说得有些模棱两可,但我明白他的意思,南宫离珠曾经身系轻寒的安危,若不是她一定要留在这里,也许轻寒可以早早的解毒,也就不至于——

    甚至,在我来找她之后,她还那样对我,逼我发那样的毒誓,我都只能服从,但现在,轻寒已经走了。

    也许,我可以把她碎尸万段了。

    但只是这样一想,我就觉得一阵说不出的疲惫,现在好像任何感情对我来说都是负担和沉重,只是想一想,都觉得承受不起。

    连愤怒和恨,也一样。

    我轻叹了口气,说道:“没有什么,我也并不打算对她做什么。陛下不必担心。”

    他看了我一会儿,说道:“朕不是担心她。”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而他抬起头来看着前方:“就是这里吗?”

    凭记忆走到了这里,我知道我们已经到了南宫离珠所住的那个帐篷,有人要进去通传,被裴元灏阻止了,他伸手撩起帘子,扶着我一起走了进去。

    帐篷里那种沉闷的,阴冷的气息让我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裴元灏突然“唔”了一声。

    我转头望向他,又对着前方,不明所以的——怎么了?

    裴元灏立刻走进去,我听见他的脚步声急促而凌乱,绕着这个帐篷走了一圈,然后走回到我的面前。

    我听得出他的呼吸乱了,急忙问道:“怎么了?”

    他说道:“她不在这里面。”

    “……”

    我的心忽的沉了一下,但立刻又说道:“是不是出去迎你了?又或者,她出去散心?我之前在这里的时候,她就一直把自己关在这个帐篷里,很久都不会出去见一下人的。”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叫了人进来,吩咐道:“去营地里看看,把南宫贵妃找回来。”

    “是。”

    那侍从转身便下去了。

    我和他站在这个沉闷的帐篷里,因为没有光的关系,我的眼前一片黑暗,这种深陷黑暗的感觉越发让人觉得压抑,我隐隐感到自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裴元灏说道:“要不要出去站一下。”

    我摇头,又说道:“或者,可以找霍大人问一下,他不是奉命过来这里准备的吗?”

    裴元灏想了想,这一次,他想的时间长了一些,然后又叫了一个人进来,让他去把霍联诚叫来。

    这个时候,我才恍惚的想起,刚刚在营门口接驾的人群中,我好像没有听到霍联诚的声音。

    不会出什么事吧?

    过了一会儿,第一个侍从跑了回来,他气喘吁吁的禀报道:“皇上,已经派人四处找过了,并没有见到南宫贵妃的踪影。”

    我的眉头皱了起来。

    我问道:“要不要去营地外面看看?也许她——”

    裴元灏慢慢的走到了前面去,我听见他的脚步声停下来,这个时候突然说道:“不用了。”

    “为什么?”

    他没有说话,而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再走回到我面前,将一个东西塞进了我的手里。我稍微的捏了一下,才勉强辨认出那是一只瓶子,而且形状特殊,似乎是特制的,晃动了一下,里面传来了咣啷的水声。

    我说道:“这是什么?”

    “是血。”

    “血?!”

    我惊了一下,再用力的捏紧了那瓶子,突然明白过来什么:“她——”

    “她走了。”

    “走了?”

    “嗯。”

    “那,那她留下什么了吗?除了这瓶血,她还留下其他什么东西给你吗?”

    裴元灏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也是在看着这个帐篷,然后说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

    “她大概,也无话跟朕说了。”

    我的心顿时像是被一只黑手擭住,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南宫离珠竟然走了,留下这一瓶血,然后走了。

    而她竟然什么都没有留给裴元灏,连一个字,一句话都没有。

    我想了一会儿,才又明白过来,她逼我发了那样的毒誓,逼我答应回到裴元灏的身边,也许对她来说,就已经是将所能给的,都给了。

    所以,她走了。

第2430章 与其两个人都痛苦,不如

    我和裴元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两个人的注意力大概都在我手中的那瓶血上,气氛沉闷得好似乌云压顶。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了过来。

    是刚刚领命去找霍联诚的那个侍从,他跑过来说道:“皇上,霍大人不见了。”

    我捏着瓶子的那只手力道一错,险些将瓶子落下去。

    还是裴元灏一伸手就截住了,他握紧了我的手让我捏紧瓶子,然后才慢慢的松开手,对着外面那人道:“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那个人的声音都低了下去:“我们没有在军营中找到霍大人。”

    “……”

    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南宫离珠和霍联诚都不见了,难道他们两一起——

    只这样一想,我不由得在心里惊叹了起来。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私奔?

