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8章 山长也不能置身事外
不是这里,会是哪里?
这个问题一出口,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我相信,几乎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想到了一个地方——剑门关!
如果说五叔公他们真的对西山书院这一场左右大局的论道都无动于衷,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们舍近求远,真的去剑门关了。
这,可能吗?
查比兴看了我们一会儿,见我们一个个都眉头紧锁,却没办法弄出个所以然来,便说道:“这件事我还是要先去告诉大师哥,如果真的,论道就会在这一两天之内决出胜负,我想大师哥一定有他的安排。”
说完,他便走了。
留下我们几个人在屋子里安静的坐着想了半天,终究也没有一个定论,毕竟对于颜罡他们的行踪我们还没有完全掌握,眼看着已经要到亥时了,卫阳先回去睡了,轻寒也要早点休息,准备明天的论道,临到他走之前,我又牵住了他的衣袖:“明天的论道,我们会赢吗?”
他回头看着我:“你对我有信心吗?”
我立刻点头。
他笑道:“那,我们就会赢。”
我被他逗得也笑了起来,他伸手轻抚了一下我的脸,然后说道:“你也早点休息吧,一切,都等明天论道结束。而且,明天,你也要出一点力才行。”
我抬头看着他,他说道:“你是颜家大小姐,你的话,比别人的话管用。”
说完,他便离开了我的房间。
我站在门口,反倒有些愣神,之前是他说,我们两个不可以以势压人,那样的话这场论道虽然有了输赢,但不能以理服人;而现在,又说正是我的身份,让我的话比别人的话管用。
这样一来,那我到底要说什么,才能既不以势压人,又能真正的以理服人呢?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躺在床上的时候,脑海里还翻腾着这些天来在藏书阁里听到论道各种不同的声音,不同的论调,回响着自己可以怎么样去反驳,怎么样的立意。
这样一来,觉就不好睡了,几乎是自己跟自己打架,一直打到了深夜,眼睛都睁不开了才困倦的陷入了昏睡当中。
沉沉的一觉醒来,就到了第二天早上。
今天的阳光特别的盛,才刚一睁眼,就看到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已经是一室通明,素素推门进来看见我醒了,急忙说道:“大小姐也起了,我已经准备了饭菜,你梳洗一下就来吃吧。”
我急忙起床,看见她累得满头大汗,便说道:“你起来很久了?一直忙到现在?”
素素摇头道:“也没有一会儿,就只是去熬了个粥。可是今天好热啊。”
“真的?”
“嗯,秋老虎啊。大小姐今天别穿得太多,藏书阁那边那么多人,肯定会更热的,万一热出毛病来了就不好了。春捂秋冻嘛。”
我笑道:“好,我听你的。”
梳洗完毕之后我先出门去叫轻寒,一打开门就是强光刺眼,照得我差一点睁不开眼,果然是阳光大盛,热浪立刻袭来,我轻呼了一口气,真的好热。
走到轻寒的房间,他还在睡着,大概也感觉到热了,被子都推到了腰间,额头上还是汗。我喊了他半天,总算慢慢的从睡梦中醒转过来,人还混混沌沌的,我一边去给他打水来洗脸,一边问:“昨晚又熬夜了?”
他揉着睡得有点发昏的头,说道:“也没有。”
“快点过来漱口洗脸,那边饭都做好了。你最近老是睡懒觉,书院的学生跟着你有样学样可不好。”
他一醒来之后动作还是很麻利,几下梳洗完穿戴好了便跟我过去吃早饭,及等到卫阳和哲生他们也来了,时间差不多,大家便准备往藏书阁去了。在出门之前,我看见卫阳弯下腰理了一下自己的靴子,里面硬邦邦的好像放了什么东西,便问道:“卫阳,你弄什么啊?”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拍了一下自己的小腿:“靴刀。”
我一愣:“你身上不是已经带了一把剑了吗?还要带刀啊?”
“有备无患,”他说道:“我总觉得,如果分合定论真的是在今天这一场论道决出,那一定会有一些大事发生。”
我想了想,说道:“好吧,但你小心一点,别伤着人了。”
“放心吧。”
另一边轻寒也看到了,他没说什么,便带着我们一起走了出去。
昨天就是一天的大太阳,将前几天雨水带来的润泽彻底的驱逐,今天又是晴天,一下子把整个西山书院都晒红了似得,甚至连路边的那些草木都被晒得微微的打卷,原本就有一些花草在这个季节枯萎,眼下更是瘫了一地。
我们走到藏书阁,这里一如既往的人声鼎沸。
人比前两天来得还更多,山道上已经挤满了人,连一只脚插下去的缝隙都没有了,显然,这一场论道已经在整个西川都传开了,大家都争相过来一睹学生们的风采。
幸好里面的学生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见我们一走过去即使那么拥挤,还是纷纷往两边退开给我们让路,走进去之后,我先往周围看了一眼。
熟悉的那些学生——乔林、陆笙、苏一集他们当然都在座。
可是,我没有看到常言柏的身影。
不仅没有他,连之前每一天都来了的齐老先生也不见了踪影。
难道,常言柏真的不愿意来?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有些失落,轻叹了口气,轻寒回头看了我一眼,又往四周看了看,也知道了什么,但他没说话,只拉着我的手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一处宽敞空闲的阶梯,我们几个人坐了下来。
坐在高处的一点好处,就是能将下面的所有人和事尽收眼底,能看到,坐在下面的一些人也和我们一样,都往四周看去,毕竟这些天大家都聚在这里,有一些人对对方都有印象了。
立刻,我就听见有人在说:“哎,那几天一直都到场的那位老人家,他怎么没来了?”
有人也看了看周围,说道:“是啊!我还想听听他的看法呢。”
“这位老人家,可不简单啊。”
“他若不来,今天的输赢——怕是也难讲呢。”
看来,也还是有人慧眼识英才的。
就在大家都议论纷纷,我的心里也有些失落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的人声,大家都被吸引着往外看去。
我也急忙站起身来探头去看。
就看见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慢慢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我一眼就看到,那正是常言柏!
他的打扮和昨天不同,穿着非常正式的一件长袍,这样热的天气穿在身上,难免有些厚重燥热,可他却一点都感觉不到似得,只让人觉得沉稳厚重,当他走进来的时候,周围的人下意识的都不敢说话了。
那种气势,也的确不是别人能有的。
而跟在他身后的,正是之前被大家不断念叨的那位齐老先生,大家看到他来,却是跟在常言柏的身后,似乎也隐隐的察觉到了什么,这位齐老先生不过是过来发声的,真正在背后提出那些精辟见解的,实际上是他!
众人也都不约而同的纷纷让出一条路来,常言柏慢慢的走进来,倒也并不避忌,便走到楼梯口坐了下来。
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他,议论纷纷,似乎都在猜测他的身份。
这时,萧玉声站了出来。
他一抬双手,原本像煮沸了的锅一样的藏书阁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诸位,”他朗声说道:“今天,是论道的第五天,和之前一样,所有来到西山书院的人,都可以畅所欲言,发表自己的看法。”
这时,人群里有人说道:“萧公子,今天已经是论道的第五天了,我们每一天都来,可为什么,山长却一直都没有出面过呢?”
萧玉声回头看了一眼,是一个中年人,看来也是慕名而来的。
那人的话音一落,立刻有人附和道:“是啊,这一场论道是西山书院和西川那么多书院一起举行的,西山书院作为地主,前两场比试一胜一负,最后这一场论道就是关键。为什么山长却一直都没有出现过?难道他对这场论道一点都不关心吗?”
那些人质问的声音越来越强烈。
似乎,大家的心里也隐隐的有了一点感觉,这场论道的结束就在眼前,所以,他们都开始关心起南振衣的态度了。
萧玉声平静的看着大家,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双手来:“诸位,请稍安勿躁。”
大家这才又慢慢的平息了声音。
萧玉声说道:“诸位的话,在下很明白,山长也并非不关心这一场论道,相反,他对这场论道里每个人的每一句话,都了若指掌。”
立刻有人说道:“那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出面过。”
萧玉声说道:“山长没有出面,是希望大家能畅所欲言,不过,尽管如此,诸位的话也有道理,论道已经到了这么关键的时刻,山长也不能置身事外。”
他这么一说,大家顿时紧张了起来,都下意识的往大门口望去。
我也抬眼看去。
第2239章 南振衣的入室弟子
可是,门口却空无一人。
萧玉声淡淡的一笑,说道:“山长派出了自己的入室弟子,让他,来参加今天的论道。”
说完,他手一抬,指向了楼上。
我们几个人都愣了一下,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往背后一看,才发现在更高的阶梯上,一个人正站在那里,此刻正展开双臂,对着所有的人行了个礼。
裴念深?!
我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而旁边的轻寒也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大家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可眼前那个人,分明就是太子念深。比起分开时见到他的现在,现在的他又长高了不少,也更加消瘦了些,身上穿着西山书院特有的雾拢衫,倒是显得格外的妥帖,甚至透出一种少年人的挺拔和俊秀来。
之前我们一直担心他的安危,甚至,常言柏都担心他会不会已经——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个时候出现了,而且,是以南振衣的入室弟子的身份来参加今天的论道。
南振衣收他做了入室弟子!
入室弟子和别的学生不同,这是南振衣个人的行为,跟书院是没有关系的,就像轻寒和我,都是傅八岱的入室弟子,我们可以不受西山书院的辖制,但因为傅八岱的关系,这里的学生反倒都要称我们一声师哥师姐。
我转头看了轻寒一眼,他也看向我,目光相交的时候,一瞬间,我们两个似乎也有些明白过来了。
南振衣……原来他是这样打算的!
这个时候,整个藏书阁的人也都回过神来,大家全都发出了惊愕的声音,要知道南振衣做为西山书院的山长,虽然声望比不上傅八岱,但在整个西川也是德高望重,不知道有多少名门子弟想要拜入他的门下都不可得,却没想到,他悄无声息的,突然就收了一个入室弟子。
西川的人几乎还没有认识太子的,但只是南振衣入室弟子这个名头,也足够他们震惊了。
而我看到常言柏的脸上也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呆呆的看着太子,念深的目光从我们几个人身上扫过,都轻轻的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对着楼下的常言柏他们也点了一下头。
常言柏这个时候才长松了口气。
他终于可以确定,太子的确是安然无恙的了,只这一点,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大半。
这个时候,楼下的人也都纷纷回过神来,有些人按捺不住的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山长会突然收一个入室弟子?你是谁啊?”
萧玉声没有说话,只抬头看了一眼,我们几个人也都有些紧张的看向念深,他身为太子,见过的大场面当然不会少,可是在京城的时候,他的周围有宫女太监,还有数不清的护卫,更有他的父皇母后站在面前,他不必面临任何危险,但现在,他却是跟这些人面对面,我生怕这个孩子会支撑不住而退怯。
可是,有点出乎我们的意料,念深却很平静的往下走了几步,对着所有人拱手说道:“诸位,在下正是老师的入室弟子,月前拜入师门。其实,早就该向各位见礼,只是奉师命一直在钻研苦读不能违抗。今日仓促而来,是为了不错过这一场精彩的论道,不错过各位的金石良言。至于我到底是谁,待到论道之后,在下自然会告诉诸位。今天是论道第五天,在下就不喧宾夺主了。”
他的一番话,说得字正腔圆,更是不卑不亢,倒是让下面的人都刮目相看了。
萧玉声这才说道:“诸位,现在我正式宣布,论道开始!”
所有人的心神又立刻从裴念深的身上被拉了回来,毕竟,今天大家来这里不是为了南振衣的入室弟子,而是为了这一场论道的输赢。
而我乍一看到太子念深,虽然也有很多话想要问他,不过见他平安,心里已经放下大半,有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毕竟今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这一场论道,我也就回过头来,将注意力放到了这一场论道上。
不过,论道开始,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没有人立刻开口,藏书阁内陷入了一种有点诡异的寂静中。
看来,所有人对今天的论道都有一点意识,大家也都变得谨慎了起来。
这时,还是念深站了出来,他说道:“既然诸君都各自谦让,那,在下就先献丑了。”
立刻有人对着他一抬手:“请。”
念深站在高高的阶梯上,朗声说道:“其实这些日子,藏书阁内的每一次论道,大家的每一句发言,在下都很清楚,诸君曾经质疑,天下到底是何人的天下,有人说,天下是皇家的天下,也有人说,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其实这两点,在下皆不认同。”
“……?!”
我诧异的回头看着他。
如果说他不认同“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我还能明白,毕竟他是太子,这个天下将来是他的,可他竟然说,他连天下是皇家的天下都不认同,这——
轻寒也有些意外,但他没有说什么,只认真的回头看着他。
立刻有人说道:“阁下是山长的高徒,你连这两点都不认同,不知在你心中,天下到底是何人的天下?”
裴念深说道:“皇家上承天命,治理万民,乃天意归属。但,天命有时,福祚轮转,自古皆然,在位者若不能造福万民,恩泽当代,于社稷无设,待子民无功,这样的人,就算坐上了龙椅,也不过是个昏君暴君,天下何曾归属于他,又怎会归属于他?”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座藏书阁内却不断的回响着,声声不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下面的人听着,都不断的点头称赞。
可是,我的脸色却有些发白。
连常言柏也惊讶得目瞪口呆,他毕竟知道裴念深的身份,如果刚刚那段话是从普通人的嘴里说出来,我们还能赞一声好,但作为太子,国之根本,他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难以想象。
而我心里更多了一份沉重,是因为我想到了前朝的末代皇帝戾帝,我的外公。
念深的话,好像说的就是他,虽然坐上了龙椅,但他并没有身为皇帝为民驱使的自觉,反倒将天下当成了自己的天下,任意取夺,而最终,落得国破身死的下场。
天下,当然早已经不属于他了。
楼下已经有些轻轻的鼓掌,更有些人低声说道:“真不愧是山长的入室弟子,果然真知灼见,高过世人。”
陆笙和项文良他们几个看着他,眼神也显得有些复杂。
这时,我看见常言柏回头对着自己身后的那位齐老先生低声交代了一句,那位齐老先生便站起身来,对着裴念深行了个礼,然后说道:“那请问,天下不是天下人的天下,又作何解?”
裴念深说道:“这个问题很简单。在下拜入老师门下后,曾与老师一同游历山川,在一处老林中见到了一伙人。他们自称先祖为躲避战火,携家眷隐居深山,数百年来与世隔绝,吃穿用度犹如野人,对天下时局一无所知,每日只谋温饱而已。”
他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敢问诸君,天下,能是他们的天下吗?诸君,能咨其以当世之事吗?”
轻寒抬头看着他,眼睛都微微的发着光。
他轻叹道:“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虽然说得很低沉,几不可闻,但我却分明从他的眼神和口气中听出了他澎湃的心声来,其实我自己,内心也在微微的激荡着,笑道:“是啊,太好了。”
卫阳探过头来:“什么太好了?”
我低声说道:“之前,我们一直担心他,担心他太过仁懦,太过温顺,但现在看来,虽然入门的时间不长,可是南振衣已经让他脱胎换骨了!”
良师,是为学生传道受业解惑,但南振衣,他并没有改变裴念深,却是捏沙成泥,让裴念深变成了一个更好的裴念深。
或者说,变成了一个更好的太子!
卫阳大概也明白了我的意思,但他却从我的话里听出了一些其他的隐喻来,回头看了一眼裴念深:“他,到底是什么身份?表姐和刘公子这么看重他?”
我们没有说话,仍旧往上看着。
念深的这一番发言已经让所有的人都对他刮目相看,但有些人显然想得更深一层,问道:“那么敢问这位师兄,既然你说天下既不是皇家的天下,也不是那些无能之辈的天下,那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念深扶着旁边的扶手慢慢的走下来,说道:“在下拜入师门的时候,曾经问过老师,这个天下,有没有人是只享受权力而不必承担责任的,老师说,天生两极,相辅相成,就好像镜子的两面一样,是不能分开的,责任和权力,也像是镜子的两面,不可分卸。”
“……”
“所以,天下到底是谁人的,要看这个人承担了什么责任。”
“……”
“只有以天下为己任,天下,才是何人的天下!”
