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8章 每一个字,你都要听清楚!
“啊——!”
虽然被布条堵住了嘴,但我还是听到了他从喉咙里,从胸膛深处发出的那一声咆哮,我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而这一刻,他抓着我的那只手却狠狠的朝着床沿一磕,手肘几乎将床沿都打塌下去了一块,他的手也直觉的放开了我。
“轻寒!”
我急忙伸手去抓住了他的手,就感觉他整个人已经开始狂乱了,不停的挥舞着双手,两脚也用力的在床上蹬踏着,若不是裴元丰用力的按住他的肩膀,只怕他整个人都已经开始挣扎翻滚了。
但即使这样,裴元丰也快要按不住他,两只手死命的扣着他的肩膀,他用力的喊道:“慕华,快啊!”
薛慕华拔出银针的那一刻,就已经飞快的丢掉了那几根针,然后快速的从自己的针包里拿出另外的几根来,但这个时候,刘轻寒已经开始挣扎扭动,从喉咙深处发出撕心裂肺的低吼,她根本没有办法给他重新的扎针。
薛慕华下意识的大喊起来:“刘轻寒,你停下,不要动,不要动!”
“刘轻寒!”
“你们快按住他啊,元丰!”
随着她的喊声,裴元丰索性伸出一只手直接勒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死死的扣住他的肩膀,刘轻寒这一刻不仅不能开口,甚至连呼吸都快要窒住了,我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心如刀割,急忙扑了上去,按住他两边不停挣扎的手臂,哭喊着:“轻寒,轻寒你忍一忍,你忍一忍!”
这一刻,我几乎忘记他完全看不见,更听不见,只是抱着他不停的哭喊着,眼泪一滴一滴的沿着我的脸颊落下去,滴到了他的身上。
仿佛火焰一般,泪水的滚烫让他颤栗了一下,却也让他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就趁着一瞬间的功夫,薛慕华将几根银针飞快的扎进了他的胸前,雪亮的银针快如闪电,一下子没入了他的身体。
顿时,他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我们三个人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尤其是我,抓着他的手死死的扣在他身体的两侧,眼睛里全是泪,甚至连这一刻到底该不该放开他都忘了,就这么傻傻的睁大眼睛看着他。
这个时候,裴元丰立刻放开了勒住他脖子的那只手,刘轻寒深吸了一口气,几乎呛得咳嗽,却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
裴元丰仿佛也经历了一场战斗似得,他喘着气,抬起头来看着我:“轻盈,轻盈……”
我抬起头来看着他。
“放开他吧。”
“……”
“已经没事了。”
“……”
“可以放开他了。”
我微微颤抖着,低下头看着刘轻寒,经过刚刚那一场挣扎,他脸上的那半张面具几乎都要脱落,也让我看到了他脸上的那些伤疤,和一头一脸的冷汗。那几根银针没入了他的身体后,只留下了很短的一截露在外面,点点的寒光随着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而不断闪烁着。
我也颤抖着,抬起头来看着薛慕华:“他,他没事了吗?”
薛慕华也是一头的冷汗,像是打了一场仗似得,喘息着说不出话来,而旁边的裴元丰已经开口安慰道:“没事了,轻盈,没事了。”
我慢慢的放开了他的两只手。
但这时,薛慕华低沉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可能,不行了。”
“……!”
这句话,像是重重的一击打在了我的心上,我的心猛地一沉,抬起头来看着她:“你说什么?!”
裴元丰也吃了一惊,愕然的看着她:“慕华,你说什么?”
薛慕华看着我们,声音也在发抖:“可能,不行了。”
我望着她,整个人仿佛都坠入了冰窟,问道:“你,什么意思?”
薛慕华说道:“我以为,可以通过封住他的大穴来控制毒性蔓延,但我没有想到,这个毒居然这么烈,控制了一次之后,毒性的发作比之前要更猛烈得多。”
“……”
“这一次,我们勉强控制住,但下一次——”
她说到这里,仿佛已经不忍心再说下去,尤其看着我泪流满面的样子,裴元丰的呼吸也越来越沉重,也只有他,还有勇气问出来:“下一次,会怎样?”
下一次毒发,会怎么样?
我也看着薛慕华,屏住呼吸的等待她的答案,可就在这时,一个很虚弱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了起来。
“轻盈……”
我急忙低头,就看见刘轻寒睁开那双灰白色的眼睛,此刻已经失了神,只凭着只觉得望向我。他的身体,在经历了刚刚那一场炼狱般的折磨之后,就像是被人碾碎了一般,惨白如纸的脸色,被自己咬破流血的唇微微颤抖着:“轻盈……”
我用两只手抱住了他:“我在这里。”
我知道他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但感觉到我的拥抱,似乎也从刚刚那阵折磨的剧痛中解脱了一点出来,他喘息着说道:“我没事,我——不用担心——”
直到这个时候,他还在安慰我。
他根本听不见,也不知道刚刚薛慕华说了什么。
他更不知道,这也许,已经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三个时辰了。
我只觉得眼泪就要决堤而出,却不敢在这个时候哭,我生怕他感觉到,也怕自己会崩溃,在失去他之前,我一定不能让自己就这么倒下,我要比他更坚强,也要比他更坚持!
可是,他在说话的时候,我却听到,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沙哑,几乎是每说一个字,就更沙哑一分。
他自己感觉到不对,也愣住了,下意识的咳了一声,得到的却是更糟糕的回馈。
他的嗓子,几乎破音了。
我感觉到不对,回头看向薛慕华,她也已经听出来了,脸上流露出了无法抑制的痛苦。
她说:“他可能,就快要不能说话了。”
“……!”
这句话,几乎已经要将我打入地狱。
眼前这个人,曾经是我的依靠,也曾经给了我一生中最平静幸福的时光,可现在,我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折磨,忍受所有的伤痛,甚至一步一步的往痛苦的深渊走。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这一刻,他似乎已经明白了过来,开口的时候已经快要失声,他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慌乱,突然加重了口气:“轻盈,现在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听清楚!”
第1519章 他,在交代
这个时候,门又被人推开了。
我仓惶的回过头,就看见从外面陆陆续续的走进来了一些人——有赵云成,他的手里抓着婵娟,和他的几个属下,还有长明宗那个年轻的公子,跟几个进来服侍的绿衫少女,他们都已经听到了这里面的动静,在这个时候,全都走了进来。
原本宽敞的屋子,突然进了这么多人,一下子也变得拥挤起来。
但,没有一个人开口。
甚至没有一个人出声,所有的人都看着床上那个虚软的,仿佛呼吸都成了负担的男人,明明有阳光从外面照进来,照在他的脸上,却照不亮他的眼睛。
他的眼中,连同他的脸上,都泛着一股沉沉灰色。
是死亡的预兆。
我只觉得心在这一刻都快要粉碎了,但他却还咬着牙,用仅有的一点力气抓着我的手,沙哑的说道:“我,我快要不能说话了,我知道了,我知道,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
“……”
“轻盈,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一定要听我说,听清楚!”
“……”
“听着,你一定要听清楚!”
大概是知道自己听不见,他生怕周围的环境打扰,也怕我会因为他的状况而崩溃,所以这样拼命的提醒我,用最后的力气抓着我的手腕,指尖几乎都要陷进肌肤里,阵阵痛楚带来他心里最后的坚持。
我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任他这样抓着我的手。
他喘息着,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如果你现在听到了我的话,可以继续听我说话,就在我的手心里点一下。”
“……”
“快啊!”
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急促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我的脸上泪水横肆,明明知道他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却还是咬着牙,忍着哭声,在他的手心里点了一下。
他这才松了口气,但下一刻,又抬起手,费力的将手上的那只红玉扳指慢慢的拿了下来,举到我的面前:“你知道这是什么,你要拿着,拿好。”
“……”
“拿好!”
在他的呵斥声中,我伸出颤抖的手,慢慢的拿过了那只还带着他体温的扳指。
他反手握住了我的手,连同那扳指一起,然后郑重的说道:“那个家业,就交给你了。”
“轻寒……”
“现在你听好,”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份家业,有三个部分,原本颜轻涵从颜家拿到的三座矿山,一座银矿一座煤矿,还有一处盐矿,加上我后来买的两座——一座铜矿,一座铁矿,还有这一次买下的,一共六处。前五座全部登记在册,每年的采量、剩余的矿量,你都可以在账房查到。”
“……”
“钱庄,颜轻涵自己也开了钱庄,虽然没有铁家的规模大,但在他势力下的几个城镇,全部都是他的钱庄的庄票在流通。其他的,他在西川还有一些零散的生意,酒楼、客栈,他在扬州还开了两个当铺,一个丝绸庄,一个酒楼。”
“……”
“他还有六个庄落,共计一万二千户人口,每年腊月十四,庄上会有人来交租,钱粮的事你要上心。”
“……”
“所有的账目,你可以到账房去查。把这个扳指给账房的人看,他们什么都会给你。”
“……”
“还有就是现银,这一次来竞买矿山,账目你都看到了。”
“……”
“这些,都归你了。”
“……”
“还有一些,我知道是被婵娟控制起来了的——我,我走了之后,随便你怎么对她,你,你自己想办法吧。”
这句话一说完,我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婵娟压抑不住的哭声,不知道她是悔恨,还是恐惧,但我已经不想回头去看,我怕我看到她,哪怕只看到一眼,就会忍不住杀死她,用最残忍的方法——我只能抓着他的手,泣不成声的说:“轻寒,你不要再说了,你不要再说了!”
我不想听到这些,不管是钱也好,矿山也好,生意也罢,我什么都不想听,他把这些东西交给我,是什么意思我太明白,就和当初在海上,颜轻涵将那只扳指交给他一样。
他,在交代。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把一切都交代清楚。
如果,他交代清楚了,再无牵挂了,是不是就真的会——
一想到这里,我只觉得心痛如绞,甚至想要捂着耳朵什么都不听,不管他说什么,只要我没有看到,至少我不听,他就不会走到那一步!
可他却死死的咬着牙,不知道是在压抑什么,还是在忍受着嗓子里如刀刮一般的痛,咳嗽了两声之后,便将那股难受咽了下去,继续说道:“刚刚说的,是银钱上的事,接下来的事,你一定要听清楚,记清楚!”
“……”
“江南那边的局势不稳,凤析也没有控制关卡,所以有很多扬州的,不,不止是扬州,江南六省的人都在往各地逃,有一些往西川来了,我吸纳了很大一部分,从中挑选了年轻力壮的编入了我的队伍,让他们习武练兵,闲时务农。”
“……”
“我现在,已经组建了自己的府兵,人数有——”他迟疑了一下,显然也意识到这个地方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于是费力的抬了一下头,我急忙低下头去,将耳朵贴到了他的唇上,他感觉到了,然后很轻很轻的,说了一个数字。
我的心都跳了一下。
似乎交代了这一件事,他自己也放下了一些,但也只是稍微的喘了一下,又紧接着说道:“这支队伍交给你了。”
“……”
“还有就是——温如玉。”
温如玉?