    他们两个私奔了?

    但转念一想,这怎么可能,且不说其他的,单说南宫离珠对裴元灏的感情,她再是善变,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一天时间内,就从可以用自己的性命为他换回我,到现在居然跟一个几乎没有什么来往的陌生官员私奔。

    就算,我知道霍联诚曾经在拒马河谷的时候为了她而仗义执言,甚至险些丧命,但我还是不相信他们会这么做。

    这,不可能。

    但裴元灏的气息明显的沉重了起来,道:“去问过了吗?他什么时候到的军营,什么时候不见的?”

    “霍大人昨天中午到的军营,还布置了营地,但是晚上,似乎就没有见到他的踪影了。”

    “那,南宫贵妃呢?”

    “南宫贵妃……”这人迟疑了一下,另一个侍从立刻说道:“南宫贵妃一直就没有露面,听说她一直将自己关在这个帐篷里,不许别人接近,所以很少有人见到她。”

    我听见隐隐的咬了一下牙,然后沉声道:“去找!”

    只这两个字,几乎带着刀锋一般的锋利,我就算看不见,也能感觉到那种压迫感,外面的两个侍从更是不敢多话,应了一声之后立刻便转身走下去。

    可就在他们刚刚走出两步的时候,裴元灏突然又道:“回来。”

    那两个人急忙又走回来:“皇上还有什么旨意?”

    “……”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沉默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下去吧。”

    我愣了一下,抬头望向他,可惜什么都看不见,而外面那两个侍从显然有些无所适从,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但又有些模糊,其中一个大着胆子问道:“那,皇上,还要寻找南宫贵妃吗?”

    他倒也聪明,并不提“霍大人”。

    裴元灏的声音有些沙哑,沉默了一下才说道:“不必了。”

    “……”

    “此事,不必再提。”

    “是。”

    一听说不必再提,那两个人也松了口气,急忙便转身离开了。

    帐子忽的一下又落了下来,将寒风挡在了外面,却也将光亮挡在了外面,我一下子什么都看不清,连一点光都感觉不到,只听见裴元灏的脚步声,慢慢的走向里面,然后坐到了床上。

    他的气息非常的沉重,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但又显得格外的绵长,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里,彻底的想通了。

    我又将手里那只瓶子握紧了一些,然后慢慢的摸索着走过去,在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来。

    外面寒风呼啸,马蹄阵阵,连这片草原都被震得瑟瑟发抖。

    而帐篷里,却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我听着他的呼吸,一会儿急促,一会儿又平和,好像这一刻他的心跳,过了许久,我才轻声说道:“陛下,真的不找了吗?”

    他的声音显得很闷,好像喉咙那里压着什么东西:“不找了。”

    “为什么?”

    “……”

    “就算她真的是昨天就离开了,在这样的雪原上,她也走不了多远,只要加派人手,巡查踪迹,一定能找到的。”

    “不找了。”

    “为什么?”

    “找回来了,又如何?”

    “她毕竟还是陛下的南宫贵妃。”

    “却早已经不是南宫离珠了。”

    “……”

    我沉默了一会儿,将那只瓶子在手心里微微的转动了一下,然后说道:“不,她仍然是当年的南宫离珠,从心,到感情,一直都是。”

    “……”

    “她没有改变。”

    裴元灏沉默了下来,我感觉到他在看着我,而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哑声道:“但朕,也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朕。”

    “……”

    “朕面对她,痛苦;她面对朕,恐怕也是痛苦的。”

    “……”

    “与其两个人都痛苦,不如,让她就这样离开了。”

    “……”我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说道:“那,霍联诚呢?”

    提起这个人,他的气息才又乱了一下。

    我知道,就算他可以放开南宫离珠,也不代表可以这样轻易的放任她跟一个男人一起离开,虽然现在还不能确认这一点,但仅仅是猜测,对他而言也是一项重罪。

    男人,毕竟也有男人的尊严,更何况他是皇帝。

    任何一个皇帝,都不能容许自己的嫔妃失踪,并且同时失踪的还有一个官员。

    这对他而言,是奇耻大辱,所以刚刚,他才会怒火中烧的让那些人立刻下去找。

    但也是一瞬间,他就自己将这样的怒火熄灭了。

    现在,似乎在他的心里又烧起了一点炭红,可他仍然非常的克制,只是呼吸紊乱了起来,我听见他深吸了好几口气,然后才说道:“他的心思,朕早就知道,把他丢到陇南,也是想要给他一个警告,却没想到——”