说完,他低头看着下面的所有人,沉声道:“诸君,可曾承担过,天下的责任?”
第2240章 挺身入局!
天气越来越炎热,好像呼出的气都要在鼻腔前面燃烧起来一般。
而刚刚裴念深的最后几句话,更加重那炽热的气氛,我只觉得全身的汗都在这一瞬间涌了出来,一下子便浸透了衣衫。
藏书阁内,没有人说话。
可是,我能听见每一个人呼哧呼哧喘息的声音,大家的呼吸都变得沉重了起来,尤其在他的最后一问之后,但是,也没有一个人能开口说什么。
到底,承担了多少天下的责任?
在这里的人,大概也没有几个能做出正面的回答,虽然大家口中论的,心中想的都是天下,但不过就是舞文弄墨,纸上谈兵,甚至,数黑论黄而已,而天下,从来不是嘴上的天下!
所以,刚刚念深的那一段话,看来是在发问,但其实,却是堵了每个人的嘴。
一时间,藏书阁内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闷怪异了起来。
这个时候,太阳大概已经升到了天顶,火辣辣的直晒着这座藏书阁,热力从外面慢慢的渗透到了楼阁内里,闷热的感觉让整个藏书阁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汗水一滴一滴的往下滚落,不一会儿就在脚下积成了一滩,轻寒看着我的样子,拿出手帕递给我。
我接过,却并不忙着擦汗,而是紧张的看着周围。
还有人能再说什么吗?
在我看来,这场论道虽然可能会在今天结束,但不应该这么快,以这样的方式就结束了。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有人站起身来,对着念深说道:“不愧是山长的高徒,果然是见解独到,不同凡响,令我等醍醐灌顶。”
念深微笑着一拱手:“不敢当。”
他的话音刚落,对方立刻就问道:“阁下到底是谁?”
念深的笑容还凝结在脸上没来得及褪去,突然被这样一问,顿时愣了一下,有点猝不及防,而周围的人也全都将目光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他迟疑了一下,说道:“在下刚刚不是已经说了吗?”
另一个人站起身来说道:“没错,你刚刚说了,你是山长的入室弟子,可是在这个身份之前,你到底是什么人?”
看来,已经有人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其实这也并不奇怪,这个藏书阁里的人虽然谈的都是天下,但见解却大不相同,有的人只立足于一身一体,因为他的眼中只能看到自己;有的人立足于西川,因为他的眼界也只限于西川;那天齐老先生的谈话已经立足于家国,所以让轻寒怀疑他的身份是个“肉食者”,而刚刚,念深的一番话,立足在天下。
这不是一个普通人的思维和见解。
念深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直身子,平静的说道:“在下也不远欺瞒诸位。”
“……”
“我,姓裴,名念深。”
我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就这么说出来了,顿时整个人都紧绷了一下,轻寒也皱紧了眉头。
裴念深,这个名字在藏书阁里响起的时候,将所有人的呼吸和心跳都压下去了。
这里的人不认识他,没见过他,但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
裴念深,太子殿下!
有一些人已经惊讶得站起身来,伸手指着他,却吃吃的说不出话来,而另外一些人大惊失色,急忙说道:“太子?”
“他竟然真的是太子?”
“之前有人说,在西山书院附近看到了朝廷的人马,是真的?”
“他,怎么会拜入南振衣的门下?”
“难道,南振衣已经归附朝廷了?”
……
一听到那些人的议论,念深急忙说道:“诸位,老师收我为入室弟子,与西山书院无关,也与我的身份无关。”
话虽这么说,可他毕竟是太子,这跟普通一个富家公子终究是不同的。
眼看着大家议论纷纷,脸色越来越怪异,风向也越来越奇怪,这个时候,项文良突然站起身来,对着裴念深拱了拱手:“裴师弟,刚刚你的言论的确非常精彩,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项文良也是南振衣的徒弟,他一开口,大家立刻也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想看看,南振衣自己的徒弟之间,会有什么样激烈的对峙。
念深立刻也对着他拱手行礼:“请师哥指教。”
项文良说道:“没有想到师弟的身份原来是当朝太子,你看到的天下,要比我们看到的天下更广阔,也更清楚,我想问你,以天下为己任者,天下方是这个人的天下。那朝廷会对这样的人做什么?”
“……!”
这个问题一出口,整个藏书阁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如果说在这之前,所有人的问答都还是在论道,那现在,项文良提出的这个问题已经不是简单的论道,他是直接在向朝廷发问。
从太子出现那一刻,大家也都明白这一场分合的论道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给朝廷跟西川的和谈铺路,但如果真的和谈,朝廷到底会如何对待西川,对待西川的人,这才是大家真正关心的问题。
大家的目光又一下子聚焦到了裴念深的身上,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以天下为己任,天不负之,朝廷,亦不能负!”
旁边的陆笙站了起来,冷冷的说道:“可是,当年的扬州所经历的,血迹斑斑,历历在目!”
这一句话,就像是一桶冷水,从藏书阁的顶上浇下来。
大家的目光也都变得冷冽了起来。
西川的人当然不会忘记,当年朝廷在攻打西川的同时,因为扬州的人民奋起反抗,战局被拖延,所以朝廷才将派往西川的军队调去了扬州,攻陷后屠城,西川因此逃过一劫,也才有了这些年独立于朝廷之外的自辖。
提起当年他们在扬州的屠杀,这个问题已经尖刻到了极致了!
我只觉得掌心满是冷汗,连拳头都要捏不紧了,念深毕竟是太子,他是裴家的人,他要如何面对自己先祖曾经做的事?又要如何面对提出问题的这些人?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转头一看,是轻寒,他也和我一样的紧张,额头上布满了细汗,但他还是沉声道:“不要冲动,这一关,要让他自己过。”
“……”
“也必须让他来过。”
我轻声说道:“你,是不是还是不能完全信任裴元灏?”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好的皇帝,一定不能是个君子。但我们,都认为他会是个好皇帝。”
“……”
“所以西川的事,要让太子先开口。”
我沉默着点了一下头,然后抬头看向念深,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了起来,虽然这个时候温度已经高得几乎要点燃周围的那些书籍,但他却反倒像是置身冰天雪地里,连嘴唇都有些发白。
他一直沉默着,下面的人已经按捺不住的问道:“太子殿下,这件事,莫非还是让太子殿下为难?”
“太子殿下是否认为,此事无错?”
这些人的话,无意将问题又推倒了一个更尖锐的地步。
我的呼吸都要停住了。
就在这时,大家终于看到裴念深慢慢的抬起头来,那张苍白的,属于少年人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坚毅,他说道:“这件事,当然有错。”
大家顿时惊愕的看着他。
他说道:“错在我身。”
“……”
“错在我,既不能生于当时,力挽狂澜,解救百姓;也错在我,此时回天无力,徒留叹息。”
“……”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大家有些怔忪。
要知道,非议先祖,不管在任何人来看都是一件不孝的事情,刚刚那些人的问题,就是把他推到了那个绝境上,可他却一下子将所有错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承认了那件事的错误,但错的人,却不是他的先祖,而是无能为力的自己。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下来。
可是,大家沉默了,他却没有沉默,反倒趁着这沉默的时候继续说道:“父皇以深以为憾,无时不想弥补这个错误,所以他登基之后,实行新政,废黜江南的贱民籍,减免田赋,为百姓换取生息之地。这些,都是他时时不忘想要补偿江南百姓的举措。”
“……”
“这,就是他以天下为己任,我相信,天不负之,百姓,亦不能负之!”
这一下,大家都说不出话来了。
裴元灏在江南的举措,在天下实行的新政,都是实实在在的,西川的人也不傻,这些举措对谁有利,他们也不是看不出来。如果这样的举措能在西川也施行,他们只有叫好的份,哪里还会抗拒。
说到底,百姓要的,可能比他们自己想的还更简单。
陆笙和项文良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慢慢的坐了下去。
这一回,藏书阁内是真的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沉思着,但不是在想要如何驳倒他,而是在想他刚刚说的话。
周围虽然安静,可我却能听到自己,还有身边轻寒的心跳,比刚刚更加剧烈了一些,他握着我手的那只手心里也透出了一阵薄汗,两个人十指相扣,紧紧的抓着对方的手。
因为我们都很清楚,眼下,才是关键。
谁能够在接下来主导整场论道,那么分合之势才能最终定论。
我们有些紧张的看着下面,而那些人似乎心里也隐隐的有了这样的感知,大家都不敢轻易的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才看见一个很年轻,大概刚刚入学不久的学生站了起来,轻声问道:“那么请问,如何,以天下为己任?”
所有的人立刻就看向了念深。
而这一回,念深也有些迟疑,因为这个问题看起来简单,但要在这个时候回答,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在这时,轻寒慢慢的站起身来。
我们也都是坐在高处的阶梯上,非常的显眼,他这一站起身来,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西山书院的一些学生立刻惊讶的道:“刘师哥?”
“他要说话了。”
“小声一点,听他怎么说!”
轻寒站起来之后,伸手扶着旁边的扶手,然后对着所有的人行了个礼,说道:“诸位,这个问题,我想要代替太子殿下回答,不知诸位可否静听我一言?”
下面立刻有人说道:“刘公子乃是傅老的高徒,这一次论道刘公子一直缄口不言,让我等甚为遗憾,如今能听到刘公子的高论,是我们求之不得。”
轻寒微笑了一下,说道:“其实,我也没有什么高论,只是想要跟大家讲个故事。”
大家全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讲故事?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论道最关键的地方了,他却突然要开始讲故事?
连旁边的卫阳和哲生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看着他,轻寒却像毫不在意似得,自顾自的说道:“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昨天,我与颜大小姐去拜访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在路过一座独木桥的时候,看到两个人在桥上争执……”
他慢慢的将昨天看到的那场事故说了出来。
我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绘声绘色的讲着昨天发生的那件事,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在那个时候一直是若有所思的表情,连去见常言柏都不去了,而单独留在河边。
原来——
这个故事原本就很短,不一会儿,他就讲完了。
故事当然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可周围的人却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懵懂表情看着他,全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意。
这个时候讲起两个人吵架,有什么意义吗?
果然,有学生就问道:“刘师哥,你讲这个故事,跟今日的论道,有何关联?”
轻寒微微一笑,说道:“这个故事跟今日的论道并无关系,只是回答刚刚那位师弟提的问题。如何,以天下为己任。”
大家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如果他说的是古籍史书里记载的故事,也许大家还能琢磨过一点味道来,但是这么一个故事,一个挑着喜饼,一个担着粪桶,这样的故事如何解释以天下为己任这样的大事?
有人喃喃说道:“这,这算什么以天下为己任?”
“就是嘛,要我说,那个挑粪的真是没眼色,明知道人家担着喜饼的不能给人让道,他偏偏要走上去堵着路,也不看自己一身的腌臜。唉遇上这样的人才真是倒霉了!”
“不见得啊,我倒觉得那个挑喜饼的太可恶了,年轻人说话如此蛮横,谁愿意给他让道!”
“要我说,这件事也太无聊了,跟天下有什么关系?就让那两个人吵,看他们两能在桥上堵到什么时候。”
……
可见人心难齐,只是一个小小的故事,都能听出那么多不同的结论来,而有几个年轻人油滑的已经忍不住笑道:“这算什么以天下为己任?难不成,要让我们去担担子挑粪吗?”
大家立刻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在他们放肆的笑着,一个个都忘乎所以的时候,我慢慢的站起身来,低头看向了下面。
那些人原本张着大嘴仰头笑着,可笑着笑着,目光就对上我的目光,吃这一吓,顿时就把笑声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藏书阁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大家对我,多少还是有些敬畏,旁边已经有人拉着那些人的衣袖:“小心一点,颜大小姐呢!”
我微笑着说道:“诸位,有一句话叫做,清者阅之以成圣,浊者见之以为淫。这个故事其实很简单,道理也很浅白,只是,各位要从这个故事里看出如何以天下为己任,只怕还要花点功夫才行。”
那些人被我这句话一刺,顿时脸上一阵红,也不敢再说什么,倒是那个叫苏一集的学生站起身来,对着我行了个礼:“借问颜大小姐,这个故事所讲,到底是什么,如何做,才是以天下为己任?”
我微笑道:“其实很简单,只有四个字——挺身入局!”
“挺身入局?”
“不错。”
大家听到这四个字,全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似乎还有些难以消化,而轻寒回头看了我一眼,轻轻的笑了一下。
我也笑了笑。
坐在我们下手方的一个学生忍不住问道:“还请颜大小姐明示。”
我说道:“好。其实这个故事里的两个人各不相让,都有各自的道理,而刚刚大家所说,也无非是在指责他们做事不对,为人不公,可是,你们说了这么多,可有一句话,是真正能解决这个问题,让那座独木桥可以疏通,不会妨碍其他人过桥的方法吗?”
“……”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哑了。
我笑道:“你们看,话虽然多,可一句能用的都没有。这样,如何以天下为己任,要知道,天下大任,可从来不能靠嘴巴去挑。”
“……”
“但是,故事里的那位老人就不一样了。”
“……”
“他明明与这二人非亲非故,也不受桥梁堵塞的限制,但他却主动的上前,帮助那个挑粪的人担起他的担子,让这件事情最终得到解决,让那座独木桥不再堵塞。”
“……”
“这,就是一种挺身入局的勇气!”
“……”
“要说如何以天下为己任,在我看来,能力大小未必重要,首先,诸君需要有挺身入局的勇气!”
第2241章 惊变!藏书阁之乱
我的这一番话说完之后,整个藏书阁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再提出反对和应和的观点,大家全都安静待在原地,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情,虽然安静,但炽热的空气中好像有无数无形的东西在交织碰撞,几乎能感觉到火花的热力。
显然,大家也都在想这个问题了。
挺身入局。
这四个看起来最简单不过的字,但是,即使去帮人担一下粪桶,都不是人人可以做到的,更何况,眼下这个“局”。
所有的人都安静的思索着,整个藏书阁内的气氛越发的安静,也越发的沉闷。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浑厚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不愧是傅八岱的高徒,不愧是颜家的大小姐,两位真国士也。”
我和轻寒低头一看,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没有开过口的常言柏。
他的气度不同常人,一开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都纷纷朝他看了过去,常言柏站在一群年轻人当中,丝毫不逊色于那些青春勃发的生命,反倒像是一棵松柏,万古长青,历经雨雪而屹立不摇。
我们两都对着他轻轻的一点头,常言柏继续说道:“天下大势,的确是分合不定,但身为西川的学子,诸位小友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却只是在此坐而论道,游戏笔墨,虚度青春,实在辜负了满腹的诗书文章,更辜负了傅八岱的教诲。”
提到傅八岱的教诲,大家的脸上更透出了震愕的神情,藏书阁内仿佛又响起了那几句话——
吾辈生于斯世,当守公正,斥邪恶,以满腹经纶,创不世之功,恩泽于当世,流芳于后世!
常言柏最后说道:“值此乱世,诸位小友当挺身入局,解困苍生,这才是有志者当行之事!”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便慢慢的坐了下来。
大家仍旧没有说话,可是在这种安静当中,好像有很多声音又在响着,似乎是人急促的呼吸,剧烈的心跳,血液的奔涌,我看着那些学生们脸涨得通红,一个个握紧拳头,咬牙沉思,似乎真的在想着,在这样的乱世当中,自己到底应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这样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不一会儿,萧玉声慢慢的站了起来。
他说道:“还有其他人发言吗?”
“……”
“可还有人对这位老先生的话做出回应?”
“……”
“大家,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他连问了三次。
三次,都没有任何人回应。
我和轻寒的手又一次握在了一起,只是这一回,冷汗褪去,能感觉到他掌心炽热的温度,几乎和现在藏书阁内的高温一样,要把我也给点燃了一般。
萧玉声站在下面,平静的说道:“论道,结束!”