这个名字一出口,就让我的心里颤了一下。
这个人,在我第一次在璧山见到之后,我就一直意识到他的出现,他留在刘轻寒的身边,原因绝不简单,只是往事已经太久远,我要记起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再加上这段时间一桩桩一件件,让我根本无暇去顾及他这个人。
没想到现在,刘轻寒却要交代到他了。
第1520章 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些了
他原本要说下去,但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喉咙又是一哽,我眼看着他的眉头紧皱,脸上浮现出了痛苦的,压抑的表情,刚要伸手去他的胸口,可还碰到,就听见他“哇”的一声,一下子从嘴里喷出了一口鲜血。
“轻寒——!”
我尖叫了起来,急忙伸手抱住他,可他这一口鲜血喷出来之后,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开始咳了起来,这一咳就完全停不住,嘴里不断的涌出鲜血,顿时将床沿,甚至将我的大半个身子都染红了。
“轻寒……轻寒……!”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可以怎么办,甚至连回头求救都忘了,只能紧紧的抱着他,感觉到他搜肠刮肚的咳嗽,痛得不停颤抖,原本矫健有力的身子,原本那么健康的,精力旺盛的人,这一刻就像是一条被掏空了的破麻袋,好不容易停下咳嗽,却已经任何一点动作都做不出来,只能躺在我的怀里喘着粗气。
他的嗓子,已经沙哑得发不出正常的声音了。
身后传来了几个人的脚步声,是裴元丰他们,看着他这个样子,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痛苦的神情,甚至赵云成的眼睛都红了,他咬着牙,轻轻的道:“刘三儿……”
婵娟此刻已经整个跪伏在地上,她甚至哭得比我还厉害,但再如何的悔恨,也没有办法挽回。
裴元丰看到这一幕,也有些哽咽的说道:“慕华,你还能有什么办法吗?哪怕——让他不要这么痛苦。”
薛慕华含着泪,只用力的咬着自己的下唇,没有说话。
而这时,那在我怀中,已经只剩下喘气的力气的人又一次抬起头来,灰白的眼瞳望向我,就好像已经能够看到了,这一刻,他的眼神里也透出了一种看透一切的清明来,他咬着牙还想要说话,可体内翻涌的痛楚根本让他开不了口,只能不停的喘息,但我们却听到,连他的喘息声也变得沙哑了起来。
他身体里的毒,在我们感觉得到的时间里,扩散!
这一刻,他越发的焦急了,咬着牙说道:“算了,温如玉的事,你拿到了扳指,再回璧山自然就知道了。现在你听我说,朝廷现在对山西、河南作战,应该不是问题,三个月之内,若不出意外就可以弭平叛乱。可是——可是——”
我听着他的声音,每说一个字,他的喘息就更重一分,声音也更沙哑一些,我用力的抱着他,一边哭着一边喊着:“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轻寒,你不要再说了……”
“可是,”他完全听不见,只是感觉到我的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他的脸上,仿佛让他又找回了一点力气,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可是,如果金陵开始用兵,如果裴元修,他召集其他各地,归附他的那些人,如果他们一同起兵,那朝廷的局势就会变得困难起来。”
“……”
“那样的话,要平息这场叛乱,至少要两年的时间,而且,朝廷要付出非常惨重的代价。”
“……”
“但这样,也还不算什么,皇帝应该可以应付得了。”
“……”
“凤析至少能在扬州守半年,西北若无大的战事,屠舒瀚也可以腾出手来了。”
“……”
“最怕的就是,就是——胜京的兵。”
“……”
“洛什这个人,野心勃勃,也没那么好控制。一旦胜京派兵南下,皇帝就会腹背受敌,那样,只怕就没有胜算了。”
这一刻,我听到身后裴元丰的喘息明显沉重了起来。
刘轻寒继续说道:“轻盈,如果我们,兵出三江口,沿江而下,牵制住他……”
“……”
“牵制住他,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刘——轻——寒!”
我咬着牙,发出一声低沉的嘶吼。
他明明听不见,但仿佛也感觉到了这一刻我撕心裂肺的痛,一下子停了下来。
我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
刘轻寒,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也许已经是你在这世上,对我说的最后的话!
可是,你在跟我说什么?!
你在跟我说你的家产,说你的钱财,说你的府兵……为什么你什么都顾到了,你的安排,天下的局势,朝廷的战况,江南,胜京,三江口,你什么都说了,为什么就不说你,为什么就不说我?
为什么,为什么?!
你到底有多少的心血,可以耗在这些事情上,甚至到了这一刻,你的声音都要嘶哑了,你已经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也许一闭眼,这世上哪怕洪水滔天都与你无关,可你,还在为了这些人,这些事耗费你自己的心血,你仍旧在为别人打算,在为朝廷的战局谋划。
那你呢,我呢?我们两个人,你从来没有想过吗?
如果失去了你,我该如何?我会如何?
你想过吗?
……
他听不到,他听不到我凄厉的哭泣,也听不到我绝望的控诉,原本焦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犹豫,但下一刻,他还是轻轻的说道:“轻盈,还有就是——”
“我不听!”
我终于忍受不了,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用力的抓着,几乎连指甲都要刺进他的肌肤里,眼睛充血通红,恶狠狠的瞪着他,沙哑着声音道:“刘轻寒,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他有些茫然的,被我抓住肩膀,睁大了那双灰白的眼睛。
我抱着他已经哭成了泪人,好像要把心都掏空了,可他说的,是他的安排,他的府兵,他的军队……
“我呢?”我看着他,泣不成声的看着他:“我呢?为什么你从来就不为我想一想,你为我想过吗?”
“……”
“我也会痛,我也会死,为什么你就是不肯为我想一想!”
“……”
“你为了这个天下,为了你的理想,已经连命都快没了,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想着那些事,难道我对你来说,就是这么无足轻重,连提都不用提?”
“……”
“刘轻寒,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算什么?!”
“刘轻寒!”
身后的裴元丰和赵云成终于看不下去,急忙上前来抓住了我:“轻盈!”
“轻盈,你不要这样,他已经很痛苦了!”
我咬着牙,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嘶吼声,甚至抓着他的手在不断的用力,好像恨不得将他捏个粉碎,赵云成一看我的样子几乎快要崩溃,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急忙伸手过来抓着我的手腕一捏。
我的手一松,怀里的人支撑不住,整个人无力的跌回了床上。
赵云成流着泪,呜咽着道:“他已经快要不行了,你——你别这样!”
我颤抖着,透过泪眼看着他,看着他不断的喘息,甚至从嘴角又涌出了鲜血,明明承受着炼狱一般的痛苦,脸上却始终是隐忍的样子。他望向我,带着一丝了然,轻轻的道:“轻盈……”
这一刻我又急忙俯下身去,用力的抱住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
我是不是要疯了?
我一定是要疯了,否则,我怎么会这么对你?
我怎么忍心,这么对你?
轻寒……轻寒……
就在我将脸埋在他怀里,呜咽着痛苦的时候,我听见一个声音,沉沉的,沙哑的,几乎是从他的胸膛里传出来——
“轻盈……”
“……”
“轻盈,我刚刚说的那些,你记得住,记不住,怎么做……其实,其实,也都无所谓。”
“……”我一愣,满眼泪花的看着他——他说什么?
他刚刚明明还在说,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要我记清楚,他交代的,也都是他谋划了不知多久,也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定下来的计策,可说完了之后,他却反而说——无所谓?
我仓皇的看着他。
他灰白的眼珠仿佛能看见一般,定定的注视着我,说道:“但是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记住。”
“……”
“不管朝廷的局面再危难,不管中原战事再艰险,不管皇帝要你怎么做,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取胜,甚至,不管胜利的一方是谁,你一定要记住——”
“……”
“兵和钱,你一定要留一样在身边。”
“……”
“你也一定,不要轻易离开西川。”
我微微一颤,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他的眼睛慢慢的垂下来,长长的睫毛覆在他的眼睛上,我不知道他是想要看我,还是根本眼睛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睛,甚至到了这一刻,我已经只能听到他呼出的气,缠绕着一点他最后的念头,传到我的耳朵里——
“只有这样,他们,才动不了你。”
“……”
我一下子窒息了。
他说什么?
他们……才动不了我?
他说的是——裴元灏,和裴元修?!
我惊愕不已的看着他,他那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甚至失去了生机的脸上,这一次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来,好像突然有一道光,从天上照下来,投到了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更有了一丝神采。
他用一种无比清明的口吻说道:“你不要怪我。”
“……”
“轻盈,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些了。”
第1521章 最多,只有一成希望
这个时候,身后的婵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没有回头看她,却已经听到了她的哭声,她跪在地上,看着我和刘轻寒痛苦不堪的样子,哭着说道:“对不起,对不起!”
“……”
“我——我对不起你们!”
“……”
“我不该鬼迷心窍,我不该给他下毒。”
她一边说着,一边跪着走到床前,伸手趴在床边,痛哭失声的说道:“我对不起你们,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我真的只是,只是——”
说到这里,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一脸的泪水,这个时候突然又转过身去,几乎是跪着爬到薛慕华的身边,抓着她的手说道:“他们说你是神医,你救救他,你救救刘轻寒,我求你,我将来给你做牛做马,你救救他!”
“……”
“你救救他啊!”
“……”
虽然不是我在请求,而是婵娟,但看到这一幕的人也都不忍心的转过了头去,裴元丰在旁边说道:“你以为,如果真的有办法,我们会不用,而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吗?”
婵娟一听,顿时就像是被人狠狠的刺了一剑,直刺中了她的心。
一瞬间,她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而这时,薛慕华低头看着她,又看了看已经抱着刘轻寒,哭得像个泪人似得我,突然说道:“其实,是有一个办法的。”
……!
她这句话一出口,就像是石破天惊一样,大家全都惊呆了。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自己因为太过痛苦,或者太希望他能活过来而产生了幻觉,只傻傻的看着她,倒是旁边的裴元丰,一听这话立刻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臂:“慕华,你说什么?”
立刻,周围的人也都问道:“真的吗?”
“真的有办法吗?”
“慕华姑娘,你快说是什么办法?”
婵娟也像是濒死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几乎整个人都要扑倒薛慕华的身上了,急忙说道:“神医,你快说是什么办法,如果可以救他,哪怕是要我的命,我也一定会给!”
面对着所有人焦急的询问,薛慕华皱着眉头,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几乎只剩下一口气的刘轻寒,下意识的压低了一点声音,说道:“可是,这个办法很险,而且,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所以我才一直没说。”
“到底是什么办法?!”
