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卷173(1更)
婉兮转开头,望向窗外。
“忻嫔进宫这一年多来,她与我之间的种种,你们应当看得最为清楚。我闪躲,她还是能打蛇随棍上;我反击,却也不过只是损其皮毛,事实上伤不到她分毫去。”
“进宫十五年,这一刻的无力感,是我从未有过的。便是从前面对孝贤皇后,抑或舒妃,我都没这样心烦意乱过。”
“不怕叫你们知道,绝望之时,我也曾起过狠心,也曾想要用后宫女子千百年来传统的法子去——我想毁了她!至少,毁了她肚子里这个孩子去,叫她长些教训!”
“她会算计,难道我不会么?她敢凭着皇嗣,在我面前张扬成那般,难道我就想不到主意叫她掉了那个孩子去么?!”
“法子我有的是。我敢保证,哪个法子使出来,都够她后悔半生去!”
玉叶等三人都吓了一跳。
玉蕤更是轻呼一声,扑上前抱住了婉兮的脚踝。
“主子!”
婉兮闭着眼轻轻摇头。
“你们别担心,那不过是一闪念之间。我不会那样做……否则,我其实毁了的不是旁人,是我自己。”
“我说敬畏之心,不是对这千百年来的后宫规矩,也更是对我的良心——便是身处后宫,我也不想坏了我自己的良心去。”
“我不是对谁手软,我只是——更珍重我自己。人有良心地活着,才是自己;人若没有了良心,那就成了人面鬼心了。”
地上的三人,都不由得跟着泪下。
玉蕤含泪对玉叶道,“这些年咱们在宫里陪着主子,最是知道主子是何样的人。可是玉叶你可曾想过,主子是如何能做到如此,没有被这后宫里的争斗,给裹挟着坏了心眼儿去的?”
“想要在这后宫里洁身自好,除非像婉嫔那样,对什么都无欲无求,否则根本就做不到——可是主子不是婉嫔,主子在这后宫里,该得的全都得到了,而且还比旁人得到的都更多,更好。玉叶啊,那便只有一个缘由,便是皇上的呵护和扶持啊~”
“前头已经有多少回的例子了,咱们便是没见识全过孝贤皇后的故事,难道还没看明白舒妃的事儿么?若主子不是心思剔透的人儿,若主子在舒妃那会子就跟皇上闹个没完,那现在的情势又会变成什么模样儿?难道失宠的人,不更应该是主子么?”
玉蕤伸手轻轻替玉叶拭泪。
“……我也跟你是一样的官女子,我也心疼主子。看见皇上给了忻嫔孩子,我的心比刀扎的还疼。我不吱声,不是我不心疼主子,而是我相信,主子心下必定比咱们看得更明白。”
“你难道忘了从前舒妃刚有孩子的时候儿么?主子那会子闹了,还冷了皇上两个月;可是这回,主子却没有。我虽不敢妄自揣度主子的心思,但是我猜,主子的心下怕是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究其缘由,咱们不往旁人身上套,单用舒妃来做例子就够了。”
“说到舒妃,我倒是也想到了两个字——捧杀。”
五卷174(2更)
玉蕤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在这幽幽的烛火里,静静流转。
“你还记着主子给咱们讲过汉书《风俗通义》里的那个故事么?‘长吏马肥,观者快之,乘者喜其言,驰驱不已,至于死。’以马之死,那些夸赞其实都是刀剑,叫那马活活死于捧杀之下……”
“从获得了翊坤宫后殿那块牌匾开始,舒妃便已经变成了那匹马。后来的一切便是活生生的明证!”
“而忻嫔呢,跟舒妃一样,同样都是上三旗的格格,都是出身旧日皇族,都是进宫就封为嫔位——皇上的所言所行,咱们难道还不觉着十分熟悉么?”
玉叶一怔,愣愣望住玉蕤。
玉函也轻轻叹一口气,握住玉叶的手腕,“我倒觉着有些听懂了玉蕤的话去。”
“我呢,年纪比你们都大,心眼儿没你们两个剔透。我啊,只是觉着今年总归特殊,皇上正月里已经两路大军,兵发准噶尔而去。主子便是要闹小脾气,当真应该在这个时候儿闹么?”
“兴许玉叶你会说,既然旁人能闹,咱们主子凭什么就得忍着?——话是可以这样说,事儿哪儿能这么办啊?若主子也跟旁人一样,那主子跟旁人还有什么区别?主子又凭什么以汉姓包衣之身,无子而封妃,且居妃位之首的?”
玉叶呆住,有些没想到今儿便连玉蕤和玉函两人也都没赞成她去。
她含泪摇头,“我就是觉着,主子太委屈……”
玉函笑了笑,“兴许我是老了,看事情的角度,便与你有所不同了。我知道主子是委屈了,可是这委屈是来自忻嫔的死皮赖脸,却不是来自皇上的。”
“我亲眼看见的呀,却是皇上去年十一月里急着去避暑山庄见辉特亲王阿睦尔撒纳,并且在避暑山庄发布上谕,对用兵一事告准噶尔各部。皇上不是游山玩水去的,皇上是去办大事的,皇上偏挑在这个时候给了忻嫔孩子。”
“那会子皇上心事重重,便是让忻嫔有了孩子,你说那会子的情形会是两情相悦么?况且皇上临走时候,特地给主子手心儿里放了什么,你忘啦?皇上那便是叫主子安心呢~”
“玉叶你说皇上没给主子解释,可是我怎么瞧着,皇上该解释的早就解释过了;便是咱们有听不懂的,可是主子却心底下都已经听明白了呢?”
玉叶怔怔望着玉函,又看向玉蕤。最后才含泪挑眸望住婉兮。
婉兮吼了几句,心里的郁结便也散了些。转眸去看地上的三个人,轻叹一声,“你们都起来吧。也都怪我乱发脾气,倒叫你们跟着担心了。”
玉蕤和玉函赶紧起身,玉叶却还不肯起来,跪在地上还是掉眼泪。
婉兮忍下一声叹息,“我没说你说错了,我只是担心,你终是不适合留在宫里的人。在这宫里,人人都得存着敬畏之心。不仅我,皇上和皇太后也都如此。唯有怀着敬畏之心的人,在这宫里才能永远保持冷静,才会时刻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五卷175(3更)
“你在宫里这些年,我虽尽力护住了你,可是我有时候连自己都护不住,我又怎么敢保证,我能永远都叫你毫发无伤呢?”