这四个字,他说得很轻,但却像是一阵晴天霹雳打在人的头顶,好多人都微微的震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看向我们。
所有的人都想起来了,在这场论道开始之前他就宣布了规矩,论道的胜负,在最后一个人的发言,如果没有人再去评论他,反驳他,那么最后一个发言人他所据的论点获胜!
而刚刚,正是常言柏,一锤定音!
看着下面那些人的面孔,不定的眼神,我能感觉到大家都还有些茫然无措,显然对于这个结局,大家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能接受的,但也没有任何人露出抗拒的神情,更多的,只是陷入了更甚的沉思。
我轻轻的吁了一口气,低声道:“多亏了你的这个故事。”
轻寒淡淡的一笑:“若不是昨天那两个人争吵,若不是常太师真真正正的以身入局,我也未必能想得到。倒是你这四个字说得好——挺身入局,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我看了他一眼:“你这半辈子,不就是在做这四个字吗?”
“……”
“在吉祥村,官府的人欺压百姓,你原本可以跟大家一样默默忍受,但你偏偏挺身入局,去抓那几枚铜钱;裴元灏和申恭矣斗法,你也完全可以龟缩在集贤殿,当你的教书先生,但你,还是有挺身入局,在拒马河谷与他里应外合,铲除了申恭矣和他的党羽;你得到轻涵的馈赠,富甲一方,完全可以去做一个自在的富家翁,但你,又挺身入局,帮助裴元灏谋划天下,几次出生入死。”
听见我这么说着,他自己也沉默了下来,眼神微微的闪烁着。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最重要的是,当初我眼睛瞎了,要离开那间客栈的时候,你对我说的那句话,也许我遇到了麻烦,举目无亲的时候,真的会回来找你。要说你为什么会跟我有这么深的牵扯,大概当初的第一句话,就注定了,你走进了我的‘局’里。”
他看着我的眼睛,说道:“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你想后悔也晚了,”我微笑着与他十指相扣,说道:“有的时候我也在想,我们两个是不是太爱管闲事了,其实,人的一生就是这样,管了这样的‘闲事’,才会让我们走进这样的命运里。我不知道,如果不挺身入局,我们两会是什么样子,但至少现在,我是不后悔的。”
他看着我,眼中的笑意更甚了,但又说道:“不过,虽然不后悔,但我还是累了。轻盈,这一次论道结束之后,不管裴元灏如何跟你弟弟谈判,这件事我都不参与了,我要尽快回到璧山,去找到叶门主解毒。”
我急忙说道:“我陪你一起。”
他看着我:“你不想参与这场谈判吗?”
我说道:“真正的谈判都是在上桌之前进行的,到了桌上,双方也不过就是做个样子。而且我想,轻尘他到底想要什么,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裴元灏也应该明白,他要得到西川的支持,需要付出什么。只要两边都想清楚这个问题,谈判也是水到渠成的。”
他点了点头:“有道理。”
正在这时,念深也从上面走了下来,他走到我们面前,深深的做了一揖:“师哥,青姨。”
我们两个也急忙转身向着他行礼:“太子殿下。”
轻寒行了礼之后,又抬头说道:“太子殿下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只是,殿下不应该就在这里暴露了身份,只怕会有危险。”
念深说道:“其实,老师也这样吩咐过,但刚刚也是不得已,念深将来会注意的。”
轻寒这才点点头。
我已经上了一个台阶,上下打量了念深一番,然后说道:“殿下,是什么时候拜入南振衣门下的?”
“就是在宁妃娘娘他们离开的那天。”
“我听宁妃娘娘说,殿下原本想要进入书院向山长此行,却被他扣住了?”
“对外是这么说的,”念深微笑着,眼睛都是弯弯的:“但老师并不是真的扣住了我,他只是在我去告辞的时候,问我对天下大势的看法,我如实说了,老师突然就问,我愿不愿意拜入他门下,做他的入室弟子,我当然是非常愿意的,所以立刻就拜师了。”
“那,为什么不告诉宁妃娘娘他们,你不知道大家都很担心你。尤其是你父皇,如果不知道真相,很有可能——”
“这一点,念深也明白,”他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然后说道:“可是,老师吩咐了不让往外说,还说,只有这样,才能保护我。”
“……”
看来,南振衣虽然足不出户,却深谙天下大势,连他也知道,念深在西川也是有危险的,如果不是他在念深离开的时候提出要收他做弟子,留他在西山书院,恐怕在路上的那一次刺杀——
想到这里,我不由长长的松了口气。
念深说道:“是念深任性,让师哥和青姨担心了。”
正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刚刚才感叹了他的变化,但现在,他又露出了谦和有礼的模样,不过这样的他也越发的让我们放心。
轻寒微笑着说道:“没事就好。既然是这样,那现在论道已经结束了,我们可以去见一下山长了。”
我知道他肯定要提去见南振衣的事,而我自己的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就在他话音刚落,念深还没来得及应答的时候,突然,下面传来了哐啷一声巨响。
那响声犹如雷鸣,震得我们几个人都颤抖了一下,急忙回头去看,却发现藏书阁的大门突然从外面关上了,两扇大门骤然合拢,就像千斤巨石重重的撞在一起,发出的声响震耳欲聋,甚至连四周八面的书架都被震得瑟瑟发抖,有一些高一点位置的书籍都散落了下来。
怎么回事?
大门怎么突然关上了?
大家惊呆了,有一些站在门口的立刻就过去拍门叫喊,萧玉声皱着眉头,也急忙往大门走去。
可是,下面的人实在太多了,接踵摩肩,他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拨开众人走过去,但就在他刚刚靠近藏书阁大门的时候,突然像是感觉到什么危险似得,急忙展开双手将身边的人往后拨——
“小心!”
第2242章 母亲的“护佑”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火焰从大门的门缝中央忽的一声蹿了出来,好像一条火龙出洞,直冒出了两三丈长,萧玉声护着身后的人,眼看着自己躲闪不及,火舌就要舔到他的脸上,急忙收回双手挡在面前,大火立刻燎燃了他的衣袖!
“啊——!”
就算站在楼梯上,我们也能听到他喉咙里发出的低呼。
“玉声!”
我吓得面无人色,双手抓着扶手往下看着,萧玉声的两只手已经烧了起来,整个人也滚倒在地上,周围的人吓得都四散开去,而他自己咬着牙就地一滚,将手臂压在身下,终于将火焰熄灭了。
可是,更多的火焰,从门缝往里钻,伴随着滚滚浓烟,站在门口的人吓得急忙往后退,原本这里面的人就很多,这个时候更是拥挤到了内里,有些人猝不及防被踩踏在脚下,又是尖叫又是惊呼,一时间整个藏书阁里乱成了一团。
轻寒急忙说道:“快下去!”
我的脑子这一下也乱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看着滚滚浓烟卷着火焰从门外往里钻,不一会儿下面已经是浓烟弥漫,呛得大家说不出话来,大家又是推搡又是拥挤,完全乱成了一锅粥。
我们拨开众人往下走去,也花了一点时间,走到楼底的时候黑烟弥散,甚至有些看不清,好不容易找到了萧玉声,就看见他的衣袖都被燎光了,两只手臂被烧得焦黑,痛得他牙都咬不紧了。
我又是惊恐又是心痛,急忙说道:“玉声,你怎么样了?手还能动吗?”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两只手臂,奋力的动了一下手指,冷汗都下来了,道:“筋骨没事。”
筋骨是没事,但看他两只手皮开肉绽,被燎得漆黑,手臂上还有大片的水泡,要治愈也不是一件易事。
我抬头看向大门:“到底怎么回事?”
轻寒也看着前方,眉头紧皱:“有人在外面放火!”
“放火?!”
我大惊失色,正要问是什么人,但随着火光在门口一闪,我的脑子里也忽的闪过一道光——
“五叔公?!”
轻寒咬牙道:“怕是。”
前面的人还不断的在往后退,我们几个人也只能被压着往后退着,身后的人已经到了极限,也将我们往前推搡,两边的压力几乎要把人都压扁了,但这还只是小事,火焰和黑烟不断的往里冒着,原本藏书阁内装了那么多人,温度就很高,这个时候更像是一个干的蒸笼,要把所有的人都烤熟一样。
“这可怎么办?!”
我急的直冒汗,有一些人不敢被困,也实在被炙烤得难受,索性往大门撞去,萧玉声一看他们要去撞门,急忙大喊:“不要,回来!”
可他的声音最终被淹没在众人的惊呼尖叫声里,就看见那几个人撞在大门上,一瞬间发出滋滋的一声,好像一片生肉被丢进了烧红的锅里,他们几个人的衣衫立刻被点燃,瞬间就烧成了一个火球,惨叫着在地上翻滚着,吓得周围的人又是一阵惊叫躲闪。
卫阳他们几个急忙脱下衣服上前盖在那些人身上,三两下扑灭了火焰,但情况就比刚刚萧玉声还更糟糕!
我急的焦头烂额:“怎么会这样?”
大火烧了门,这些人只要能撞开大门,哪怕装出个窟窿也好,至少大家能拼出一条命,怎么会火烧成这样了,却连门的一丝一毫都无法撼动?
萧玉声垂着两只焦黑的手,咬牙道:“大门的外面是木头,但内里是两块铁板,撞不开的!”
“什么?!”
我大惊失色:“那我们岂不是要被烧死在这里面了?”
萧玉声咬着牙没说话,如果他的手没受伤,也许还有余地,但现在两只手都已经这样,再要动,只怕就真的废了。
我回头看向轻寒,却见他脸色惨白的看着周围,那些被黑烟遮掩的书架,还有上面成千上万的古籍。
“轻寒!”
“果然……”
“轻寒,你怎么了?”
“果然,果然……”
他喃喃的说着,我愣了一下,才回想起来,他之前做噩梦,就梦见了藏书阁被焚烧,在那之后,他一直担心藏书阁会和集贤殿一样,我还一直安慰他那不过是一场噩梦,却没想到,这么快的时间,噩梦就变成了现实。
更可怕的是,我们全都在藏书阁内!
这是要置我们于死地!
这一下,饶是大家再沉稳内敛,也有些撑不住了,念深的脸色都吓白了,下意识的就抓住了我的衣袖:“青姨,我们,我们是要被烧死在这里面了吗?”
“……”
我咬着下唇,没说话。
藏书阁内的人不断的惊恐尖叫,但我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几乎没有什么尖叫声,也就是说,外面的人,几乎都是颜罡他们的人!
好狡猾,这一次那么多人都来到西山书院,我以为他们会派人混在其中搞什么破坏,现在他看来,他们不是混在其中,而是派了大量的人马前来西山书院伺机而动,让我们这些人进入藏书阁内,他们守在外面,我们倒更像是“混”在他们中央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前两天他们应该就想要动手,但那场大雨阻拦了他们,所以一直拖到了今天,论道以“合”为结束,他们就不能不动手了!
烧死我们所有的人,这场论道,就像根本没有进行过一样,更重要的是,念深也在这里,烧死了念深,把一切嫁祸给西山书院,裴元灏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这个时候,常言柏带着那位老人家也挤到了我们身边,他问道:“颜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西山书院?还是什么人要取我们的性命?”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念深一看到他,立刻眼睛都红了:“外公!”
常言柏一把住了他,坚定的说道:“太子别怕,有老臣在这里,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
说完,他又看向我,我说道:“不是书院,是——颜家的另一些人,他们一直跟裴元修勾结,之前就曾经在西川动过手,这一次,他们是狗急跳墙,要彻底的破坏朝廷和西川的和谈了。”
因为火焰已经窜到了里面来,即使大家再往后退,也有些人退无可退的被燎着了,惨叫惊呼响彻了整个藏书阁,大家不断的拥挤着,我们几个人也被撞得歪歪倒倒,常言柏浓眉皱在了一起,他看了看周围:“这个藏书阁还没有别的地方可以逃生吗?有没有后门?”
萧玉声痛得嘴唇都发白,说道:“藏书阁只有那一个门。”
“这么说,我们是被困死在这里了?”
“……”
“那,外面的人呢?书院其他的学生呢?”
“书院所有的学生都在这里面。”
我说道:“查比兴呢?一大早怎么就没看到他?”
“好像是大师哥派他出去办事了。”
“办事?”
这个时候,派他去办什么事?
我只觉得一阵头疼,外面如果连一个我们的人都没有,那这一下,我们岂不是真的要被困死在这里?
就在我脑子里一团乱,周围的人更是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前方又传来了一阵惊呼。
原来是门缝里钻进来的火焰越来越大,已经点燃了门口两边的书架,上面的古籍立刻就着火了,一看到火焰在这里面燃起来,那些人都已经吓得魂不附体,可书院里的学生却立刻冲了上去,脱下身上的衣裳用力的扑打着火焰。
“快,快灭火啊!”
“不能让这些书都被烧掉!”
“快灭火!”
他们大喊着,更多的学生从楼梯上冲下来,而其他的人因为惧怕,反倒往楼梯上冲,两边的人流撞击,又是一阵踩踏,不少人被卷到了下方,踩得皮穿骨烂,惨叫连连。
浓烟滚滚,从门缝里钻进来之后就往上腾去,不一会儿,楼顶已经聚集了厚重的黑烟,像是黑云压顶一般。
下面是火,上面是烟,这样一来,我们就算不被烧死,也会被呛死。
但是,卫阳还是拉着我们的衣袖:“先上楼梯,表姐,刘公子,先上楼梯,我们想办法冲出去!”
我被他拉着走了两步,但轻寒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那些学生冲到书架前扑灭了火焰,将那些散落一地的书籍宝贝似得揣进怀里,然后纷纷躲开。
卫阳又拉了他一把:“刘公子?快走啊!”
轻寒回过头来看着我,说道:“轻盈。”
我从他的眼神中好像也读出了什么,问道:“你在想什么?”
他喃喃道:“这座藏书阁是你母亲建造的。她花费了那么大的精力,去各地搜罗到了这些古籍藏入这里,她当然是希望这些东西能长长久久的流传下去,她,当然是想要保护这些古籍,这些智慧的。”
我点了一下头:“嗯。”
“如果她想要保护他们,那这座藏书阁,就应该有可以保护他们的东西。”
“……!”
我的心微微一动,眼前蓦地闪过了一道光。
他的意思是——
“你还记得,你怀疑这个阁楼里有一个看不见的密室吗?”
第2243章 打开楼顶的机括!
“你还记得,你怀疑这个阁楼里有一个看不见的密室吗?”
我的呼吸一窒,立刻抬头看向楼顶。
从门缝外钻进来的黑烟已经完全飘到楼顶上去了,这个时候在我们头顶聚成了一团,只能在浓烟翻滚的间隙才能勉强看到房顶上那个若隐若现的暗门。
我说道:“你说——那里?”
他没有说话,也仰头看向了楼顶。
浓烟越来越多,几乎把上面都填塞满了,那些争先恐后往上面怕,想要躲避楼顶炽热温度和时不时从门缝里钻进来的火焰的人上去之后,也被呛得几乎不能呼吸,我甚至看到好些人都晕厥了过去。
如果再这样下去,真的所有的人都要没命的!
我急忙回头看着萧玉声:“玉声,这个藏书阁楼顶到底有什么,你知道吗?”
萧玉声也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神情复杂的说道:“这个藏书阁上面,的确像是有些东西,只是大师哥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们,也不让我们去乱碰。”
连他也不知道。
如果真的如之前我们的猜测,上面是一扇暗门,是一个设计精巧的机括,那有可能整个藏书阁都会因为机括开启而发生震荡!
但是——
我转头看向周围,火焰已经不仅仅从门缝里,甚至从四面八方的墙壁燃烧了起来,所有的学子都在奋力的抢救着那些古籍,甚至顾不上自己的衣裳都被火燎着,浓烟滚滚,烈火灼人,这个时候,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关头!