她说道:“把他身体里的毒,逼出来?”
“逼出来?”
“对。现在,如果可以用一个办法,把毒全部聚集到一起,然后逼出来,也许他还有一线生机。”
我听着她说的这个办法,突然觉得有些熟悉,再一想,那不就是当初我下扬州的时候,因为吃了阿蓝的毒药,却过了解毒的时机而毒发濒死,阿蓝就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由药老来给我施针解毒的吗?
我张大眼睛望着她,一时间没有开口。
赵云成狂喜的说道:“那,我们赶紧动手啊,赶紧想办法给他解毒啊!”
薛慕华回头看了他一眼。
赵云成被她看得一愣,下意识的说道:“怎么了?”
“如果真的只是这么简单,不用你们问,我早就说了,”她皱着眉说,继续说道:“可是,这个办法也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身体里的毒一直在沿着经脉扩散,如果不能够把毒聚集到一起就运针逼毒的话,只怕毒性会更快,更重的在体内蔓延,到时候就真的没办法了。我们必须要先想一个办法,把所有的毒逼到一起。”
“……”
“但是,刘公子他,他应该是没有练过功的吧?”
我摇了摇头。
她立刻叹了口气,然后又说道:“而且他现在失聪,失明,也不会知道该怎么控制内息。”
“……”
“这样的话,这个办法就只是他的催命符而已。”
她看着我和裴元丰都瞬间冷下来的目光,才慢慢的说道:“这就是我没说出来的原因,这个办法对他来说,几乎也是不可能的。”
她一说完,裴元丰就上前一步,说道:“就算不可能,我们也要试一下。”
“……”
“毕竟,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不是吗?”
薛慕华转头看着他,眼神中也流露出了一丝痛苦,轻轻的说道:“元丰,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裴元丰皱了一下眉头。
“这个办法,已经是险中求生,本身就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用的。”
“……”
“如果不能够把毒逼到一处,直接用银针去给他逼毒,那么很有可能,施针的同时会催动他体内的毒性,那个时候,毒性会在他的身体里彻底的爆发出来。”
“……”
“刚刚,你们也看到了,”她望着我,说道:“我在给他封住几处大穴的时候,他有多痛苦。”
“……”
“但是,如果催动了他体内的毒性,完全爆发出来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所承受的痛苦,会比刚刚的,高出十倍,甚至百倍。”
“……”
“而且,再无回天之力。”
这个时候,我苦涩的说道:“你的意思是说,同样是死,但如果我们想办法给他逼毒,反而会让他承受更大的痛苦,再死,是吗?”
薛慕华点了一下头:“就是这个意思。”
“……”
我的呼吸窒住了,慢慢的下头去,看向怀里的刘轻寒。
也许是因为,已经把一切都给我交代清楚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压抑,反倒有一种异样的平静,好像灵魂和神识都进入了另一个地方,只是在感觉到我在看他的时候,他的嘴角微微的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
如果,毒发的话……
如果,让他再经历那样的痛苦……
这一回,大家都不敢开口了,连原本哭着的婵娟,也屏住了呼吸,所有的人都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做出一个选择。
薛慕华说道:“这,可能是现在,最后一个机会。”
我抬头看着她,用一种异样平静的声音问道:“这个方法,能有几成希望?”
她皱着眉头默算了一下,说道:“最多,只有一成希望。”
“……”
“而且,这一成的希望不是靠我们,甚至也不是靠他,而是靠老天。”
“……”
“如果老天不想让他死,如果老天——老天垂怜你们……”
“……”
“如果有这一成的奇迹,也许,可以成功。”
“……”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人慢慢的走进来,说道:“如果加上我,胜算有多少?”
第1522章 有些人对自己,狠着呢
这个时候,我的眼里满是泪水,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扭曲而狰狞,连同门开时照进来的阳光,那个身影,也随着我眼中泪水的流动而变得妖娆起来。
可是,这个声音,却让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我急忙伸手在眼睛上一抹,将眼泪胡乱的擦干,而即使没有了泪光的闪耀,那个身影依旧妖娆,如同灵蛇一般,那熟悉的玲珑曲线在我的眼前一点一点的靠近,最后,我看到了那张明艳的脸。
樱红的唇瓣微张,吐出一点笑意来:“如果算上我,胜算能有多少?”
我的呼吸都窒住了。
眼前这个人,竟然是阿蓝!
阿蓝,她怎么会——?!
就在我惊愕不已,裴元丰也微微蹙着眉头看着她的时候,屋子里站着的那几个绿衫少女已经都傻眼了,慌忙的说道:“蓝大姐,你怎么出来了——”
她们刚说到这里,又回头看了看我们,顿时都闭上了嘴。
阿蓝娇笑着,摆了摆染了蔻丹的指尖,说道:“我要出来自然是自己想要出来了,你们不用管,如果门主要问,就让他问好了。”
那些绿衫少女一听,都默默的低下头去。
而这时,我也看到她的身后,门外还有一个身影,是叶飞。
她们两……
大概是因为受到的震惊太过大了,我一时间已经回不过神来,只瞪大眼睛望着她,阿蓝也微笑着看着我,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样子,反倒是旁边的薛慕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对她说道:“你昨天不是说,不想出面吗?怎么现在又——”
阿蓝轻笑了一声:“金主都要死了,我要是再不出面,那他许下的那些钱,我找谁拿啊。”
“……”
我有些僵硬的,听着这些话,全然模糊,却又好像明白了什么,低头看向怀里的刘轻寒。
裴元丰已经按捺不住的说道:“怎么回事?慕华,你认识她?她是什么人?”
薛慕华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看我,然后说道:“我昨天来的时候,就是她一直在房里给刘公子施针,如果不是她的话,可能刘公子连这半天的时间都撑不过来。”
“……”
“不过,是她说,不想露面——”
“行了,还是我自己来说吧。”阿蓝摆了摆手,然后走到床边,低头看了刘轻寒一眼,虽然脸上还是那娇媚明艳的笑容,可眼神中却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来,然后她看向我,说道:“我原本是不应该在这个地方,和你见面的。”
“……”我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梗着,想要说话,但一开口,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我挣扎了好一会儿,自己都听到喉咙里格格的声音,才勉强发出了一点沙哑的声音:“在这个地方……”
“……”
“你是,这里的人?”
她平静的看了我一眼,勾了一下唇角。
只是看到她这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也只是过了那么一眨眼的时间,我的脑海里就已经涌现出了无数的片段,甚至无数的念头,都在这一刻既清晰又模糊的闪过。
我好像,已经明白过来。
虽然明白了什么,人却还有些恍惚的,感觉到自己在微微的颤抖,我又抬起头来说:“那你刚刚说——金主。”
阿蓝淡淡的撇了一下嘴角:“你是个那么聪明的人,这,就不用我再来解释了吧。”
“……”
的确,不用她再来解释了。
很多事情,我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也已经无数次的暗示过身边的这个人,只是他不说,我也不逼问,两个人就好像从来没有过那样的事,就这么过了。
可是现在,阿蓝一开口,太多的事,太多的情绪,都在这一瞬间涌了上来。
如同狂潮,要将我吞没。
看着我痛苦的样子,阿蓝也微微蹙了一下眉尖,但她没有跟我说什么,而是转过头去对着薛慕华,这一刻,薛慕华也重新振了一下精神,对她说道:“阿蓝姑娘,你刚刚说,如果加上你胜算有多少,你的意思是——”
阿蓝说道:“我有办法,帮他把毒逼到一处。”
“什么办法?”
“以毒克毒。”
“以毒克毒?”薛慕华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看着阿蓝:“你要给他,再下毒?”
阿蓝轻笑了一声:“你是行医的行家,我是用毒的行家,我们各自用自己擅长的手法,也许这样联合在一起,可以让他死中求生呢。”
“……”
薛慕华的眉头还是拧在一起:“下毒……”
“怎么,你觉得不妥?”
“不是不妥,这个时候,大概也只有这样的办法,只是——”她犹豫着,又回头看了我和刘轻寒一眼,似乎还有些迟疑:“刘公子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如果还要给他下毒的话,我担心,他会撑不下去。”
阿蓝勾了一下唇角:“这,不见得啊。”
薛慕华看着她:“什么意思?”
阿蓝淡淡笑道:“这个世上,有些人对自己,狠着呢。”
这句话,让我的心微微的一颤,低头看着刘轻寒仍然茫然无神的眼睛,他完全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对周围也没有一点感知,甚至连说话的权力都失去了,这一刻,他将一切交给了我,似乎也将最后一点选择的权力,交给了我。
我抬起头来看着阿蓝。
她也看向了我,淡淡的笑道:“况且,当初连你都能撑得下来,我觉得他——他不会比你更软弱吧?”
薛慕华和裴元丰有些愕然的,看着我们两,当然他们不明白阿蓝在说什么,但我还清楚的记得,当初我是怎么吃下她给的毒药,弄得容颜尽毁,在几乎生死的关头,才由她和药老联手,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只是这一次,我知道,刘轻寒要面临的,比我当初所面临的,要严酷得多。
可是——
阿蓝说得对。
有些人,对自己,够狠!
如果你真的可以对自己那么狠,那么你就最好凭着这股狠劲,给我好好的活下来!
你已经说够了,可是我,还什么都没说。
我开口,哑然说道:“好,就照你说的这么办。”
第1523章 亲手送他上路
“好,就照你说的这么办。”
我一开口,就像是定下了他的生死一般,说完这句话之后,我低下头,看着他满是冷汗的,苍白的脸色,只觉得自己仿佛也经历了一场炼狱般的折磨。
阿蓝站在床边,看着这样的他,一贯放荡不羁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沉痛的表情,但她立刻说道:“行了,既然你已经替他决定了,那咱们最好先商量一下待会儿要怎么做。我连夜已经把毒配好了,待会儿就拿过来,让他服下去。然后你——”
她说着,又看向薛慕华:“你知道如何将他身体里的毒逼出来吗?”
薛慕华点了点头:“以银针,同时扎进他的三大穴位——悬厘,丝竹空,百会,只要时机得当,他就能活!”
这也就是,当初药老听了阿蓝的主意,给我解毒的方法。
裴元丰虽然不是什么高明的神医,但毕竟跟薛慕华在一起那么久了,对一些医理也有了解,他一听就皱起了眉头:“悬厘,丝竹空,百会……?”
他突然明白过来什么,转头看着他们两:“这三个穴位不是——”
阿蓝和薛慕华也看了他一眼,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一直站在旁边,紧张的盯着我们的赵云成一看我们几个人的神色有变,立刻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这三个穴位怎么了?”
婵娟跪坐在地上,这个时候脸色苍白的说道:“那三个穴位,要同时扎针?这怎么可能?!”
“……”
“这,这根本不可能的!”