    却没想到,情之所至。

    即使平日里唯唯诺诺,毫不起眼的一个小官员,也会有这样惊人的举动。

    裴元灏沉默了许久,说道:“不管他们两个是一起离开的也罢,离珠先离开,他去追寻她也罢。”

    “……”

    “朕不想再追究了。”

    “……”

    “也不想再见到这两个人了。”

    说完,他猛地站起身来,动作之快掠起了一阵风,我听见他疾步从我的身边走过,一直走到门口撩起帐子,外面的风和寒意立刻灌了进来,我听见他说道:“从今以后,不要在朕的面前提到她。”

第2431章 你留下来,想要做什么呢?

    帐子又一次落下,我眼前的光亮顿时就熄灭了。

    那种一瞬间身陷黑暗的感觉让人有些无所适从,即使已经一天多了,但我还是不能完全的习惯,掌心里有冷汗冒出来,让我几乎握不紧那个瓶子。

    过了好一会儿,把手心放在身侧擦了擦。

    正摸索着要走出去,帐子又一次被掀开了,走进来的是素素,她慌的说道:“大小姐,你真的在这里,你吓死我了。”

    我抬头望向她:“怎么了?”

    “我醒来发现你不见了。”

    “我不过是来这里走走罢了,哪有那么吓人。”

    “可你现在眼睛不方便啊,万一摔伤哪里,或者碰上什么地方怎么办?这里又这么乱!”

    她这样口没遮拦,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急忙倒抽了一口气,我知道她无心的,也只是淡淡的说道:“好了,我知道了。过来扶我。”

    她急忙跑过来,几乎是抱着我的胳膊。

    两个人正准备走出去,她又好像朝周围看了一圈,然后说道:“大小姐,这里就是那个南宫贵妃的帐篷吧?我刚刚怎么好像听说,她不见了,而且——”

    “不要胡说,这些事,不该你管的。”

    “哦……”

    她点点头,但又不甘心的说道:“大小姐,刘公子解毒不是还需要她——”

    我说道:“回去再说。”

    “哦。”

    这一回,她就真的不再开口,小心翼翼的扶着我走出去,当走到门口,她伸手去撩开帐子的时候,我却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而这一眼,只能望见沉沉的阴霾,那种沉闷的气息仍旧未散,就好像她还在这里一样。

    但我知道,南宫离珠是已经离开了。

    虽然心里早有这样的感觉,她做出了那样的决定,逼着我发了那样的毒誓,剩下的人生她可还有什么价值,而我思来想去才发现,完全没有。

    裴元灏的人生与她,再无干系。

    如果她要留下来,做一个装聋作哑,什么都不在乎的南宫贵妃,也不是不可以,可她终究骨子里还是骄傲的,曾经的天朝第一人美人,即使那美丽的皮相没有了,她还是愿意用人生的孤寂来保留一点最后的尊严。

    让我意外的,是霍联诚。

    虽然早就在拒马河谷的时候就知道,他对南宫离珠有着别样的情愫,也是因为那样才被裴元灏丢到陇南,但我没想到,好不容易这一次他重新被启用,如果胜京这一仗打赢了,接下来裴元灏收复河山,他的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但他却在这个时候,离开了。

    不知道,他到底是跟南宫离珠一起厉害,还是发现她离开了,自己去追寻。

    两个人,到底是约好了一起,还是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男人倒是为了那个女人,放弃了自己的一生。

    不论其他,的确是感人的。

    感人至深。

    我对着那空洞的帐篷轻叹了口气,素素一直将帐子撩起来,这个时候轻轻唤了我一声:“大小姐?”

    “嗯。”

    我应着,转身走了出去,帐子又在身后落下。

    一段故事,就此终结。

    但是,我的人生还在继续,他们两也不是唯一的一对,从我的生命中突然消失,音讯全无,生死不明的人。

    走出那个帐篷之后,才发现外面的天色也已经不早了,我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耽搁了这么一段时间,天色都变得灰暗了起来,风中夹着冰雪,几乎让人迈不开步,睁不开眼。

    素素几乎是将我抱着走回到我们自己的帐篷里的。

    走回去之后,我们的帐篷里到是非常的温暖,他们知道我和她之前都被冻伤了,所以特地在这里点了两个火盆,素素小心的扶着我回到床前坐下,脱下我的外衣的时候,发现我的手一直紧握着。

    她问道:“大小姐,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没有立刻回答她,只问道:“素素,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她急忙说道:“都好了。”

    “真的都好了?”