我一咬牙:“好,赌一把吧!”
身后的卫阳一愣:“赌什么?”
“我们想办法,打开楼顶的那个暗门吧,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个暗门?”
“对!”
“可是,我们没有钥匙!”
萧玉声立刻说道:“从来没有人见过那个钥匙!”
我的心也狠了下来:“只能想办法强行打开了!现在只有这条路。”
卫阳面色凝重:“那,打开之后,里面会有什么?”
“……”
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出来,甚至刚刚轻寒的猜测也只是猜测而已,万一那个密室并不是真正的存在,万一存在一个密室,但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那我们最后一点希望就都断灭了。
可是,我们现在也只有这一点希望了!
眼看着周围的火焰越来越多,卫阳也咬了咬牙说道:“好吧,赌一把吧!”
说完,他便转身拨开周围的人要往楼梯上跑,萧玉声立刻叫住了他:“别上去,就算跑到楼顶上也碰不到那扇暗门,我们师兄弟早就试过了,不行的!”
卫阳的脚步又停了下来。
的确,之前我们几个也都到了楼顶,伸直了手都碰不到楼顶,更别说那个在楼顶中央的暗门了。
常言柏听到现在大概也明白了,他极力的护着太子:“那现在怎么办?”
卫阳再往上看了一眼,他走了回来,一直走到了楼底最中央的位置,抬头往上看了一眼,然后慢慢的蹲下身去,一只手摸向了自己的靴子,从里面抽出了他的靴刀。
我一看,立刻就明白了。
他要用他的靴刀去打开楼顶的那扇暗门。
可是——
我抬起头看向上面,这座藏书阁那么高,而且我们之前也看得很清楚,那扇暗门上的确有一个类似钥匙孔的地方,但那太小了,几乎只有二指宽,这么远的距离,要击中那么小的一个钥匙孔,谈何容易?
而且,没有相应的钥匙,凭着一把刀能强行开启楼顶的机括吗?
轻寒也担忧的说道:“这样真的可以吗?”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
卫阳把靴刀捏在手中,指尖透着一点寒光,他仰头看着楼顶,黑云压顶,几乎充斥了半个阁楼。
那些爬上楼梯的人呛得喘不过气来,甚至有些人被熏得晕了过去,但下面也并不好受,大门已经被烧得火红,我们就像是铁锅里的几块肉,不仅无法呼吸,炽热的温度更是要将身上的衣裳都点着,常言柏和那位齐老先生年纪最大,这个时候也已经支撑不住,念深和他们手下的几个人立刻拖着两个老人家往楼梯上退。
卫阳还是没有动手。
他抬头看着上面,刚刚还能在浓烟翻滚中隐约的看到那扇暗门,但现在,黑烟已经凝聚了厚厚的一层,根本就看不到楼顶的情况。
现在的他,只能凭着之前的记忆来动手。
汗水,从他的脸上一颗一颗的往下滴落,大家被烤得皮开肉绽,而这个时候,他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我的呼吸也在这一刻窒住了。
一瞬间,周围所有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那些不断撞击着墙壁,嘶喊呼救的人也都消失了,视线中只剩下了那滚滚的浓烟。
而浓烟后面,那个小小的钥匙孔,也许也是整个藏书阁的机括,完全看不见。
这个时候,我也捏紧了拳头。
就在这时,卫阳突然睁开眼睛,猛地一挥手!
一道寒光从他的指尖飞射出去,是他的靴刀,瞬间化作了一道闪电,我们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已经飞快的没入了头顶那滚滚浓烟当中,甚至将浓烟最中心的地方搅出了一个漩涡。
也正是那个漩涡,刺穿了头顶厚重的浓烟。
我猛地睁大眼睛,一瞬间,就看到了楼顶的中央那个小小的空洞,而那一道寒光已经飞快的射向了那里——
这一瞬间,我的心跳都停住了。
所有人也都屏住了呼吸,就听见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声响,是铁器之间用力的摩擦发出的声音,尖锐得让人难受,再一看,那把靴刀竟然正正的扎在那个细小的孔洞里面!
中了!
中了!
我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立刻抓住了轻寒的手,他大汗淋淋,也像是一个快要溺毙的人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睛都发出了光。
随着那一声刺耳的锐响之后,立刻,我们看到藏书阁的楼顶好像微微的震颤了一下,随着一声闷响,无数的灰尘被抖落下来。
成功了?
打开了那个机括了?!
我们一个个都紧张无比,但是,那一声闷响之后,一切却又归于宁静。
怎么回事?
第2244章 什么鬼东西?!
怎么回事?
心中原本涌上来的狂喜一瞬间又消失了,随着那一阵震颤,数不清的灰尘掉落下来之后,一切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藏书阁仍旧一动不动。
外面的火势却越来越猛烈,几乎要把铁板筑成的门都烧穿了!
“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我已经按捺不住,大喊了起来,卫阳也震惊不已的看着上面,说道:“我,我明明击中了那个地方,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也都惊呆了。
没有任何动静,难道说,那个机括没有被启动?
还是,根本没有那个密室?
只这样一想,我整个人都有些发软虚脱,现在我们就只能凭着那一线希望坚持下来,如果连这一点希望都没有了,那我们今天就真的只能是砧板上的鱼肉,连任人宰割都不必,直接就给人做熟了!
我喃喃道:“难道我们猜错了?难道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时,身边的轻寒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轻寒!”
我吓得低呼了一声,急忙伸手拉他,却被他也拖得跌坐下去,才感觉到地面已经被高温炙烤得滚烫,这一跌下去好像倒在了火堆里,烫得我差一点跳起来。但我也跳不起来,轻寒大概是承受不住这样的高温,已经昏厥过去,全身被汗水浸透了像是刚刚从河里捞上来的一样。
再这样下去,他就真的撑不住了!
萧玉声突然说道:“不对。”
大家一听到他开口,都急忙转头看向他,我也慌得有些手足无措,将轻寒紧紧的抱在怀里,抬头问道:“玉声,你说什么?”
萧玉声抬头看着楼顶,说道:“上面一定有什么东西。刚刚那个声音,我听得很清楚,是机括启动的声音。”
“真的吗?”我心里又升起了一点希望:“那为什么,现在什么都没有?”
“应该是卡住了。”
“……”
“卫公子的那把刀不是开启机括正确的钥匙,应该是卡住了,但是,那把刀也的确触及了机括,所以刚刚才会有那个动静。”
“那现在该怎么办?”
“当然是,再想办法,彻底启动楼顶的机括。”他说着,慢慢的从腰间抽出了自己的剑。
他那已经被烟熏火燎得快要睁不开的眼睛这个时候微微的有些发红,抬眼看着上面,喃喃道:“只是,没有正确的钥匙,这样做的话,很可能会将整个机括都破坏掉。”
“……”
“到底能不能启动,就只能看天意了。”
我一愣,才有些明白过来,他要再追加一击,将那把已经卡在孔洞里的靴刀彻底的推进去。
这样做,显然就是彻底的封死了那个开启机括的孔洞,也只有这样做,才可能让那把靴刀真正触碰到里面的机括。
但这样一来,到底是彻底的毁灭,还是开启,谁也说不准。
我们的命,整个藏书阁的命,似乎就在他这一击上。
就在这时,卫阳突然上前一步:“萧公子,还是我来吧。”
萧玉声回头看了他一眼,卫阳却低头看着他的手:“你的手已经受了伤,只怕——”
对了,刚刚萧玉声的手已经在对抗火势的时候受了伤,虽然不至于废掉他的手,但伤势还是很重。
萧玉声说道:“不,我可以。”
“……”
“而且,这一击,必须我来。”
卫阳微微的蹙起眉头:“为什么?”
萧玉声沉声道:“如果这一击真的是毁灭掉藏书阁,那至少,应该让我这个西山书院的学生来!”
听到他这样说,卫阳也不再阻拦,默默的后退了一步。
萧玉声那张如同冠玉一般俊美的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肃杀之气,他抬头看着楼顶,浓烟比刚刚卫阳那一击的时候更加厚重,几乎已经要压到我们头顶,其实这个时候,我们早已经呼吸困难,我几乎也要昏厥,只能拼着最后一点意识用力的抱紧了怀里的轻寒。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也都聚焦到了萧玉声身上,聚焦到了他那双已经被火烧得皮开肉绽的手上。
这个时候,我已经看不到他身上有任何动静,甚至连胸膛的起伏都停止了,他没有再呼吸,应该是使用了西山书院的吐纳秘术,渐渐的,我看见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整个人突然进入了一种入定的状态,连被高温炙烤的汗水都不见了。
可我的汗水却像是潮水一样涌了出来,耳边已经听不到周围嘈杂的声音,只觉得胸膛仿佛要炸裂一般,四周的一切在眼中都变得扭曲了起来。
周围的人,一个一个的倒下去。
而我,也在一点一点的失去神智。
就在我几乎已经不能呼吸,甚至连心跳也快要停止的时候,萧玉声突然上前一步,两只握着剑柄的手突然一展,就像拉开的弓一样,那把长剑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嗖的一声就往上飞射而去,一瞬间便没入了那厚重的黑烟当中。
我几乎要昏厥过去,已经什么都看不到,当他的长剑离手的那一刹那,我只听到头顶传来了一声穿云裂石的锐响,随着那一声锐响之后,突然间,整个大地好像都开始震荡了起来,我抱着轻寒倒在了地上。
这个时候,也没有人能顾得上我们,恍惚间,我以为整个西山要坍塌了,因为,我听到了沙沙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高空中落下,但是在藏书阁的外面,外面一下子响起了无数人的惊呼和惨叫。
门缝里最后喷射进来了一股巨大的火焰,然后,一下子就熄灭了。
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只是在倒在地上,仰头望着楼顶的时候,我看到那楼顶竟然不见了!
不,不是不见了,而是打开了,楼顶突然出现了一个裂缝,紧接着,那裂缝不断的往两边收缩,好像一双大手原本十指相扣合拢覆在顶上,这个时候在慢慢的撤开,
随着不绝于耳的隆隆声,楼顶彻底的被打开,浓烟在一瞬间猛地涌了出去,那巨大的气浪甚至将一些书籍都吹得飞了起来,仿佛无数自由的鸟儿飞向了天空。
我的衣衫和头发也随之不断的飞扬,看着天空中渐渐消散的黑烟,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在对着我轻轻的微笑着。
母亲……
但,只是一瞬间,那黑烟立刻就被一阵强风吹得消散无踪,冷风猛地灌进了这个已经打开了天窗的藏书阁,将那些飞上去的书页又吹了下来,更像是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重重的压在了我们的身上,反倒吐出了胸中那一口令人作呕的浊气。
这个时候,我一个激灵的清醒了过来。
“啊——!”
随着那口浊气被排了出去,我从滚烫的地板上弹了起来,再抬头往上看去,刚刚那一切就像是梦一样,我还不敢相信,但楼顶的的确确的消失了,只剩下了头顶上炽热的阳光和蓝天白云。
我们——得救了?
我还有些不敢相信,急忙转头往周围看去,因为头顶阳光大盛,我反倒看见藏书阁外面,四面八方好像都被围上了什么厚厚的东西,火焰已经熄灭,黑烟也几乎不见了,只能听见外面有人在惊呼惨叫。
发生了什么?刚刚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我急着想要起身,但看见轻寒还倒在身边,急忙低头叫他:“轻寒,轻寒快起来!”
“……”
“我们得救了轻寒!”
“……”
“快醒醒啊!”
他一动不动,刚刚的一阵强风冷气将人的汗水都抽光了,他呆呆的躺在那里,就像是一尊雕像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吓坏了,立刻想起来自己刚刚也是这样,不能呼吸,不能心跳,胸口好像压着一座大山似得,直到那口浊气排出去才活过来,想到这里,我急忙双手按在他的胸口,用力的往下压着。
他的胸膛发硬,好像里面正的有什么。
我记得脸色都白了,双手更用力的往下按压:“轻寒,你给我起来,你快起来啊!”
这时,卫阳也走了过来,他一看到我们这样,立刻上前来说道:“表姐,我来。”
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不慌不忙的伸出手去摸着轻寒的胸膛,仿佛在探着什么地方,最终,停在了他肋下一处,掌心用力的往下一按。
就听见轻寒猛地咳嗽了起来,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我如蒙大赦,急忙俯下身去,轻寒一边咳嗽,一边抬头看着我,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我伸手不断的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只是开口的时候声音沙哑得有些不像他了:“我们,我们这是——”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我高兴得又是笑,眼泪又是往下掉,恨不得立刻抱着他:“我们成功了,你看楼顶!”
他有些不敢相信的抬起头来,果然看见楼顶已经整个消失了。
“这,这是——”
“我们成功了轻寒,我们得救了!”
他的脸上也浮起了笑容,激动得一把抱住了我。
若是在平时,他是一定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这样的举动,但这个时候,所有的人死里逃生,还清醒着的人都在疯狂的欢呼雀跃,甚至有人兴奋得从楼梯上往下跳,拥抱着身边的人庆祝重生。
我们得救了,我们不会死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的放开了我,大概因为本身就深重剧毒,刚刚又吸入了太多浊气的缘故,他的脸色这个时候泛起了病态的嫣红,整个人也有些发软了,我急忙扶着他勉强站起来,回头看时,卫阳也扶着萧玉声走了过来。
这两个人,是他们救了我们!
卫阳的情况还好,但萧玉声,他的双手原本就被火烧了,刚刚那一击之后,他双手好像都已经脱力了再也不能动,只无力的垂在身侧,要靠着卫阳才能站起来,我急忙问道:“玉声,你还好吧?”
他苍白着脸,嘴唇更是没有一点血色,但还是勉强对着我做出了一个笑容:“大小姐放心,还活着。”
还活着,死不了。
人只要这样,那就没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我也庆幸的点了点头,大家又一次抬起头来看向楼顶,刚刚那一瞬间,我还是以为自己在做梦,有点难以想象,这么高大的藏书阁,那厚重的楼顶,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能在一瞬间就收拢,完全的打开。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精密的机括?
轻寒喘着气,靠在我的肩膀上,说道:“看来我们都没有猜错,你的母亲果然在上面设置了一个密室,而且,她真的是想办法要保护这个藏书阁。”
我点了点头,但也皱起了眉头。
这个巨大的机括,要比我以往看到的任何的机括都更庞大得多,和我们猜测的一样,整个藏书阁就是一个机括,我们就在它的肚子里,只是我不知道,刚刚到底还发生了什么,母亲是用什么,一瞬间就灭掉了大火。
就在这时,就听见身后有人在惊恐的大喊道:“小心,小心快让开!”
我们几个急忙回头,就看见藏书阁的大门在微微的颤抖着,那一场大火烧毁了大门外层的木头,留下里面的铁板,但这个时候,铁板似乎也承受不住了,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大门轰然倒塌下来。
我们吓得急忙往后退去。
一阵热浪扑到了我们的脸上,几乎将原本就已经烤得发焦的头发又要点燃了,我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却听见卫阳大声道:“后退,都后退!”
怎么回事?
两边有人伸手拖着我不断的往后退去,我踉跄着往后走了好几步,恍惚的看见大门外什么东西朝着里面涌了进来,就跟洪水猛兽一般,一瞬间就吞没了好几个站在门口的人。
什么鬼东西?!
刚刚才死里逃生,我实在经不起这样吓,脚一软就摔倒在地,那东西一下子涌上来,似乎还带着温度,瞬间便淹没了我的两条腿。
“哇——!”我惨叫了起来,但立刻,就感觉到那东西软软的,而且停了下来。
我和轻寒小半个身子都被埋了进去,这个时候低头一看。
竟然,是一地的白沙。
第2245章 鸟儿失去飞翔的能力
我们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看着自己的两条腿全都陷在了里面,软绵绵的,还带着一点温热,我愣了许久才伸出手去抓起一点来,细软的白沙从指缝里不断的往下流淌。
真的是沙,大门外面,竟然已经积了一丈多高的沙,还在不断的往里涌。
火焰,就是被这些细沙扑灭的!