赵云成和旁边的人听见她这么说,急忙询问,等到婵娟跟他们一说明,他们那些人也都惊住了,同时在三个不同方位的穴位运针,这是他们这些即使外行人听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赵云成的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这样,真的能行吗?万一失手怎么办?”
他这样一问,屋里的气氛更加凝重了。
尤其薛慕华,她更开不了口。
对于她的医术,我当然知道是非常高明的,可高明并不代表就不会失败,况且当初给我运针的药老,医术已臻化境,下手的时候也非常的谨慎,甚至紧张,可见这种方法根本就是死里求生——薛慕华可能在医理上已经青出于蓝,但在经验上,手法上,毕竟还没有到药老的那个程度,所以之前她自己也非常的犹豫,一直到刚刚才把这个办法提出来。
现在别人一问,她内心的压力就更大了。
眼看着她沉默下来,而周围的人因为她这样的沉默也越发的紧张起来,就在这时,我抱着刘轻寒,轻轻的说道:“胜向险中求。”
他们所有的人都震了一下,转过头来看向我。
这一刻,我比任何人都更平静的,低下头看了刘轻寒一眼,然后对着他们说道:“既然他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就没有退路了。我知道这种办法,也曾经因此获救,慕华,你放手去做。”
“……”
“我相信你。”
“……”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但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慢慢的走到屋子的另外一边,一个靠墙的椅子上坐下了。
她这个行为有一些怪异。
但我想,到了这个时候,她的压力一定非常的大,她需要静心。
只有心里绝对的平静,才能做到。
阿蓝看了她一会儿,便回头对着裴元丰说道:“你们,全都出去吧。”
裴元丰怔了一下。
阿蓝说道:“她运针的时候,不能有任何人打扰,偏差了分毫,就是一条人命。”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所有的人都明白其中的含义,婵娟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她还犹豫着想要上来看一眼,却被赵云成抓着手臂,只摇摇头,便将她拉了出去,然后他们的人,包括长明宗的那些绿衫少女也都退了出去。
这个时候,阿蓝走到了床边,低头看着我:“你也出去吧。”
我抬头看着她。
阿蓝淡淡的说道:“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话想要说,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更想要在这个时候陪在他的身边。”
“……”
“不过,你是个很懂事的女人,也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该出现,什么时候自己该等消息。”
“……”
“现在,就是你该离开的时候。”
我没有反驳她,但也没有离开,而是在沉默了一下之后,说道:“你要给他以毒克毒,那你的毒药呢?”
阿蓝微微挑了一下眉毛:“你要做什么?”
我说道:“我来给他服下去。”
阿蓝震愕的看着我,像是不敢相信我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她没有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只很小的瓷瓶走了进来。
打开来送到我面前,立刻,就闻到里面传来了一种非常苦涩的味道。
她说:“就是这个,我连夜炼出来的。”
“……”
“剧毒。”
“……”
“或者,要他的命;或者,救他的命。”
“……”
“你说得也对,这个决定是你帮他做的,那也就由你来给他服下吧。”
我深吸一口气,从她手里接过那只小小的瓷瓶,捏在指尖几乎没有什么重量,但谁也不知道,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把它拿稳,然后低下头去——这个时候,轻寒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其实就算不是半昏迷,他现在听不见,看不见,也不能说话,也和昏迷差不多。
我俯下身,用一只手托起他的脖子,让他稍微的抬起头来,然后将那只瓷瓶送到他的嘴边。
是下意识的,又或许,他知道我要做什么,轻轻的张开了嘴。
我感觉到,他的呼吸在一点一点的变微弱。
我咬着牙,凑到他的面前,说道:“刘轻寒,我不管你听不听得到,我都要告诉你,你最好给我记清楚。”
“……”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这一次失败了——我们之间的一切,就此结束。”
“……”
“对你这一生来说,我可能什么人都不是。”
“……”
“那,我就做亲手送你上路的人。”
他好像听到了我的话,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干涩的呼声,而我已经咬着牙,将瓷瓶里的药对着他的嘴倒了进去!
第1524章 人活着,就对了
一片漆黑。
如同最深沉的夜,没有一丝光亮,这样深重的黑色几乎让人感到茫然,甚至绝望,但我的神智却飞快的从这样沉重的漆黑里面清醒过来,一用力便睁开了眼睛。
眼前,还是一片黑。
可是,我立刻看到了远处,一点淡淡的光芒来,心中的焦急已经让我按捺不住的就要往前,谁知手下一空,一下子摔倒下去。
“啊……!”
我低呼一声,整个人从床上跌落下来。
立刻,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外面屋檐下摇晃的灯笼的光着凉了门口的人,我一眼就认出那个高大的身影属于赵云成,他带着两个绿衫少女走了进来,手里捧着烛台,在走近床边的时候停下脚步,小心的说道:“轻盈,你没事吧?”
我跌倒在地,一只手勉强的抓着床沿,十分狼狈,那两个绿衫少女立刻过来扶起我,要将我扶着躺回到床上,但我只是坐到床边,稍微喘了一下就不肯再躺下去,而是抬头看着他们:“轻寒呢?”
那两个绿衫少女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我原本就沉重的心,这一刻更加沉了几分:“他怎么样了?!”
……
我刚刚才想起来,在我将那毒药喂给他之后,阿蓝就让裴元丰把我带出那个房间,而刚刚离开那个房间,我就昏了过去。
也许,是因为这几天都没有能好好休息;也许是昨天经历了太多;更有可能,是我潜意识里,不敢去直面那一刻……
所以我昏倒了。
而现在醒来,也就什么都不知道,我急忙伸手去扯住赵云成的衣袖,紧张的问道:“轻寒呢?他怎么样了?”
“……”
“他现在,还……好吗?”
我不敢问出那个字,不管是“生”还是“死”,我都怕下一刻,会从赵云成的口中说出既成的,再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我想要知道,却又害怕他的回答。
而赵云成,他竟也有些犹豫的,眉头紧皱的看着我,踌躇了许久都没有开口说出一个字。
这样一来,我更加紧张了。
“二哥,他到底,怎样了?”
“……”
“你说话啊!”
我急得几乎快要哭出来,赵云成看着我的样子,也知道无法再拖延,但他自己也有些犹豫的,迟疑了许久才开口道:“我,我也不知道。”
“……”
他也不知道?
什么意思?
看着他眉头紧锁,不是有意逗我,也不是故意的隐瞒,而是真的不知所以的样子,我的心里越发的不安了起来,立刻挣扎着就要起身往外走,想要去看他。可猛地一起身,就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又跌了回去。
他们急忙手忙脚乱的扶着我。
这时,门口传来了一个幽幽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大半夜的,你这又是在闹哪一出啊?”
这个声音刺得我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抬起头来一看,果然是阿蓝,她一只手扶着门框,身姿妖娆的站在门口。
“阿蓝!”
我一看到她,顿时更急了:“轻寒呢?他怎么样了?”
阿蓝撇了一下唇角,慢悠悠的走了进来,看到赵云成他们扶着我,都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便冲着他们摆了摆手:“你们都出去吧,我来跟她说。”
赵云成还有些犹豫,但看了她一眼之后,还是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那几个绿衫少女也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还把们关上了。
我刚刚挣扎了那一番,这一刻已经有些缓不过来,气喘吁吁的看着阿蓝一直走到了我的面前,停下来,双手环抱在胸前,慢悠悠的说道:“你啊,真这么想知道,白天的时候就该坚强一点,等到结果出来,再昏倒啊。”
我原本就心急如焚,这个时候听见她还在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顿时急了,大声道:“蓝姐!”
她看着我。
我的眼泪忽的一下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都什么时候了,我就是想知道,他——他是不是还活着。”
“……”
“你告诉我,他是不是还活着!”
“……”
看着我痛苦不堪的样子,阿蓝反倒噗嗤一笑,终于说道:“好了,我不逗你了。”
“……”
“他,应该能活下来。”
“……!”
我只觉得一口气差点堵在了喉咙口,连心跳都快要停下了。
她说,轻寒应该能活下来!?
也就是说——
我几乎没有意识的,就感到脸上又是一阵滚烫,更多的眼泪夺眶而出,但我却一下子笑了起来,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的说:“毒,已经解了?”
阿蓝微笑着看着我,不说话。
狂喜和狂悲几乎是一瞬间就在我的心里不断的翻涌了千百次,在刚刚那一刹那的狂喜之后,我突然又意识到了她话里的弦外之音——
她说:他应该能活下来。
也就是说,她自己也不确定!
怎么回事?
这样一想,我顿时更加的慌乱了,立刻伸手胡乱的扒拉着,想要抓住她,阿蓝眼看着我要扑倒在地,急忙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而我立刻抓紧了她,攀着她的手臂站起身来,用力的扣着她的肩膀:“蓝姐,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应该能活下来?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她叹了口气,将我的双手从她的肩膀上拉下来,按着我坐回到床上,说道:“这件事有点复杂,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我——”
“但在听我说之前,你一定要先明白一件事。”
“什么?”
“刘轻寒,应该可以活下来。”
“……”
这一刻,对于她模棱两可的话,我更加的百爪挠心,简直连自己该做什么都不知道,可她打定了主意要让我这样急,我也没有办法,更何况现在连跑出去的力气都没有,我只能咬咬牙的让自己平静下来,说道:“好,我听你说。”
看着我这样,阿蓝这才放下心来似得,又舒了一口气,然后说道:“白天,在我跟那个薛慕华准备给刘轻寒解毒的时候,出了一点意外。”
“什么意外?”
“差点一尸两命。”
“什么?一尸两命?”我被这句话吓了一跳,愕然的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第1525章 谁带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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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一尸两命?!”
我被这句话吓了一跳,愕然的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她叹了口气,然后说道:“薛慕华应该是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为了专注运针,几乎是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那一刻了。可是,就在她要准备运针的时候,突然晕倒了。”
“啊?”
“我看着她的样子不对,给她一诊脉才发现,她竟然怀着身孕。”
“啊?!”
我惊得目瞪口呆——“薛慕华,她怀着身孕?”
“对,两个多月的身孕。”
“那,那她和元丰为什么不早说呢?”
“那个裴元丰自己也不知道,知道了之后吓得半死。原来那个薛慕华,原本知道了自己怀孕之后,就是想趁这一次机会过来告诉他的。但她说,一来就碰上刘轻寒这件事,她只能全力以赴的帮他解毒,也担心大家会因为担心她而分神,所以连孩子的父亲都没说,指向等到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再说。”
“……”
“啧啧,你可不知道,那个裴元丰发了好大的火,要不是薛慕华仗着肚子里的孩子让他安静下来,他可能连房子都能拆掉。”
“……”
“幸好他们家祖坟的风水好,这孩子牢实,没掉。”
“……”
我说不出话来。
眼泪,又一次涌上来,模糊了我的视线。
薛慕华……我没想到为了给刘轻寒解毒,她竟然隐瞒了那么重要的事,甚至连自家的安危都顾不上了。
她,还是和过去的她一样,对于自己的病人,永远看得都比自己更重。
我哽咽着说道:“真是难为她了。”
“医者父母心,我想她自己也是想清楚了的,”阿蓝平静的说道:“只是这样一来,她就没办法给刘轻寒施针了。”
我的呼吸顿时又紧绷了起来。
“那,轻寒现在到底——”
“……”
阿蓝看着我心急如焚的样子,像是也有些不忍心,沉默了一下,才说道:“他,被人带走了。”
“什么?!”