“你从前不满二十五岁,我若叫你提前出宫,便等同撵你出去,怕会毁了你的名声;可是这会子你终究到了这个年岁,便可以自自然然放你出去。宫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出宫去才能叫你活得更自在。”
玉叶还是哇地一声哭了。
“可是宫里有主子啊!我从小就是与主子在一起的,我没忘了当初主子刚进宫那几年,我自己一个儿就跟掉了魂儿似的。主子这么叫我走了,我在宫外怎么就能更自在了?”
“主子分明还是恼了奴才,这才想撵奴才出去的……若主子说不是,那就别撵奴才。奴才,奴才,便是将来要出宫,也好歹叫奴才亲眼看见主子有了自己的孩子……奴才方能舍得啊!”
“不然这一世的相伴,奴才如何能放得下心来?”
玉叶这一哭,也将婉兮的泪给催了出来。
婉兮也顾不得穿鞋,光脚下地抱住玉叶。
“我何尝舍得你去?你若出宫了,我见不着你,我何尝就能放心得下你?”
“可是……这宫里却的确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你该离开。”
“其实即便隔着宫墙,谁说咱们就永世都不能相见了呢?你想想玉壶啊,我如今虽然不能与她天天都在一起,可是好歹一年到头,也能设法见上一两面。”
婉兮伸手给玉叶抹着眼泪。
“再说了,我便是叫你出宫,又如何是这样叫你白白出宫去了?你难道还信不过我,难道就想不到,我是另有安排的么?”
玉叶一边掉眼泪,一边懵懵懂懂望住婉兮。
“安排?主子有何安排?”
倒是玉蕤笑了,上前道,“怕是主子要给你指婚呢!”
在宫里伺候过主子的官女子,能被宫里的主子指婚,自然都是荣耀。可是玉叶却登时就白了脸。
她连泪都忘了继续流淌,只呆呆盯住婉兮。
“……主子,奴才不要指婚!”
婉兮忍住心下一声轻叹,拍拍玉叶的面颊,“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总归你记着,我另有安排就是。”
“只是这会子,时机还没到,我还没安排完呢。等到时候你便什么都知道了。”
“总归……你我一起长大,你如何还能不信我去?我啊,必定顾着你一生一世的。”
几个人哭了一阵,又坐在一起互相劝慰了好一阵。
玉叶这才红着眼睛望住婉兮,“这样说来,主子还是信足了皇上?”
婉兮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眼,更加清光灵动。
“……嗯!”
婉兮抬眸,轻轻攥住玉叶的手。
“进宫十五年来,我学会的除了敬畏之心,再有就是相信皇上。”
“这十五年来,我没有家世,没有出身,没有父兄……可是我有皇上。”
玉叶便也“噗嗤儿”一声笑出来,“当真是‘出嫁从夫’,主子原来是在奴才面前护着皇上哪~”
婉兮便也红了脸,“……你若心里认定了一个人,便不必管旁人如何说,你只跟定了你自己的心就是了。”
五卷176(4更)
玉叶心下忽然火辣辣地翻滚了一下,小心抬眸,透过那玻璃的窗子,望见那一直立在窗外廊下,亲自替主子守着门儿的人影去。
宫里一向人多眼杂,可是主子和她们敢在寝殿里这般哭哭闹闹,实则每一次都是因为那门外廊下,立着那个身影啊。
主子的话,便悄然在她心底又打转过一回:心里认定的人,便不管旁人怎么说,只跟定自己的心就是了……
她连忙深深垂下头去。就仿佛,这句话在心上打了这么一个转,都怕叫人给知道了去。
二月,皇帝再度下旨免那拉氏千秋节筵宴。
西征五万大军,分西、北两路,直捣伊犁。
却在此月,又逢日食。
说也离奇,皇帝自有意用兵准噶尔以来,日食、月食竟然接连不断。这便更叫朝野上下又是一片人心浮动。
用兵之时,人心不齐,是为第一大忌。
仿佛感应天意,乾隆十九年刚被皇帝赐封为贝子的准部首领孟克特穆尔等人,果于阵前叛逃。准噶尔人的先降后叛,令皇帝大怒。下旨捉拿孟克特穆尔等人,到时解送来京问罪。
无论前朝后宫都感受到了皇上的雷霆之怒,各自全都小心翼翼,唯恐触怒皇上。
皇帝遂起銮,谒东陵。
婉兮明白,在这样动荡、甚至不祥的时刻,皇上最大的心理慰藉,还是来自祖宗的庇佑。
后宫里,也迎来了十一阿哥永瑆、十二阿哥永璂的种痘吉日。用兵不可阻,天意也不可违,钦天监为两位阿哥选好的种痘吉日,不因西北用兵而改变。
儿子种痘,当母亲的最为心忧。那拉氏要亲自陪着永璂前往圆明园去。
婉兮也自请陪同皇后和两位皇子一同去。
今年这个节骨眼儿上,两位嫡子种痘,尤其当中还有一个是嫡子……便决不能出半点差错。否则,朝野上下,还不定又要闹出何样的说法来。
在这样的时候儿,她得亲眼盯着,她得跟守护着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不错眼珠儿地照料两位皇子才行。
嘉贵妃也是自然想去,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病倒了。
婉兮得了消息便赶往景仁宫去。
嘉贵妃生得本就纤弱,这会子躺在衾被间,一张脸便更显得素白无色,而露在被子外面的指甲,便也更加黯淡无光。
婉兮奔进暖阁,上前来握住嘉贵妃的手。
“御医说,嘉姐姐这是偶染了风寒而已。这会子二月,正是要开春的时候,季候最难把握,宫里着凉了的也多了。”
“便是小妹我自己,前儿还咳嗽了好几声去。用热水沐浴,泡了好一会子,才把身子里的寒气给泡出来。”
“嘉姐姐不必担心,安心将养着,等正经开春儿了,时气暖和了,病便自然好了。”
嘉贵妃淡淡笑笑,目光里倒是一片平静。
“令妹妹的心意,我都收下了。我的身子什么样儿,我自己最是再明白不过。”
古来人的命数将竭时,大夫最后的法子便是以人参来吊着命数。她自己服用过最好的山参了,并无改观——所以她的心下,已有预备。
五卷177(5更)
嘉贵妃握住婉兮的手,平静抬眸。
“令妹妹可还记得,曾经答应过我,若我不在的时候,代我照看永瑆?”