刚刚大家实在是被吓坏了,这个时候一看到是软绵绵的沙,全都松了口气,那些被埋在沙堆里的人还在奋力挣扎,周围的人急忙过去三两下将人刨了出来,大家心有余悸的看着这一片细软的沙滩,不一会儿已经快要铺满整个藏书阁的楼底了。
我捧着那一把细沙,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些白沙大概是刚刚扑灭了外面参天的火焰,也被炙烤得带上了温度,虽然不至于烫手,却有点接近人的体温,我恍惚间有一种错觉,好像是从母亲的手里接过了这些沙粒。
她在保护着这座藏书阁。
一只手伸过来接住了我指缝间流淌下去的沙粒,我抬起头来,轻寒接住了一把细沙看了一会儿,然后长叹了一声:“这就是你母亲准备的。”
“……”
“她真的好像菩萨一样。”
“……”
我还有些说不出话来,沙粒不仅涌到了地上,也有一些飘到了嘴里,我觉得喉咙微微的发涩,刚想要说什么,就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这时,念深也走到了我们身边来,他一手扶起了轻寒一手扶起了我,还一直帮我轻轻的拍着后背顺气,问道:“青姨,你好一点了没有?你有没有受伤啊?”
我回头看着他:“太子,你没事吧?”
他急忙摇头:“我一点事都没有。”
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衣角和手上都有点灼伤的痕迹,但比起死里逃生的幸运,这真的什么都不算,我微笑着道:“没事就好。你外公呢?还有那位老先生?”
“他们都在上面,我让人护着,只是被呛得混过去了,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呆会儿也让人请大夫来给他们看看,两位年纪都大了,也不能马虎。”
“嗯,念深知道。”
虽然大家多少都受了点伤,嗓子也被呛得变了声,可这样的死里逃生,这些小伤都可以不去在意了,门口堆积的沙子终于静止了下来,萧玉声哑着嗓子说道:“赶紧出去,这里面也不一定就安全。”
也对,刚刚火烧成那样,楼顶又经历了那么大的动静,这座藏书阁还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我们急忙相互搀扶着往外走。
脚下踏着那些绵软的细沙就像是走在棉花上一样无从着力,再加上本身就有些脱力,大家走得跌跌撞撞的,好不容易才走出大门,一看见外面的情形,又惊得我们说不出话来。
我原以为只有大门这个地方堆积着沙子,出去一看才发生,整个藏书阁外面那一圈全都是沙堆,高逾数丈,在外面放火的那些人都被埋在了下面,显然是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躲闪不及,还有一些受了伤的,加上看见大势已去,连滚带爬的往山下逃的,整个乱成了一锅粥。
藏书阁内的一些学生出来,一看见外面的架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立刻一拥而上的追上去要抓那些人。
不过,萧玉声走到门口一看这情形,立刻就回头吩咐:“先救人!”
西山书院的学生们一听,急忙停下来,立刻刨开沙堆救下面的人。外面的沙堆跟里面的不同,温度很高,一整个盖下来且不说将人活埋在里面,光是烫都要烫死人的,学生们动作飞快,将人从里面挖出来,果然不少都被烧得面目全非,脸上身上大片大片可怖的烫伤,我不敢看,急忙转过头去。
但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到,有一个目光,似乎也正在看着我们。
我急忙回过头去,就看见在藏书阁的后面,那座高耸入云的主峰上,巍然耸立的正立门下方,有一个青灰色的身影正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
眼光正盛,烟雾四散。
他就站在那里,好像站在万丈光芒的中央,又像是脚踏着云雾,我一时间有些分辨不清,那到底是我看到的幻象,还是——
“南振衣?”
我下意识的喃喃道,轻寒听到我的声音,也急忙顺着我的目光回头看去。
一看到那个身影,他也呆了一下。
南振衣,那真的南振衣!
可是,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并没有要下来查问的意思,就在我们两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之后,那个身影默默的转过身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正立门内。
他走了。
我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就听见萧玉声在那边大声吩咐道:“刚刚纵火的那些人,先捆了关起来,你们几个去看守住,不要让他们跑了;你们几个,赶紧救人,自己也要小心别受伤了;乔林,你立刻带人去镇上,把所有的大夫都给我请上山来,让他们带足伤药!”
大家都纷纷应声下去。
他虽然自己也身受重伤,但做起事来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正立门下已经空无一人,好像刚刚我们看到的那个身影不过是一瞬即逝的幻觉似得,这时,萧玉声走到我们面前来说道:“大小姐,你和刘师哥,还有太子,你们都先回去休息吧。过一会儿大夫来了,我会让他们先过来的。”
“……”
“大小姐,你怎么了?在看什么?”
他说着,也顺着我的目光看向了山顶,眼神微微的一闪,像是也明白了什么。
“大小姐……”
“……”
我沉默了一会儿,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眼下这些事情更要紧,我往山下看了一眼,整个书院因为这一场大火已经一团糟了,除了西山书院的学生,其他那些书院的学生们也在奋力的追缉那些纵火的人,我想了想,说道:“玉声,如果你们抓到了我五叔公他们的话——”
他一听,立刻明白我的意思,忙说道:“大小姐放心,颜家的人,我们不会动的。如果真的抓到了他们,一定会交给家主发落。”
听见他这么手,我就放心了,又低头看了一下他的手,说道:“你也赶紧处理你的伤,千万别留下什么病根了。”
“我知道了。”
我又抬头看了一眼藏书阁,从外面一看更惊心动魄,藏书阁外面的一大半都被火烧得焦黑,虽然火已经熄灭,但说不准这幢楼还能支撑多久。
萧玉声道:“大小姐快回去吧,这里的事处理完,我们再详谈。”
我知道他说的,是藏书阁楼顶机括的事,的确不是现在能谈的,我点点头,又叮嘱了他两句,便和大家一起先回了我们的居所。
素素被刚刚的变故吓得魂不附体,还以为我们都出事了,现在看到我们安全的回来,欣喜得一路念佛,又看见我们几个人身上多少都有些灼伤,便让她带来的几个小厮都一起上来帮忙,清洗了一番之后,大家总算没有那么狼狈了。
山下的大夫也很快被请了来,萧玉声特别安排了两个先过来给我们看诊,幸好大家都只是受了一点外伤,包扎好了就没事了;常言柏和那位齐老先生年纪太大,吸入了太多浓烟昏厥过去,两个大夫又是扎针又是灌药,忙碌了好一阵子才总算把他俩救醒过来,倒也没有大碍了。
只是,轻寒洗了个澡之后,躺上床不一会儿就昏睡了过去。
和周围的人不同,他的脸色不是苍白,而是一直泛着一种病态的嫣红,睡得也格外的沉,大夫说吸入了太多的浊气无法排出就会这样,要让他好好休息,只是要注意一点,大部分人被浓烟呛了之后喉咙会难受,甚至会不自觉的呕吐,我担心他睡得太沉被呕吐物噎住,就搬了把椅子一直守在他的床边。
一转眼,天就黑了。
我也有些恹恹欲睡,脑袋像是小鸡啄米一样往下点,正要陷入昏睡时就听见有人推门进来,急忙抬起头来一看,是萧玉声。
他应该也清晰过一番,脸上沾着的泥污都洗干净了,和平常时候一样俊美潇洒,倒也没受什么伤,只是那双手,从指间到手臂都被绷带包扎了起来,看起来有些吓人。
我急忙站起身来,他看了一眼床上的轻寒,低声道:“刘师哥还好吧?”
我点点头:“大夫说了没事,就是可能要昏睡一阵子才能清醒过来。”说完,我又看向他的两只手:“你的伤——”
“上了药,没什么了。”
“真的没事?”
看到刚刚他双手被烧成那样,而且还在伤势最重的时候发力,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
见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苦笑了一声,然后说道:“是伤了一些,要慢慢的养。大夫说了,百日不得再动武,到时候再看恢复的情况。”
我担心的说道:“不会真的留下什么病根吧?”
他笑了笑,倒是很坦然:“看天意吧。”
他越是这么云淡风轻,我心里越是难受,生怕这样一个武功卓绝的翩翩公子真的不能再动武了,那就像鸟儿失去飞翔的能力一样,太遗憾了。
第2246章 外人很难去影响他
我虽然沉浸在这样难受的情绪里,他却很快就抽离了出来,走到桌边坐下,想要给自己倒杯茶,但我一看到他的手急忙走过去阻止了他,帮他倒了茶,萧玉声轻声道:“多谢大小姐。”
我回头看了看轻寒,他睡得很沉,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便也坐了下来。
萧玉声认真的说道:“我们抓了那些人,他们说,幕后的主使者并没有到书院来,他们只是奉命前来纵火杀人,所以,没能抓到他们。”
“哦……”
我倒也并不意外,这样的事,本身就不至于让五叔公他们那些人亲自前来,只是一想到他竟然真的要对我们下这样的黑手,心里还是有些发寒。
血缘亲情,对有些人来说是求而不得,可对另一些人来说,单薄得甚至不如一张纸。
我低头看了轻寒一眼,眼睛微微有些发烫。
萧玉声又说道:“不过,我还是派了一些人去追踪,打探一下他们的下落,至少接下来我们不要太被动。”
我点头道:“这样也好。”
“大小姐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
“嗯?”
“论道已经结束,其他书院的学生有的已经准备启程回去,有的还要再停留一两天。这些人在回去的路上,会把在西山发生的事情全部传出去,也包括,论道的内容和结果。”
“……”
“大小姐应该很明白,舆情对百姓的影响,有的时候比政令还更深远。”
“我知道。”
“这样一来,整个西川的人都会很快意识到这个结果,我想,朝廷的人如果想要跟家主和谈,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我点了点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消息很快会传到剑阁,皇帝应该就会入川了。”
“那,大小姐准备怎么做?”
“……”
我没有说话,而是又回头看了床上的轻寒一眼,萧玉声也抬头看向他,我说道:“轻寒说了,这一次论道结束之后,不管接下来皇帝要怎么做,他都不管了,他要去找妙扇门的门主想办法解毒。我决定陪他一起去。”
“哦?”
“我的心里总是不安,他中这个毒,当初几乎要了他半条命,现在虽然看起来毒性还能控制,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
萧玉声急忙说道:“吉人天相,刘师哥那么多大风大浪都扛过来了,他一定会没事的。”
“……希望吧。”
萧玉声说道:“那,大小姐不会去颜家?”
我摇了摇头。
他轻声道:“我知道了。”
他双手握着茶杯,大概也是顾忌到手上有伤的缘故,茶水没怎么动,热气从杯子里慢慢的升起在眼前氤氲着,我恍惚间就想起了白天看到正立门下那个身影时的情形,便问道:“对了,南振衣——”
萧玉声立刻抬起头来看向我。
“今天这件事,他没有任何交代吗?”
“没有。”
“什么?”我皱起眉头来:“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连面都没有露一下啊。他难道一点都不关心这件事吗?”
“也不是,他已经吩咐了,让所有的学生连夜把藏书阁里面的藏书都清理出来。”
我这才想起来:“情况怎么样?被烧得厉害吗?”
“下面一层的书被烧得比较厉害,还好都是《中庸》、《大学》一类,孤本都是存放在最上面,有一些散落了,正在让人去找,但损失不大。”
“这就好。”
我也松了口气,只要这些古籍没有再受损,那就是一件最大的幸事了。
萧玉声又说道:“大小姐不要介意,大师哥他就是这样的人。今天的事情虽然大,但已经解决了,大师哥的脾性就是如此,只要已经解决了的事,他是绝对不会再回头多看一眼的。”
“……”
我有点哭笑不得,南振衣这个山长,倒是做得随行。
不过现在看来,他收念深为入室弟子,还让他出来参加论道,就是向所有的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且,这场论道已经结束,结果正是我们想要的;这场大火,也没有伤亡太多,甚至,我们启动了当初母亲建造藏书阁所设下的机括灭了火。
这一切都已经解决了,他出面,的确好像没有什么意义。
我问道:“那,他还会跟我们相见吗?”
萧玉声想了想,说道:“大师哥做事从来都有他自己的道理,外人很难去影响到他,所以这件事,只能等他的决定。不过,我想可能有一些事情,他自己也需要处理。”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也明白过来了什么。
他说的,应该是妙善门的那个年轻人。
我们刚到这里的那天晚上,查比兴就从那个年轻人身上闻到了南振衣房里松香的味道,而萧玉声,他这些日子一直在书院,不可能一点都察觉不到的。只是,南振衣对他们师兄弟而言如父如兄,更像是一个精神上的领袖,他们心里就算有疑惑,也没有办法去做什么。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萧玉声说道:“那,我就回去了。”
他正要起身,我突然想起来问道:“对了,查比兴回来了没有?南振衣到底派他出去做什么?”
“他还没有回来,大师哥也还没有说。”
“是什么急事吗?”
“看起来不像。
不像是急事,但却在论道最关键的时候把查比兴派出去,那这件事对南振衣而言一定非常的重要。
只是这个人实在太难琢磨了,我也知道自己在这里想是想不通的,只能作罢,萧玉声这才站起身来,又看了一眼轻寒,然后说道:“大小姐要一直在这里守着刘师哥吗?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要不要我叫人过来守着他。”
“不必,”我摆摆手:“我不累,不要再叫其他人过来了。”
“但是你这样——”
“没事的,别人守着我不放心。”
萧玉声看着我,轻轻的笑了一下,道:“刘师哥真是有福气。”
他说话没有查比兴那种戏谑调笑的感觉,我也厚着脸皮笑了笑,萧玉声又关切了两句,然后便退了出去。
这一晚,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伴随着桌上明明灭灭的烛光半睡半醒着,不时的要起来检查轻寒的情况,幸好大夫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他睡得很沉,也没有任不适的状况。一直到快天亮的时候,素素实在看不下去了将我扯回去休息,自己来这边守着,而我一觉就睡到了下午。
是被一阵饭菜的香味给勾醒的,睁开眼睛时,肚子已经饿得咕咕直叫了。
素素看见我醒了,立刻走过来说道:“大小姐,你醒了,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你睡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呢?”
我睡得头昏脑涨,转头一看就看到桌上摆着各色饭菜,是这些东西将我勾醒的,顿时就清醒了过来:“好啊。”
她急忙过来给我穿衣,我又问道:“轻寒呢,他怎么样了?”
“大夫刚刚过去看了,扎了两针,说是没什么大碍了。”
“是吗?”
我坐在床边,还在想着大夫既然给他扎了针,怎么没有说一说他体内中的毒,不过转念一想,这里请来的大夫都是乡间集市上的普通的医生,是不怎么高明的,而轻寒所中的毒,连药老那样的神医都不能完全的解除,他们当然就更不会自讨没趣了。
我梳洗完毕之后,立刻就过去找他,果然看见他已经清醒了过来,抬头一看见我,立刻笑着站起身来:“你来了。”
我忙走过去:“好一点了没有?身上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的,大夫也说没事了。”
我看了看他手背上几处外伤都已经上了药,别的倒也没有什么,比起萧玉声,我们几个真的算是情况最好的。
我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他苦笑着道:“我也真没用,还要你来担心我。”
“谁让你自己那么三灾九难的,你如果好好的,我省多少心?”
说笑了两句,我看他的确没事,便跟他一起回去吃饭。
昨天劳累了大半天,这个时候两个人都饿得狠了,素素大概也是知道,所以特地准备了一大桌的饭菜,有鱼有肉,还特地炖了一大锅的鸡汤说是要给我们补一补,其实也的确到了贴秋膘的季节,我们都放开肚子吃了不少。
就在吃完饭,正端着一碗浓香四溢的汤喝着的时候,突然,外面传来了轰隆一声巨响,好像山崩地裂一般,桌上的碗筷都震动了起来。
我们两望着对方,一下子傻眼了。
怎么了?
素素也吓了一跳,立刻过来抱着我的手:“大小姐,怎么回事啊?”