这一下,我全然不顾的抓着旁边的床柱,一下子站了起来,顿时感觉到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可我也顾不上这些了,咬着牙让自己坚持着,我问她:“你说他——”
“他被人带走了。”
“……”
我一下子从她身边冲了出去。
跌跌撞撞,脚步就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不断的发软,我只能一路踉跄着扶着一边的墙壁,另一边的柱子才能勉强支撑着自己走下去,头脑里却是一片茫然,只来来回回的不停回响着阿蓝刚刚的话。
他,被人带走了。
刘轻寒,你到底怎么了?
阿蓝也一直跟在我的身后,这一回她并没有阻拦我,推门出去,就看到外面一片漆黑,天幕中闪烁着的星星好像随时都要熄灭,屋檐下殷红的灯笼的光照着我前面的路,明明灭灭的,好像也不知道要将我引导向哪里。
几乎是拼着本能,我找到了刘轻寒的房间,一下子推门走了进去。
入目的,是一间漆黑的,空荡荡的屋子。
突然打开房门,从外面灌进去的风将床上垂下的帷幔都吹得飘飞了起来,恍恍惚惚的,我好像还看到有一个人躺在那里,但当我走近,一把撩开帷幔的时候,却发现床上已经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甚至连白天,他躺在这里的痕迹,都消失了。
我有些僵硬的站在那里,几乎随时都要倒下,就听见阿蓝举着一盏烛台慢慢的走了进来,走到我身后的时候,她也轻叹了口气:“你一定要亲眼看到才相信吗?我都跟你说了,他被人带走了。”
“……”
我慢慢的回过身看着她:“谁?”
“……”
“谁带走了他?”
“门主。”
“……”
这两个字,让我有了一瞬间的窒息。
门主。
不是长明宗的“宗主”,而是妙善门的“门主”,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好像千头万绪都在这一刻涌了上来,让我完全分辨不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只是颤抖着回过头去,又一次看着那张空空如也的床。
他不在这里,甚至连他留下的温度,留下的气息,都已经消失了。
我扶着床柱,这样呆呆的看着,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的转过身去,看着阿蓝:“他——你们门主,为什么要带走他?”
“这你还不明白吗?”
“……”
“薛慕华那个状况,如果真的由她施针,成功的可能并不大,刘轻寒是真的九死一生。门主带走刘轻寒,如果真的要他死,不做任何事情,他都可能死。”
“……”
“门主是因为知道我们的希望渺茫,所以才让人过来带走他。”
“……”
“其实这样,对他而言更好。”
“……”
“你应该觉得庆幸。”
“……”
我有些站立不稳,刚刚那样一路疾行过来基本上把我才集聚的一点力气都耗光了,我的膝盖一软,一下子跌坐到了那张床上。
白天,明明还在这里抱着他,听到他交代那些话,可现在,却只有一张空荡荡的床,没有一点温度的床褥。
但是——
阿蓝说得对。
如果真的留下他,也许他的机会不大;现在,妙善门的门主带走了他,也许真的是他的一线生机。
原来,这就是刚刚赵云成无言对着我的原因。
作为刘轻寒的心腹,他是应该保护他的,可为了让他能获救,大概他也是经历了很强烈的挣扎,才让他被人带走。
这一刻,我的心里仍旧是悲喜交织,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作何反应,只觉得整颗心都要揪起来了。
阿蓝看着我的样子,只轻笑了一声,然后退后了一步,站在旁边双手环抱在胸前,静静的看着我。
两个人就这么什么话也不说,沉默的相对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再一次抬起头的时候,对上她隐隐闪着一点精光的眼睛,终于,我的情绪也平静了下来,我说道:“你们的门主已经带走了轻寒,那你,为什么不跟他一起走呢?”
“因为我觉得,这些事……有些事,需要我来给你做个解释。”
她说着,嘴角微微的勾起了一点,看着我:“你,也应该有一些问题,想要问我的吧。”
第1526章 长明宗,妙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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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的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我甚至感觉到连她手上的那盏烛光都在刚刚那一刻定了一下,突然明亮起来的烛光照亮了阿蓝那张妍媚的脸,也照亮了她的眼神。
我的呼吸也随之停了一下。
我当然知道,有一些事情不可能一直回避,尤其当阿蓝和叶飞都在这个地方出现之后,尤其当她说她的“门主”带走了刘轻寒之后,许多过去看不清,猜不透的谜团,这一刻全都涌现在了我的眼前,一个个呼之欲出。
我说道:“我问,你会答吗?”
她淡淡的一笑:“这就要看你问的是什么了。”
……
我一时沉默了下来。
虽然从她一出现在刘轻寒的房间里,从我第一眼在这里看到了她和叶飞之后,我就意识到了一些事情,只是,因为刘轻寒中毒的事已经占据了我所有的注意,我也根本无法分神去考虑除他之外的任何事情,所以,直到现在,面对阿蓝了,我甚至还没有想好,到底要问她什么。
这一阵沉默持续了不短的时间,阿蓝一直静静的看着我。
在这样长久的沉默之后,我再抬起头来,开口的时候,声音也微微的有些哑:“蓝姐,你是长明宗的人吗?”
“……”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挑了一下眉毛。
而我却直直的盯着她,等她的答案。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轻笑了一声,慢慢的说道:“我还以为你第一个问题要问得多深,居然问了这么一个蠢问题。”
“……”
“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不是就已经告诉过你,我是什么人了吗?”
“……”
我愣了一下,虽说此刻正是夜深人静,虽然刚刚经历了那样的悲喜交织,但这一刻脑子却转得很快,立刻回想起了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她受刘轻寒托付,或者说雇佣,送我离开皇城,那个时候我问她是什么人,她就清清楚楚的告诉我——“我是妙善门的人”。
想到这里,我自己长叹了一口气,脸上也浮起了一点笑影来。
我说道:“我明白了。”
阿蓝看着我:“你明白了什么了?”
“你的确不是长明宗的人,你是妙善门的人。”
“这,还用说吗?”
“当然用说。”
阿蓝含笑的看着我,眼中微微的敛着一丝精光,而这一刻,我已经完全辨认出了她眼中那些戏谑是来自何处,也明白了,她要告诉我什么。
长明宗,妙善门……
“长明宗,妙善门……”
我重复着这几个字,自己更忍不住摇着头笑了起来。这么多年来,从第一次在扬州听到“长明宗”这三个字,知道了这个门派开始,到前些日子,护国法师告诉了我母亲的身份,我开始怀疑她跟长明宗之间的关系,这么十几年的时间,我也跟长明宗的人打过不少交道,每次听到长明宗的人称其为“宗门”,我都没有在意过,以为这只是一个寻常的称呼。
直到现在,我才恍然大悟——
宗门,宗门。
长明宗,妙善门。
他们口中的宗门,实际上是这者合二为一。
但是,这显然是一个不广为人知的秘密,所以当初我跟莫铁衣他们打交道,听他们每每说起宗门,却只是提及长明宗,而从来没有说过妙善门。
甚至于我,即使在跟阿蓝他们相识了之后,也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长明宗,取自前朝国号;而妙善门,则来自菩萨的名字。
长明……
妙善……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名字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心底里隐隐的涌着一股说不出的酸楚,却又忍不住一直在摇头笑着,阿蓝看着我这个样子,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
然后,我抬起头来看向她,说道:“那那天,在内院跟我们谈竞买矿山的那个人,其实就是你们——”
“是门主。”
“妙善门的门主,也就是,叶飞公子的父亲?”
“是。”
说到他,阿蓝也许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但她的目光和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下来,那种温柔我也并不陌生,只是此刻,我的注意力已经无法再放在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男女情|爱上了。
妙善门的门主,也是长明宗的幕后主人。
这么多年来,我们对长明宗的认识都太少了,也难怪,当初裴元灏让杨云晖入川查一些事,他查到了长明宗,但,也仅止于三师执事这个层面,并且认为颜家的人是长明宗的核心,现在也就明白了,因为杨云晖当年查的是长明宗,而不是妙善门,所以许多线索,可能到了长明宗的内部,就断了。
以至于,我到今天才从阿蓝的口中听到这样的真相。
我只觉得呼吸都紧绷了起来,看着她,紧张而郑重的说道:“那,这位门主,到底是什么人?”
阿蓝看了我一眼,轻笑了一声,说道:“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
“……”
“我违反了他的禁令出面救了刘轻寒,也来见了你,那是因为这些年来,我看着你们两个风风雨雨的走过来,我不愿意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当然,也是因为他跟我的账还没结清。但是,这可不代表我会完全违背门主的意思。”
“……”
“他在这里的时候,一直不露面,不让我们出来见你;带走刘轻寒的时候,也是让他身边的人出面动手——他不愿意出面,不想见你,这就是他的意思。”
“……”
“如果你要强行见他,我会阻拦!”
她的口气一下子强硬了起来。
看着她这样,我一时也有些无话可说,知道阿蓝是这样一个说一不二的人,也就明白,从她嘴里,很难套出那位门主的真实身份了。
于是,我说道:“好,关于他的话题,就此打住,我不问他。”
“……”
“我只是想知道,他,真的可以救活轻寒吗?”
阿蓝看了我一眼,说道:“门主他,从来不会说无用的话,做无用的事。”
“……”
“如果他不关心刘轻寒的死活,那他根本不必多此一举。”
“……”
“既然他带走了刘轻寒,就表示他不想看到刘轻寒死。”
“……”
“那么刘轻寒,一定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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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7章 一个弥天大谎
她口中的那种坚定和自信,跟以往她说话时不羁的态度几乎判若两人,甚至连她的眼神都不同了。我隐隐感觉到了那位“门主”对她来说,大概不仅是衷情那么简单,她甚至,将自己的整个生命和灵魂都交给了那个人一般。
这样的信任,甚至崇拜,放在阿蓝这样的女人身上,有些不可思议。
但又好像,可以明白。
我呆呆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说道:“我明白了。”
阿蓝似乎也感觉到,刚刚她泄露的情绪有点太多了,轻咳了一声之后,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常态。
我也沉默了一下,然后问她:“那你,你和叶飞公子其实是一直都在这里的?”