婉兮一怔,忙攥紧了嘉贵妃的手。
“小妹自然记得。只是……嘉姐姐何苦急着说这话来?”
“这会子虽说西北用兵,皇上忙于军务;而本月李朝国王遣使来进贡方物,一应事体,还需姐姐操持……姐姐任重道远,还请安心静养才是。”
嘉贵妃笑了。
“我啊,不是不弘毅,只是天命有年,便是弘毅之志亦不能改变天数之命。”
嘉贵妃捉住婉兮的手,两眼期待。
“……此次永瑆种痘,令妹妹,我便将永瑆托付给你了。”
婉兮忙道,“我自然会亲自看顾着永瑆,嘉姐姐尽管放心。可是嘉姐姐万万不可以为永瑆托付给小妹,姐姐便不努力自愈了!”
嘉贵妃含笑点头,“你放心。我在这后宫里,等了一辈子,也争了一辈子。若我自己的力气还有一分可为,我便必定咬牙不放松的。”
婉兮懂,嘉贵妃这会子在乎的是她的永珹。
便如忻嫔所说,在三阿哥永璋被褫夺了承继大统的希望之后,永珹便是事实上的皇长子。储位的尘埃未落,嘉贵妃自然不能放下心来。
“倒也有趣儿,怎么就又日食了呢?”
翊坤宫东配殿里,忻嫔掌心轻抚肚子,透过窗户中心那巴掌大的玻璃,望着窗外晦涩阴沉的天空。
窗外天色如此,她这配殿里便更不透亮了。
她真想念永寿宫。便连永寿宫的配殿,窗子上都是满镶的玻璃,凭窗站着,与外头便如什么都没隔着似的。
可是她这翊坤宫的配殿窗户啊,还都是糊着窗纸的,唯有中间那巴掌大的花格子里才镶一块玻璃,勉强能看见外头罢了。
“宫里最信天意,我倒想起舒妃的十阿哥降生之月,日食;得病那晚,月食。故此那十阿哥被视为不吉利的孩子,便连累得舒妃生子都没有进封。如今十阿哥没了,舒妃的恩宠便也没了。”
“那这会子的日食,又要应到哪个孩子身上去了?”
乐容听了便隐秘一笑,朝翊坤宫后殿的方向努了努嘴。
虽不说话,但是主仆两个却都会意,不由得都无声而笑。
嫡子永璂这个月要种痘了,却偏赶上日食——嫡子的命数自然非同凡响,故此以太阳来代表命数,也经得起。故此这个日食,说不定便是说这嫡子要熬不过来呢。
忻嫔掌心在肚皮上缓缓打着转。
“那边只有这一根独苗,此外只有一个公主……若这个独苗没了,皇后便也没什么仗恃了。”
乐容含笑道,“可不是?不然这会子皇上去谒东陵,按着礼数,皇后应当陪着一起去行礼的。可是这回皇后竟然自请不去,就是为了能亲自陪着嫡子去种痘。”
“由此可见,她心内不稳当啊。她也明白,宫里多少人明里暗里,都盯着她这根独苗呢!”
忻嫔愉快地深深呼吸,“不说旁人,舒妃怕就是第一个不肯善罢甘休的吧?”
五卷178(6更)
圆明园里,夜色漫长。
圆明园里的天光,自然不都是黑夜,还有一半是白天。可是这种痘的日子便都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心上,叫人觉着便是白天,也如夜晚一样了。
那拉氏背靠廊柱,手指紧紧掐住栏杆,仰头望向廊檐下的彩画,显现出叫婉兮都第一次看见的陌生的无助。
“……那屋子里,就是不分白天黑夜的。用黑布幔子将门窗都遮盖得严严实实的,叫日月星三光都不准投进去。我的孩子就在那一片不见天日的黑暗里,便连白天也跟夜晚没什么两样。”
“令妃你说,那黑暗里的感觉,是不是就跟死了没分别?”
婉兮略微犹豫,还是伸手攥住了那拉氏的手。
那拉氏的手冰冷冰冷的。
婉兮努力地笑,“妾身是汉姓人,终究对关外满洲的老礼儿,比不上主子娘娘那么熟悉。奴才倒是听说萨满有‘背灯祭’一说。就是为了怕冲撞了神灵,便在某些祭礼的时候儿,不点灯,不叫人看见神明真身。”
“妾身想,既然这‘送痘神’也用黑布幔子这样遮挡得严严实实的,怕就是‘背灯祭’的一种吧?痘神娘娘是女神,而咱们送痘的是皇子,身边伺候的有太医和太监,那痘神娘娘便自然不便被这些男子给看见呢,故此才做背灯祭吧?”
那拉氏不由得微微挑眉。
婉兮便笑了,“故此啊,这黑暗才不是跟死亡相连;反倒是神圣的,是表达对痘神娘娘的敬畏之心的。”
“咱们凡人的心意,痘神娘娘那样的神明自然一察便知,故此她一见这黑暗啊,心下便自然生出慈祥之心来。故此这黑暗越重,痘神娘娘反倒越会慈悲心开,保佑咱们两位皇阿哥,平平安安出完喜花,便这一辈子再没灾厄了去呢!”