    “真的,大夫来看过了,说没问题。”

    “可是我比你伤得更轻一些,大夫来看过我的伤,都说我还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怎么你比我好得还快?”

    “……”

    她被我问得一噎,又好像有些不服气,立刻说道:“我年轻啊!”

    听到她这样说,我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她挂好衣裳,急忙走回到我身边,轻声说道:“大小姐不要担心我,现在只有我担心大小姐的,对了,我起来的时候看到他们都走了,连孙小姐也跟着那个铁骑王一起走了。大小姐真的放心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她已经长大了。”

    “可孙小姐也才十几岁啊。”

    “够大了,我这个年纪的时候——”

    说到这里,不知怎么的觉得鼻头有点发酸,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又转头望向她:“你真的没事?”

    “我没事的,大小姐不要老是把我当成弱不禁风的女孩子。”

    “我不信,我看你还是去躺一会儿吧。”

    “我真的没事,你看我刚刚出去,还有做事情,哪里像是受了伤的。”

    “我现在看不见,谁知道你是不是咬牙撑着,万一撑不下去了真的病了,那我找谁去?”

    “大小姐瞧不起人,我才不是呢。”

    “真的吗?”

    “真的,就算大小姐现在交给我再难的事,我都能把它做好。”

    听见她有些自卖自夸的话语,我忍不住笑了笑,然后说道:“那好,那我就放心了。”

    她笑了笑。

    我说道:“那我就放心把这个交给你了。”

    说完,将手中的那只瓶子送到她眼前。

    素素愣了一下,低头看着那个瓶子,疑惑的对我说道:“这是什么?大小姐为什么要把这个交给我?”

    我说道:“你刚刚不是还在问我,轻寒身上的毒如果要解的话,需要南宫贵妃吗?”

    她倒是聪明,立刻就说道:“这里面装的是她的——”

    “嗯,”我点点头:“她虽然走了,但还是把这个留给了我。”

    “哦……”

    她伸手拿过那只瓶子,很仔细的看了半天,然后才轻声说道:“至少这个人还算是有点良心的。有了这个东西,刘公子身上的毒应该就能解了吧。”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着她做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可是,毕竟自己看不见了,素素却能看见,她轻声说道:“大小姐,你的眼睛怎么红了?”

    我不动声色的说道:“大概是太累了,从昨天晚上起就一直没睡好,今天又颠簸了大半天,骨头都快散架了。”

    “那你赶紧休息吧。”

    “不急于这一时。”我说着,又道:“你给我倒杯热水来,我有点冷。”

    素素答应着,急忙起身去倒水,我趁着她转身走开的时候,伸手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让自己的精神稍微能击中一些,也不至于在她面前露出破绽。

    她倒了一杯水回来给我喝,喝过之后,又抬头看着我:“大小姐刚刚说,放心把这个交给我,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我用看不见的眼睛对着她,想来应该能勉强对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既然已经得到了这个解药,当然是要立刻送回去,送到——送到轻寒的身边,给他解毒才是。”

    “也对,刘公子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我们现在就走吗?”

    “不是‘我们’,是——你。”

    “……”

    她愣了一下,然后安静下来,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窒住,应该是瞪大眼睛在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大小姐,你,你是什么意思?”

    “我要你立刻拿着这个瓶子,回去给轻寒解毒。”

    “你呢?”

    “我还要留在这里,留下来办一些事。”

    “……”

    她的呼吸又响起,但明显有些紊乱,站起身来往旁边走了两步,又走回到我身边:“大小姐要我一个人回去吗?”

    “当然不是一个人。我们这一次来这里带了这么多人,我会让他们护送你回去的。”

    “我说的当然不是他们,我是说,大小姐不与我一起回去?”

    “我说了,我留下来还有些事要去办。”

    “那我也——”

    “傻丫头,你刚刚还在说,应该要尽快给轻寒解毒,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

    “……”

    “本来这件事我也可以交给别的人去做,可是,在这片雪原上,说不清楚会发生什么样的艰难险阻,别的人恐怕说放弃就放弃了,只有你——我知道,若是我吩咐你去做的事,你无论如何,都一定会给我做好的,对吗?”

    “……是的。”

    “所以,这是我的命令,听到了吗?这是我给你的命令,你必须要去做好。”

    “……”

    “轻寒的命……,他的性命,在你手上!”