“是。”
“你们也一直在暗处看着我们?”
“嗯。”
我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那个时候,的确是因为轻寒中毒的事,让我已经完全无法顾及其他任何人,现在回想起来,其实蛛丝马迹都不少,尤其是那只画眉鸟,在被我发现是别人利用它来下毒,让他们去抓住那只鸟的时候,我清楚的记得,那些绿衫少女说话时,明显有隐瞒。
我说道:“抓住那只画眉鸟的,恐怕是叶飞公子吧?”
阿蓝平静的点了一下头。
“你——”
“那个薛慕华也跟你说了,没错,在你们去舍身崖的时候,一直都是我在给刘轻寒看诊。”
我停了一下,然后看着她,郑重的说道:“多谢。”
她眨了眨眼睛。
“我想,要你去违反那位门主说的话,可能对你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但你还是出面了,我真的很感激你,谢谢你出手救他。”
阿蓝道:“你不怪我一直瞒着你?”
我轻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骗我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了什么骗我,重要的是,他现在怎么样,”这样说着的时候,我的眼神也更沉了一些:“我只希望,他能如你所说,能活下来,你们的那位门主,能真的救活他。”
“……”
“没有什么,比他活着更重要的。”
阿蓝慢悠悠的抬起头来对着我,那眼神显得有些玩味,我被她看得不自在,正要开口说什么,就听见她似笑非笑的说道:“我觉得啊,刘轻寒可能没那么老实,他可能是这个世上最狡猾的人了。”
“……?”我一愣,诧异的望着她:“什么意思?”
“他一定非常的懂你。”
“……”
“是不是就是因为知道你会这么想,所以,他才敢瞒着你。”
“……”
“才敢,撒那么一个弥天大谎。”
……
弥天大谎。
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我先是有些恍惚,然后,莫名的笑了一下。
是啊,弥天大谎。
我知道自己从来也算不上聪明绝顶,也不是那种能掌控一切的人,但多少,明辨是非,判知真相的能力还是有的,可我真的没有想到,有一个人,能对我撒下这样的弥天大谎,能这样骗我。
是因为我太相信他了,还是,我一直让自己留在吉祥村,那个简单干净的男子身边,而他却已经走得太远……
我笑道:“是啊,他对我撒谎,他骗了我。”
“……”
“不过,这件事也没那么容易就完。他骗我的,我会让他付出代价;他让我流过的泪,我会让他一一偿还。只要,他能活下来,这些就都不是问题。”
阿蓝挑了一下眉毛,像是有些意外的:“你还是个这么记仇的人啊。”
“我不仅记仇,我还锱铢必较,”我说着,抬头看向她:“蓝姐,他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来骗我,那你呢?”
“……”
“我们相识多少年了,又在一起经历了多少?”
“……”
“你在我身边的时候,就算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自认没有亏待过你啊。”
“……”
“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
“……”
“你帮着他一起骗我。”
阿蓝本来是一个在我面前占尽上风的人,但这一刻,面对我这样的发问,她多少还是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将目光转向一边。
我却不肯罢休似得,追着她,看着她的眼睛:“有的时候,哪怕你只要给我一句话,或者一个暗示都好。”
“……”
“可是你没有。”
“……”
“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他中毒快要死了,你还不会露面,不会承认……”
“承认什么?”
“承认他是你的金主,承认,你一直在赚他的钱。”
听到这一句,阿蓝终于长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看着我,用她带着漠然的目光,坦然的看着我,说道:“没错,你说得对,我一直在赚他的钱。”
“……”
“从你离开金陵,到了那个小渔村开始。我和叶飞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出手帮你打退那些强盗,不是我们好管闲事,也不是我们真的那么有心,而是因为,有钱赚。”
“……”
“本来,我是会一直留在那里,保护你,按他的说法,直到你有依靠为止,可是,你让我去查你那个朋友的事。”
我微微一颤——“你查到了,是裴元修,杀了她。”
“对。”
她的眼中渗出了一丝冷意:“然后我回到吉祥村的时候,知道你就要嫁给他了。”
“……”
“那个时候……我的确是很生气,也因为生气,我做了一件算不上负责任的事。”
“……”
“我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你。”
“……”
“当然,我是在赌气,也是因为刘轻寒从一开始就说明了,我们要一直保护你,直到,你找到了依靠,有人能比我们更好的保护你那一天。那个时候,我实在不想管你了,所以就走了。”
明明是她说,她不想管我了,但这一刻,反而我是,满腹愧疚的看着她。
对上我这样的目光,阿蓝原本还有些气不平,但终究还是没再说更多刻薄的话,只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本来那一走,我是不打算再跟你们打交道,也不想再跟你们有任何关系。可是刘轻寒,他又来找我们了。”
我的眉头微微一蹙:“什么时候?”
第1528章 他这一次中毒,是报应!
阿蓝说道:“就是你的女儿离开金陵,偷偷跑到扬州的时候。”
我一愣,立刻回想起来,当初妙言因为目睹了我和裴元修成亲,洞房的那一幕,她因为受到了太大的刺激,所以偷偷的离开金陵,想要北上去找她的父亲,结果在扬州城头,被刘轻寒拦下了。
我有些愕然的看着她:“那个时候,你们也在扬州?”
“对,我和叶飞,我们都在。”
“叶飞公子……”
我又是一愣,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望着阿蓝:“我记得妙言曾经跟我说过,她是想要翻过扬州城墙,结果跌下来的时候被刘轻寒救了。她——”
阿蓝噗的笑了一声:“刘轻寒救了她?你觉得刘轻寒有那样的本事。”
我的头脑此刻已经无比清醒了:“所以,是叶飞公子?”
“当然,除了那个小子,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本事,从城楼上掉下的人,还能安然无恙的回到你的身边。”
“……”
我没说话,但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来,是叶飞。
当初妙言说她爬上城楼,我就吓了一跳,但她已经实实在在平安的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也就没有多问其中的细节,现在再听阿蓝这么一说,我才明白过来。
甚至于,我想起了那个时候,妙言跟我说起她在扬州府的经历时,曾经问了我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人会飞吗?
人,当然是不会飞的。
那个时候,我这样回答了她。
但是现在我明白她为什么会问出那个问题了,因为叶飞,当时一定是叶飞从城楼上救下了她,而叶飞的功夫,能登高远行,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只会飞的鸟儿。
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再抬头看向阿蓝的时候,我已经清清楚楚,也明明白白了:“那之后,你们应该是一直都在刘轻寒的身边,对吗?”
“嗯。”
“包括他带着妙言去西川找我,后来,又跟着我们去陇南,去武威借兵。”
“对。”
我笑着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我一直知道有人在他身边保护他,就跟皇族的影卫一样,但我以为是真的影卫,而完全没有想到,居然是你们。”
阿蓝淡淡的扯了一下唇角。
“那,在武威,洛什让人杀他——”
“没错,也是我们,是叶飞出手阻止,”阿蓝说道:“原本,他给我们的命令不是保护他,而是沿途保护你,所以我们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在那些人一出手的时候,我们都没反应过来,幸好在武威还有另一个高手先出手了,要不然,他就不止受那一点伤了。”
对,那个时候,是黄天霸用金镖先击断了其中一个武士的钢刀。
只是,他的功力大减,没能彻底的阻止,而第二个出手的,原来就是叶飞。我想起那个武士在退下的时候还一直很警惕的往周围看,但没有找到任何武器,因为那个武器在出手之后,就立刻融入了周围的环境,所以他没有找到。
是叶飞,他在吉祥村就曾经使用过的,树叶。
我轻笑了一声,然后看着阿蓝:“真是辛苦你们了。”
阿蓝挑了一下眉毛:“你这话,听着不全像是感激啊。”
我说:“到底,你们是赚钱啊。”
“啊,你这么一说,我差点忘了,”阿蓝挑着一边的眉毛,带着一点戏谑的神情望着我:“现在他把他的家当交给了你,那这钱就该你来付了吧。一年五千两,这两年的,他还一直没结清呢。”
“一年五千两?!”
虽然现在,我已经算得上“富可敌国”,但听到这个数目,我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么贵?”
阿蓝有些不满:“那你知道我们每天十二个时辰至少十个时辰不能闭眼,跟着你们身后刀山火海,天南地北的闯,这个价钱已经是给你们的公道价了!”
“……”
听她这么一抱怨,倒也觉得有道理。
不过,这么一想,就想远了,我问她:“当初,在扬州的时候,他给的,也是这个价?”
“嗯。”
“他,他哪来这么多钱?”
五千两一年,又不是官府请的幕僚,钱不可能从公家出,那肯定是他自己讨的腰包,但他——
说到这里,阿蓝的脸色也微微的沉了一下。
她说:“他可是个当官的,执掌江南几省的封疆大吏,他要弄到这些钱,你还不明白吗?”
我的脸色一沉:“他——”
“对,他在官场上,弄了不少钱。”
“……”
我说不出话来。
其实说到这里,我就已经想起来,他当初把京城的那套宅子给我的时候,我就明白的,只是真的听阿蓝这么说起来,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阿蓝的脸色也并不算好看,她沉默了一下,才说道:“说老实话,他这样的官,就是宗门以前下手的对象,必死无疑。但对他,是我第一次违背宗门的教义,我和叶飞都没有下手。”
“……”
“不过,世事终有果报。”
“……”
“他做那一切都是为了你,他也没有因为拿了钱就去伤天害理,这是我们没有对他动手的原因,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
“他这一次中毒,遭了那么多罪,要我说,就是老天给他的报应。”
“……”
“所以,你也不用觉得他有多委屈。”
“……”
我沉默着,越发的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想到,阿蓝这样放荡不羁的性格,一个被世人视为妖女的人,竟然有这样的胸襟,听了她的话,我甚至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也许,她是对的,刘轻寒受的那些痛苦,也算是偿还了他之前做下的一些恶孽,只希望,真的偿还清了,只希望他的将来,不要再有这样的痛苦。
我沉默了下来。
这时,阿蓝却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好了,你问我的,能说的,我都告诉你了,现在,该我来问你了。”
我抬起头来看着她。
问我?
她有什么要问我的?
阿蓝说道:“刚刚,我听见了刘轻寒跟你说的那些话。”
“……”
“现在我要问你的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第1529章 纸上谈兵
不能不说,阿蓝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不着边际的样子,但她看问题往往看得到最深的地方,说话做事,也总是一针见血。
她把眼下我最该去想的事情,提到了我的眼前。
我要怎么做。
阿蓝说道:“刘轻寒把他的家业都交给你了——虽然是暂时的,门主一定能够救活他,但这段时间,还是需要你去帮他打理。他之前跟你说的那些,你会按照他的话去做吗?”