那拉氏半晌无声,静静地望住婉兮。
其实两人之间忽然这样说话,婉兮何尝就自在了呢。
婉兮面颊微红,垂下头去,“……背灯祭的规矩,妾身总归没有主子娘娘知道得那么清楚。怕是有说错了的地方儿,还请主子娘娘万勿见怪。”
那拉氏霍地别开头去。
“我何尝不明白,你是在开解我。”
“说来也是奇怪,听你这一席话后,我这心下当真是平复下来了。你说得对,同样是黑暗,我不该看见的只是死亡,我该如你一样,看见神圣,看见慈悲,看见神与人之间的交互感知。”
“便如你所说,‘敬畏’。人不止畏惧神明与天意,人更是充满了敬意。神明想要的也不是人间的畏惧,更应该是尊重吧。”
“这样想来,便一切都松快了许多。”
婉兮静静一笑,“今年皇上用兵西北,永璂是嫡子,相信天佑我大清,上天一定会让永璂平安送走痘神娘娘。”
“况且还有主子娘娘亲自陪同。主子娘娘的福气便也足够支撑两位皇子。”
那拉氏轻叹一声,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
“……从前我总是不明白,皇上为什么对你与众不同。这会子,我便是心有不甘,却也隐约明白几分了。”
五卷179(7更)
婉兮面上也是一热,急忙屈膝为礼。
时光静袅,廊檐下更是和风静静。
那拉氏仔仔细细打量婉兮,心中滑过悄然的心声。
“令妃,只要你没有孩子,只要你威胁不到我的永璂的储位去,我便也愿意试着与你修好了去。”
如今年岁已大,说句实在的,她与皇上之间的男女情爱之心倒是淡了。之所以还要想法设法争,为的是固宠,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唯有夫妻和睦,皇上才会对自己的儿子更亲密,不是么?
只要令妃没有孩子,或者说生不出威胁储位的皇子来,那即便皇上偏宠令妃一点,从她此时的年纪看起来,当真不要紧了。
况且……就算没有令妃,也还有忻嫔。在令妃和忻嫔之间,她更宁愿选择低调、谦和,识得大体、又善解人意的令妃去。
承乾宫里,舒妃看着手里的一封书信,嘴角冷冷上扬。
“我倒不明白了,成玦她们这是什么意思。”
成玦和如环被她撵出宫去,那两个却也不忘救主,总是设法带进书信来,给舒妃请安。
朱栏和凉月原本是成玦和如环教导出来的,对成玦和如环又敬又畏。故此书信来,她们两个不敢截着,可是瞧成玦和如环总是这么藕断丝连的,她们两个的心下也不是滋味儿。
成玦和如环这样,自然是还指望着主子回心转意,说不定又找个机会将她们两个要回来了呢。
可若是成玦和如环回来,她们两个好容易熬成的头等女子的身份,不就又没了?
那一道划分女子身份的门槛,她们好容易迈进来,哪里还舍得又迈出去了?
故此朱栏也不由得微微冷笑道,“……成玦姑姑特地将圆明园里管着炭火的太监提醒给主子,依着奴才看,怕成玦姑姑的意思是股东主子,利用炭火叫十二阿哥熬不过种痘来吧!”
舒妃轻哼一声,“她都出宫这么久了,凭什么还以为我想十二阿哥死?”
舒妃将书信丢开,起身走到窗边。
用力呼吸,平复下心跳。
“我的儿子是怎么出的事,我心里清楚,成玦也更应该清楚!我没那么笨,非要把这事儿记恨到皇后头上去。”
“没错,我是与她不睦。可是我这会子也没有了孩子,我算计她的孩子做什么?就算她的孩子也死了,那空出来的储位,也自然是别人的孩子的,又与我有什么牵连?”
“我为何,要替人做嫁衣裳去!”
朱栏静静挑眸,轻轻走过来。
“奴才觉着,成玦姑姑这书信来得有些古怪呢。会不会是有人算计主子,便收买了成玦姑姑去?”
“总归这会子成玦姑姑人已经在宫外了,外头人联络起她来,倒也方便。再说成玦姑姑是哭着离开宫里的,说不定这心底下,会不会怨恨主子呢……”
舒妃眸光便是一冷。
“我也担心就是如此!已经出宫的人了,还想对我指手画脚,她们当真忘了自己是谁了!”
舒妃回身走到书案边,抬手便将那书信丢进了火里。
“不管是谁想算计我,她都白算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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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卷180(1更)
皇帝谒东陵而归,圆明园也传来好消息,永瑆、永璂两位皇子全都顺利送走了痘神娘娘。
皇帝带那拉氏和婉兮,赴奉先殿行礼,感谢祖宗保佑两位皇子。
二月里的日食之事,终算是化解了过去。
那拉氏心满意足,终于从养心殿后殿东耳房,挪回了翊坤宫去。
那拉氏挪出养心殿,那拉氏前脚走了,皇帝便已欢欢喜喜奔进永寿宫来。
婉兮忍着促狭,只上前迎住皇帝,眸光轻转,扫过他眼角眉梢。
“皇上面带喜色……竟有什么好事儿了,也藏着不与奴才说?”
皇帝撅了撅嘴。
“身为天子,若神色为臣子所察,便是失败!”
婉兮忙扑上前,伸手堵住了皇帝的嘴。
“……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
此时朝廷正用兵西北呢,说什么“失败”去?
皇帝便也笑了,抽开她的手,将唇对了她的嘴儿去,甜了好一会子,这才满意一笑。
“没事儿了。”
两人脱鞋上炕,皇帝盘腿坐着,婉兮坐在他身边,自自然然将头靠在他肩上,手里忙着女红活计。
皇帝攥住她小手,偏首柔声道,“……永瑆和永璂平安出完喜花,辛苦你了。”
婉兮将不避嫌,将永瑆和永璂挪到她所住的“天然图画”的五福堂里去种痘。
便连玉叶她们都担心那病气留在屋子里,可是婉兮却还是坚持如此。
婉兮含笑摇头,“圆明园那么大,人多又杂,奴才可做不到按个人都认识得清清楚楚。”
“整个圆明园里,奴才最熟悉的也只是皇上赐给奴才住的‘天然图画’。更要紧的是,‘天然图画’岛上里里外外伺候的人,都是奴才自己用熟了的。由他们来伺候两位皇子,奴才方能安心。”
婉兮说着勾了勾皇帝的手指头。
“况且‘五福堂’的名字好啊。多些福气,便能撑住两位皇子的命数去呢。再说窗外又有与皇上视为同庚的玉兰树,便如同皇上亲自在窗外守护两位阿哥一样。便是痘神娘娘都要敬畏天子几分,这便手下留情,痛痛快快地走了。”
皇帝眯起眼来,“那病气若留在岛上,你不怕么?便连皇后都与爷嘀咕,说你还没出过痘呢,竟这样胆子大。”
婉兮垂首轻笑,“奴才是没出过痘。可是奴才总觉着,奴才这一生中,冥冥之中仿佛都有注定——奴才为躲开进宫,被蜂子蛰过,而且还是前后两年,身子里早就有了蜂毒留存。兴许便是因为这个,奴才反倒不担心痘症了。”
“如今奴才便用这样不怕痘症的身子,替皇上守着两位皇子。如今两位皇子成功送走痘神,必定预兆皇上用兵西北,大捷在望!”