轻寒没有说话,将手中的汤碗啪的一声放到桌上,汤水溅到手背上了都不知道,转身就冲了出去,我安抚了素素两句让她别乱跑,也跟着跑出了房间,看见外面的那些学生一个个都面色凝重的往藏书阁那边跑去。
那边又出什么事了?
我和轻寒也没有说话,跟着他们一起往那边跑过去,就感觉风特别的凛冽,跑过长廊的时候抬头往前一看,我们两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藏书阁,塌了!
第2247章 你不要在里面乱搞
之前看到已经被烧得大半都焦黑了的藏书阁这个时候在我们眼前慢慢的坍塌下来,腾起了巨大的烟雾,不一会儿就弥散开来将那一片都吞没了。
我和轻寒站在那里,一时间都没有了反应。
楼,真的彻底塌了!
还有一些学生在往那边跑,但是来不及靠近烟尘滚滚袭来,他们也只能伸手挡在眼前,而我们更是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风,吹得头发和衣衫都猎猎飞扬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烟尘慢慢落下。
整个藏书阁只剩下了一堆废墟。
我们两站在那里呆呆的看了很久,虽然知道被那样一场大火烧了之后,藏书阁很难再坚持下去,拆掉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我心里却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眼睁睁的看着这座楼阁坍塌,过了好一会儿了,我都还有些回不过神。
轻寒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轻声道:“没事。”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他温柔的说道:“别太难过。”
“……”
我才有些回过神来,原来,我还是有些难受。
这是母亲建造的楼阁,对我而言,就好像关于她的记忆的一部分,楼阁坍塌了,她留下的东西,就又少了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找到什么属于她的痕迹。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才哑声道:“我只是没有想到,会就这样结束了。”
“……”
“其实,我还想看看,楼顶的那个东西。”
轻寒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楼烧成那个样子,能够支撑到我们都安全的出来,而且支撑到他们把古籍都搬出来,也已经很不容易了。先别灰心,过去看看再说。”
“嗯。”
他带着我走了过去,那里周围已经挤满了人,大家的脸上都带着遗憾失落的神情,尤其是西山书院的学生们,这座藏书阁对他们来说就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了,一下子消失在眼前,感情上也有些接受不了,我甚至看到那个“书呆子”乔林眼睛都红了,旁边立刻有师兄弟过去安慰他。
而其他那些书院的学子们,也纷纷扼腕叹息。
我们刚一走过去,项文良和陆笙他们就看到了我,急忙上前来,轻寒问道:“怎么楼突然就塌了?里面还有人吗?”
项文良急忙摇头道:“没有。其实今天早上从里面搬书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阁楼有些支撑不住了,所以大家加紧了时间,在坍塌之前把所有的书都搬了出来,就在刚刚,大家也都撤离开的时候,楼就塌了。”
“……哦。”
这座楼阁倒像是有生命似得,用最后一口气支撑着他们搬走了所有的古籍,然后再离开。
我慢慢的走上前去,楼阁刚刚坍塌,还有不少的烟尘弥漫在空中,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身影呆呆的矗立在那里,好像都失去了反应。
我轻轻的喊了一声:“玉声。”
萧玉声慢慢的转过头来,他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无神和恍惚的目光,再回过头去看着眼前那一片废墟,然后轻声说道:“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
“这座藏书阁,陪伴了我们所有人最好的时光,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我走过去伸手扶上了他的肩膀,也深深的体会到他现在的心情,和我是一样的,母亲虽然保护了里面的古籍,但是这桩楼阁,却没能得到她的护佑,这种遗憾,也是大家一时间难以承受的。
我只能空洞的安慰他:“书都在,人没事,就好。”
“……”
他长叹了一声,也轻轻的点了点头。
然后,他回过头去对着周围的那些学生说道:“大家都先回去吧,这两天大家都受了惊吓,今天也一定累坏了,就暂时先不要管这里。明天等我请示了大师兄,再处理藏书阁的事。”
周围的人没有说话,大家都默默的离开了。
夕阳下,每个人的背影,都显得那么落寞。
再回过头去看着那一片荒芜的废墟,好像心里有一个地方也空落落的没有了支撑,我和萧玉声都站在原地不动,只有轻寒慢慢的走上前去,一脚踏进了废墟里。
藏书阁太高大了,倒下来的废墟非常的大,碎裂的木头相互交叉着,因为楼阁是刚刚倒塌,废墟也并不稳固,轻寒慢慢的往上走着,突然,就听见他脚下咔嚓一声,好像是踩断了一根木头,周围一大片又往下坍塌了下去,他也差一点跌倒。
“师哥!”
萧玉声眼疾手快急忙冲上去扶住了他:“小心啊!”
我也忙说道:“轻寒,你不要在里面乱搞,很危险的。”
轻寒却没有理我们两,而是抓着萧玉声的手臂又继续往里走,萧玉声没办法,也只能扶着他,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脚下那些碎木,我看他仿佛在这片废墟里巡梭着什么,便问道:“轻寒,你在找什么吗?”
他突然停了下来,说道:“你来看!”
他真的是在找东西。
我也急忙往前走去,萧玉声担心我的安危,又只能回过头来扶着我走进去,当我们走到一块废墟的高处,看见轻寒正目光灼灼的望着前面一大片黑漆漆的东西,我定睛一看,不由得呼吸一顿。
这座阁楼的建构用到了一些的铁钉这我是知道的,因为阁楼很高,又是建在山上,要抵抗山风,纯粹的木质结构不太容易做到,刚刚走进这片废墟,也能看到那些木板上裸露出来的寒光闪闪的钉子,让人格外的害怕。
可是,眼前的废墟里,除了那些铁钉,又出现了许多的铁板铁块!
这些铁板铁块被筑成了不同的形状,不知道是经过什么特殊的处理,漆黑无比,而且,整座楼都坍塌了下来,这么强力的扭曲和沉重的打击下,这些东西居然一点都没有凹陷变形的痕迹,表面显得格外的光滑,甚至有一些还精密的镶嵌在一起。
我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
轻寒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沉声道:“这,应该就是藏匿在藏书阁楼顶的那个机括。”
第2248章 南振衣的晚宴
我屏住呼吸,顺着旁边的一块铁板慢慢的走下去,轻寒和萧玉声急忙护在我的两边,等走过去一看,这一片铁板真不少,而且能通过它们的形状大致判断出来,这些东西之前都是能紧密的贴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铁板的。
那些灭火用的白色的细沙,就是存放在这些东西构筑成的密室里面。
只是,现在楼已经塌了,这些机括也随之毁坏,我们没有办法再去弄清楚他们到底是怎么贴合到一起的,又是如何运作起来,但是,可以想象,一个小小的钥匙孔开关,能控制这么大的机括,可见这个机括的严密精细。
我伸出手去,轻轻的抚摸上了一块铁板。
阳光炽热,照在这上面也有了烫手的温度,我却久久不能放开,如同心中难以释怀一般,我真的不知道,在西川,在这些看似平常的东西下面,母亲到底还隐藏了多少的心思,如同这间看不到的密室一样。
轻寒也轻轻的抚摸着那些厚重的铁板,若有所思。
不知过了多久,萧玉声才说道:“大小姐,师哥,还是回去了吧,这个地方已经坍塌,说不定还有什么危险。等晚一些,我会让那些师兄弟们过来收拾。”
我沉默着点了点头,他们两便扶着我慢慢的离开了这片废墟,萧玉声下去安排人去了,而轻寒陪着我往回走,在走到那条长廊上时,两个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这个地方的风景,应该是西山最好的,南北通透,可以看到群山环绕,绿树成荫,远处的河流蜿蜒曲折,如同一条闪烁着银光的丝带缠绕在这幅山水画上,格外的灵动。
山风吹过,带来阵阵凉意,而我看着山巅上不断涌动的云雾,如同母亲的心思一般难以揣摩,自己的心思也飘远了。
这时,轻寒说道:“你发现没有。”
“……?”我诧异的转头看着他:“什么?”
“刚刚那些铁器,我看了一下,所用的全都是青矿。”
“青矿?”
我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就是之前,裴元修他们想要通过斯郎降措购买的那种矿石?”
“没错。”
“……”
我一时间有些模糊了。
这种矿石,我们暂时还不知道做什么用,但裴元修却非常看重,在这么危急的关头,都不忘让谢烽去找斯郎降措购买,应该是有大用处的,而在几十年前,母亲竟然就已经开始使用这种矿石,锻造出铁器构建出了这么庞大的一个机括,用来保护藏书阁。
用来保护藏书阁?
我的眉头微微一簇——
虽然,我也认同母亲和傅八岱他们挽救古籍,维护文化的做法,可是这样一想还是觉得,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呢?
况且,以裴元修都这么重视青矿来看,这种铁矿,应该是有大用处的才对。
我把我刚刚的想法告诉了轻寒,他沉默了一会儿,也轻轻的点头道:“其实,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轻盈,这个机括是不是唐家设计的?”
我想了想,摇头道:“不像。唐家虽然也是机甲高手,但他们的机甲是以精密小巧为主的,跟这个手笔不太像。”
“那你觉得,藏书阁上的这个机括,和唐家之前给你的那个机甲鸟,两种机括,哪一个更强?”
“要说强的话,其实很难说。唐家的机甲鸟那么小,里面用到的部件有些比针尖还细,要说精密,它们家的机甲精密程度是很难企及的。”
“嗯。”
“可是,藏书阁上的这个机括,如此庞大,甚至牵连了那么大的一座楼阁,而且那些铁板我们也看到了,要构建这么庞大沉重的机括,而且能让它运行得起来,恐怕要比让机甲鸟的飞翔更难。”
他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
“……”
“这个机括,绝对不简单。”
“……”
“如果只是为了保护这一楼的古籍,说不通,因为还有很多省力的办法;而设计建造这个机括要花费太大的人力物力,这两件事是不对等的。”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可是,母亲确实这样做了,在那个密室里面装着的就是可以熄灭火焰的白沙,也是这个机括,救了我们一命。”
其实我现在心里除了疑惑,更多的应该是一种释然,之前我一直担心修筑密室这件事是否带着不纯粹的目的,但现在,我知道母亲预计到了可能的威胁,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藏书阁里的古籍,她,还是我记忆中,印象中那个温柔平和的人。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
轻寒沉默了很久,也轻声道:“也许,是我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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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轻寒回到居所,虽然看起来已是尘埃落定,很多事情也都得到了解决,我们两个人却没有轻松的感觉,反倒异常的沉默,剩下的时间都各自坐在椅子里,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自己是感觉到思绪非常的混乱,需要整理一下。
暮色降临,被太阳晒了整整一天的大地在这个时候反吐出了热气,屋子里热得就像是蒸笼一样,素素催促我们两个出去走走凉快一些,她要去给我们准备饭菜。
不过,我们两刚一出门,就看见陆笙走了过来。
他毕恭毕敬的对着我们两行了个礼:“大小姐,刘师叔。”
我们也对他点点头,正要问他来做什么,陆笙就看见素素准备往小厨房那边走,便说道:“两位可以不必准备晚饭了。”
“嗯?”
“刚刚老师吩咐,今晚,他在山顶设宴,请大小姐和刘师叔。”
“哦?”
我们有些意外的对视了一眼,眼中都透出了诧异的光芒。
南振衣宴请我们两个?
陆笙微笑着说道:“老师知道两位讲究,还是特地让人请山下的厨子送了上好的酒菜来。只等月上柳梢,请二位前去。”
轻寒立刻说道:“好的,我们一定准时去。”
陆笙又对着我们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开了。
等到他走了,我才回头吩咐素素不必准备我和轻寒的饭食,只是让她再准备一些药膳给卫阳那边送去,然后两个人便慢慢的往长廊那边走去。
这个时候的风是最舒服的,微风习习,带着凉意吹过,将一身的燥热都带走了。
安静好一会儿,我终于还是先开口道:“你觉得,南振衣宴请我们两,是为什么。”
轻寒想了想,说道:“他这个人,虽然心思很深,但其实做事却是很直接简单的。该他做的,他怎么样都能做好;不该他管的,他连一眼都不会看。他既然是请我们两个人赴宴,除了真的要享受一些美食之外,我想,应该是有一些该向我们两交代的事情,他要交代。”
“哦……”
我沉默了想了一会儿,想着他要跟我们交代什么事,但是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是在自寻烦恼,既然轻寒已经说,南振衣这个人做事是很简单直接的,那么,该做什么,只有他自己可以选择,我们再怎么想,也是白搭。
于是,我笑着摇了摇头,轻寒转过头来看着我,问道:“你笑什么?”
凉风习习,他一转头,一缕乱发就被吹得在脸上乱飞,我伸手给他拂去,然后笑道:“我在想,南振衣请客,会吃些什么?”
他一愣,顿时也笑了起来。
“总不会吃些萝卜白菜吧?”
“你想什么呢?把他当兔子了?说实话,他这个人,吃穿用度都非常讲究的。”
“哦?很花钱?”
“也不是花钱,但他是那种不用多少钱,却能把日子过得比别人都舒服的那种人。”
“哦?”
“所以,今晚的晚宴,我还很期待的。”
“这样倒好,正好我也饿了,呆会儿上去大吃他一顿。”
“你这样子,倒像是要去占人便宜似得。”
我们两个人说笑了一阵,不一会儿,天色就黑了下来,月亮从西山北面慢慢的爬上来,陆笙和项文良提着灯笼过来带我们两上了山。
和那天晚上不同,因为身后没有那座高大的藏书阁,当我们再度登上那条石阶的时候,视野变得开阔了许多,而且,等上了山顶,过了正立门,就看到那天晚上那道紧闭的大门,此刻已经大敞开了。
陆笙说道:“老师就在里面等候,请二位进去吧。”
说完,他们行了个礼,便转身退下了。
灯笼也被他们拿走,但眼前并不是漆黑一片,因为大门里面点着灯的缘故,外面也有一些光线,我们两顺着大门内照出来的那道光慢慢的往里走去,走进了大门。
先看到的,是个小小的池塘,池塘后面,是一整块形状怪异的假山石。
那石头的形状和池塘的形状刚刚吻合,一看就知道,是直接将这一整块石头挖出来,然后形成的池塘,这样人工的景致却又不失天然的趣味,倒是让人耳目一新。
绕过那池塘假山,后面是一个宽大的敞轩,两边的长廊延伸到夜色里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敞轩内,灯火通明,灯光照亮了大门两边挂着的一副对联——
思接千载,凝古今于一瞬。
视通万里,撮万物于笔端。
第2249章 一种不动声色的张狂
我看到这幅对联,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虽说文人墨客所求所为不外如是,但不知为什么,写在这个地方,在这样静谧深沉的夜色中,让人感到了一种不动声色的张狂。
我的视线慢慢的看向的大门里面,灯火通明的室内,一个身影端坐在前。
轻寒说道:“走吧。”
他倒是比我更自在一些,带着我慢慢的走了过去,走到大门口,就已经闻到旁边飘来了一阵非常清冽的酒香,还有食物的香味,虽然感觉上和门上挂着的这幅对联有些不太和谐,可人一饿,那里还顾得上什么笔墨纸砚的,我的心思一下子就被香味给勾乱了了。
里面传来了一个很低沉浑厚的声音——
“大小姐,刘师弟,你们来了。”
这个声音,说不上好听,也说不上难听,是很普通的音质,但奇怪的是,他明明坐得很里面,也能感觉说话的声音不大,可是却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我们的耳边,而且有一种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的力量,我的心思原本还在食物上,这个时候又一下子被抓了回来。
倒有一些,当初在课堂上开小差,被老师抓包警醒的感觉。
南振衣,不愧是西山书院的山长,经常给学生们讲课,声音里已经浑然天成了一种师长的威严。
轻寒走进去,先就对着坐在正上方的人行了个礼:“山长。”
我也抬头向前看去,就看到一个中年人坐在前面。
这个人,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脸庞方正,眉目清朗,颌下留着一段胡须,修剪得非常整齐,有一种古书里美髯公的感觉;虽然他不是什么翩翩少年,装束也非常的朴素,衣衫浆洗得都发白了,但是我感觉,哪怕这里坐着满屋衣饰华丽的美男子,我想我第一眼看到的人,一定是他。
有一些人,气度超过了天生的容貌,压过了华丽的装束,那才是真正的风流态度。
我看着他,一时间都有些移不开眼。
轻寒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微微一震,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呃——”
他微微一笑,起身说道:“数年未见,大小姐大概也快要忘记了。我是南振衣,拜见大小姐。”
说完,起身对着我一揖。
在这一起身,一抬手间,那深衣广袖内隐隐拂起了一缕气息,化作清风扑面而来,我立刻闻到了,是一阵淡淡的松香味。
我俯身,还了他一礼。
他说道:“之前大小姐到书院来,因为论道的事一直无法相见,在此谢罪,还望大小姐包涵。”
我也拱手道:“山长言重了。”
“今天设下淡酒薄宴,除了谢罪之外,也是为二位接风洗尘。大小姐,师弟,先请入座吧。”
说完,他长臂一展,我们两个人这才看清这座敞轩里在他左右手两边已经设了座。这里和中原的习惯还是不一样,在中原设宴大多数都是聚拢到一桌大家一起吃,但在西川,还是分餐,每个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吃自己的那一份。
我和轻寒的座位,自然就设在了他左右手两边。
于是,我们两分别走过去坐下。
不过坐下之后,我才看到在我的下手方还有一个座位,上面也摆着酒壶酒杯,还有用餐的器皿。
除了我们两,还有其他的客人。
我也没多问,坐定之后便微笑着问道:“听轻寒说,山长衣食都是很讲究的,不知道今晚,有什么好酒好菜?”