“……”
我没有说话,而是陷入了深深的纠结里。
正常情况下,接手了他的家业,当然也应该去做他想要做的事,况且我自己也很清楚,他要做的事在目前这个环境下来看,是最正确,也是最值得去做的了。
可是,要让我去做……
说实话,我还没有做好这个心理准备,从一个旁观者,或者说谋划者,去变成一个实施者;更何况这件事不是做生意,也不是随便的一个命令,而可能是一场千里之外的战争。
感觉到了我的迟疑,阿蓝说道:“你还在犹豫,是吗?”
我看着她,也并不遮掩,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她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我知道这种事要让一个女人来做,的确不是很容易的,但你要知道,如果你不把握住时机,也许将来你要做的,比现在要做的更难的多,那个时候,你再无能为力,也要继续下去。”
我微微蹙眉,看着她。
她对我点了一下头。
这一回,我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
我不知道现在是深夜的几更,但感觉上,应该是夜色最深沉的时候,四周万籁俱静,天上除了星光,其他的地方都黑得像一层厚厚的幕布,有一种夜色凝固在周围的感觉,也是这种感觉,让人觉得最难以冲破,甚至窒息的压抑感。
过了许久,我才慢慢的说道:“蓝姐,你要知道,虽然我会去接管轻寒的家业,但做这件事也不是我一句话就能成的。”
她微微蹙了一下眉。
我说道:“西川的确有天险作为依凭,易守难攻,这是蜀地在中原战火之外能够独善其身的原因,但是,历朝历代,蜀地被攻陷的情况也并不鲜有。我看过史书上有一场战役,中原的军队灭后蜀,就灭得相当容易。”
阿蓝没想到我突然跟她说起这个,也有些愕然的:“哦?”
“中原的皇帝只派出了两路兵马,一路从凤州自北南下,拿下剑门关,成都的大门就已经打开了;另一路从荆州走水路东进,过了三江口,也就打开了巴蜀的东门。”
“……”
“蜀地,如果坚守不固,也并不是一个固若金汤的地方。”
“……”
“如果依照刘轻寒所说,兵出三江口,的确有可能牵制住江南的局势,可是蜀地内部呢?”
阿蓝愣了一下,终于听出了我话中的重点:“你是担心,会有人从北路进军蜀地?”
“从凤州。”
“凤州?”
她皱着眉头,好像想起了什么,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看向我:“你是说——”
“对,陕西。”我平静的说道:“我们在入川的路上,你从南宫锦宏的手下救下了我,但其实那个时候,是我刚刚去见了西安府的布政司,因为山西的林胜拿下了兵权之后,并没有直接往京城打,而是掉过头来打潼关。”
“……”
“可惜,我们赶到的时候,潼关已经失守了。”
“……”
“当时我判断,叛军之所以要掉过头来打潼关,当然就是为了占领陕西,截断蜀地和京城之间的联系,这样即使我入川之后,也不可能对中原的战局有任何的帮助,但我现在明白了,他们的目的不止这一个。”
阿蓝接着说道:“拿下陕西之后,他们就能从凤州直接派兵,打西川了!”
我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对!”
阿蓝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江湖人物,对于这些事情她了解得并不多,听我说到这里还有些模糊的:“但是,他们真的能打进来吗?”
“难讲,因为除了剑门——”我犹豫了一下,没把这句话说完,又接着说道:“就算剑门关易守难攻,但也需要有强有力的守军才行。”
“蜀地,不是有颜家家主吗?”
“但是他到底会不会出兵,我不敢保证。”
阿蓝愕然的挑起了眉毛:“啊?”
我点了点头。
其实,颜轻尘会不会出兵,我觉得问题不大,最大的问题,是出在他的母亲,颜家的这位大夫人身上。
就像这一次购买铁矿,明显就是颜家两个人的内斗,颜轻尘——除了他身上一些我看不透的地方,我要承认他毕竟是颜家家主,是一个相当有战略眼光的人,可是他的母亲薛芊却不是,如果薛芊一定要跟他对着干,或者说要完成父亲的“遗志”,那么蜀地可能根本不用别人来打,自己就会先乱成一锅粥。
如果这个时候,再有人真的打西川的主意——
我不敢去想。
阿蓝理了半天,才说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你这边,兵出三江口,那么就必须要有人能出兵守住剑门。”
“这只是一个最理想的设想,”我说道:“关键问题还在于,兵出三江口,什么兵。”
她的眉头又是一皱。
我说道:“蜀地山川起伏,蜀地的兵擅长陆战,擅长格斗,但水军——至少目前我没见到有什么有力的水军。就算我要练兵,从征用开始到得用之时,至少也要半年的时间。”
“……”
“这半年时间会发生什么,半年之后,我又能做到什么,我不敢去想。”
“……”
这一回,阿蓝看着我的目光明显跟过去不同了。
她沉默了许久,才轻叹了一声,然后说道:“颜家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
我被她突然冒出的这句话梗了一下,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已经轻笑了一声,然后说道:“我真的当你就会缩在那个小渔村里绣你的花,没想到啊,你居然还会排兵布阵。”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蓝姐,这算什么排兵布阵,这只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第1530章 夜半忽闻三更鼓
“纸上谈兵?”她笑了一声:“至少姐姐我谈不出来。”
我也附和着笑了笑,而阿蓝立刻又正了正脸色,平常很难看到她这个样子,继续问我道:“我听你刚刚那些话的意思,如果你真的要在三江口出兵,你的后方,就必须要有人守住西川才行。”
我点头:“是这个意思。”
“你想要去找你弟弟?”
“西川一直是他在守着,也只有他能守得住。”
唯一要担心的,是他的母亲,那位颜老夫人,如果不把这个不稳定的因素解决,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兵出三江口。
更何况,是我。
阿蓝点了点头,轻轻道:“我明白了。”
她想着,又抬头看着我:“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颜家一趟了?”
“嗯。这次的事情完了之后,我当然要先回璧山,轻寒把他的家业交给我,我需要回去了解一下,然后——”我深吸了一口气:“我当然要回一趟颜家。”
“这样,也好。”
她似乎还在想着什么,那双妍媚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点点的光,但我也知道,我是很难再从她的嘴里问出关于长明宗,或者妙善门的消息来了。
就在这时,我听见外面远远的地方,想起了五声更鼓声。
虽然是很轻的声音,但不知为什么,我和她都像是被震了一下,两个人都一愣,下意识的看向外面——
五更了。
居然都五更了。
我人还有些恍惚,阿蓝更恍惚,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瞳看着外面,突然喃喃的念了一句:“夜半忽闻三更鼓,翻身不觉五更钟。”
我愣了一下,愕然的看着她。
她也转过头来,看见我惊愕的表情,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你看着我干什么?”
我还有些愕然:“蓝姐,你怎么会念《劝世歌》这种东西?”
在我看来,阿蓝这样的人就是潇洒不羁,快意恩仇的,她居然都会念出《劝世歌》里的词句,这就跟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怪异。
看见我这样的表情,阿蓝自己也觉得有些尴尬,然后说道:“是他平时会念一些,我听着觉得——觉得好听,就记下了。”
他……当然应该是指的,妙善门的那位门主了。
我正想着,就听见外面寂静的夜色中传来了几个人很轻的脚步声,是几个绿衫少女走到了外面,轻轻的叫道:“蓝大姐。”
“嗯?”
“门主吩咐,你该回去了。”
“哦……”
她轻描淡写的答应了一声,便转身要往外走,我急忙叫住了她:“蓝姐。”
她回头看着我:“嗯?”
“你,你就要走了吗?”
“跟你们的生意已经谈完了,刘轻寒也被门主带走了,该说的都跟你说了,我还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迟疑了一下:“我不是,还没给你结清钱吗?”
她听了,眉毛一挑,然后说道:“罢了,看你现在身上也没带那么多,我知道你在璧山他的那个别院,我会去找你的。”
“等一下,”我看见她又要往外走,急忙说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什么事?”
“你们的门主让我去舍身崖的那个菩萨庙,他自己去过吗?”
阿蓝眨了眨眼睛:“他去过。”
“那他——”
“他去过好几次,”说到这里,阿蓝像是也有些在意的,慢慢的转过身来对着我,说道:“虽然我不知道那个菩萨庙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不过,自从他早年无意中去了一次之后,每年都会去一两次,我觉得,他好像在查什么。”
“……”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那,他查到了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也从来不肯告诉我。”
说到这里,阿蓝的脸色微微的有些寥落。
而这时,外面的那几个绿衫少女又小心翼翼的提醒:“蓝大姐,该走了。”
再回头去看时,外面的天色,远处的地方已经隐隐的透出了一点光来,再过不了一会儿就要天亮了,阿蓝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说道:“好了,我该走了,你就在这里好好的休息吧。这里仍然会有人守着。”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几个绿衫少女跟着她一起走了,另外剩下了两个过来,小心的问了我,我表示自己也不会出去,就在这个房间休息一会儿等天亮,她们便轻轻的帮我关上了门。
我慢慢的走到床边,倒了上去。
半夜这样惊醒过来,跟阿蓝谈了半天,现在也的确有些累了,躺下没一会儿,阵阵睡意袭来,我半眯上眼睛,看着不远处桌上的烛光忽闪着,混沌间,似乎还能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轻轻的念着劝世歌。
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
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
|
第二天,我就发现阿蓝他们的人已经全都走了,只剩下之前的那些绿衫少女还在这里护卫、服侍。
这一次来谈这笔生意,谈到最后,获利最大的是我们,但受到侵害最严重的,也是我们。
幸好没过多久,素素和铁玉山都醒了过来。
素素身上的药性一退,再休息了一两天,人就精神过来了;铁玉山的伤需要静养,没什么大碍,于是大家修整了一番之后,就准备离开这里回家了。
启程之前,我让赵云成把婵娟带到我的房间里。
自从那天之后,她一直被他们看着没放出来过,今天这一见面,人已经憔悴得脱了形,刚一进我的房间,就踉跄着差点跌倒,赵云成看不过去,伸手扶了她一把。
她摇晃着站稳,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我:“轻盈。”
我冷冷的看着她。
她又看向屋子周围,有些焦虑的:“他,他怎么样了?他的毒,解了吗?”
虽然在见她之前已经告诉自己要平静,但这一刻还是忍不住的窝火,我冷冷的说道:“他的事情,你不用再问。”
“……”
“也不要再管。”
“……”
听见我这么说,她原本就消瘦苍白的脸更加苍白了一些,轻轻的低下头去。
第1531章 再去舍身崖
我算是一个很“怜香惜玉”的人,但这一刻看到她懊丧的样子,我没有一点怜悯的心情,冷冷的说道:“今天我叫你来,要跟你说的是,我们要准备回璧山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
“不过,你就不用跟着回去了。”
“……!”