皇帝不由眉眼尽展,伸手揽住她去。
“……是有好消息。阿睦尔撒纳和班底上奏,说大军有望五月便抵达伊犁!”
婉兮也是惊讶,“从京师至伊犁,只用三个月?”
这样遥远的距离,从前总要走四五个月去。
婉兮晶璨而笑,“兵贵神速,若当真能三月即到,必定能杀准噶尔一个措手不及!”
五卷181(2更)
婉兮妙眸流转。
“奴才猜,这次之所以能进兵如此神速,必定是皇上启用准噶尔内部首领的缘故。他们对路线与当地的情形更为熟悉,途中不必浪费光景。”
“尤其是阿睦尔撒纳。皇上赐封他为辉特大汗,又为定边左副将军,令他归心。此番皇上命他他引兵从北路杀回准噶尔,他对达瓦齐和准噶尔内部形势的了解,他必定竭力报效。”
皇帝的神色却清淡了下来。
婉兮情知不对,小心瞟着皇帝的眼睛,“……难道,阿睦尔撒纳进兵迟缓?”
皇帝摇头。
“正好相反。如你所说,阿睦尔撒纳进兵最速,渴求战功之心最盛。”
“那不是好了?”婉兮这才放下心来,“只要他一心回报皇上和朝廷,皇上又有何忧?”
皇帝静静望住婉兮。
“……厄鲁特蒙古(漠西蒙古)向分五部。土尔扈特部迁徙之后,如今尚分四部:准噶尔部、杜尔伯特部、和硕特部、辉特部。”
“其中辉特部规模最小,阿睦尔撒纳只为辉特部台吉。”
“便是此番西北平定,爷也要按着四部各自为姓,分封诸汗。可是阿睦尔撒纳却急于建功,想凭此战功,叫爷封他为厄鲁特四部大汗。”
婉兮心下也是微微一动。
“如此说来,阿睦尔撒纳急于建功,于兵贵神速是好事,只是将来只怕他恃功邀宠,反倒成尾大难掉之势……”
皇帝握住婉兮的手,凑在唇边亲了亲。
“正是如此。爷为此几下谕旨,叫班第等人在军中爷分封四部大汗的意思晓谕各部。”
婉兮点头,“皇上既然早已发现苗头,暗中节制就是。”
婉兮略顿,妙眸轻转,“……奴才记着,和敬公主的额驸、台吉色布腾不是就在阿睦尔撒纳身边么?固伦额驸必定能深察圣意,小心监督着阿睦尔撒纳的。”
皇帝微微眯眼凝视婉兮,“军中有阿睦尔撒纳,后宫里也并非没有这样的人……”
婉兮轻轻扬眉,终是微微一笑,“奴才明白。”
“此番永瑆和永璂种痘,可有人暗中生事?”皇帝问。
婉兮含笑摇头,“奴才原本也担心来着,故此才将两位皇子挪到奴才所住的‘天然图画’去。可是事实证明,倒是奴才想多了,两位皇子种痘的整个过程极为顺遂、安宁。”
“这便是天佑我大清,天佑皇上。此番准噶尔用兵,必定大捷!”
皇帝便也笑了,“若果然如此,爷倒也高兴这一回白担了心去。这一向不叫爷省心的后宫,这一番终于都懂事了。”
婉兮轻轻垂首,“想来,便是种痘的皇子不是自己所出……但都是要当母亲的人了,好歹人同此心。”
皇帝轻轻摇摇婉兮的手。
“……又着急了?”
婉兮忙含笑摇头,“便是再急,这十几年都过来了,又怎么会急于一时?奴才啊,就是看着这上天,看他老人家当真好意思不给我孩子不?!”
皇帝红唇轻勾,坏坏一笑,伸臂将婉兮抱过来。
五卷182(3更)
“你要问天?爷是天子,不如由爷来代为回答。”
婉兮先是一怔。
眸光转向他,盯着他黑瞳中那氤氲而起的水雾,心下便是轰然一软。
已是懂了。
婉兮粉颊便染上轻红,手掌轻轻推着皇帝,似拒实迎。
皇帝呼吸便已然急了,长指已然忍不住,率先深探而去——
“想问上天,上天也总要先知道,你这儿可先预备好了?”
婉兮仰头,身子弓起,微微嘶喘。
却还是勇敢地娇声问,“……那爷说,奴才这儿,可预备好了?”
皇帝耳边便是轰然震鸣。
那指尖的水濡,如花尖儿露滴……已是最好回答。
那拉氏挪回翊坤宫,舒妃便来求见。
那拉氏自己也是没想到,忍不住轻笑一声,“……倒是稀客。十阿哥薨逝以后,我以为人家会关起宫门来安安静静度过余生的时光去。却没想到人家不但继续打绵德的主意,这会子又主动登上咱们的门儿来了。”
“既是稀客登门,那便请进来吧。”
塔娜也微微扬眉,“想来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主子倒不妨听听,她有什么事。”
总归这会子舒妃的十阿哥也死了,对那拉氏已经再无威胁。
舒妃进内请安,知道那拉氏的冷意,这便默默垂首只说自己的事。
“……妾身十四年前进宫,蒙皇太后照拂,准妾身带进六名家下女子来。其中尤其以成玦、如环两个最为老成持重,是从小就伺候在妾身身边儿的人。妾身从小在母家,就习惯了对她们言听计从,后来进了宫,也凡事都听从她们替妾身打算。”
那拉氏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听到此处,强忍住一声冷笑。
“舒妃今儿好端端地到我这儿来,数落自家奴才不成?况且还是早已经打发出宫的。舒妃是觉着我这正宫皇后,每日没事可干,闲成这样儿?”