南振衣笑着说道:“并没有什么好酒好菜,不过是想到大小姐离开家乡太久了,离开书院也太久了,所以准备了一些旧物,以解大小姐的思乡之情。”
“哦?那我倒是很期待了。”
南振衣又说道:“不过,客人还没有到齐,舍侄就快到了,请稍等。”
这个人,说话做事果然是很直接的,连猜都不用让我们猜,立刻就告诉了我们剩下这个客人的身份,是他的侄儿。
他的侄儿?
我和轻寒忍不住对视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在眼神里交流什么,就听见大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走了进来。
那个年轻人。
其实,如果再给我一点时间,哪怕一息的时间,我都能猜到是他,但是他来得太快,我的思路又太乱,以至于这个年轻人走进来的时候,我还是没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睁大眼睛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那个年轻人看到我们两,也微微的震了一下,但立刻就恢复了平静,恭恭敬敬的对着上方的南振衣俯身一拜:“小叔。”
南振衣说道:“子泰,你来迟了。”
“小叔请恕罪。”这个叫子泰的年轻人恭敬的说道:“刚刚办了一些事,来迟了几步。”
“下次不要这样。”
“是。”
“你坐吧。”
他们叔侄两,不知道是太熟了,还是太不熟了,说话做事非常的刻板,而且那个年轻人,从第一次见他开始就觉得他的眼睛是长在头顶上的,看任何人都有一种看不顺眼的感觉,倒是对着南振衣的时候,恭敬乖顺得像是一只小猫。
也难怪,是长辈。
我看着他走到我下手边坐下,再转头过去,南振衣对着我们两说道:“这是舍侄南子泰,想来,都认识了。”
我笑了笑:“原来,是山长的侄儿。”
说着,又回头去看了那个南子泰一眼,他从来对我和轻寒的态度都不算太好,现在看来,也算是我们的晚辈,我看他这一眼里,多少就带着一点挑衅,好像在说“再横给我看看啊”,这年轻人倒也非常的识时务,只板着脸坐在那里不说话。
南振衣又说道:“我知道,子泰和二位早已相识,也有过交往,这中间的事情,今晚可以慢慢的说。先上酒吧。”
他的话音刚落,大门外就走进来几个人。
看装束,应该就是他从山下请来的厨子仆从,衣袖都扎得很紧,一副做活麻利的样子给我们送了酒,刚刚闻到的酒香就是这个味道,是僰窖出的酒,虽然不算名品,到在蜀地有些年头了,尤其是老人们,非常迷恋这个味道。
南振衣举起酒杯,对着我们说道:“请。”
大家也纷纷举起酒杯,先饮了一杯。
这酒的味道很淡,大概是窖藏的年份太久的关系,而且酒是温过的,喝下去之后有回甘,非常的爽口,也正因为这样,初次喝这种酒的人往往会因为这个味道而不知节制的喝,到最后烂醉如泥,因为酒味虽淡,酒劲却不小。
喝了第一杯之后,我对南振衣说道:“其实这一次,我非常感激山长。”
“哦?什么?”
“挺身入局,力挽狂澜。”
“挺身入局……?”
他默念了一下这四个字,眼中透出了一股悠长的深意,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的笑道:“这四个字,言重了。我只是坐在书院里,办了一场论道,让学生们口舌争锋而已,算不上挺身,更没有入局。”
我也笑道:“并不是一定要舞刀弄剑的才算挺身,也不是闯入战场才算入局。山长这一次的论道,虽是口舌争锋,但争的是天下大势,正的是人心,这样的力量,比起千军万马,更胜一筹。”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只举起了酒杯:“请。”
于是,大家又喝了第二杯。
酒喝得有点急,第二杯喝下去之后,我感觉到一阵热气从脖子根一直升到了脸上,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脸红了。刚刚那些话,虽然是恭维,但的确也是真心话,我选了一个最寻常的开场话来说,也是希望后面的话能够说得顺一点,但临到头来,真的要窥人隐私,还是不那么好开口的。
对面的轻寒似乎也思虑了很久,我对着他使了个眼色,用眼角瞟了旁边的南子泰一眼。
其实,现在要问的,不外乎就是这件事。
既然对南振衣不好开口,也就只能从南子泰身上去找切入点,可是,不等我们两开口,南振衣反倒先开了口:“我知道,大小姐和刘师弟今晚来,一定也想知道我和舍侄的一些事情,对吗?”
看来,在这个人面前,什么心眼城府,都最好不要拿出来现眼。
轻寒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之前,我们想要知道你们两的关系,现在,我们想要知道,山长和陇西军的关系。”
那个南子泰立刻说道:“你凭什么说我小叔和陇西军有关系。”
我转过头去看着他,平静的说道:“之前在凤翔城的赌场见到你的时候,你是为了拿到那套锁子甲出现在那里,我们以为你是奉命行事,但你又说,那件事跟叶门主没有关系,既然不是公事,那当然就是私事。而两位——”我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了南振衣一眼:“即为叔侄,那私事上,应该是相通的吧。”
“……”
那个年轻人顿时无话可说,只皱着眉头闭紧了嘴。
南振衣平静的说道:“子泰不要无礼,大小姐的话没错,我们,算是陇西军的后人。”
他一开口,南子泰立刻就乖乖的闭上了嘴。
而我和轻寒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其实心里已经猜到了一些,只是没有想到事实来得那么快。
他们,竟然真的是陇西军的后人。
第2250章 他为什么要偷?
他们,竟然真的是陇西军的后人。
这个事实实在是来得有点太快了,以至于我和轻寒一时间反应不及,两个人都安静下来,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
我感觉到一阵口干舌燥,拿起杯子来喝了一口,喉咙一辣才想起来那是酒,急忙又把杯子放了回去。
南振衣很耐心的看着我们,气息无比平静。
南振衣说,他们是陇西军的后人,但,应该不是统帅的后人,因为统帅姓祝,是前朝皇族,而南振衣和他的侄儿显然都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终于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抬头说道:“原来,山长的先人,是曾经浴血疆场,奋勇杀敌的陇西军的将士,令人倾佩。”
南振衣摆了一下手:“那是先人自己的荣光。”
跟这个人聊天真的很难聊,他虽然看起来态度非常的温和,让人心生亲近,但所有的恭维在他面前都不起作用,反倒让说的人有点难堪,我这一下是彻底的告诉自己,在他面前不要起其他的心思了,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就好。
轻寒坐在对面,说道:“那,山长的先人,是否也是和陇西军一起——”
南振衣说道:“师弟这么问,一定是因为看到子泰出现在凤翔城内,以为我们的先人也葬身在西北,所以拜祭先祖的吧?”
以为?
我诧异的道:“难道不是吗?”
旁边的南子泰轻轻的哼了一声,南振衣平静的说道:“是,也不是。子泰的确是过去祭奠,那是因为先人曾隶属陇西军,那支军队就算被所有人遗忘,也不该被我们遗忘,子泰去祭奠的是这支军队;但我们的先人却并没有和跟他一起浴血奋战的战友们葬在一起,他的坟茔,在我们的老家。”
“老家?”我迟疑的道:“山长的意思是,陇西军覆灭的时候,你们的先人已经——”
“早已战死。”
轻寒听了,立刻说道:“难道,你们的先人,就是我们在凤翔城看到的那个胡老爹说的,曾经为了保护他们这些商人,跟一队东察合部骑兵对战,最终力竭战死的那位将士?”
南振衣点头道:“不错。”
“那,令侄这一次去凤翔城——”
旁边的南子泰说道:“我当然就是为了那副铠甲而已。那是我们先人的铠甲,却被那个毁家败业的败家子觊觎,甚至还要拿去还赌债,实在有辱我家先祖!”
我和轻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南振衣叹了口气,平静的说道:“子泰不可,那套铠甲既然已经答应了留给他们,你就不应该再去出手。今后每年你再去祭奠,即使路过凤翔城,也不要再去惊扰那一家人了。”
“小叔——”
“嗯!”
“……是。”
他三言两语就制服了那个看起来乖张不羁的南子泰,现在这已经一点都不能让我们感到惊讶了,毕竟,西山书院那么多学生,各种性格,各种出身的都有,只怕不会比他这个侄儿更好对付,但偌大一个书院,被他管理得井井有条,每个学生都有自己的志向和性情,却没有造成任何的分裂与混乱。
这,绝对不是一个手段普通的人能做到的。
只是我的心里顿时感到有点遗憾,之前怀疑他们跟陇西军有关,自然也猜测过他们可能就是陇西军的后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应该可以从他们这里探知一些关于陇西军覆灭的消息。
但是,他们的先人既然是胡老爹先祖的救命恩人,那就是在陇西军覆灭之前就已经战死了。
我试探着说道:“所以,山长你并不知道陇西军覆灭的真相?”
他摇头:“我不知道。”
“……”
“这些年来,这件事其实一直都放在我们心里,子泰每年去西北祭奠陇西军的时候,也会顺路查找一些线索,想要调查这件事的真相。可惜的是时长日久,很多线索都断了,他始终没有办法查出当年陇西军覆灭的真相。”
我看向南子泰:“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也不是,这一次,就有了一点线索。”
“哦?是什么?”
南子泰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颜大小姐难道还不知道吗?”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我知道什么?”
他挑了挑眉毛,然后说道:“那个胡老爹家里的铠甲,是皇帝派人去偷的。”
“……”
我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只睁大眼睛看着他,轻寒皱着眉头:“真的?”
南振衣平静的说道:“在我面前,子泰不会说话。”
我下意识的问道:“他,他为什么要偷?”
南子泰冷笑了一声:“这件事情,颜大小姐怕是不该来问我。”
我原本觉得已经清晰了一点的思绪这个时候又被他一句话给搅乱了——胡老爹家的铠甲是裴元灏派人去偷的?
这个时候我才恍惚间想起来,我跟着宇文英到了那片埋葬陇西军的湖边的时候,他设计引出谢烽,所用的诱饵就是一个包袱,而谢烽也的确上当了,半夜的时候潜入到湖底去打捞,那个时候,宇文英就说了一句——“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把那件锁子甲投入湖中”。
如果说在当时,没有出现第二件锁子甲的话,那么他所指的,应该就是胡老爹家里失窃的那一件!
可是那件事情,我根本没有告诉过他们,但从话语中看来,他们显然全都知道。
看来,真的是裴元灏派人去偷走了那件锁子甲。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沉默着想了很久,不过怎么想都想不通,或者说,有点不敢往下想。
过了好一会儿,我转头看向南振衣,问道:“那对这件事,山长有什么看法?”
南振衣道:“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我不想有什么看法。”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身系重大,如果在不确定的情况下就认定一件事,很有可能影响他的判断做出一些错误的事情,比如这一次,如果他真的有什么看法了,那就不会收念深为入室弟子,也正因为他不让自己有任何看法,在这个情况下,他才会做出不受感情影响的判断。
这时,他又对着我们举起了酒杯。
大家这一次喝酒喝得有点沉闷,心思已经被刚刚这件事给牵走了。酒过三巡,南振衣对着外面轻轻的拍了拍手,立刻,那些仆从便端着食物走了进来,分别放置在我们每个人面前的桌案上。
一阵热风,带着甜香迎面扑来。
低头一看,原来是烤雁,表皮已经炙烤得金黄酥脆,调和了饴糖涂抹在上面,更是油亮发光,腾起的阵阵热气引得人垂涎欲滴。
旁边,还配着粢饭酪浆。
这些,的确都是我小时候才会吃到的味道,尤其是到了西山脚下跟母亲单独住的那段日子,西山书院的学生和无畏和尚时常拿这些东西给我们,那个时候吃得我都生厌了,可离开西川这么多年再没有尝过,现在突然摆放在面前,倒是诱得我食指大动。
我微笑着抬起头来看向南振衣:“多谢山长。”
他只淡淡的一笑,厨子们过来将每个人的烤雁肉分成了一片一片,配着饴糖一吃,鲜香可口,肉汁丰盈,食物的味道让我一下子忘记了之前那件事带来的烦心感觉。
南振衣这个人说话没有什么技巧,请客吃饭也不是山珍海味,却能完全掌控客人的心思。
这个人,只在西山书院当一个山长,屈才。
食不言寝不语,这一下,我们几个人都没有再开口,大家安静的吃着面前的食物,整个敞轩里只剩下刀切和筷子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饭菜都吃完了。
仆从送了清水上来洗手漱口,然后送了茶来,自然也是蜀地的老鹰茶,化解了饭菜的油腻,喝起来让人感到十分清爽。
这一下,我的思绪也稍微清醒了一点。
“那,现在论道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山长有什么打算吗?”
南振衣微笑着看着我:“大小姐是不是想问,接下来,皇帝会入川跟颜家和谈,我是否会参与其中。”
我点点头:“这件事,事关重大,颜家不能一言定夺,西山书院在蜀地的影响深远,我想,大家应该也会想要看山长的态度。”
南振衣说道:“我的态度,就是书院的态度,而书院的态度在论道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明白了,无需我再多言。”
“山长难道,不会再继续参与这件事?”
“不会。”
“那,若家主请你去成都呢?”
“西山书院向来听调不听宣。”
“……”
我点了点头,也就不再多言。
看来萧玉声说得没错,南振衣做事情都有自己的一套道理,外人的确很难影响到他,既然他已经决定了,我再多说也是无用的。
大家又安静的品茶,过了好一会儿轻寒才开口道:“师哥,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南振衣道:“什么事?”
“是关于藏书阁的。”
“……”
南振衣抬眼看了他一眼。
轻寒问道:“师哥你知道藏书阁的楼顶上暗藏着一个机括吗?”
第2251章 一场以生命为注的赌局
“师哥你知道藏书阁的楼顶上暗藏着一个机括吗?”
有点出乎意料的是,南振衣并没有立刻回答我们,而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说:“算知道。”
“算知道?”
这种话,我并不陌生,好歹在宫里混了那么多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是最管用的。我诧异的看着南振衣,难道说到这件事上,连他也要开始跟我们打官腔了?
轻寒微笑了这一下:“这话,不像是山长说的。”
南振衣也笑了笑,说到:“不过,我还真的只是算知道而已。”
“哦?”