旁边的赵云成也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我。
我说道:“我知道你手上还有轻涵的一些产业和钱,你拿不拿出来,我都不介意,既然你喜欢守着他的家业,你就好好的守着吧,但璧山——漪澜别院,你就不要回去了。”
“轻盈……”
“其实在这件事之前,我跟轻寒,我们都觉得对你有一份愧疚,想着你一个孤女也不容易;可其实仔细想起来,颜轻涵没有把他的家业你,而是给了刘轻寒,那就是刘轻寒的,要怎么做,都跟你一点关系没有,你指手画脚了那么久,实际上你没有一点权力那么做,反而给真正的主人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
“即使这样,我们还是觉得不应该让你一个孤女太难过,轻寒已经决定把漪澜别院送给你。”
“……”
“但现在,我不想这么做了。”
“……”
“婵娟,人做事都要付出代价的。轻寒是这样……,你也要有这个自觉。”
“……”
“你走吧,随便去哪儿,但漪澜别院,你不用回了,回了也没有你的位置。”
我每说一句,婵娟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当我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整个人好像已经失温了,抬起头来看着我的时候,目光都显出了几分呆滞:“轻盈……”
“你走吧。”
“……”
她站在原地,我看得出她颤抖得厉害,迟疑了许久,终于慢慢的转过身,走了出去。
临出门的时候,失魂落魄的,差点被门槛绊倒,她踉跄了一步,还是慢慢的走了。
赵云成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外面,这才转过头来对着我:“轻盈,你真的就这样把她赶走?”
“赶她走,是为她好。不然,我不知道如果每天看到她,我哪一天会忍不住做出什么来。”
“……”
“不说她了。二哥,你的人都准备好了吗?”
赵云成急忙点头:“他们都已经收拾好了,我们现在就启程离开吗?”
“嗯,离开,”我扶着桌沿站起身来,然后说道:“不过,不是马上回璧山。”
“那我们去哪儿?”
“先去一趟舍身崖。”
|
铁玉山的伤还没有痊愈,他的人直接送他回成都了;裴元丰因为薛慕华怀孕,加上还要跟颜轻尘说这里发生的事,也急着要赶回去,在交代让我小心之后便与我道别,然后带着他的人走了。
赵云成带着一队人马送我去舍身崖。
素素也跟在我的身边,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我担心她体力不支,毕竟前阵子刚刚中毒躺了那么久,她小脸通红,却还是坚持着说道:“我没事,大小姐,我陪你一起上去!”
我无奈的叹了口气,便伸手抓着她的手,她高兴得直笑,也攥着我的手,两个人相互扶持着,一步一步的往上走。
过了一会儿,我们终于到了那天那座菩萨庙前了。
那天我们走了之后,裴元丰手下的人和长明宗的那些绿衫少女担心他们还会有援手,所以没有停留太久就走了,之后的事情,也就不知道了。
再一次走到这里,依旧是鸟鸣山幽,葱绿的树林后面,又一次露出了那座庙宇的一角。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在了原地。
素素一看到那座庙宇,也下意识的安静了下来,小声的说道:“大小姐,你不是说,你在这个地方差点被人抓走吗?为什么还要回来?”
“……”
“万一那些人还在怎么办?”
我说道:“他们应该是派了一些人入川,但肯定人数不多,否则上一次就已经把我抓走了。今天赵二哥带了那么多人,没关系。”
“可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回来呢?”
“……”
我没说话,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的走了过去。
那座菩萨像,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有一张我母亲的脸孔,毕竟关于母亲的事,现在知道的人都不多,这其中到底又有多少变数,甚至说,多少阴谋,都是未知,我也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母亲的事。
今天来,不过是想收拾一下,菩萨像碎了一地,毕竟也是一种不敬。
可是,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那碎了一地的塑像的碎片,居然都不见了!
庙宇里面干干净净的,好像被人收拾了一下,甚至因为打斗而凌乱的神案,都被人摆好了,除了神台上空空如也,不再有菩萨像之外,其他的一切都跟我们之前来的时候一样。
我惊讶不已的站在门口。
素素一看到里面的情景,也惊了一下:“大小姐,怎么回事?”
“……”
“难道有人来收拾过?”
当然是有人来收拾过,问题在于,是谁?
我正疑惑着,素素低头看了看地板,然后说道:“大小姐,这地是用水冲过的,连你看,那边还是湿的呢。”
我转头一看,果然,墙角那边因为背阴,一大片湿漉漉的。
也就是说,清扫的人应该才离开了不久。
我探头进去看了看庙宇里的情景,发现除了门口这边,里面还有一大片是没有用水冲洗过的,一看到这个,我急忙回过头来,看向庙宇的周围。
赵云成问道:“轻盈,你在找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我们来的那条小路上,远远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格外的沉重,但不是人心事重重时的那种沉重,而是一种有力的感觉,甚至那人的身影才刚刚从成荫的绿树缝隙中露出来,我们就感到小径上的石板一阵轻微的颤抖。
赵云成一下子变了脸色,一挥手:“准备!”
他是担心又有什么危险,他的那些手下反应也极快,立刻冲过来围在我们周围,大家都绷紧了呼吸。
可是,当我一看到那个人沿着小径走过来,一脸不耐烦的瞪着眼前的人的时候,我顿时喜出望外的喊了起来:“无畏叔!”
第1532章 杨云晖的行踪成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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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身材高大,如同一座黑铁塔一般快步走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与我一别数年未见的无畏和尚。他手里拎着两桶满满的水,一路走来速度也不慢,但桶里的水没有一滴洒落出来的。
他从那条小径上拐了个弯走过来,一看到我们一群人都堵在庙宇的门口,而且赵云成的手下全都刀剑在手,摆出了防备的姿态,他的眉毛也皱了起来,似乎正要骂人,但一眼看到人群中的我,立刻惊喜的裂开大嘴笑了起来。
“大小姐!”
他一阵狂喜,差点连手里的桶都丢掉了,但回过神来,还是抓着木桶,快步的跑了过来:“大小姐!”
赵云成一听我认识他,也是一愣,他的那些手下一见此情景,都纷纷的闪开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无畏和尚直接冲到了我的面前,欢喜不已的说道:“大小姐,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我来这里看看,”我喜不自胜:“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无畏叔你。”
“嘿嘿,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
我听他这话,不伦不类,忍不住笑了起来,无畏和尚将手里的两桶水放到路边,更是高兴得抓耳挠腮:“洒家听说外面正在打仗,还一直担心大小姐你的安危,原本想要查完了这边就去找你,现在看到你在这里,人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他这个人,虽然有的时候过于莽撞让人觉得担心,可到底是个长辈,只这么一句话,对我的关怀就溢于言表,也让我心里温暖不已。
我笑道:“有无畏叔在,就算再有什么危险,我也不怕。”
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两又接着聊了两句,在初见他时的欣喜慢慢褪去之后,疑惑就不免浮上心头,尤其看着他拎着两桶水上来,我也就明白过来,问道:“无畏叔,这庙宇,是你收拾的吗?”
“是啊,洒家原本只是上来看看——不知道是谁,也不怕天打雷劈,把个菩萨像推到地上。”
“……”
“洒家看不过意,就扫了埋起来,然后打水上来冲洗一下。”
他说着,也回过神来,看着我:“大小姐,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我简单的跟他说了一下自己离开京城,到了璧山,然后来这里帮刘轻寒买铁矿的过程,无畏和尚听得大为咂舌,说道:“看不出来,那个小兔崽子有这么好的运气,他现在可是腰缠万贯啦。”
我淡淡的一笑:“是啊。”
看着我的笑容有些无力,无畏和尚又立刻说道:“这样的人,老天还有苦难等着他呢,放心,哪那么容易死。”
这话也说不清是好话还是什么,但听他这么一说,我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素素之前就见过他,对他的一些言行倒也不以为意,赵云成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和尚,大皱眉头,我趁着无畏和尚没看见,加上自己也有话要对他说,便让赵云成带人守在外面,素素也跟他一起,然后对无畏和尚说道:“无畏叔,你不是要进去清洗吗?我来帮你吧。”
“这可使不得,大小姐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我淡淡的笑了一下:“我做这个,天经地义。”
他听了我的话,顿时一愣,而我已经拎起一桶水,慢慢的走进了庙宇。
无畏叔也走了进来,我拿着他丢到一边的抹布浸湿了水,然后便开始擦拭神台,无畏叔也用另一桶水冲刷地板,他看我干得很认真,却心事重重的样子,便说道:“洒家刚刚看到菩萨像被人推到地上碎了一地,还大骂了那些人,现在真要叫佛祖恕罪了,要不是那个老樵夫想了这么个办法,大小姐现在就要吃大亏了。”
“……”
“嗯嗯,菩萨肯定不会再计较了。”
“……”
“再说,洒家都把这里收拾好了。”
我听见他的“唠叨”,忍不住笑了起来,但笑容中也并没有太多轻松愉快,无畏叔看了我一眼,说道:“大小姐,既然你在这里差点吃亏,怎么今天又来了?”
我看着他:“无畏叔,你又怎么会来这里呢?”
他说道:“大小姐,你忘了之前是你交代我的?”
“……”
我的呼吸微微一窒。
没错,之前我在离开成都的时候,因为他说他想要在川内走走,我就让他顺便帮我一个小忙,而这个忙不是别的,是让他打听一下,当年杨云晖入川之后,到底去过哪些地方。
对于他的死,我不算刻骨铭心,但多少还是一直挂在心上,我总觉得应该是他知道了什么,或者他查到了什么,才会导致他后来的结果。
甚至于,我隐隐觉得,颜轻尘跟我说的,西川面临一个“大危机”,也许跟这件事,也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但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只有弄清他去哪里,才能知道他到底查到了些什么。
我说道:“那,你到这里来是因为——”
“对,他也到过这里。”
“……”
原本擦拭着神台的那只手停了下来,我的心情也越发的紧绷,转头看着无畏叔:“那,你知道他来这里做过什么吗?”
“大小姐,那毕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他做过什么,洒家就算开了天眼,也查不出来啊。”
我自己也觉得有些无理取闹,笑道:“也是。”
“不过,因为他是朝廷的人,又带着自己的一队人马,在这一片还是很扎眼,所以他去过的地方,洒家基本上都跑了一趟。他还去过三江口,听说在那里停留了不短的时间。”
三江口……
这个,不算意外,当初在三江口附近,我们喝老鹰茶的时候,那个店家就告诉过我,有一个北方来的人,向他购买了大量的老鹰茶,再联系到之后,我在杨府时,杨万云给我喝的也是老鹰茶,并且说是“孩子送的”,我也就明白,杨云晖曾经到过三江口。
无畏叔甚至查到,他在那里呆了不短的时间。
然后,又是武隆这里,舍身崖,菩萨庙。
他的活动范围,好像一直都在蜀地东部这附近。
蜀地东部……
这里,难道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一直流连,或者说深入的去探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