    过去我吩咐她做什么事,都只是说一声,她也对我言听计从,但这一回,是我第一次将“命令”两个字说出来,这种强制的感觉让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呆呆的对着我。

    过了好一会儿,她郑重说道:“我,知道了。”

    “……”

    “我会尽快带着解药回去,给刘公子解毒的。”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伸手抚过她的头发,然后说道:“其实我知道你身上还有些伤没好,我也很心疼你,但现在,能相信的只有你。这一路上,也许会非常的艰难,说不定还会遇上什么危险,你——”

    “我一定会坚持下来,活着回去,把解药给刘公子带回去!”

    她这样的斩钉截铁,我就放心了。

    我说道:“要走就马上走,趁着天黑,刚刚我已经听说,今天晚上恐怕就有几个部落的人要攻过来。”

    “那我现在去——”

    “我之前已经吩咐了他们,马匹和干粮都已经让他们准备了,你自己也准备一下,趁着天黑走吧。”

    她有些惊讶我居然这么快就做好了准备,但还是立刻道:“是。”

    |

    主意一定,事情就进行得很快。

    不过半个时辰,他们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素素换上了一身厚厚的皮衣,我摸着她的时候感觉像一头笨拙的熊,可是小脸还是消瘦的,大概因为受伤的关系,下巴颏都瘦尖了。

    我心里也心疼,但只能硬着心肠说道:“这一路上还是要小心。”

    “我知道,大小姐你才是——”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都不由得哽咽了:“我不在你的身边,你的眼睛又不方便,你一定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千万别冻着了,更别饿着了。”

    我忍不住笑了笑。

    她倒真的把我当小孩子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拄着拐杖陪着她一起走到了营地门口,护送她的人都已经准备好了,大家骑在马背上,因为风急,雪密的关系,马匹都变得非常的不安,在夜色中不断的发出长鸣。

    素素被人抱上了马背,又不舍的回头看着我:“大小姐,大小姐什么时候回西川呢?”

    “……”

    “还是,我再来找你?”

    不知道是不是对时局也有些明白,她很清楚,我和裴元灏都不会长久的停留在草原。

    她这一回西川,若不是我再回去,她要来找我,是很难的。

    所以,我听见她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声音都不由得带上了哭腔。

    我站在雪地里,双手用力的抓着拐杖,平静的说道:“好好的待在璧山,我当然会回来找你的。”

    “……”

    “不要出来乱跑,听见了吗?”

    “……嗯。”

    我抬手挥了挥:“走吧。”

    “大小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她的声音最后响起,但立刻被周围那些人声马蹄声,还有呼啸的风声吞没,我听见马蹄阵阵,激起的雪沫扑到了脸上,一阵冰凉,声音已经远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伸手将那冰冷的雪沫融化后留下的湿意抹去。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是裴元灏走到了我的身边。

    他说道:“你为什么要骗她?”

    我并不回头,只望向前方,竭力的从风声中辨别那越来越远的马蹄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样,她才会走得快一些。”

    “你把她送走了,你留下来,想要做什么呢?”

第2432章 哪一个“第一次”?

    “你把她送走了,你留下来,想要做什么呢?”

    我转过身去对着他,安静的站了一会儿,他也没有说话,风已经吹成那样了,可两个人就像是两尊冰雕一样矗立在雪原上。

    过了许久,我说道:“天已经完全黑了,快到亥时了吧?”

    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去看周围,除了远近的几个模糊的光点,应该是侍卫们手中的火把,其他的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风吹在脸上像是刀割一样。

    他停了一下,旁边有人轻声说了,他说道:“亥时三刻了。”

    看来,眼睛坏了之后,对时间的把握也差了很多,我还以为现在刚到亥时呢。

    “我听说,今晚就会有几个部落的军队集结起来,进攻这里。”

    “是的。”

    “听陛下的口气,看来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打仗的事情,没有万全。”

    “倒也是。”

    “不过,朕会保你万全。”

    我对着他望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多谢陛下。”

    说完,便拄着拐杖慢慢的往回走,其木格一直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这个时候急忙上来扶着我,裴元灏又回头,似乎对他手下的几个将领吩咐了什么,立刻有人领命下去。

    等我回到自己的帐篷的时候,外面的风声如虎啸一般,而在风声中,还有急得如雨点一般的马蹄声,但不是一骑两骑,也不是一队人马,而是大批的人马从军营离去,震得地面都在发抖。

    他们,应该是要出击了。

    既然有几个部落的队伍都往这边进攻,他们不可能让那些军队打到这里来,当然是要在半路上迎击,才能保证这里的安全。

    只是不知道,他有什么方法,可以完全的击退那些敌人。

    走进帐篷的时候,其木格也回头望着,我问道:“很多人离开吗?”