我和轻寒对视了一眼,都疑惑的看向他,南振衣说道:“大小姐和刘师弟到书院来没两天时间,就看出了藏书阁内外高度有偏差,那天晚上,还特地到山顶上来查看。我在书院守了几十年了,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我一愣:“难道,山长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才知道那个东西的存在?”
他点了点头。
“难道,没有人告诉你?”
他摇了摇头。
“为什么?”
南振衣平静的笑了一下,然后说道:“我这个所谓的‘山长’,不过是大夫人离开颜家,老师去苦修了之后,书院出现了一段时间的空白,我因为年纪最长,就接管书院的一些事情,学生们才开始叫起来;但其实,西山书院说到底,并不是属于我的。”
他这么一说,我好像才回过神来。
的确如此。
实际上,他现在的身份,也只是西山书院的大师哥,因为年纪最长,所以管理了这里的一切,但在辈分上,他并没有高出萧玉声和查比兴他们。
南振衣接着说道:“所以,我并没有拥有这个书院,而书院的一些事情,我也并没有完全的操控权。”
“……”
“况且——”他看着我,道:“当初大夫人走得那么突然,这件事,她也没来得及交代。”
他这样一说,我的脑海里一下子就晃过了一个场景,在我离开西川的第二天,这里挂满了白幡,红姨说,也是因为看到了那些纷纷飞扬的招魂幡,她才知道了母亲过世的消息。
的确,这一切,发生得都太突然了。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那,当初修建这个藏书阁的时候,母亲也没有多交代什么吗?”
“没有,图纸是大夫人直接拿过来的,匠人也是她特地找来的,当初书院的规模还没有这么大,学生们也并不了解这种事情,所以修建藏书阁的整个过程,书院都没有一个人参与其中,一切都是大夫人主持。”
我的眉头一皱:“你是说,那个藏书阁——,藏书阁的一切,都是母亲设计的?”
南振衣看着我,摇了摇头:“我没有这样说。”
“那你刚刚说——”
“我说的是,大夫人直接拿来了图纸,不过,图纸到底是谁设计的,这个,没有人知道。”
“是不是,唐家的人?”
南振衣淡淡的笑了笑:“这个,恐怕要大小姐自己去求证了。”
我的喉咙微微的有些发涩,刚刚不知道是不是吃了烤雁肉的关系,心里隐隐的感到了一阵火烧火燎,我下意识的又伸手去拿杯子,这一次看了一眼,确认是茶杯然后才一口喝了下去。
温热的茶水从喉咙流下去,让我心里灼烧的感觉稍微的好受了一点。
可是,我的脑海里却翻腾得厉害。
应该不是唐家人设计的那个机括,我虽然是外行,多少还是能看出一点门道来,藏书阁的那个机括和唐家的机甲有相似之处,但不是一个路子,唐家的机甲走的都是精致小巧这一路,而藏书阁的那个机括太大,不像是唐家人的手笔。
更何况,如果是唐家的人设计的图纸,修建了这么大一座藏书阁,里面藏匿了一个密室,唐婷应该会告诉我才对。
但不管怎么样,我的确要去找他们求证一下才行。
这样一想,我的心里就有点着急了,甚至恨不得现在就能马上找到唐家的人,找到唐婷问个清楚,下意识的就往外看了一眼,夜色已深,灯光照在门外方寸的距离,其余的地方已经是一片漆黑,远远的听到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这个夜晚安静极了。
我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知道了。我会去找唐家的人问清楚的。”
南振衣看着我:“大小姐要离开了?”
我抬头看了对面的轻寒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南子泰,说道:“轻寒他身中剧毒,现在还没有完全解毒,这一次论道结束,我们也放心了,我要陪着他去找妙善门的门主,请他给轻寒解毒。”
南振衣显然也是知道这件事的,他看着轻寒:“现在如何?”
轻寒说道:“毒性可以勉强压制,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毒发,所以,我要先解毒保命。”
南振衣立刻抬头看向南子泰:“子泰,这件事,叶门主可有交代?”
南子泰眉头一皱:“居然还没有解毒吗?”
我听到他这话,也皱起了眉头:“你这话说得真轻巧——当初你们在西安府给他用药,让他毒发,几乎半条命都丢了,现在还这么说吗?”
南子泰立刻站起身来:“颜大小姐不要血口喷人,蓝姐给他用的药,是为了让他解毒!”
“什么?”
我和轻寒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轻寒说道:“你把话说清楚一点。”
南子泰说道:“门主已经知道他的毒的解法,薛家那父女两当时都在西安府了,只要皇帝不想让他死,一声令下,他的毒能不解吗?”
“你的意思是——”
他冷冷的看着我们:“你知道门主为什么要那么做吗?”
“为什么?”
“颜家的大小姐,还有傅老的入室弟子,都一心一意的帮助那个皇帝,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顾,门主也想看看,那个皇帝到底值不值得你们这样帮。他如果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意识到刘轻寒的势力坐大,肯定要想办法铲除掉他,而这种人,自然就不值得人去帮他。”
我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我不由想起在进入潼关之前,的确四处都开始谣传“帝出三江”的说法,裴元灏生性多疑,也的确开始怀疑轻寒的行为,甚至在过黄河的时候,跟他分道扬镳。
但是——
在进入了西安府,在面对叶门主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却又奇迹般的同心协力了起来。
以至于到后来,轻寒毒发,裴元灏甚至不惜拿出了自己的血,维持他的生命。
轻寒似乎也想起了当时发生的事,脸色微微动容,我颤抖的说道:“他这么做,就是为了勘察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就是为了勘察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就给轻寒下药,让他几乎丢了性命!”
南子泰转头看了轻寒一眼,淡然说道:“门主救了他的性命,他的命,本来就属于门主,可他却背信弃义,背叛了门主,那样的惩罚,在妙善门而言,已经够轻了。”
我只觉得一阵火气从脚底蹿到了头顶。
眼看着我要发火的样子,轻寒自己慢慢的站了起来,说道:“那,他看出了什么?”
南子泰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下才说道:“门主已经交代了,如果这一次,你还活着——皇帝进入西川,我们不必阻拦。”
“……”
“如果你毒发身亡,皇帝这一辈子,都别想进入西川!”
“什么?”
南子泰说道:“你们还不知道,在你们过剑门关的时候,我们的人都一直在附近,确认他是否还活着。”
“如果他——”
“那皇帝就别想活着过剑门关!”
“……”
“一个心胸狭隘,毫无气量可言的人,这样的人就算坐上了皇位,当上了皇帝,也只不过是个暴君,昏君,天下,是不可能被那样的人平定安治的。”
我不由的心里发寒。
虽然在心底里,我也未必没有这样衡量过,甚至,我也不是完全放心的就让朝廷跟西川和谈,毕竟,如果和谈成功,西川就会被牵连进中原的战事里,而扬州的惨状犹在眼前,谁也不能保证裴元灏将来会如何对待西川。
一个行差踏错,我和轻尘,都会成为西川的千古罪人!
叶门主的这个测试,不能不说,多少是化解了我心里的一点不安。
虽然眼前的局面,至少现在的一切,都是我能接受的,可是一想到那竟然是一场赌局,以轻寒的生命为注的赌局,我就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好像整个人都被抽去了什么似得。
轻寒站在那里,脸色也越发的苍白了起来,他大概也没有想过,原来自己的性命,才是皇帝能否进入西川,和颜家和谈的关键。
过了好一会儿,他轻笑了一声,说道:“那,叶门主对这个结果,可还满意?”
南子泰没有说话。
结果,已经摆在眼前,只能说,我们是幸运的,而裴元灏,也终究没有辜负当初轻寒挡在他面前替他赴死的情谊。
我立刻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南子泰看了轻寒一眼:“你知道在那里。”
我说道:“那好,我们明天就启程去找他!”
第2252章 一地碎片,就会变得扎手
我说道:“那好,我们明天就启程去找他!”
南子泰看了我们一眼,似乎欲言又止,而这时,南振衣平静的说道:“子泰,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有什么话,应该当面说清楚。”
我们立刻又看向南子泰,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门主不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
“……!”
他这句话说得我心头忽的一刺,而南子泰已经站起身来,对着南振衣附身一揖:“小叔,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先走了。”
南振衣挥了一下手:“你回去吧,路上小心一些。”
“是。”
说完,南子泰便转身离开,背影迅速的消失在了门外漆黑的夜色当中。
我坐在原位,心里还回想着他刚刚说的那句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回过头来,南振衣看着我们两,温和的说道:“大小姐和师弟不必介怀,子泰的心里有一些心结,很难平静的面对皇帝,和朝廷的事情,但他的心不坏,也不会在大事上掂量不清。”
“心结?什么心结?”
“不过是些小事。”
他摆了摆手,表示不愿意多谈这件事,那可能这件事的确也不值得一谈,我便也没有多问,只皱着眉头道:“那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南振衣说道:“我想,他是想要告诉你们,如果叶门主可以解师弟体内的毒,当初就已经解了。”
“……”
“既然没有解毒,那说明,他做不到。”
“……”
我的心顿时就狠狠的沉了一下。
自从南宫离珠出走之后,我的所有期望都寄托在了叶门主身上,希望他还能想办法,但是,如果连他也无能为力的话——
我抬头看向轻寒,他的脸色比刚刚更苍白了一些,甚至,我看见他搁在桌案上的那只手都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我急忙说道:“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这个时候,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南振衣对这件事了解不多,我竟然会向他询问,也真的是急昏了头了,但南振衣却很镇定的看着我们,说道:“刚刚我听见你们说起的,薛家父女,是颜夫人的——”
我急忙将药老和南宫离珠的事情大致跟他讲了一遍。
南振衣点了点头:“原来,还有这样一番曲折。”
我说道:“其实,我们只是需要她来给轻寒解毒,并不是真的只把她当成一个解毒的工具,但她,她就是什么都不肯听!”
南振衣说道:“这样的人,自幼得到了万千宠爱,认为天下的一切皆为自己招手即来,也视自己为天下唯一。一旦发现事实真相并非如此,就会沮丧愤怒,加上——我看这位贵妃,生来也是个不太讲理的人。”
“就是这样。”
“不讲理,的确棘手,但这样的人,却往往重情。”
“……”
南振衣抬头来看着我,微笑着说道:“若不能晓之以理,不妨动之以情。”
“动之以情?”
我顿时疑惑了,南宫离珠对裴元灏的感情,我很清楚,虽然数次起落,但眼下,她认定了这个人,也认定了这个人负了自己,可以说在感情上她已经走到了绝境,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还对她动之以情呢?
听见我这么问,南振衣平静的笑道:“这种事,就需要她亲近的人去做了。”
亲近的人……
裴元灏?
但是,真的可能吗?
我一时间也有些模糊了,轻寒对南振衣拱手说道:“多谢师哥指点迷津。”
南振衣转头看着他,道:“我知道这些年来你经历了不少,也看得出你吃了很多苦,但这样的路是你自己选的,好好的走下去,天道酬勤,地道酬善,人道酬德,未必没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轻寒苍白着脸,淡淡的一笑:“谢师哥吉言。”
“不必谢,”南振衣说道:“有钱的话,出点钱。”
“……”
“……”
我和轻寒都愣住了,诧异的看着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话锋一转,转到钱上去了,南振衣见我们两一脸呆相,淡淡的说道:“藏书阁要重建,需要募集些银钱。”
“……”
我们这才恍然大悟。
的确,那么大一幢楼被烧得倒塌了,重建的话,肯定需要一大笔钱。
南振衣郑重的说道:“现在书院的账上还有些钱,但是修不起来,除了家长那边,师弟你也应该给一些。”
他这样一本正经的说起这件事,让我都无暇去想这个问题到底是不是俗不可耐,轻寒立刻抬头看向了我,轻声道:“轻盈,我的——”
我应了一声,转头对南振衣说道:“他的钱都在我这里,山长需要多少,我呆会儿就让人送来。”
南振衣算了一下,说道:“先拿两千两过来吧。”
“好的。”
我点点头,又看着他:“这样,够吗?”
南振衣说道:“家主那边晚一些会送来,书院里一些家境较好的学生也会募集一点钱,还有太子,他也给了一部分。”
“太子?”
我听到这里的时候不由的愣了一下,轻寒也微微蹙眉,道:“山长收了太子的钱?”
南振衣道:“他让人送了五千两的银票过来。”
我们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虽然这是一件好事,而且,裴念深拜入他的门下,也算是西山书院的一份子,他有心出这份钱,是再好不过的。
可是,我和轻寒却都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过了好一会儿,轻寒才迟疑着说道:“山长应该知道,太子的钱,是皇帝给的。”
南振衣抬眼看着他:“那又如何?”
“……”
轻寒有点说不下去,我接着说道:“书院……要用皇帝的钱吗?”
南振衣淡淡的说道:“只要对书院有益,谁的钱,都可以用。”
“……”
“但别人的话,书院未必会听。”
他显然明白我们两的意思,一句话就说到了我们的心里,我和轻寒顿时又松了口气,南振衣看见我们两这个样子,淡淡的笑了一下,然后说道:“西山书院历来如此,即使当年大夫人给了书院那么多的厚待,可书院仍然不是颜家的一言堂。皇帝的钱,或者太子的钱,我们都可以用,但西山书院的学风永远都不会改变,书院,永远都会是朝廷的一面镜子。”
“……”
“如果,有人敢来打碎这面镜子,那一地碎片,就会变得扎手。”
他这句话说得格外的平静,却有一种让人无法撼动的刚毅。
我知道,我们不用担心了。
我凝神看着他,轻声说道:“刚刚山长说,你这个‘山长’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授予,而是在你接管了书院的一些事务之后,学生们开始这样叫了。在我看来,这,才是山长真正的身份证明。”
“……”
“没有人给你,但在所有人的眼中,你就是西山书院的魂。”
他安静的看着我,淡然一笑,然后轻拂衣袖站起身来,说道:“天色已晚,既然事情都已经说清楚了,我就不虚留你们。大小姐不要忘记,早一点让人把银票送过来。”
我刚刚对他的满腔倾慕,胸口都有些微微的发热,这个时候突然又有点怀疑,今天这场晚宴——是不是主要的目的,就是这个?
不过,人家已经送客了,我们也没办法再拖下去,我和轻寒便都起身往外走去,南振衣也送我们到了门外,一直走到正立门下,周围漆黑一片,只能听到草丛里虫鸣声喧杂,但更衬得这一片静谧无比。
凉风习习,吹拂着我们的衣角,漫天星斗,不断闪烁的光芒似乎在预示着,未来,会是一个好天气。
我和轻寒已经准备下山了,我想了想,又回头看着他:“山长,对于太子——”
南振衣见我似乎难言,笑了笑,平静的说道:“他是我的入室弟子,就这么简单。”
我说道:“但这个入室弟子和别的弟子,可能不太一样。他将来,可能会继承大统,成为天下的主人。”
南振衣说道:“没有什么不同。”
“……”
“西山书院的学生,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方天地。”
“那,山长心中的天地,有多大呢?”
他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微笑着看着我:“大小姐想要说什么?”
“……”
我迟疑了一会儿,说道:“我觉得,山长胸中的天下,很大。”
他的笑容在星光下显得格外的温和,整个人有一种金形玉质的感觉,让人忍不住就想要听他说话,追随他做事,但他却始终只是淡淡的,说道:“白天的时候,那位常老先生就来找过我,想要向我问计。”
“常言柏?”
我和轻寒同时说出了这个名字,南振衣笑道:“他是太师吧。”
“是的,”我说着,又忙问道:“他向山长问计,说了什么?山长,又是如何应答的?”
南振衣说道:“他既为太师,问的,当然是天下事;但我却是个读书人,回应他的,只有几句诗而已。”
我和轻寒都呆呆的看着他,南振衣的目光看向前方,深远的苍穹下,星光点点,能看到山川连绵起伏,风云变化,而他慢慢的说道:“西山路遥一径狭,闲茶半杯听寒鸦。过眼从来天家事,也看风云也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