舒妃忙起身行礼,“妾身绝无冒犯之心。还求主子娘娘拨冗,听妾身将这话讲完。”
那拉氏轻哼一声,“长话短说吧。”
舒妃便跪倒在地,“日前妾身接到成玦一封书信,极言十二阿哥种痘之事。妾身看了几遍,当时没明白,这会子才忽然回过神来——怕是成玦揣度妾身的心意,便以为妾身会怨恨主子娘娘,将十阿哥的死,怪罪在主子娘娘的身上。”
那拉氏这才神色陡然一变。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你那奴才,撺掇着你趁着种痘的机会,算计我的孩子?”
舒妃深吸一口气,“都怪妾身当时气糊涂了,这便随手将那书信给烧了。这会子也只能回忆,却没办法一个字一个字来对照——妾身只是回味起来,仿佛成玦是隐约想要鼓动奴才之意……”
“舒妃,你好大的胆子!”那拉氏拍案而起。
虽说儿子平安渡过种痘,可是这话便是事后听起来,都觉后怕。
“那成玦终究是你的奴才。她安了什么心,便也都是你多年教出来的!”
舒妃伏地落泪,迭声道,“主子娘娘息怒,且听妾身说明白。”
五卷183(4更)
“若妾身当真存过那样的心眼儿,这会子又怎么会将旧日奴才与妾身私下的话,全都禀告给主子娘娘来?妾身今天既然来了,便是一颗心全都托到主子娘娘眼前儿来,叫主子娘娘知道,妾身从没有这样的想法。”
“便是成玦……原本在宫里时也并非如此。妾身怕是出宫之后,被人收买,这才变了心肺去。”
那拉氏眯起眼来,“……你是说,有人在宫外收买你旧日女子,只为撺掇你来害我孩儿?”
舒妃垂下头去,“因那书信已毁,妾身也无凭证,只能凭记忆这样回味……怕当中是有这个缘故在。”
那拉氏面色微微发白,“依你说,此人是谁!”
舒妃忙道,“妾身自己的孩子已经薨逝,总归此事已与妾身并无干系。可是妾身却无从推断,宫外谁家有这样的本事,能接近妾身的旧奴去……”
“就是因为妾身想不明白了,这才前来,将此事回明主子娘娘,请主子娘娘裁断。”
舒妃告退,小心翼翼退出后殿。从窗户望出去,那背影和步伐,全都写满了不如意和小心。
那拉氏眯眼盯着舒妃的背影,轻声问塔娜和德格,“依你们看,舒妃可信么?”
塔娜和德格对视一眼。
塔娜先道,“舒妃一向狡黠,不可全信。只是这会子她的儿子已经没了,她已经再无仗恃,此番来见主子,倒有归顺祈恩之意。”
德格也道,“况且舒妃提到的人,是她身边儿曾经第一得用的成玦。成玦身份特殊,舒妃说到成玦,便也是将自己牵连进去。若她说的都是假的,那她岂不是将自己送到主子掌心儿里来了?”
“便如塔娜说,舒妃一向狡黠。那样狡黠的人,又怎么会办这样糊涂的事儿去?故此奴才以为,主子这一回,倒可相信她。”
那拉氏缓缓点头,“是啊,这回永璂种痘,有些过于平静了些。我才不信这后宫里没人动心眼儿。”
“你们说,这个在宫外收买了成玦,想要借舒妃的手来加害永璂的人,会是谁?”
塔娜俯首道,“那成玦,奴才们从前在宫里也见识过。那不是一个容易收买的人,必定得花大价钱。”
“甚至,因为舒妃的家世,便是这样的奴才也都自视甚高,便是有大价钱,都未必能叫她办事。故此这个人家非但出手大方,家世门第也必定不会低了。”
德格也补充道,“想要算计咱们小主子的,必定是有皇子的人。主子以下便是两位贵妃。可是纯贵妃出身汉女,嘉贵妃是高丽佐领下人,以成玦那样的自视甚高,怕不会是这二位。”
“接下来便是愉妃……愉妃出自蒙古八旗,家里阿玛的官职也不高,还是仰仗五阿哥,她阿玛才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这样的旗籍和家世,成玦也未必看得上。”
“既然不会是现有皇子的生母,那就应该是肚子里怀着孩子的人了。”
那拉氏唇角冷冷勾起,“……同样出自上三旗满洲、出手阔绰、肚子里又有孩子的,这满后宫里,怕也唯有那一人罢了!”
五卷184(5更)
三人的目光便一同冲出明窗上的玻璃,刺向偏殿的方向去。
那样的人,还偏偏就在眼皮底下!
当晚那拉氏便向皇帝求旨,想要再搬回养心殿来。
皇帝不由得挑眉,“皇后这是怎么了?今儿刚搬回去,这就又想搬回来。不过一个白天的工夫,倒叫六宫猜测,人心不安了去。”
那拉氏在皇帝面前,已是声泪俱下。
“……那翊坤宫,总归妾身是不敢住了。”
“妾身枉为中宫,如今却连自己的寝宫都不敢住下去,只是怕那宫里有邪祟,再闹出着火呛人的事儿来,伤着了咱们的永璂和五公主去,可该怎么办?”
“咱们永璂,刚刚平安送走痘神娘娘,妾身可不敢叫永璂再有半点坎坷了去……还望皇上替妾身做主。”
皇帝幽幽扬眉,“皇后意有所指。”
那拉氏便将舒妃的话,影影绰绰讲给皇帝听。那拉氏只恨舒妃不肯来为她佐证,舒妃的借口是那书信已经烧毁了,已是没有了凭证去。
皇帝倒也听懂了,长眸微眯,“皇后是指忻嫔?”