    他说道:“大部队已经走了。”

    “这里还是留了人马?”

    “留了不少人。”

    我点点头,毕竟皇帝还在这里,他的人马不可能倾巢而出,否则他的安全就难以保障了。

    扶着我走进去坐下之后,我让他先下去,自己在帐篷里安静的坐了一会儿,还是摸索着走到台前,要点燃上面的灯。

    可是,到底是已经瞎了。

    折腾了半天都没有点燃,反倒蹭了一手的油,就在我又一次打开火折子,打算点灯的时候,有人撩开帐子走进来,一见我这样,立刻大喊道:“住手!”

    裴元灏一个箭步冲过来,将火折子从我手里抢走。

    我被他弄得一愣,转头望向他,他喘着粗气,像是吓得不轻的:“你在搞什么?”

    “我?点灯啊。”

    “你要点灯做什么?”

    “我不是完全看不见,有光对我来说还是不一样的。”

    “……”

    他沉默的看了我一会儿,口气终于放平缓了一些,然后说道:“你可以叫人进来弄。你这一手的油,万一伤到自己了怎么办?”

    “……哦。”

    “你坐到那边去。”

    “哦。”

    我拄着拐杖,慢慢的走回到床边坐下,身后传来擦的一声,立刻,视线中出现了一点淡淡的光芒,他点燃了油灯,然后端到了我的面前,放到床边的一个小桌上。

    我对着那忽闪的光芒,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他也坐到了对面,然后说道:“不论你心里愿不愿意接受,你已经看不见了,就不能再这样任性。若你不接受,今后还有很多这样的危险。”

    我平静的对着那光芒,说道:“我当然是已经接受了,否则,也不会这么做。”

    “……”

    “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但至少眼下,我应该让自己习惯看不见的日子。”

    “……”

    “陛下也说了,不会时时在我身边。”

    “……”

    “我要习惯一个人的,更要习惯去面对一些危险。”

    他安静的看了我一会儿,突然像是苦笑了一声:“你总有本事,让朕无话可说。”

    “……”

    “你刚刚到朕跟前的时候,不是这样伶牙俐齿的。”

    我淡淡的说道:“那个时候,我又不是活腻了。”

    想来,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人,聊天谈话的时候像一把刀,不是扎别人也不是扎自己,而是把原本很有聊头的一个话题一刀斩断,我才发现,原来我就是这样的人。

    裴元灏果然安静了一会儿,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那你知道,朕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

    “……”

    我恍惚了一下,不知道他说的“第一次”,是哪一个“第一次”。

    是在冷宫外的湖边?还是在掖庭的那一次搜罗?

    但不管是哪一次,对我来说,都不是什么值得回味的记忆。

    我抬头向周围望了一眼,才又想起自己已经回到帐篷里,不过就算是在外面,也看不清天光的,算来,现在应该已经过了子时一刻左右了。

    这么晚了,他还跑到我的帐篷里来……

    我说道:“陛下——”

    他说道:“当然,朕说的第一次,不是在冷宫外的那一次,那一次……朕是真的人事不知,呵,若朕能稍微有一点理智,也许后来的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了。”

    “……”

    “对不对?”

    我的脸色冷凝了起来。

    当然对。

    如果那一夜,我没有过去救他,又或者,他能在酒醉下稍微留存一点清醒,我的人生不会因此而改变,或者说硬生生的被摧折,而他——

    但也许他的人生,不会有太大的不同。

    不管我在不在他的身边,他该做的事情一样都不会少,夺嫡,逼宫,甚至是后来的新政。也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明明生命是交织在一起的,可是男人却始终有自己的一条路,但女人,就像是一条藤蔓,不论如何的伸展,却自始至终都直能依附在他的身上,被他改变。

    这个事实让我感觉到非常的沮丧,甚至不舒服。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陛下,天色已经很晚了,我想要——”

    “休息”两个字几乎还没出口,突然,外面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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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为歌介绍:
【本书已出版,出版名《谁家江山:倾城天下》。新书《盛世为凰》,请支持】
那一夜,她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成为冷宫深处的悲伤涟漪……
那一天,她跪在他的脚下苦苦哀求,她什么都不要,只想要出宫,做个平凡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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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们遇上她,是一场金风玉露的相逢,还是一阙山河动荡的哀歌……山河为歌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山河为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山河为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