那拉氏抬眸迎住皇帝,“妾身看,就是忻嫔!”
皇帝却笑了,仰头大笑,笑罢才轻轻拍拍那拉氏的手背。
“皇后……她不过是个十九岁的小丫头,刚进宫两年,她哪儿来的这么多算计!”
“况且她这会子肚子里还有孩子呢。皇后试想,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这辈子第一回当娘亲,她紧张自己和胎儿还来不及,哪里还有余力去算计旁人?”
那拉氏呆呆望住皇帝。
“皇上不信?”
皇帝眸子黑亮,对上那拉氏的眼睛。
“没错,朕不信。若说后宫之中有人心思叵测,却也绝不会是忻嫔!她那样可爱天真的小姑娘,如今又怀着朕的孩子,皇后怎忍心将这样的罪名冠在她头上!”
皇帝拉着那拉氏的手,忽地笑。
“……该不会是皇后见朕这一年多来过于偏宠了忻嫔些,又叫她刚进宫这么快就有了孩子,故此皇后这是心下吃味了,才编排出这样一个故事来给朕听?”
那拉氏惊得面色煞白,心下更是难言的失望和凄冷。
“皇上这是说什么呢?妾身是中宫皇后。便是会吃味,却又如何敢给自己编排出这样的欺君大罪来!我便是不为自己着想,难道还不为永璂和我的母家人着想去么?“
皇帝倒笑了,“……朕不过说个笑话。皇后,此时并无外人,只有你我夫妻。说说笑笑而已,何必当真。”
皇帝颇有些扫兴,便抽开了手,拂袖而起,蹬靴下炕,转身向书案去。
那拉氏望住皇帝的背影,冷落与委屈冲涌而起,不由得清泪滑下。
“皇上竟偏宠忻嫔至此?便连妾身这中宫、永璂这嫡子,都不放在心上了?”
“忻嫔新宠,皇上便忘了妾身进宫相伴二十年;忻嫔怀着皇嗣,皇上便忘了永璂乃为皇上心心念念想得的嫡子么?此中轻重,皇上怎会分辨不清了?”
皇帝绕过书案,在椅子上坐下来,长眉也是微微一拧。
五卷185(6更毕)
“朕却觉着,皇后言重了!”
“朕是偏疼忻嫔些,也是因为忻嫔年岁小,足足比皇后小了十八岁去!皇后便是指摘忻嫔,也别忘了忻嫔的年岁,足以当皇后的女儿。皇后若有为人母之心,用词便必定不至于此!”
“至于永璂和忻嫔的孩子……都是朕的孩子,朕都一视同仁。”
那拉氏一颗心,更是骤然跌到了谷底去。
那拉氏盯着皇帝,忍不住迭声地笑起来。
“没有分别?皇上说,这宫里的一切,都没有分别?”
“那自古以来几千年的妻妾之分、嫡庶有别,皇上为了一个忻嫔,竟然都给忘了?难不成在皇上心中,妾身这正宫皇后,与忻嫔这样一个小妾,也完全平起平坐了去?”
皇帝皱眉,目光凝视着那拉氏,良久才缓缓道,“朕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朕只是说,你那话更多是捕风捉影,并无实证。这会子忻嫔怀着朕的孩子,你难道叫朕就凭这么几句捕风捉影的话,就去惊动了忻嫔么?她年纪小,刚进宫两年,正是凡事都正小心翼翼的时候,这若一惊动,损了胎气,难道就是皇后想要的不成?!”
那拉氏呆住,眼睛里终于模糊起来。
“那皇上这是什么意思?便是说,不追究了,是么?”
皇帝轻叹口气,还是站起身来,绕过书案,亲自走到那拉氏面前,伸手握住那拉氏的手。
“古黛啊,你心疼孩子,朕岂能不明白?只是你说了,这事儿是发生在永璂种痘之时。可是你忘了么,这会子咱们的永璂已经平安出完了喜花儿啊。”
“退一万步说,即便你说的是真的,可是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发生,永璂毫发无损!那这件事儿,咱们何必还非要翻开,为何不能息事宁人呢?”
“终究,你是朕的皇后,忻嫔也是朕的嫔御啊;永璂是朕的孩子,忻嫔肚子里的何尝不是朕的孩子?朕如何能为了一个孩子,就去伤害另外一个孩子?况且这些怀疑,都只是猜疑,本都是没影儿的事儿,你说不是么?”
那拉氏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跪倒在地,抱住皇帝的腿放声大哭。
“皇上,皇上啊……皇上怎可如此!”
“我是皇上的正宫皇后,永璂是皇上的嫡子啊……”
皇帝也被哭得心中不落忍,蹲下来,亲手替那拉氏抹掉眼角泪花。
“瞧你,眼睛都哭肿了。虽说比忻嫔大了十八岁,可是这发起小脾气来,倒是还跟忻嫔没什么区别。”
“好了,快别哭了。是朕不好,朕话说得有些重了。”
“只是……古黛啊,这会子前朝在忙什么,你跟朕一样清楚。朕当真厌烦这时候后宫还闹出这些幺蛾子来!你是皇后,朕都指望着你管好后宫,不叫这些幺蛾子飞出来呢。这会子怎么能,反倒就是你来跟朕这样闹?”
那拉氏委屈又不甘,哭得已是说不出话来。
同时,这会子这样被皇上抱在怀中,又宛如年少时候的模样。她心底也翻涌起别样的冲动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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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卷186、缺一喜(1更)
这一年,朝廷西北用兵,朝中也事出不断。
三月,慧贤皇贵妃父亲、原江南河道总督高斌,溘逝。
高斌从雍正朝起便是前朝重臣,尤其于治河一事上经验卓著,被雍正、乾隆两代帝王所倚重。只是高家子孙贪弊之事层出,皇帝于乾隆十三年革去高斌大学士职;乾隆十八年被下部严议,再度革职。
最严重的是乾隆十八年高斌还曾被绑赴刑场陪斩。因未事先说明是陪斩,高斌以为皇帝要斩他首级,惊得魂飞魄散,昏倒在地。
至那一刻,皇帝对慧贤皇贵妃高云思的感情深浅,世人已经心内各有答案。
经过乾隆十八年的事,高斌生命的最后两年,无不兢兢业业。便是溘逝,也是死于工地之上。
皇帝下旨:“原任江南河道总督高斌,本一居心忠厚人,易为属员所愚;又身有残疾,不能亲身督率,以致滋弊偾事。”
“国法所在,固不可宽。戴罪河干,已经二载。念系宣力旧臣,扬历年久,方欲量给大臣职衔……今闻溘逝,不及蒙,。殊为可悯。著赏给内大臣职衔。”
又准高斌子高恒扶高斌梓棺赴京治丧,赏内库银一千两。
四月里,张廷玉又与世长辞。
以皇帝当年对张廷玉所问之罪,本已褫夺伯爵之衔,免配享太庙的资格。
今既张廷玉患病溘逝,皇帝下旨:“至于配享太庙一事,系奉皇考世宗宪皇帝遗诏遵行,而恩礼攸隆,则非为臣子者所可要请。”
“及朕赐诗为券,又不亲赴宫门谢恩。自不得不示以薄谴,用申大义。”
“皇考之命,朕何忍违……应仍谨遵遗诏,配享太庙。以彰我国家酬奖勤劳之盛典。”
皇帝在谕旨最后,特地加了一句:“朕于满汉诸臣,从无歧视。赏罚予夺,一准乎情理之至当。以孚天下后世之大公。”再度强调,皇帝对朝中满汉大臣一视同仁。
西北大军尚未到达伊犁,朝中连陨两位老臣,这消息叫后宫众人心下也跟着有些惴惴不安。
翊坤宫里,青桐树翠色正浓。
纯贵妃掩不住惆怅,叹了口气,“从去年到今年,这是怎么了?天上日食、月食不断不说,岳钟琪、高斌、张廷玉这几位老臣溘逝的时机也跟算好了似的。”
“这前朝后宫里啊,好容易用一个喜讯盖过一个噩耗去;可是还没安定几天,便又一个噩耗来了。”
“便说眼前吧,永瑆和永璂两位阿哥刚平安送走痘神娘娘,将二月里的日食给圆过去了;如今又是两位老臣前后脚地病逝……咱们还是躲在后宫里呢,听见这消息都觉头疼;皇上在前朝却不得不直面这些事儿,我便不用猜都能想到,这会子皇上心头有多沉重。”
婉兮垂首听着,不由得轻轻含笑,“宫里的好消息,自然是有的。便如忻嫔遇喜……”
嘉贵妃虽更见憔悴,可是如今每次嫔妃们共聚一堂,她还是要撑着身子来一起坐坐。
嘉贵妃含笑道,“……只可惜只有忻嫔一个人遇喜。这一宗喜事,不足化解两位老臣溘逝的不安去呢。”
五卷187、谁更扎心(2更)
且不说张廷玉为汉臣之首,高斌治河之功也无人能及。这二位都是皇帝的股肱之臣。
况且高斌还是慧贤皇贵妃的亲生父亲呢。
便是皇嗣要紧,可是一个嫔位还没生下来的孩子,却也无法与这两位老臣的对于社稷的重要可比。
那拉氏听了便垂首静静一笑。
婉兮悄然抬眸,“……主子娘娘笑了!主子娘娘是后宫姐妹的主心骨,主子娘娘既然笑了,那便必定是有好事儿了。主子娘娘快与妾身们说说!”
那拉氏瞟令妃一眼,噗嗤儿也笑了,“令妃啊,果然你最是眼聪目明的!”
一众嫔妃见此,不由得都是悄然屏住呼吸。
从永璂二月成功种痘之后,那拉氏仿佛心境开阔,再无后顾之忧。便这一两个月来,对六宫主人皆是和颜悦色。皇后与皇上之间的相处,也越发和睦,叫人觉着当真是皇后明白今年的特殊,这便与皇上夫妻一心起来。
那拉氏感知到气氛的微妙一转,便含笑抬眸,将手轻轻放在了腹上。
“若说一个嫔位的孩子,不足以化解两位重臣溘逝的不祥去,那——本宫这正宫皇后所出的嫡皇嗣呢,够不够化解了去?”
一众嫔妃先是一怔,随后齐齐起身向皇后行礼。
“妾身等,恭喜皇上、主子娘娘再得嫡皇嗣……”
那拉氏含笑点头,“都是自家姐妹,何苦如此多礼?姐妹们的心意,我也替皇上、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收下了。”
一众嫔妃走出翊坤宫,目光都不由得从忻嫔所居的东配殿滑过去。
忻嫔的月份大了,那拉氏说忻嫔本就是她宫里的人,每日都自然得见,便免了忻嫔每日的请安,叫忻嫔留在东配殿里安心养胎。
走出翊坤宫,语琴叹一口气,“皇后倒是好福气,从前二十年没有孩子,可是这一旦肚子开了封条,这便接二连三了。”
婉兮倒是目光淡然。
“也算好事。她终究是皇后,是皇上的正妻。皇上一心希望由嫡子承继大统,完成康熙爷未能完成的心愿,那便唯有皇后才能帮皇上达成这个心愿。”
“再说便如咱们这样的,入宫多年都没有所出的,见了皇后的故事,便也对自己更有信心了不是?皇后年过三十还能生,咱们便说不定也能~”
颖嫔轻笑一声,“我啊,怕是没这个福气了。”颖嫔说着朝语琴眨了眨眼,“我不知道庆嫔这么多年无所出是怎么回事儿,我却知道我自己的……”
她说着上前挽住婉兮的手臂,“令姐姐你说,皇上总对我笑,一向和颜悦色,他算不算宠我啊?”
婉兮眨眨眼,“那自然是宠。”
颖嫔却撅了嘴,“皇上既然也宠我,为什么只对我笑,却不翻我牌子呢?那我终究算不算宠妃呢?”
颖嫔性子直爽,十分有草原女儿的率真,这一席话说得几个人都笑了。
语琴也忍不住笑了,上前掐了掐颖嫔的嘴巴子,“瞧你这张嘴啊,倒叫我有些汗颜了去。我是一向都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这一事上倒逊于你去了!”